第251章 243.帮忙 山上的雪下得比别处……


    山上的雪下得比别处早一些。白露未至,夜里偷偷飘了点雪花,每棵树上都顶着白色,像戴棉帽一样。


    江羡年听说洛雪烟醒了,前去探望,没想到开门的是江寒栖。


    两人对视一眼,江寒栖要往外走,江羡年侧身让路,只听洛雪烟在后面招呼道:“阿年,快进来。”


    江羡年感觉手被拽了下,随洛雪烟进到屋里。方净善在暗处盯着离去的江寒栖,下压嘴角,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他想起即将执行的计划,喘了口粗气,走进落叶堆里,接连不断的断裂声犹如冰裂。


    江羡年看到桌上的早饭,两个碗里都有粥,江寒栖显然还没吃完。她难为情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不知道你们在吃早饭……”


    “不要紧,他吃饱了,”洛雪烟拉了个凳子出来,“吃饭了吗?”


    江寒栖确实没有吃完。江羡年敲门,她怕两人共处一室不舒服,只好把他哄走了。


    江羡年回道:“我等下和今安在一起吃。”


    今安在一向早起,洛雪烟意外道:“今安在还没起来吗?”


    江羡年解释道:“他早上要药浴,吃饭会晚一些。”


    洛雪烟端详江羡年的脸,感觉她憔悴了不少,下巴都尖了。她担忧道:“你这段时间还好吗?”


    江羡年笑笑:“没事。今安在每天都在开导我,我已经看开了。”


    洛雪烟又问:“今安在怎么样了?”


    江羡年乐观道:“莫玉换了好几种药,已经把毒素控制住了。她虽然性子差了些,但医术确实没得挑。”


    意识到触觉正在消失时,今安在开始感到惶恐。那太难受了,用手摸脸好像在摸一块别的生物身上的肉,手指和脸颊都是麻的,手不是手,脸不是脸,好像融成了混沌。


    里衣刚套在身上,还没穿好,他羞于喊人,在一片空茫中无措地摸索。可是手指一点感觉也没有,他不确定衣服是否合上,只听到自己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今安在凭记忆去捞架子上的外衣,心想披个外衣总归不会太难。很快,他听到架子倒地的声音,膝盖隐隐作痛。他好像摔倒了。


    “今安在!”


    江羡年看到今安在时,他正抱膝坐在床上,食指用力抠另一只手的虎口,发髻半垂,眼看就要散了。听到她来,失明的双眼努力追寻她的方位,转了下,最终还是没有对上。他望着江羡年身侧,表情平静,但声音有点发抖:“阿年,我好像没触觉了……”


    江羡年握住今安在的手,发现手冰得吓人,他身上也在抖。她安抚道:“别害怕,莫医师已经在路上了。”


    今安在不安道:“要是……”


    江羡年斩钉截铁道:“不会的。”


    今安在不说话了。


    莫玉姗姗来迟。她从江寒栖身边经过,掀起一阵混香,那其中,香兰槐香尤为突出。


    江寒栖的目光在她背影停留片刻,错开了眼。下雪后,香兰槐香愈加浓郁,別苑里的每个人身上都是那股味道,他感觉自己也快被腌入味了。


    莫玉号脉用了很长时间。她脸上扣着面具,江羡年无从得知她的表情,也不敢轻易开口打搅。她看着搭在腕上的手指,暗自埋怨屋里炭火过旺。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炉子,热量锁在体内,口干舌燥,不知不觉闷出了一额头汗。


    时间慢得不能再慢了。


    江羡年忍不住要过问,那只手终于拿开了。她正要开口,莫玉说话了:“毒素扩散了。”


    凉水浇了下来,江羡年突然觉得好冷。


    莫玉沉默半晌,忽然开口道:“我这两天研究出一个新药方——”


    江羡年眼睛骤然亮了起来,追问道:“莫医师还有别的法子?”


    “嗯,不过那个方子还缺一味药,只有翠屏山顶才有。可那上面有妖,根本采不到,”莫玉沉沉一叹,看向今安在,摇头,“抱歉,我对公子无能为力了,江姑娘尽早准备后事吧。”


    江羡年急忙道:“药我去采!”


    莫玉说道:“翠屏山危机四伏,连家主都上不去。他不会让你冒险的……”


    江羡年又道:“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上不去呢?我去跟家主说。”


    “阿年,”今安在拽住江羡年的袖子,又是那副神情淡淡的样子,“别去了,都不一定能治好。”


    他问莫玉:“莫医师,我还剩多少寿命?”


    莫玉回道:“最多半个月。”


    “半个月……应该够了。”


    今安在换上温和的笑,抬起灰蒙蒙的眼睛,阴差阳错和江羡年对上了视线。他感觉自己坐在驶向地府的小舟上,隔着冥河和她遥遥相望,离得越来越远。他很快就是另一个世界的游魂了,不能给她留太多的念想。


    他说道:“阿年,我带你回我长大的那座山吧。正好师父也在那里,我……”


    没说完的话被一只手堵在唇后。


    江羡年看到他的笑容时就哭了,只是没有声音。这时她一说话,哭腔把一切都暴露了:“我们当时约好了等我游历完。我还在游历呢,你说的不作数。”


    今安在感觉嘴角抽搐了两下,喉咙好像被人掐住一般,有些难受,不得已低下了头。


    江寒栖忽然开口了:“倘若我们拿到那味药,莫医师有解毒的把握吗?”


    今安在愣住,江羡年错愕地转过头。


    “有,”莫玉看向江寒栖,目光在洛雪烟身上晃了下,盯回江寒栖,目光阴冷,“前提是你们要拿到药。”


    江寒栖对上江羡年的目光,沉声道:“我跟你一起上山。”


    两人找闻人微澜交涉了一下午。


    翠屏山险象环生,闻人微澜难以保证两人安危,起初一直强调山上有多危险,长时间不松口。江羡年再三保证风险自负,后来又找江良钰谈了一段时间,好容易征得他的同意,又让他游说闻人微澜,这才拿到了进山许可。


    几人商定翌日一早进山,莫玉带一队护卫陪同领路。


    江寒栖随她一起去的,也跟着耽误了一下午,到后面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她想,他也许更想陪在洛雪烟身边。


    洛雪烟沉睡的那三天,江寒栖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除了换衣服,他几乎没让旁人照顾过她,晚上也睡在她屋子里。洛雪烟说他在床边搬了张椅子,困了也只会趴在边上睡,为的是让她清醒后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交涉完,两人结伴离开闻人微澜的居所,同去今安在的居所。洛雪烟说她在那里等江寒栖。


    天完全黑了,別苑处处亮起了灯笼,火光被夜雪映衬得虚幻飘渺,宛如荧荧鬼火。午后又下了一层雪,雪花被冻硬了,踩上去嘎吱嘎吱的。江寒栖走在江羡年前面,一身黑,看上去比积雪还冷硬。


    江羡年觉得江寒栖进山是因为他们身上有生死结,心里过意不去,犹豫许久,说道:“对不起,拖累你了。”


    江寒栖回道:“我只是想帮今安在,和你无关。”


    江寒栖提出上山其实不光是因为生死结。昨晚夜聊,洛雪烟提了嘴今安在得知他是无生之后的反应,他那时才知道今安在隐瞒了自己差点被他杀死的事,洛雪烟至今还以为他脖子上的掐痕是单进的手笔。


    他没什么朋友,仔细想想,今安在勉强够格。


    江寒栖回去后收拾完行囊,自觉坐在卧榻上烤火,驱走衣服上沾染的寒气。洛雪烟在书桌前画风符,他朝那边张望,只能看到一点认真的侧脸。


    风符不算高级符咒,他闭眼都能画,也很少用;但风符对洛雪烟而言却是顶好的符咒,她执意要画几张给他带着,以备不时之需。他打算把风符当护身符带着。


    洛雪烟画完风符,留了几张给江羡年,将余下的放进江寒栖的行囊里,回身正对一双凤眸。那双眼睛一见她就亮了起来,就像暗中窥视的猫被主人发现一样。她走向卧榻,那双眼睛随她移动,一瞬不眨地盯着她。


    江寒栖伸出揣在袖子里的手,像是邀功一般,说道:“我把手烤暖了一点。”


    洛雪烟握住一只手,江寒栖随即敞开了怀抱,抬着头,眨了下眼,犹如在发出无声的邀约。她和他对视,见他一脸期盼莫名想笑,又觉得笑意来得莫名其妙,咬了下嘴唇,弯下腰,陷入冰凉的怀抱,靠到他身上。青木香略微覆盖掉无所不在的香兰槐香,淡淡的,有些别样的清新,她忍不住多闻了两下,顺势坐到他腿上。


    江寒栖嫌棉衣笨重,一进屋就脱掉了外袍,穿着那件怒面貔貅的黑锦袍。隔着薄薄的衣服,洛雪烟感到心脏的鼓动,既柔软,又蓬勃,她的心慢慢定了下来。


    江寒栖挑起一缕头发,在指尖绕了下,笃定道:“有心事。”


    洛雪烟坐起来,头发脱离了江寒栖的指尖,像一缕清风绕指而过。她怅然道:“我心里有点不踏实。”


    江寒栖问道:“你不放心我上山?”


    洛雪烟不作应答。她早上和江羡年去今安在那边,走着走着感觉周遭的景物似曾相识,某个瞬间,心里无端出现一个窟窿,隐秘的不安涌了出来,浅浅的,像轻纱依附在体表一般。她很难将那种没有根据的感觉转化成言语。


    江寒栖以为洛雪烟默认了,安慰道:“我只是去采药,遇到大妖肯定跑为上策,不会有事的。”


    洛雪烟看了他一眼,突然问:“你说事情能在你过生日之前结束吗?”


    江寒栖笑道:“我生日还早呢。”


    洛雪烟回道:“都下雪了。”


    江寒栖提醒道:“我们现在在山上。”


    洛雪烟怔了下,笑道:“我以为马上就能送礼物了,看来还要等一段时间。”


    江寒栖明知故问:“现在就准备好礼物了?”


    洛雪烟嗯了声,有些神气地挑起眼。


    江寒栖想着戏要做全套,跟了句:“是什么?”


    “不告诉你,”洛雪烟故意把头扭到一边,感觉江寒栖读完那封手写信也许会哭,转过眼睛看他,卖起了关子,“搞不好是个会让你两眼泪汪汪的礼物。”


    江寒栖想起自己已经哭过的事,微微一笑:“是吗?我很期待。”


    第252章 244.端倪 清晨起了雾,空气清……


    清晨起了雾,空气清冷,来不及化冻的雪凝成一挂挂冰,缀在枝头,像雨迹的定型。


    方净善骑在马背上,望着不远处的两个人。江寒栖牵着马,和洛雪烟告别。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人突然相视一笑,洛雪烟推了他一下,江寒栖翻身上马,加入进山的队伍,而洛雪烟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在他身上。


    方净善先前去本家“看病”时听说两人住在一起,特地借口看过内室。枕头和被子都只有一个,看起来只有江寒栖一个人睡,他便以为两人的关系止步在互生好感的阶段,但这几天观察到的事实却并非如此——


    她比他想象中更爱江寒栖。


    方净善拉扯缰绳,马在原地转了个方向,踏碎琼瑶。


    一股风刮到洛雪烟眼前,她扭头躲了下,看到今安在拄着木棍立在旁边。他之前喜欢把头发全部梳起来,盘成板正的发髻,可这两天却只是随便用一根簪子定住,没精力管垂落的发丝。


    今安在觉得自己无药可救,不想拖累他们,一直在极力劝阻两人上山,听说昨晚因此和江羡年闹得不太愉快。两人临行前还有些别扭。


    队伍整装待发,江寒栖回头看了一眼,洛雪烟对他招招手,转眼看江羡年。她走在江寒栖前面,没有回头,毅然决然地走了。她默默叹了口气,看着队伍的最后一个人缩成蚂蚁大小,转头对今安在道:“今安在,她走远了。”


    “我听到了,”今安在露出苍白的笑,“我们也回去吧。”


    洛雪烟搀住今安在的胳膊,听到后面传来一串咳嗽声,转头看到闻人微澜捂着嘴,呼出的白气从指缝间逸出,看着比今安在还要虚弱。闻人微澜抬起眼,她感觉心脏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微微颔首,飞快把头转了回去。她和闻人微澜接触不多,算上这次统共见了三面,每一次都不太舒服,简直跟八字不合一样。


    闻人微澜盯着洛雪烟的背影,缓缓拿开手,那张病容上现出了宛如捕食者一般的浅笑。


    走出去没多远,江羡年就后悔自己没跟今安在好好道别了。她想,晚上不应该同他吵架的。


    江羡年昨天过得可谓大起大落。她争取到闻人微澜的应允后高兴了一小会儿,和今安在分享喜悦,可他一个劲地劝她放弃进山,说解毒无望,他想魂归故里了。她那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特别生气,不由自主地说了很多气话。她知道那是不对的,但控制不住情绪,只好扭头走了。


    她没睡好,今安在似乎也没睡好,肉眼可见的憔悴。


    江羡年觉得自己伤了今安在的心,早上见到他也不知该说点什么,今安在也一句话没说。于是两人便这么潦草地分别了。


    江羡年猛地松开紧握缰绳的手,感觉关节已经僵了,手指钝钝的。山风如刀锋,割下了纷杂的苦思,她提了下衣领,想起关清知快要被无罪释放了,唯一的线索只剩下来历不明的情报了。


    睫毛上突然落了片凉凉的东西。


    江羡年怔了下,发现天空开始飘雪花了,在海边嬉戏的日子久远到好似前世的记忆。


    凛冽的空气冲淡了令人厌烦的香兰槐香,江寒栖迎着山风,看着雪花簌簌落下,感觉自己似乎没那么讨厌雪了。他与她在幻境里度过了十二个冬天,看到雪,想到的尽是温馨的画面。


    热乎的饭菜,暖和的棉衣,粘人的小猫,笑意盈盈的她。


    江寒栖忽然感觉自己有点想洛雪烟了,明明才分别没多久。不经意间,他在风中捕捉到一丝令人不悦的味道,翘起的嘴角立即绷成一条直线。他看向前方,目光越过江羡年,到达了更前面的地方。那股气味很淡,并不纯净,混在其他味道里,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如同恍惚的错觉。


    那之后没多久,队伍进入翠屏山,陈腐的死气侵占了江寒栖的鼻腔。莲心针有一段时间没发作过了,他担心死气勾起妖性,用手捂住口鼻,观察周围的地形。


    翠屏山结界依河而设,可随意进入,但出去只能依靠闻人微澜特制的梅花令。以防走散,江寒栖身上就带着一枚,山上用不了通讯符。


    河水似乎干涸已久,河床上堆了一层厚厚的雪,河边并无尸体。据说病疫并非随处都有,闻人微澜早先带人深入过,做了地形图,标出了安全区域和危险区域。出于谨慎,他要了一份,和莫玉手里的仔细对比过,没什么参差。


    突然,江寒栖又闻到那股淡淡的气息。他露出口鼻,凝神分辨了一会儿,夹了下马镫,去到江羡年身侧。


    江羡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江寒栖看向她,轻轻摇了下头,继续向前。她看着他混入闻人家的人里,有些不解地皱起眉。


    江寒栖悄无声息在莫玉身后跟了会儿,冷不丁喊道:“单进。”


    方净善心一紧,庆幸自己在外行走用的都是假名,等了片刻才回头道:“江公子在喊——”


    缚魂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狐狸围脖。


    方净善不知道自己惊慌那一瞬泄露出来的微弱妖气对无生而言相当于写在纸上的答案。


    求生欲促使方净善爬上莫玉的头顶,转眼间,受人敬仰的神医被贯穿喉咙,坠下马匹,缚魂索也被玉骨扇切断了。现出人身的方净善猛拽缰绳,马蹄踏在气息全无的莫玉身上,雪上染了红。


    而江羡年那时已经解决掉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人,她直直看向方净善,联想到五色失时而稳定时而发作,气得火冒三丈。两次!她被这个人诓了整整两次!他杀了爹爹还不够,现在又要害今安在的命。


    她御马冲到前面,举起霜华剑,恨恨道:“杂碎,拿命来——!”


    方净善俯身躲过缚魂索的绞杀,朝江寒栖甩出一记风刃,扭头挑衅道:“江姑娘还是这么迟钝。”


    他咧嘴一笑,转动玉骨扇破开扑到面前的剑气,策马躲到自己人后面。


    江寒栖见闻人家的人对方净善现身毫不惊奇,干脆现出原身追杀,上山的队伍演化成一人一妖和一群人的追逐战。渐渐地,两人发现分给他们的马有问题,越跑越慢,还有点不听使唤。


    江寒栖目测和断后的人之间的距离,想起洛雪烟准备的风符,一边掏一边提醒道:“用风符,抢他们的马。”


    江羡年找出风符,心想,原来他看到了。


    两人借风符突进到奔逃队伍之后,在马倒下前抢到了新马。


    方净善时不时回头确认距离,发现一半的人都死了,一甩马鞭,闯进了枯树林中。


    江羡年吹着寒风,被怒火冲昏的头脑慢慢清醒过来。她环视枯树,提醒道:“哥,你看下地图。”


    江羡年说完自己晃了下神。太着急了,她完全是下意识叫的。她看了看江寒栖,他脸上没什么波澜,翻出地形图比对。地图上,枯树林被标记为第一处危险区。踏入危险区并不会第一时间触发受病疫污染的怪异,问题是,他们为了追单进已经在里面逗留了不少时间。


    江寒栖急忙调转方向,说道:“快从那边出去!”


    晚了。


    方净善堪堪卡着怪异出现的前一刻离开危险区。平平无奇的枯树抽条拔高,扭曲成高大的篱笆,困住了刚反应过来的两人。地底传出轰隆隆的翻土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缝隙里冒出了诡异的红光。


    方净善看向山顶。


    翠屏山异变是他们干的。有一枚碎片受损严重,无法自己找寻灵脉修补,他们便找到翠屏山,把它放进山顶的灵脉修补。谁料后来山中频发异变,碎片没有寄生妖物脱离灵脉,他们也无法回收。


    他们掉包了江羡年身上的万象,目前还在破解,那里面的碎片加上他们手里的,刚好有十四枚。只要江寒栖杀掉山顶的大妖,得到最后一枚碎片,他们就能用他的身体复活妖王了。


    方净善冷笑一声。江寒栖一定想不到他这一走就和洛雪烟永别了,她本来也不属于他。


    一个喷嚏没能打出来。


    洛雪烟难受地揉了揉鼻子,感觉眼泪都被顶出来了。她闭眼缓了一下,接着和今安在顺没捋完的线索。为了防止遗漏,她把目前掌握的所有线索列到一张纸上,一边写一边让今安在补充。她问道:“刚刚捋到哪了?”


    今安在回道:“浮岛捋完了。”


    “下一个是,”洛雪烟顺着箭头往后看,“画怖。”


    她介绍道:“画怖有两个信息。第一,那只画怖听命于单进;第二,闻人家之前养过画怖,不过当年就公开处死了。”


    今安在惊讶道:“闻人家养过画怖?”


    洛雪烟问道:“阿年没和你说过吗?”


    今安在说道:“我第一次听说,闻人家养的画怖有什么代号吗?”


    洛雪烟回忆了一下,说道:“好像叫……叁月?”


    今安在疑惑道:“叁月是养它的月份?”


    洛雪烟说道:“对。然后叁还有另一层意思,画怖身上好像有什么标志,闻人家养的这只正好有三个。”


    那个瞬间,三颗粉珠子在今安在脑海里闪了一下,如同平地惊雷一般,他忽然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第253章 245.逃亡 今安在突然露出了难……


    今安在突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洛雪烟正等着他开口,忽然感觉腕上一紧,紧接着一条红线贯穿视野,延伸到门外的世界。她怔怔地抬起手。江寒栖以前召唤红线都是为了确定她的位置,可他刚从她身边离开……


    她急切道:“今安在,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画怖圆环上有粉珠子,数量随机,”今安在顿了下,眼皮稍稍抬起,“我们那次遇到的画怖身上恰好有三颗粉珠子。”


    洛雪烟看向手腕,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桃花手链还在收紧,她抓住手腕,感受着线圈的轮廓,感觉心跳得越来越快。假如闻人家才是最大的幕后黑手,那她和今安在此时岂不是在贼窝里?


    今安在听出洛雪烟呼吸乱了,心知和她想到一起去了,压低声音道:“闻人家有问题。”


    “嗯,”洛雪烟扣紧手腕,“江寒栖和阿年那边好像已经出事了。”


    今安在说道:“赶紧和江家说一声。”


    洛雪烟找出通讯符,猛地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慌乱道:“完了,我没有江家人的通讯符。”


    江羡年在的时候一直是她联系。翠屏山里用不了通讯符,江良钰便和闻人微澜互换了通讯符,说有要事直接联系他。她和今安在两个人加起来都找不到一个能联系得上的江家人。这个节骨眼上,能找谁说这件事?


    今安在也愣了,慢慢攥紧搭在桌沿的手。他们太相信闻人微澜了。


    洛雪烟握着通讯符,把交换过通讯符的人全都想了一遍。对了,谢无忧!他肯定能联系上江家!她翻出谢无忧的通讯符,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她拨了过去,把通讯符举到耳边,呼吸逐渐急促。


    谢无忧,赶紧接啊!快接啊!快——


    一阵类似笛声的悠长声音。


    通讯符用不了了。


    江羡年走之前还跟江良钰通过话来着。


    洛雪烟恼火道:“他们把通讯符屏蔽了。”


    “嘘,”今安在将食指竖到唇边,屏息倾听细微的踩雪声,召出若水弓,站起身面朝门的方向,“门外有人。”


    洛雪烟跟着站了起来,飞快思考起当前的处境。


    江寒栖和江羡年不在,闻人微澜屏蔽了通讯符,想来是为了方便处理他们。


    届时她和今安在死在别苑,江寒栖和江羡年再被他们控制住,罪魁祸首又能全身而退了。今安在身亡是因为毒发,上山的人下落不明是因为遭遇不测,然后闻人微澜再随便给她的失踪找个理由,江家再怎么怀疑也很难抓到他的把柄,毕竟上山这件事是江羡年主动提的,他该说的已经说了。


    所以她和今安在不能死在别苑里,必须要逃出去,把消息传到外面。


    洛雪烟搭上今安在的肩膀,预先设下《镇魂曲》的屏蔽,悄声道:“今安在,我等下唱《镇魂曲》。我们去马厩。”


    他们住的地方比闻人微澜的居所更靠近马厩,只要他不在半路设埋伏,他们应该可以在惊动他之前得到马匹。不过出逃有赌的成分在,她不清楚闻人微澜的性子,万一他谨小慎微,觉得自己不亲眼看着他们死不放心,那逃跑的难度就大大提高了。


    洛雪烟确认道:“门口不是闻人微澜吧?”


    今安在回道:“不是,大约有三人。”


    他目盲后只能靠耳朵接收外界的信息,每天都在辨认各种声音,已经能分清经常来往的人的脚步声了。


    洛雪烟牵着今安在,将他往一边引,小声道:“别说话,跟我来。”


    洛雪烟快步溜到门后,和今安在贴着门肩并肩而立,抽出一张血符,立即唱起了《镇魂曲》。门被一把推开了,寒风灌进屋里,桌上的纸张飞了起来,像被惊动的白鸽。奉命灭口的杀手走进屋子,左右张望没见到人,猛地回过头,被血线射了个对穿。


    这时《镇魂曲》已经生效了,后面的杀手感到困倦,一不留神被血线贯穿,倒在了雪地里。


    洛雪烟带今安在飞奔出屋子,感觉心跳到了嗓子眼。《镇魂曲》唱了一路,无人出来阻挠,她庆幸不已,闻人微澜果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两人来到马厩。洛雪烟撑着膝盖喘息,扫视睡了一地的马,看到其中一匹戴了全套的缰绳,站到前面,手悬在马头上,有些迟疑。今安在失明,没法御马,她只跟江寒栖学过一点皮毛,从没独自骑过。


    不管了,逃命要紧。


    洛雪烟拍了下马头,将马唤醒,把它牵出马厩,踩着马镫跨坐到马鞍上,抓着今安在的手放到前面的抓手上,他随即飞身上马,虚虚环住她的腰身。


    洛雪烟问道:“坐稳了吗?”


    今安在应道:“嗯。”


    洛雪烟拽着缰绳换了个方向,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提醒道:“今安在,我不太会骑马,你千万要抓紧我。”


    今安在收紧手臂,感觉她整个人都在绷着,鼓励道:“好了,你大胆骑,别害怕。”


    洛雪烟深吸一口气,回忆江寒栖起步的动作,略微放松缰绳,用脚跟磕马腹,见它傻站在原地,拉了下单边的缰绳,喊道:“驾!”


    马跑起来了。


    洛雪烟压低重心,握紧缰绳,看到有人追了出来,使劲磕了下马腹,感觉整个世界在上下颠簸。


    “洛姑娘,不要前倾,往下坐,”洛雪烟往下坐了坐,今安在夹紧马腹,适应好颠簸的节奏,松开一只手,握上了若水弓,“你放心往前骑,我处理后面的追兵。”


    他转过身,将另一只手搭在弓弦上,听声辨位,精准命中一人。


    前面有人围堵,洛雪烟猛扯缰绳,看到门敞着,直接跑进了香兰槐林。


    香兰槐种得很密,长得又高,在马背上只能看到一模一样的树干在眼前晃。


    洛雪烟一时找不到来时的路,只能循着大致的方向奔逃。突然,她感觉树动了,以为自己眼花,差点连人带马撞树上。她换了个方向,狼狈地躲避越移越快的树,着急道:“今安在,香兰槐在动,我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今安在略一思忖,皱眉道:“他们可能把树林做成迷阵了。”


    洛雪烟问道:“有办法破解吗?我现在分不清方向。”


    今安在沉默。他的眼睛不会被幻象所困,能一眼认出离开迷阵的正确路径,可他已经看不见了。他抓紧弓身。水箭也能无视一切迷阵,射出就能抵达真实,但……他拉开弓,对准前面的方向,说道:“跟着水箭走。”


    说完,他松手放箭,水色箭影穿过迷阵,一溜烟飞没了。


    洛雪烟没料到水箭飞那么快,傻眼了,说道:“再射一箭,太快了,我没看清。”


    今安在又发了一箭。


    洛雪烟只跟了一步,又被槐树逼回了原地。迷阵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水箭能在瞬间捕捉路径,但马跑不了那么快。后来又试了三箭,树影在眼前来回移动,她分不清真假,逢树就躲,马一直在原地打转。香兰槐香在空气中浮动,如油一般腻,她坐在颠簸的马背上,感觉反胃,丧气道:“不行,太快了,我跟不上。”


    后面响起嗒嗒的马蹄声。


    今安在听到闻人微澜的声音,感觉他们离不开迷阵了,决定死马当活马医:“你找个信得过的人留言,我用箭把通讯符射到外面。若射程足够,消息就能传出去了。”


    洛雪烟给谢无忧留了言,将通讯符穿过箭身。今安在控水固定通讯符,拉弓蓄力,一眨眼,水色隐匿在重重树影之后。


    危险的妖气像洪水似的漫过树林。


    洛雪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回过头,与骑在马上的闻人微澜遥遥对上目光。


    今安在感觉头皮发麻,问道:“后面是什么妖?”


    洛雪烟回道:“不知道,妖气是闻人微澜身上的。”


    她粗略看了眼追兵的数量,丢出三张血符,果断换到上山的方向。香兰槐林迷阵诡异,硬着头皮往外闯绝对是死路一条,倒不如上翠屏山搏一条生路。她感觉他们很可能畏惧山上的大妖,否则不会绘制那么详细的地图。


    她对今安在说道:“我们上翠屏山。”


    今安在感觉周围的环境变开阔了,召唤箭阵,担心道:“能找到路吗?”


    “能,”洛雪烟看着红线,心想她甚至能直接找到进山的两人。她抽出一张风符,嘱咐道,“抓紧我,我要用风符了。”


    今安在搂紧后,洛雪烟将风符贴到马身上,感觉风雪从钝刀子变成了利刃,勉强撑着眼皮看路,将上半身贴近马匹,死死抓着缰绳,大气不敢出一口。


    闻人微澜见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连着抽了几下马鞭,仍嫌马跑得慢,抽出匕首,割破了手腕。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悬浮在半空,凝成长刃,猛地刺向前面的两人。


    今安在听到破空声,感觉像箭矢,迅速向后射出一箭。水箭准确对上血刃,却在下一刻裂成两半,散成了水珠。


    “噗——”


    今安在感觉某个东西穿透了肩胛,比箭粗,穿透力极强,他急忙后撤左手挡在胸前,接住尖端,及时握住了那个东西。他心想,幸好洛姑娘没被波及到。一口气没松完,他感觉那个东西贯穿整个手掌,直直朝前射去。


    第254章 246.对峙 “洛姑娘——” ……


    “洛姑娘——”


    洛雪烟在全神贯注地御马,浑然不知后面发生了何事。她冷不丁听到今安在喊她,心里咯噔一下,直觉背后有东西袭来,速度极快。她还没搞清状况,只见储物袋爆出一阵白光,烟雾扩散,团成狐狸形状,像云做的一般,通体洁白。


    云狐张开风屏挡在洛雪烟的后背,连发几道风刃切断血刃,跃到半空立尾长啸。暴风席卷,积雪飞扬,风场困住了后面的追杀者。


    闻人微澜紧勒缰绳控住受惊的马,抬手挡风,气急败坏道:“方、净、善。”


    当着他的面说双手奉上,背地里却在洛雪烟身上留了真身守护,感情用事的混账半妖!


    闻人微澜操控血液击溃云狐,风场消散,隔着雪只能看到铜钱大小的背影,已经追不上了。他向手下要来一把弓箭,对准人影射出一箭,放下弓时只见结界闪现,两人已经进到翠屏山内了。他把弓扔给原主,冷冷道:“不追了,撤。”


    洛雪烟费了好大力气才让狂奔的马慢下来。她惊魂未定地撑在马鞍上喘息,感觉自己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人一样,身上都湿透了。她安抚好马,气喘吁吁道:“今安在,我们逃——”


    “咚。”


    身后空了。


    洛雪烟怔怔地扭过头,看到今安在倒在雪地里,背后插着一支箭,手上全是血。她急忙翻下马扶他,见到胸前的血窟窿时人都傻了。今安在在马上一声没吭,她不知道他伤这么重。


    今安在感觉喉头一阵腥甜,脑子昏昏沉沉的,像没睡醒一样,可伤口一点都不疼。他隐约觉得自己被扶起来了,耳边的关切声一下变大了。他安慰道:“我没事,就是有点晕……”


    洛雪烟不小心碰到箭杆,看了眼,拔出匕首削断箭身,发现今安在的手也在流血。她止了会儿血,看到今安在的眼缓缓合上了,喊道:“今安在。”


    今安在被惊醒,难受地晃了下头。


    洛雪烟长时间跪坐在雪地里,被寒气冻灼,关节肿胀,腿僵了,手也有点不听使唤。她光是撑着今安在都觉得有点吃不消,担心他失去意识后拖不动,一边架起他一边说道:“今安在,来,去马上,我们去找阿年他们。”


    胸口的痛很轻微,仿佛长跑后喘得过急一般,带着些许撕裂感,木木的,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流,宛如装满温水的水囊破了一个洞。


    那是今安在唯一能感知到的部位。他觉得自己被抽空了,像在梦里操纵别人的身体,洛雪烟让他抓着马鞍,他都不知道手是否合上了,迷迷糊糊地应声,片刻后听见马吭哧了一声,又惊醒了,才知道自己上到一半,还没坐上去。


    洛雪烟看出今安在控制不了身体,一只手托举他的上半身,另一只手抬了下他的腿,指挥道:“今安在,迈这条腿。”


    今安在好容易翻上马背,软绵绵地趴在马鞍上,眼皮直打架。


    今安在躺过的雪地一片红,洛雪烟不敢让他睡过去,特意让他把头转到自己这一边,大声和他聊天。今安在占了大半个马鞍,她目测自己上去没坐的地方,只好牵着缰绳步行。


    日光晦暝,雪花变大了,看起来灰扑扑的,像千百只发狂的灰蝶,莫名可怖。鹅毛大小的雪片扑到眼睫上,洛雪烟揉了下眼,发现红线消失了。她用自己的心念重新召唤出来,心想,观南肯定没想到她已经进山了。


    江寒栖此时根本无暇留意红线又生出来的事。他正屏息穿行在黑树枝交织而成的网里,捂着鼻子,脚下一堆断枝,都是被缚魂索切断的。断口处有黑液流出,粘稠又腥臭,接触空气生成了紫色瘴气。枯枝越多,瘴气的颜色越重。


    江寒栖之前在瘴气最厚重的地方吸了一口,觉得胸闷,那之后不久就开始流鼻血。


    江羡年在冻结释放枯枝的树的根部,脸色有些发白。她也吸了口瘴气,不过没江寒栖那么严重,只觉得喉咙痛。


    一部分枯枝转而袭击江羡年。她横拿霜华剑格挡,只顾着躲,全程没有还击。


    两人之前清理过枯枝,把树都打秃了,没料到断枝会释放瘴气,差点被重生的枯枝反杀。


    江寒栖退到未被瘴气侵袭的区域,短暂落了下脚,感觉嗓子有点痒,咳出了血沫。他抹了把鼻子,找到被枯枝包裹的圆形发光物体,俯冲过去,一棍子砸了下去,黑液溅射。他注意到红线,怔了下,随即喊道:“阿年!”


    寒冰剑气封住断口,霜华剑刺中枯枝里的东西,顿了下。江羡年用力捅入,那些枯枝像吃痛一般蜷到一起,围墙放宽,露出了足以让人钻过去的缺口。


    两人接连通过,见到纯洁无暇的雪地,并未松懈,转过身盯着危险区的变化。


    枯枝慢慢缩回到树上,变成正常大小,片刻后,他们又看到了那片人畜无害的枯树林。雪地干干净净的,一根枯枝也没有,只躺着两匹被射得千疮百孔的马的尸身。


    江寒栖踉跄了一下,撑着千咒站定,鼻血滴到雪地里,像零落的梅花瓣。


    “哥,”江羡年不自在地顿了下,去到江寒栖身侧,看着他擦鼻血,担忧地蹙眉,“怎么还在流鼻血?”


    “不碍事。”


    江寒栖看了下红线,拿出地图找出去的路。


    江羡年看看地图,顿时不安起来。別苑都是闻人微澜的人,若他们下死手,今安在和因因定是凶多吉少。她跟在江寒栖身后,边走边回想他们被算计的事,感觉情报源的疑点迎刃而解了,接下来就看大伯是否能查到闻人家了。


    方净善返回别苑,刚进门,就听到闻人微澜有急事找他。他把马交给马夫,前往闻人微澜的居所,路上闻到浓郁的妖气,眉头紧锁。闻人微澜已经对他们下手了,叫他去难道是为了再度试探态度?


    走到门口,方净善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没有主动推门。


    “进来。”


    闻人微澜发话了,语气平静。


    方净善目视前方,单手推门。他走进屋,一个茶杯飞了出来,他用风刃切碎,滚烫的茶水洒了出来,打湿了衣角。他看看碎片,朝屋内看去,不卑不亢:“何事动怒?”


    闻人微澜冷哼一声,回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在乎洛雪烟,却留了真身护她。真没看出来你倒是个情种。”


    方净善微微一怔,顿时了然他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冷静地辨驳道:“你事先答应过我不动她,约定既成,毁约就是你的不对了。”


    闻人微澜眉头一跳,把茶杯往桌上一磕,恼怒道:“方净善!”


    方净善也提高了音调:“鬼泣,你别忘了我当初不是奔着当你手下来的。”


    闻人微澜噎了下,气话堵在嗓子里,阴沉着脸看他。


    方净善踱步走进室内,面无表情地俯视闻人微澜,缓缓道:“我不喜欢别人对我颐指气使。鬼泣,注意你的态度。”


    闻人微澜站起身,冷冷道:“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吗?”


    方净善张开双臂,不屑道:“有本事杀了我。噬魂箭能要无生的命,血妖可做不到。”


    方净善拿到噬魂箭后直接据为己有,藏在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闻人微澜怒而不发,脸色仍未缓和。


    方净善笑意更深了,直勾勾地看着他:“倘若我不明不白地死了,本家那边的人将会立即知道他们三代家主都被血妖夺舍。我劝你收起那份不该动的心思。”


    闻人微澜的真身是一只血妖,本名鬼泣,曾三度从人妇的子宫中滑落。当年鲛人一族献祭镇压,妖王为了保全全盛时期的灾厄之力,主动剖心,命他携心逃亡人界。一到人界,心裂成数枚碎片,感召灵气汇集处四散,而他惨败在人类除妖师手上,被他一剑砍了头去。


    血妖依血而活,鬼泣的血溅到了除妖师的伤口上,慢慢蚕食掉他的身体。吃抹干净后,他又夺舍了除妖师还未出世的婴儿,源源不断地从母体获取灵气滋养自身。母体在生下婴儿之后衰竭而亡,他则会在娶妻之后吃掉人类的身体,再一次成为腹中的婴孩。


    这也是嫁入闻人家的女子总是难产,闻人家家主病弱早逝的真实原因。


    闻人微澜和他对视了一会,率先移开目光。


    方净善见好就收,敛了咄咄逼人的气势,若无其事道:“洛雪烟呢?”


    闻人微澜回道:“和那个瞎子逃到山上了。”


    闻人微澜说完没听到方净善的回应,抬起眼,发现他在打量衣角,跟着往下看,瞧见有一小块被浓茶打湿了,现出一小块褐色。他以为方净善还揪着他发火不放,喘了口粗气,服软道:“方才……你别往心里去。”


    方净善看向他,淡淡道:“我本来也没放在心上。”


    方净善看茶渍只是在考虑是否要扔掉身上这件衣服。衣服料子金贵,禁不起搓洗,很有可能会被洗坏。他只要最好的东西,坏一点都不行。


    方净善无所谓道:“逃了就逃了吧,死山里也是她的命。”


    闻人微澜不解道:“你不是钟情于她吗?”


    “谈不上钟情,”方净善决定丢了身上这件衣服,“而且我已经给过她一次机会了。”


    闻人微澜和方净善共事多年,一直觉得他阴晴不定,没再多问。


    方净善问道:“易亡菇的消息传到位了吗?”


    闻人微澜回道:“江良钰已经知道了。”


    方净善微微一笑:“那就好,现在就等那只无生杀穿翠屏山了。”


    第255章 247.违心 “……今安……


    “……今安在。”


    沉重的眼皮稍稍抬了起来,露出半只眼睛,转而又要往下耷拉。


    “你真的只把阿年当朋友吗?”


    眼皮猛地掀开,失神的眼睛震颤了一下,今安在慢慢换了一口气,仿佛搁浅的鱼翕张腮部一般。他轻声道:“对。”


    洛雪烟往冻僵的手上哈了一口气,又问:“如果有情根,你觉得自己会对阿年动心吗?”


    “如果有情根……”


    洛雪烟以为今安在又晕过去了,转头看了看,他似乎在沉思,费力地呼吸着,垂下的手一晃一晃的,像将断未断的树枝,靠一点树皮挂在枝头上。


    良久,今安在眨了下眼,回道:“那也只会是朋友。”


    如果有情根,今安在想自己会对江羡年一见钟情,然后在来年的花灯会上告白。他不可能甘心只做朋友。可他不能把这些话说给洛雪烟听,他已经快死了,但阿年还有很长很长的人生。


    洛雪烟又道:“走了这么长时间也没看到危险区,我们运气真好。”


    今安在没力气接话,又要合眼。洛雪烟问道:“你长大的那座山会下雪吗?”


    今安在嘟囔了一句,含糊不清。


    洛雪烟又换了几个话题,今安在兴致缺缺,眼睛又快合上了。她只好重新搬出江羡年:“阿年……”


    今安在嘴上说着普通朋友,但每次提阿年都有回应。


    眼睛配合地睁开一条缝。


    洛雪烟见状硬着头皮往下说:“阿年她,嗯,啊对了,阿年有没有跟你说过白应慈的事?”


    江寒栖和她闹别扭时,江羡年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说要把白应慈介绍给她,她因此了解到一点阿年眼中那个堪比兄长的童年玩伴的事迹。


    眼睛睁大了一些,今安在说道:“我听过这个名字。”


    “阿年以前差点跟他订上娃娃亲,”洛雪烟观察今安在的神情,发现他眼睛彻底睁开了,“我觉得他好像有点喜欢阿年。”


    今安在突然咳嗽了一声,洛雪烟感觉刺激过头了,急忙补充道:”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你可别当真啊。”


    今安在平静道:“两人门当户对,互生倾慕也正常。”


    洛雪烟听出点酸味,纠正道:“阿年没说过喜欢他。”


    今安在又道:“她说白应慈和江兄一样好看。”


    洛雪烟瞄了今安在一眼,觉得他似乎有精神了,声音都大了不少。她觉得好笑,打趣道:“你这不是蛮在意阿年的吗?”


    今安在怔了下,欲言又止。


    洛雪烟突然听到异响,感觉一股寒意窜上了脊梁骨,拽紧缰绳,抽出血符防备。


    只见不远处腾起一个红色光点,裂成两半,背向游走在雪地里,像窜飞的鞭炮,留下一圈暗红印记。雪地塌陷,红黑黏土翻了上来。地底似乎有某个东西要钻出来,她看到隆起的轮廓,联想到危险区,转头牵着马往外跑,这时红圈已经延伸到她身侧了。


    洛雪烟朝红圈扔出血符,即刻触发枯枝屏障,血线绞杀。


    今安在听到纷杂的声响,气若游丝:“怎么了?”


    “我们误入危险区了。”


    屏障自发修补,勉强能容纳下一个人的缺口转眼只剩拳头大小。


    洛雪烟一口气扔出三张血符,马受惊奔逃,她死命拉住缰绳,不得已用上了两只手,着急道:“别往里面跑,过来,你过——来!”


    血线创造的缺口飞快闭合,洛雪烟和马僵持不下,被狼狈地拖着走,在雪地上留下了一片挣扎的痕迹。她急得团团转,回了下头,缺口外透出苍茫雪色,像一小块白布。她离那边越来越远了。就在这时,颀长人影仿佛一把黑剪子,刷的一下豁开一道口子,沿着红线裁剪。她惊喜道:“观南!”


    江寒栖三下五除二捅开缺口,一边往危险区里跑一边打量洛雪烟,误以为衣服上的血是她的,蹙了下眉,问道:“能跑吗?”


    洛雪烟提醒道:“今安在还在马上。”


    江寒栖转过头,第一眼看到的是手上的血窟窿,顿时反应过来洛雪烟身上的血迹从何而来。江羡年凝冰延缓枯枝再生。江寒栖试着御马,没成功,干脆把今安在扛到了肩上,洛雪烟松开缰绳,和他一起逃出了危险区。


    四人冒着风雪转移到山洞时。


    江羡年拔出断箭,用掉了所有止血药,还是没能让胸口的血洞止血。洞穴严寒,没有柴火取暖,她缠完绷带,把今安在抱在怀里,感觉像在抱着一块冰,但怎么也捂不化。今安在的呼吸过于微弱,即使他们贴得这样近,她一不留神还是会忽略微不可察的起伏,好几次被自己的错觉吓到。


    瘴气毒未解,江寒栖突围时乱了气息,流了一路的鼻血。他放下今安在后跌坐到地上,再没站起来,没多久就昏睡过去。


    洛雪烟左边撑着江寒栖,右边挨着江羡年,有种在游历途中歇脚的错觉。他们四个许久没坐到一起了。她展开地图,研究出山的路线。


    闻人微澜说过只有杀死大妖才能解除结界,详细介绍过山顶的大妖,提供的地图也准确无误。


    洛雪烟疑心反派骗两人上山的目的在于山顶的大妖。大妖因为碎片产生了异变,而他对付不了,所以把观南和阿年算计了进去,翠屏山的结界很牢固,两人意欲打破无果。也就是说,他们想出去必须要杀死大妖。可整个山顶都是危险区。他们上去除了实力不明的大妖还会面临砍不完的枯枝和有毒的瘴气。


    今安在也不知道能否撑到他们下山的那一刻……


    洛雪烟看向身旁的两人。


    江羡年仍在坚持不懈地往今安在手上哈气。他的脸慢慢浮现出一层灰色,如同刷了一层白浆。即使没受重伤,他身上还有五色失,先前发作缓慢纯靠药吊着。


    洛雪烟突然想起从储物袋上蹦出的狐狸,觉得奇怪,江寒栖从没设过那种东西。她解下储物袋前后翻了下,没找到明显的标记,问道:“阿年,我储物袋之前蹦出来一只白狐,像云一样,会御风。那是什么东西?”


    江羡年听着感觉像云狐,不由得想起关于单进原型的猜测,接过储物袋检查,问道:“白狐都做了什么?”


    洛雪烟回道:“把闻人微澜拦了下来,后来就不见了。”


    江羡年诧异道:“闻人微澜是白狐拦的?”


    洛雪烟点头,随即想到那只白玉狐狸耳坠,细思极恐:“白狐不会是单进吧……不对啊,他不是跟你们进山了吗?我路上也没碰到他。”


    “不可能是他,”江羡年恨透了单进,光是听到名字都觉得怒不可遏。她往袋子里塞了张镇妖的符,还给了洛雪烟,“这样就没事了。”


    江寒栖一觉醒来恢复了精神,洛雪烟陪他一起外出拾柴火。


    两人一走,灌进来的山风愈加寒冷,江羡年听着风声,想起自己儿时有段时间特别害怕雪夜。她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梦到过阴差索命,发了一夜高烧,总觉得雪夜预示着死别。她甩甩头,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想起这件事,有些后怕地搓了搓今安在的手,感觉他的手暖了些,不禁松了一口气。


    江羡年不知道那点温暖是从她身上转移过去的,今安在的体温一直在降低,此时和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阿年……”


    江羡年感觉到今安在的手指动了下,欣喜道:“你醒了!”


    今安在在他们赶来之前就昏迷了,记忆还停留在失控的马上,问道:“洛姑娘没事吧?”


    江羡年回道:“你放心,因因没事。这个姿势难受吗?伤口是不是很疼?”


    今安在轻轻摇了下头,气若游丝:“不疼。”


    “怎么可能——”


    江羡年一怔,今安在已经没知觉了。


    今安在接着道:“我刚才看到我师父了,他过来接我了。我想起来还没和你道歉,就没答应。对不起,我那晚没想惹你生气……”


    江羡年慌了,觉得今安在像回光返照,故意说反话:“我、我不会原谅你的,你不许跟你师父走。”


    “好,”今安在如释重负地笑了,“我这人一点也不好,总是惹你生气。我没有情根,始终把你当朋友,从来都没喜欢过你,所以你不要再喜欢我了……”


    江羡年泣不成声:“我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人。”


    今安在听不见了,以为江羡年被自己伤透了心不说话,难过道:“对不起,不要再喜欢我了……对不起,对不起……”


    今安在突然呕出一大口血,江羡年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擦血,发现他七窍都在流血。血越擦越多,糊在苍白的脸上,低喃的声音越来越小,今安在头一垂,忽然不说话了,咽气时还睁着眼睛,眼里有没有流出的眼泪,凝成一层水膜。江羡年的眼泪滴到上面,一颗眼泪从眼角滑落,不知道是谁的。


    水戒从耷拉的食指脱落,掉到地上,在悲痛的哭声中碎成一滩水渍。


    第256章 248.败露 捡柴火的两人念着留……


    捡柴火的两人念着留守的人在挨冻,匆匆回到山洞,然而迎接他们的是友人的死讯。


    木柴散落一地。


    江羡年听到洛雪烟的哭声,擦去尸身上的最后一处血迹,看到今安在胸前有一根长发,捏在手里,不自觉地捻了捻,盯着衣服上的泪痕发愣。


    她知道眼泪会困住幽魂,是故意留在上面的。她有好多话没来得及告诉他,一旦他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他就不记得她了。于是她自私地拘住了他的魂,何其任性,她才是那个不好的人,死也不让他死得安宁。


    江羡年呆滞地看向宛如糊了一层石灰的脸。


    今安在仿佛在打盹。她总觉得他会醒来,等啊等,结果眼见石灰里掺上了一抹冷酷的青。稍稍沸腾的血液冷却成秋日的冰,她的手变得和他一样冷了。


    喜欢了很长时间的人死了,就死在她怀里,流了很多血,把她的衣服都染红了。他死之前一直在嘱咐她不要喜欢自己,说得很决绝,可眼角的血迹比别处要淡一些,分明是哭了,她替他合眼的时候都看见了。


    江善林的死对江羡年而言像一场突然成真的噩梦。她自始至终没见到父亲的尸身,大部分时间感受不到悲伤的分量,就像被雨淋湿,感到潮湿的同时并不会察觉到雨水的重量,即使身上已经湿透了。


    可今安在的死不一样。除了上山这半天,她一直在他身边,每天都能看见他。她从没想过他会如此凄惨地死去,甚至没想过他会死。她来翠屏山是为了救他,他怎么就死在山上了呢?


    江羡年忽然觉得某个东西消失了,她一下变得很轻,像烟雾一样扩散开来。她找不到扎在尘世的根了。她想了下手刃仇人之后的未来,发现那之后一片黑暗,她以后会辞去家主之位的继承权,活在世上没任何意义。


    “今安在,”江羡年俯下身,像说悄悄话的孩子一样,双手合拢,贴近他的耳朵,小声道,“我报完仇就去找你,你等一等我,不要着急。我不会让你等太长时间的。”


    她勾起他的小拇指,一边说着一边晃,就像他还活着一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就这么说定了,你要等着我。”


    江羡年直起身,深深看了眼死去的少年,亲了下他的脸颊,轻柔到就像悠悠飘落的海棠花无意蹭到一般,可是里面蕴含的爱意又是那般沉重。她就是喜欢他,哪怕毫无回应,哪怕伤心欲绝。


    江寒栖盯着今安在的尸体,鬼使神差地看了眼他的影子。翠屏山上没有偷影子的影鬼,他真的不在世上了。他叹息一声,移开了目光。


    天暗了,柴火燃了起来,毕毕剥剥的声响使得山洞的寂静变沉了,压在每个人身上,沉重而沉痛。


    洛雪烟抱膝坐在火前,静静看着今安在的尸身,还是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死了。火光被风吹拂,激烈地摇晃,光影在熟悉的脸上摇曳,像纠缠不清的生与死。


    突然,不知从何而来的净水蒙住了那张脸,很快,今安在全身都被净水包裹,升至半空,像纯色的茧。


    洛雪烟大惊失色,江寒栖见此异状握住了千咒。江羡年错愕地抬起头,碰了下茧的表面,水哗啦啦地流了过去。


    “三位不必惊慌,今安在还没死。”


    一缕烟从水戒消散留下的水渍里升了出来,现出一个男子的身影。只见他穿着道袍,仙风道骨,扎着放荡不羁的丸子头。剑眉斜飞两鬓,本该是极为硬朗的面容,却被那双含水的多情眼和成了风流相。


    江羡年惊讶地打量他。


    男人笑眯眯地看着她:“忘了介绍了,贫道乃今安在的师父,张放鹤。”


    江羡年震惊不已:“您不是……”


    张放鹤笑着接上话:“死了,但挂念我这个笨徒弟,又从地府里爬出来了。”


    洛雪烟惊喜道:“这么说今安在还有救?”


    “当然有救,”张放鹤转过头,先看了看江寒栖,满足了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他活着的时候没见过这种传说中的恶妖。他端详够了,又看看洛雪烟,感觉两人面相暗藏玄机,掐指一算,感叹小徒弟交的净是些命格特异的朋友,“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今安在的本体是无根花,来自天道,逢浩劫而生,凡尘之物是杀不死他的。”


    洛雪烟追问道:“妖王还是会复活吗?”


    张放鹤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一定,事在人为。”


    洛雪烟一怔,江寒栖看向张放鹤,觉得他话里有话。


    江羡年还没从死亡阴影中脱离出来,不解道:“既然如此,五色失为何会对今安在起作用?”


    张放鹤的回答出乎意料:“因为你。”


    江羡年难以置信道:“因为我?”


    张放鹤说道:“无根花天生无情根,完成使命就会回归天道。今安在本来不会对凡尘生出牵挂,但他对你动心了。”


    江羡年懵了,就像走在荒野上忽然被花球砸到,五颜六色填满视野,随手一接,手里只有粉桃花。


    张放鹤又道:“无根花长情根要经一死劫,重生后会脱离天道,扎根尘世,像人一样入六道轮回。他的命数不会就此终结,日出后就会迎来新生。”


    说着,张放鹤感觉身体在消散,转身面对水茧,想起把今安在带回家的那天。他那时候很小,像猫崽子一样,托在手里软乎乎的,又有点像云。


    张放鹤知道无根花的归途,起先并没有对这个徒弟投入太多的感情,可相处的时间越长,他越觉得今安在像一个活生生的人,比如天道不讨厌菌子,但今安在会挑食。慢慢地,天道还是天道,今安在变成了让他操碎了心的小徒弟。所以算到死劫的那一刻,他想的并不是“无根花终会回归天道”而是“今安在会死”。


    死后,张放鹤将魂魄寄居在水戒里,想在今安在死之前见上一面。他把他带到这个世上,理应送他最后一程。但现在不用了,他有爱人,有朋友,以后只会是今安在,他这个当师父的可以放心去找九泉之下的挚友了。


    消失的前一刻,张放鹤看向江羡年,笑道:“桃花树下的酒就当我为你们准备的贺礼了。日后回去,记得挖出来喝。”


    话音刚落,承载着魂体的那部分无根花化为涓涓细流,汇向水茧。山洞又被寂静笼罩,火焰飘摇,风雪过境,净水环绕不休。


    江羡年看着张放鹤来过的地方,有些怅然。


    与翠屏山相隔百里的秘境中,谢无忧策马穿越树林,一路上有宛如圆萝卜的精灵指引。他身后背了个包袱,里面装着二月剪,一个能够剪断生死结的法器。他不久前才通过试炼,出来后看到的还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有种时间静止的错觉。他迫不及待要跟江寒栖分享喜悦,一摸怀里是空的,恍然想起通讯符不在身上。


    二月剪的守护者要求绝对保密,放他进秘境前特地检查了他的随身物品,扣下了能与外界取得联系的所有物件。


    路的尽头有百花齐放,谢无忧穿过花丛。再睁眼时,他坐在阁楼里的茶桌前,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的情景和密林一模一样。


    “看来你已经拿到二月剪了。”


    与他相对而坐的是一个戴着兜帽的人。兜帽显出脑袋的轮廓,但里面一片漆黑,没有脑袋。


    谢无忧抱拳致谢,感激道:“多谢阁下放行。”


    “客套话就免了,”兜帽人把谢无忧的东西推到他面前,他手上缠满了绷带,没露出一点肌肤,“别忘了归还期限,逾期我会找你索命的。”


    谢无忧正要表态,发现自己已经被送出阁楼,站在郊外,没收的东西散落在脚边。他拾起东西,拍了拍灰尘,回身看了眼阁楼,对“不喜与人类交往”的那条情报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他把东西一一收了起来,只留下了通讯符,发现洛雪烟给他留了言,一愣,打开听了下:


    “闻人家和妖王勾结,我们被困在闻人微澜的别苑里了,你赶紧转告江家过来救援。”


    京城内,江良钰正焦头烂额地向慎明司申请扣押延期。按照惯例,一桩疑案最多允许两次延期,但伴荧城暗鬼的事和公主之死有关,皇帝勒令他查明真相,放开了权限,不过慎明司那边还得他亲自过去跑。


    江良钰知道关清知是易亡菇,但一直没有上报。整件事疑点颇多,他派人在伴荧城那边追查情报源,那边没出结果,他不想一棒子打死关清知。他亲自审问过关清知,觉得他不像幕后主使。据他了解,易亡菇胆小怕事,一生都在逃避死亡,他们视寄生者为恩人,一旦接受身体就会按照他们的本性度过余下的寿命。


    关清知背景清白,若易亡菇不转性,他不太可能会走上歧路。


    不过最关键的还是证据不足的问题。


    江良钰的妻子是妖。在他眼里,妖和人一样,有好坏之分,“妖”和“做坏事”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他不会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指控人,自然也不会这么对关清知。


    伴荧城那边传来了消息,情报源的确不在千机阁。


    江良钰听完汇报,看了看桌上的文书,正考虑递完后亲自去伴荧城一趟,通讯符又响了,来自许久没来往的苗疆。


    第257章 249.两悦 浓云流转,一道光束……


    浓云流转,一道光束穿透天际,雪地扑闪出细碎的光点。


    洞里的柴火早已烧尽,余烬寂冷,环绕水茧的净水从湍急转为平缓,变成一层薄薄的水膜。今安在悬浮在其中,头发披散,脸上的血污不见了,面色红润,如同在酣睡。


    江羡年站在水茧前,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欣喜中带着些焦急。她守了大半夜,天不亮又醒了,瞧见今安在的身形显露出来,一下睡意全无。她挨着洛雪烟睡,一激动把她也弄醒了,连带搅了江寒栖的睡梦。两人也在水茧前等了一段时间,迟迟没等到,新添了柴火,洛雪烟把她劝到火堆前取暖。


    然而江羡年的心已经扑到了今安在身上。她看到他露脸,忍不住站到他面前等。此时此刻,她对搬张椅子趴在床边睡觉的江寒栖感同身受。经历分别后,谁不希望成为沉睡的爱人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呢?


    今安在微微张开了嘴。


    江羡年不由自主地跟着张了下嘴,眼里的光也亮了些,但他又不动了。兴奋劲头稍退,她感觉眼睛还在肿着,想起一晚上没怎么睡,紧张地理了理头发,扭头看洛雪烟,问道:“因因,我看起来是不是很憔悴?”


    “没有,”洛雪烟端详江羡年,“头发有点乱,我来给你理一下。”


    洛雪烟用指尖把散落的鬓发捅进发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荡开,水雾拂面。


    流水声忽然停止。


    江羡年转过头,看到水茧正中裂开一条缝,今安在脱离水茧,轻盈地落到地上。眼睫颤动,明镜一般的眼睛缓慢睁开,目光相接,一阵心悸涌向江羡年,令她扑进了他的怀里,刚埋好的碎发又掉了下来,垂过脸颊,落到今安在的颈窝里。


    “今安在,你终于醒了!”


    洛雪烟看着有情人相拥的画面,快把脸笑烂了,默默回到江寒栖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膀。


    江寒栖心领神会,起身把大氅裹到洛雪烟身上,悄声和她离开了山洞。


    今安在感觉脖子上有点湿,轻轻推开江羡年,用拇指小心翼翼地揩去眼泪,端详她的面容。他失明时很怕自己记不清她的样子,每天都会想很多很多遍,但脑海中的她始终不如活生生的她清晰。他在凡尘有根了。


    他认真道:“对不起,之前说了那些谎话伤你的心。其实我早就不甘心和你只做朋友了,但我太笨了,不明白自己的心。你愿意原谅我,接受一个生出情根的无根花的爱吗?”


    江羡年喜极而泣,哽咽道:“我说过了,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人。”


    今安在笑了,将她拥入怀中,柔声道:“我爱你。”


    两人找到洛雪烟和江寒栖时,他们人手一个雪球,一边捏雪球,一边讨论离开翠屏山的法子。


    洛雪烟见两人是牵着手出来的,将心形雪球送给江羡年,笑嘻嘻道:“恭喜两位修成正果。”


    江寒栖无言地把雪球往今安在面前一递。洛雪烟非要他捏,他嫌冻手,心里也不太愿意和江羡年产生交集,最后被脸颊吻收拾得服服帖帖。他安慰自己,就当给她做了。


    今安在笑呵呵地接过,说道:“谢谢江兄。”


    江羡年好奇道:“这个形状有什么含义吗?”


    “象征爱心,”嗑的CP成真,洛雪烟嘴角根本兜不住喜悦,一个劲地上扬,“眼下没什么东西可送,拿雪球应个景,现在可以扔了,拿手里太冷了。”


    “不要,我要好好留着,”江羡年避开伸来的手,往雪球注入灵力,使之冻结,又对今安在的雪球进行了加固,看着洛雪烟,“我还没给你和哥哥准备贺礼,出去后再补。”


    洛雪烟开玩笑道:“我要大礼,不大不收。”


    江羡年答应道:“行。”


    经过商讨,四人再次尝试突破结界。数次攻击后,结界依旧坚不可摧,打在上面像是锤击棉花一样,于是出逃计划又绕回到山顶的大妖上。


    洛雪烟对江寒栖中瘴气后的反应心有余悸,提议道:“我们要不先在底下的危险区找找对策?贸然登顶的风险太大了。”


    江寒栖思索口粮。他和江羡年带的原本够在山上吃半个月,如今多了两人,支撑天数减半。翠屏山险峻,他们没有马匹登山,步行登顶肯定极其消耗体力,打大妖前可能要休息一天,而下山逃跑也要时间,太紧促了。要是留在原地等支援……


    他问道:“消息确定传出去了吗?”


    今安在回道:“我只能保证水箭穿透迷阵,但不确定通讯符离别苑多远才能摆脱干扰。”


    江羡年也想到了口粮问题,头疼道:“我们带的口粮不多,等不起。”


    洛雪烟看看今安在,突发奇想:“今安在可以射箭,我们是不是不用深入危险区涉险?”


    江寒栖仔细比对底下的危险区和山顶的面积大小,否定道:“上面范围很大,大妖在中心。闻人微澜说过只有靠近中心才能惊动它,我们在外围根本碰不到它,还是要进去打。”


    江羡年眉头紧锁:“要是知道危险区的成因就好了,我总感觉这些地方成为危险区不是没有理由的。”


    今安在说道:“去最近的危险区勘察一下吧。”


    过了会儿,四人站在危险区外围。


    今安在朝里射出一箭,水箭畅通无阻,飞出去老远斜插进雪地,无事发生。江寒栖等了片刻,踏入危险区,数着时间,在异变突显时退回到安全范围,枯枝立即安分。他说道:“数到一百左右会触发。”


    今安在观察危险区的环境,发现枯树生得很密,树叶虽然掉光了,但树干生得很高大。远处有一条凹陷,看形状像干掉的河流。他说道:“这里似乎是灵脉。”


    洛雪烟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这里的树都生得既密集又高大,长势比我们之前见过的要好很多,”今安在用手指勾勒河流的形状,“河流穿林过,水木育灵,符合灵脉的特征。”


    江羡年说道:“这里的灵气很弱。”


    江寒栖想了下,说道:“这里的灵气相对其他地方而言算强的。”


    他进山时就发觉翠屏山的灵气很稀薄,几乎没有,像死去多时的山。


    今安在捏着下巴思考,分析道:“既然有灵气,说明灵脉尚未枯竭……我们试着在周围找灵脉吧,也许是灵脉出问题了。”


    四人循着灵气搜寻,确定一个点位,挖开积雪。


    今安在将手摁在裸露的地表上,朝地下注入无根花的灵力,水状波纹荡开。片刻后,地下传来微弱的水流声,感到自己的灵力缠绕在某个东西上,操控它探入危险区,惊讶道:“灵脉真的在里面!”


    今安在感觉不太舒服,撤回灵力,拿开手,腥臭的黑水从地下冒了出来。


    洛雪烟一把捂住鼻子,退避三舍:“这是什么?”


    江羡年担心生出瘴气,一剑冰封,猜测道:“灵脉似乎被污染了。”


    洛雪烟联想到妖王碎片那一茬,灵机一动:“对了,妖王碎片不就会污染妖物,让它们丧失理智吗?灵脉应该是被它影响到了吧。”


    今安在感觉事情一下变棘手了,他们没法像杀妖一样根除灵脉。他一筹莫展,敲着眉心随口道:“要是鲛人住在山上就好了。”


    突然被点到的洛雪烟一愣,问道:“关鲛人什么事?”


    今安在说明道:“洛姑娘有所不知,鲛人一族的歌声能净化掉妖王的灾厄之力。灵脉无法根除,除了净化别无他法。”


    洛雪烟看看江寒栖,用口型做了个预告。她之前一直拿“名不见经传的深海鱼妖”这个幌子打掩护,后来在两人面前唱过歌,也用这个由头。他点了下头,反正两人已经知道他是无生了,她如实交代也没什么。


    洛雪烟慢慢举起手,坦白道:“其实……我就是鲛人。”


    “啊?”


    “什么?!”


    经过简单的说明,洛雪烟在友人心中的形象从“面目全非深海鱼”变成了“传说中的神秘妖物”。


    今安在听得一愣一愣的,感叹道:“难怪洛姑娘的歌声可以催眠……”


    江羡年想到洛雪烟说她和单进有仇的事,有了比那时更深的感慨。妖王当年灭了鲛人一族,一个活口都没留,因因竟然经历了灭族之痛……她看着洛雪烟,目光既又心疼又有钦佩。她一个人是如何撑到现在的?她轻声道:“因因,你真了不起。”


    洛雪烟没亲历过妖王的劫难,生出一点偷走别人人生的心虚感,但笑不语,同时感到些许疑惑。原主也没经历过那些,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江寒栖知道她的来历,问道:“会净化吗?”


    “我想想,”洛雪烟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瞄了江寒栖一眼,有些底气不足,“《百净》可以,不过不清楚实际效果……”


    江寒栖鼓励道:“你试,我进去打。”


    江羡年说道:“一起,里面太危险了。”


    今安在自告奋勇道:“我也来。”


    三人调整好状态,踏入危险区,枯枝围栏交错合拢。


    洛雪烟焦灼地等着江寒栖用红线传信,良久,危险区的声音杂乱起来,红线伸到里面。她深吸一口气,唱起了从未唱过的歌谣。


    第258章 250.登顶 危险区内的三人各司……


    危险区内的三人各司其职。


    江寒栖用缚魂索牵制枯枝,江羡年冻结被枯枝缠绕的核心,今安在解决漏网之鱼。


    解决掉一定数量的枯枝后,这个核心便从地底冒了出来。它出现时被枯枝层层缠绕,是整片区域里灵气最足的东西,被击中会使枯树剧烈摇晃。他们由此推断核心和受污染的灵脉有关,费了些力气制住它的活动。


    红线连接,很快,江寒栖就听到了熟悉的歌声。和以往听过的歌谣不同,《百净》的前几句的音调极其低缓,像远方传来的召唤被风送至耳边,声入耳而心明净。他眼前一亮,突然感觉核心在震动,收紧缚魂索,紧张地看了过去。


    就在这时,歌声忽然高了上去,缩成一条空灵的线,直冲云霄,不过并不尖细,反而像汪洋一般宽广。枯枝随之震颤,如泣如诉,一团黑气从冰中逸散而出,三人纷纷捂住口鼻。


    今安在感觉枯枝有所收敛,说道:“枯枝好像不攻击了。”


    江羡年欣喜道:“看来《百净》起作用了。”


    此时歌谣已经转为低沉的吟唱,听上去像在诵经。


    江羡年想起曾经遇到的送葬队伍。死者不过三岁,死于风寒,当地风俗认为病死的孩子易被恶鬼捕获分食,下葬需由送葬人护送,超度亡魂。送葬人走在最前面,挑着足有三人高的白灯笼,口中念念有词。


    她从《百净》中听出了送葬的意味,或许是因为送葬和净化本质相同,都是为了指引正路。


    最后一个高音收尾,核心爆发出金光。正常的灵脉一般呈现耀眼的金光,但核心的金光却很微弱,转眼暗淡下去。


    围栏解除。


    洛雪烟看见空拿着武器站在不远处的三人,高兴地举起双手,欢呼道:“成功了——!”


    江寒栖看着她笑。


    枯枝缩回到树上,参天枯树接二连三地化为齑粉,像一场黑雪,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于是笑容转瞬即逝,江寒栖黑着脸遮挡,狼狈地吐出不小心吃进嘴里的粉末。


    洛雪烟捧腹大笑。


    欢快的笑声回荡在荒寂的雪地里,日光融融,然而阳光并没有照到别苑最深处的居所。


    一滴蜡泪顺着烛身滑落到烛台上,闻人微澜停止向破谜虫灌注妖力,悬在半空中的万象荡开一层绿光,回落到桌面。不消片刻,透明的破谜虫从表面脱落,变成一张皱巴巴的纸,纸上一干二净。


    破谜虫可破认主法器的防御,但万象设了针对破谜虫的法术,连着杀了十几只。


    闻人微澜感觉身上燥热,脱掉外袍,拿起万象端详,里面至少有三枚碎片。若拿不出来,他们还要想办法从封印地搞碎片,风险过大。方净善说过他会试着用推算破解万象。他对方净善抱的期望比破谜虫大。那半妖性情难以捉摸,但在测算方面的造诣出乎意料的高。


    正想着,下属通报:“将军,方大人求见。”


    闻人微澜说道:“让他进来。”


    方净善进屋,他举起万象,问道:“找到破解的法子了?”


    “没有,”方净善脸色不佳,“我们马上要有麻烦了。”


    闻人微澜皱眉:“什么麻烦?”


    方净善问道:“他们出逃那天给外面传信了吗?”


    闻人微澜回道:“没有。我设了屏蔽通讯符的阵法,一直覆盖到香兰槐林,他们都没机会看到林子外,怎么可能传信?”


    方净善蹙眉沉思,喃喃道:“那就是情报……”


    闻人微澜反驳道:“情报只有我们几个知道,相关者已经处死了。怎么可能查到我们头上?”


    “停,如今没时间盘查哪里出问题了,”方净善一脸严肃地抬起手,示意闻人微澜打住话头,“我们要尽快离开别苑。”


    闻人微澜大为不解:“离开?现在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我们暴露了——”


    “等表明就晚了,”方净善冷冷地看着他,沉声强调,“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卜出大凶,连着三次都是。”


    闻人微澜虽然心中不服,但一想到自认识方净善以来他的卦象就没错过,收了下怒气,质问道:“王上马上就能复活了,你要我放弃那只无生?错过这次机会不知道还要再等多少年。”


    方净善话锋一转:“我没叫你放弃。既然离复活妖王只有一步之遥,那我们到一步之遥的位置不就行了?”


    闻人微澜试探道:“去翠屏山?”


    方净善补充道:“准确来讲是翠屏山的后面。江寒栖杀掉大妖肯定会往相反的方向逃跑,山上食物匮乏,有脑子的肯定会选路线最短的那条路。我已经找到那条路了。假设另外三个人还活着,加起来一共才四个人,届时我们埋伏在出山口,直接一网打尽。”


    “但别苑万万不能呆了,你留些妖驻守,最好留难缠一点的。上翠屏山一定会经过这里,支援来得太快对我们不利。”


    闻人微澜问道:“万象推算得怎么样了?”


    方净善回道:“没结果,还要一段时间。”


    闻人微澜确认道:“能在江寒栖下山前解出来吗?”


    方净善回道:“差不多。”


    净化灵脉之后再没有过好天气,睁眼闭眼都是雪。四人绕着危险区爬山,越往上地势越陡峭,既要斩杀精怪,又逆着风,一天下来精疲力尽。山上的灵脉被污染,鲜有树木,柴火少得可怜,江寒栖不得不接受四个人挨在一起睡觉取暖。


    江寒栖不太畏寒,把大氅让给了洛雪烟,歇脚时全身都是冰的。他起初担心洛雪烟沾染寒气着凉,不愿挤到大氅里,后来实在拗不过她。为了挡风,他每次都坐在最外面,因而每次睡醒都能体会到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四人这几天都是一天两顿,出发前吃一顿,落脚后吃一顿。


    翌日午后就能登顶,洛雪烟觉得三个人要斩杀大妖,体力消耗远超她,把自己的干粮分了分,只留了一点,说道:“明天杀妖,你们多吃点。”


    “因因,我这些已经够吃了。”


    “我也是。”


    “张嘴。”


    洛雪烟茫然地转过头,被江寒栖塞了口干粮。他说道:“下巴都瘦尖了,还分。”


    洛雪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把胳膊缩回大氅里,一边嚼干巴巴的米糕,一边抖大氅上的碎屑。江寒栖又送了一块过来,她含糊道:“不要了。”


    江寒栖每次吃饭都会趁她不备把自己的干粮塞她嘴里,今天这一口尤其过分,太大了嚼起来都费劲。


    吃完饭,江寒栖拿出地图商讨翌日对付大妖的流程。山顶危险区面积广阔,比底下的危险区大了整整五六倍。


    江寒栖说道:“我们先处理最外边的危险区,然后再一步步深入进去。”


    洛雪烟问道:“我有个问题,山顶的灵脉会不会只有一个而且恰好在中心?”


    今安在接话道:“不太可能。我们已经查验过两处危险区,被污染的都是灵脉的淤积点。山顶灵脉密集,淤积点也多,一个淤积点是很难撑起那么大面积的。”


    江羡年担忧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那个会传播疫病的大妖,我们还不清楚它的能力呢……”


    洛雪烟眉头紧锁,问道:“话说你们不觉得灵脉被污染很奇怪吗?碎片以往都是寄生在妖物身上,这次怎么反倒把灵脉也污染了?会不会和那只大妖的能力有关?”


    妖王碎片靠汲取灵力修补自身,成熟后会随机寄生到遇见的妖物身上,利用它们找寻其他碎片,就像苍耳一样。碎片对灵脉按理说只会取用。


    今安在思索道:“和灵脉有关的妖……有倒是有,山上可能会因为灵气充沛孕育出名为‘守山’的妖物。守山相当于一座山的守护灵,不会害人,有的地方的山民在迷路时会遇到指路的‘神明’,那其中的大多数都是守山。”


    洛雪烟问道:“守山好对付吗?”


    江寒栖回道:“有点棘手。守山和山共存亡,灵脉不死,守山不亡。”


    洛雪烟担忧道:“能打过吗?”


    江寒栖回道:“能,我可以通过毁掉灵脉的方式杀了守山,但那样会让这里永远寸草不生。而且我的妖力被限制了,毁掉一座山的灵脉需要很长时间,算下下策。”


    洛雪烟惆怅道:“还是先打打看吧。”


    翌日午后,四人抵达危险区边缘,一边净化一边向中心推进。临近登顶,顶部似乎没有积雪,地上黑糊糊的,像软烂的沼泽地,黑与白的界限明显得不能再明显。洛雪烟站定,远远看到一棵奇形怪状的树,树上绿意全无,枝干是干瘪的深黑,竭力探向天空,像从地狱伸出的魔爪,从某个角度看又像一只挺胸抬头的鹿。


    突然,树里蹦出来一头鹿,红眼,通体全黑,身上散发着诡异的黑气。它轻盈地跳到地上,上半身仰起,前蹄猛地跺到地面上。黑沼咕噜噜冒出气泡,粗壮的树根拔地而起,直冲四人。


    第259章 251.追踪 山顶独木,守山无疑……


    山顶独木,守山无疑。


    今安在射出两发水箭,钉入树根。江羡年释放剑气冻结,挥剑在沼泽地上造出一片冰面。江寒栖侧头看了眼洛雪烟,她拔腿就跑,他放心地冲上前迎战,放出缚魂索引诱守山靠近。


    守山角对着三人,狂奔而至。


    江寒栖和江羡年跳起躲开,今安在调整若水弓,往鹿眼射出一箭,却在射中的前一刻受瘴气腐蚀而溃散,散落的纯水变换形态,拘住那团瘴气。他紧接着追加几发水箭,江羡年以冰定型。


    江寒栖翻身抡起千咒砸中鹿角,缚魂索承载其妖力刺中一只眼睛。守山往上顶,他在鹿身上短暂地落了下足,跳到冰面,躲避树根袭击,感觉缚魂索被侵蚀了,但守山却毫发无伤。不是活物!


    冰牢拔地而起,囚住守山,然而只坚持了片刻。


    守山冲向江羡年,一击未中,飞身侧踢,她急忙躲开,手却没躲开扑来的瘴气,手背的皮肤瞬间被腐蚀。


    危险区同时被触发,瘴气从那棵树的根部涌出,如潮水般汹涌。


    江寒栖握紧受伤的手缓解剧痛,喊道:“快退出来!”


    三人逃出危险区的范围。守山跳出危险区,猛地踏地,瘴气围成圈将三人困在其中。它绕圈飞奔,速度快到只能看到残影,若水弓不断变化朝向,今安在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终于,守山的脚步一顿,他利索地射出水箭,差点射中。他感觉守山是冲着江寒栖去的,警醒道:“江兄,当——!”


    话音未落,守山已经跑到江寒栖面前,想将他撞到瘴气上。他闪身躲过,眼疾手快地握住鹿角,蹬地腾空,用千咒撑了下地,跳到一边。一阵震怒的鹿鸣,守山助跑跃起,江寒栖身下出现丝丝缕缕的瘴气。


    突然,天籁般的歌声响起,守山定住,袭击江寒栖的瘴气也随之消散。


    洛雪烟躲在石头后面探头张望,心脏像揣了只兔子,紧张的心跳声轰炸耳膜,她甚至有点听不清自己的歌声。守山转头了,她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没有眼白的红眼,还感知到恐惧,江寒栖一棍子劈上去,打断了鹿角。


    霜华剑和水箭接连而至。


    枯枝沉寂,瘴气消弭,守山发出一声悲鸣,踉跄着朝洛雪烟的方向走了一步,跪倒在地,黑色一点点剥离,露出了雪白的皮毛,眼下的一小块毛发有些湿润。


    今安在说道:“等一下,它好像有理智。”


    江寒栖观察了一会儿,收起攻击的架势,走到守山前面。若它再度失控,他可以第一时间截住针对洛雪烟的攻击。


    不过守山再没出现过攻击意图。《百净》收尾,洛雪烟已经站到了江寒栖身后,打量温和的褐眸。守山原来是一头漂亮的白鹿。


    守山垂首,开口说话了:“多谢诸位让我解脱。”


    江寒栖表明来意:“我们是被底下的妖骗进山里的。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应该在你这里放了某样东西吧?”


    守山认定洛雪烟是好人。因为她,它对江寒栖身上散发出的不祥妖气没那么忌讳了,看他的眼神因而少了些敌意。它承认道:“是。”


    守山起身,引领他们走向自己的真身——那棵形似鹿的怪树。它用鹿角碰了下树干,树消失不见,一枚碎片浮在半空,外面闪着白色的光。


    “果然是这东西,”江羡年握住碎片,放在手里端详,面露疑惑,“不过为何是这个颜色?”


    他们以往见过的妖王碎片都是暗红色。


    今安在问道:“翠屏山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守山叹息道:“都是那只血妖害的……”


    几十年前,还没迭代成闻人微澜的血妖带着手下来到翠屏山,重伤守山,将妖王碎片埋进灵脉。


    守山感觉碎片在源源不断地汲取整座山的灵力,试图挖出来,可碎片和灵脉融为一体,它无计可施,只好用真身建构隔绝,但那种做法并未完全阻止碎片的修复。慢慢地,碎片中的灾厄之力日益强大,却因隔绝的隔绝难以释放出来,淤积在灵脉中,就像在蛋壳中发育成熟却无法破壳的小鸡一样。


    不知不觉间,守山被碎片同化,丧失了理智,只记得不能让血妖得到那个不祥之物。后来,它连血妖这个具体的敌人都不记得了,谁登顶就杀谁。


    守山看向洛雪烟,感激道:“谢谢你让我变回原来的样子。”


    洛雪烟发现守山的身形在虚化,担忧道:“你在消失。”


    “我早该消逝的,靠着守护翠屏山的执念才撑到了现在,好在无愧守山之称,”守山笑了笑,朝四人依次垂首致谢,“多谢你们拯救了翠屏山,永别了。”


    山顶顿时空了,只剩拓着鹿脚印的雪地和一个深深的树坑。


    洛雪烟看着那个坑,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很快,空缺被愤怒填满。她攥紧拳,坚定道:“我们一定要杀了反派,阻止妖王复活。”


    山下,往日冷清的别苑热闹非凡。


    几日前,关清知无罪释放。江良钰和盘托出事情的真相,用隐瞒妖身的事卖了个人情,希望他能不计前嫌号令千机阁的除妖师前往别苑,于是江家和千机阁再度合作。谢无忧离伴荧城不远,带着随从参与支援,用蛊虫破了香兰槐林的迷阵。


    闻人微澜让发鬼驻守别苑,还留了几只修为上百年的大妖。


    各路人马打得不可开交,血流成河。


    终于,在收到求救的第六天,妖物死绝,救援得以进入翠屏山。那时四人已经沿着最短路线逃到了临近山脚的地方,口粮所剩无几。


    洛雪烟牵着江寒栖的手,战战兢兢地踩着他的脚印往下走。翠屏山背面多乱石,石头被掩藏在积雪下,乍一看只有和缓的起伏,稍有不慎就会脚滑。他们的行进速度因此被拖慢了不少。


    通过一处险峻的地势,江寒栖来到稍微平坦一点的地方,长舒一口气,转身朝洛雪烟伸出了另一只手,嘱咐道:“慢一点,好,害怕就不要动了,跳下来,我接住你。”


    洛雪烟跳下陡坡,稳稳落到他的怀里。她许久没这么满当当地抱过他了,手上用了点力气,一合,飞快松开了。分开时,她看到江寒栖分明在笑,若无其事地跺掉鞋子上的雪,向身后的人搭了把手。


    江羡年借着洛雪烟的手跳到平地上,说道:“我们在这休息下吧。”


    洛雪烟问道:“是不是快就到山脚了?”


    江寒栖回道:“对,下山就能跟外面的人联系了。”


    今安在也来到平地,走到边缘朝下面眺望。出逃的路位于翠屏山背面,光照不足,植被本来就少,加上灵脉被破坏,荒凉得只剩下雪了。天上有什么东西掠了过去,他仰头看到一个黑点,是一只鹰。那只鹰在他们上方盘旋几圈,飞到了远处。他跟着黑点远眺,心想,翠屏山的结界果然没了。


    黑点缩成芝麻大小,似乎并未落在树上。


    四人恢复体力,继续下山,良久抵达了山脚,离结界边界还有一段距离。


    江寒栖尝试通讯符能否使用,今安在无意间又看到了鹰在天上飞,觉得有点不对劲,指着天上道:“那只鹰好像在跟着我们。”


    江羡年眯着眼睛找鹰,问道:“一直都在吗?”


    今安在回道:“在平地休息时,我看到过一次,那只鹰飞到山下,很久没有出现,但它现在又在上面盘旋,有点奇怪。”


    江寒栖思索片刻,想到一种恐怖的可能。闻人微澜骗他们进山是为了拿碎片,他知道守山死了结界会解除,有脑子的话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他们拿到碎片会走最短的那条路下山,去附近的城镇落脚。他说道:“不行,我们不能去城镇,闻人微澜很可能在那边埋伏我们。”


    洛雪烟也想到了这一点,头疼道:“那我们岂不是无处可去了?”


    江寒栖记得地图,说道:“翠屏山东边挨着一座山,往那边走,想办法联系外面的人。”


    事情正如江寒栖所料,闻人微澜就驻扎在翠屏山下的小镇里,他正带着下属赶往发现四个人的地方。别苑失守,方净善的卦象毫不意外地灵验了,鬼泣了然他今后无法再继续使用闻人家家主的名头。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万事俱备,只欠无生之身和最后一枚碎片了。


    传信的鹰死了,尸身上开着一朵水莲。


    鬼泣意外道:“他竟然没死?”


    方净善心想,或许洛雪烟也活着,毕竟命那么硬。他观察脚印的方向,猜测道:“他们也许和江家那边联系上了。”


    鬼泣循着脚印前行,踌躇满志:“无所谓,翻过翠屏山还要时间,那时候王上早就复活了。”


    一行人追到松树林,太阳落了一半,但天已经黑了下来。火把点燃,他们追踪了一段路,发现脚印分成了两个方向。他们分成两路,鬼泣和方净善在一队。另一队人跟了一会儿,发现脚印又分开了,方向完全相反,像同行的两人分道扬镳一样。队伍觉得一个人好拿捏,自行分成两个小队。


    打头的妖走了一会儿,觉得诡异,正要向鬼泣报告,突然感觉上方袭来一阵杀气——


    一击毙命。


    缚魂索设下的绳阵瞬间完成绞杀。


    江寒栖稳坐到马背上。


    第260章 252.坠崖 洛雪烟从暗处走……


    洛雪烟从暗处走出来,绕过那些尸体。


    江寒栖安抚好马,翻身落地,去到她身边,把缰绳递了出去,说道:“我翻下他们身上的东西。”


    洛雪烟牵着马,看着江寒栖在尸堆间走来走去,说道:“莲心针好长时间没发作过了,你现在见血会难受吗?”


    江寒栖折返,把一袋干粮放到她手里,他们大半天没进过食了。他回道:“没太大感觉。”


    洛雪烟拉开袋子,问道:“难道是因为之前喝过抑制妖性的药?”


    江寒栖把东西挂到马鞍上,觉得妖性稳定与药之间没太大关系。


    钉入莲心针后,江善林担心带他回江家会被发现,灌了他一段时日的药,于是他几乎把市面上所有能抑制妖性的妖都喝了一遍,效果甚微。转折点出现在他做出复仇的决定之后,先前怎么也藏不干净的妖气一下消失了。


    江寒栖后来在书里找到了较为合理的解释,部分后天堕妖的人会面临人性和妖性的对抗,若他希望做人,妖性会相对弱一些。为了复仇,他必须要顺从江善林的意愿伪装成人,意志的天平因而发生了倾斜。


    至于现在为何这么稳定……


    江寒栖叼住送到嘴边的烧饼,答案就在身边。


    洛雪烟若有所思:“早知那么有用就给你喝药了——”


    江寒栖饼还没咽下去就急着表明态度:“太苦了,我才不要喝。”


    洛雪烟问道:“喝药总好过心绞痛吧?”


    江寒栖不假思索道:“我选心绞痛。”


    洛雪烟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江寒栖忽然感觉通讯符震动了一下。江羡年和今安在也搞到马了。他托着洛雪烟上马,坐到她身后,按照既定的计划前往北方会合。


    他们一离开翠屏山就联系上了江良钰,得知别苑已经被攻陷。江良钰和关清知从京城赶往伴荧城,听说闻人微澜不在别苑,疑心他逃到下面的镇子,打算顺路从另一座山包抄过去。好巧不巧,他们上的就是那座山。


    天上落下了零星的雪花,洛雪烟感觉丝丝冰凉融化在脸上和手上。江寒栖能夜视,为了隐藏行踪没有照明,她朝前看只能看到淋了一点点月光的漆黑树干,向远处眺望则是张牙舞爪的树枝,像一只只鬼魂的手,对着路人摇晃,仿佛在招魂。她主动靠到恋人怀里,预感决战将至,忧虑道:“你说我们这次能灭了反派吗?”


    反派死才能真正逆天改命,可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江寒栖坚定道:“能,闻人家已经浮出水面,他无处可逃了。”


    突然,他感觉脸颊一疼,摸了下,看到拇指上有血。


    剑气凛然,江羡年立在被冻结的血刺上,冷眼看着潜伏在黑暗中的妖物。抢来的马被击穿喉咙,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一旁松树的树干上孤零零地插着一支水箭。不久前血刺横生分叉,它拦截了偷袭江羡年的一小根,血刺化血,因而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鬼泣回收未沾染寒气的血液。


    方净善出现在鬼泣后面,拿着一把弓,粗略扫了一眼,遗憾道:“不在这呢。”


    “迟早会来,急什么?”鬼泣看看发鬼,用下巴点了下江羡年,“她交给你,我去对付另一个。”


    方净善退回队伍后方,继续推算破解万象的法子。


    今安在射死举火把的小妖,突然看到发鬼射出了头发。他御马躲避,那些头发勾住树干,张成一张网,把他和江羡年隔开了。


    就在这时,马忽然嘶鸣了一声,发狂似的仰起上半身,把今安在甩了下去。他在地上翻滚半圈,发现马的前蹄的刺穿了。血刺急转弯,像蛇一样弹射而出。他转动手腕,血刺穿过弓身与弦,若水弓闭合,像剪刀一样剪断了血刺。断掉的血刺顷刻变回液体,纯水从若水弓抽出,拘住了攻击未遂的血液。


    今安在飞快转身,若水弓转眼成形,水箭射了出去,射穿一段血刺,被血液吞噬。他并不在意那一箭的结果,从地上站了起来,对准发鬼的头发,喊道:“阿年。”


    水箭与剑气相遇在网上,瞬间凝冰,江羡年砍断头发,立起冰障防御,飞奔到今安在身边,用霜华剑斩断从后面偷袭的血刺。两人背靠背,各杀一只冲上来的小妖。


    鬼泣挑了下眉,今安在的水箭有些特殊,向发鬼递了个眼神。


    发鬼操控头发缩小包围圈,他放血混入头发里。发丝绷直,两人跃起躲避,江羡年挥动霜华剑,剑尖划断头发,血液突刺,击穿了肩膀。她皱了下眉,抓上即将液化的血液,冰冻,拔出,一气呵成。


    江羡年意识到头发里藏了血,落地后将霜华剑插到地上,默念心诀。一股寒意以她为中心蔓延开来,雪渡剑气,交织在半空的头发结冰,不过并未被彻底冻住,不甘地游移起来。


    今安在拉满弓,弦绷极致,忽然松开,破空飞向发鬼咽喉。


    鬼泣撤回血液,挡住水箭。


    小妖们一拥而上,江羡年不得不放弃和头发僵持,持剑杀妖,气息有些不稳。不算牢固的冰瞬间粉碎,头发悬浮在半空,时不时给出致命一击。


    两个人面对一群妖极为吃力,周旋了一会儿,身上伤痕累累。


    鬼泣瞅准时机,瞄准了江羡年的心口——


    胸口突然传来剧痛。


    鬼泣急忙自查起在体内横冲直撞的东西,没一会儿,他逼出了一缕被纯水稀释的血。他自嘲地笑了笑,将血水甩到雪地上。是他小看今安在了,那作为补偿……


    藏在头发里的血液同时暴露,从各个方向刺向今安在。他无处可躲,硬生生被两根血刺贯穿了胸口。


    推算即将结束。


    方净善冷不丁感到强大的压迫感,毛骨悚然,分心往战场那边看了一眼。林子那边窜出来一个人影,血线交错,银色长棍砸烂坚硬的头发,以极快的速度靠近鬼泣和发鬼,银发飞扬,黑雾席卷。他提前用妖力架起抵御黑雾的保护罩,勾唇一笑。


    最关键的棋子登场了。


    握着弓的手蠢蠢欲动,兴奋流窜在血液中,眸光闪烁,方净善感觉身上在沸腾,摆出射箭的姿势,正要装噬魂箭,突然见到了那只放出去侦查的鹰,有人在北边。他提醒道:“鬼泣,转移!”


    发鬼趁江羡年斩杀妖物不备,放头发从后面缠住她,抢走霜华剑扔到地上,劫持她当人质。


    鬼泣故意留了两匹马给另外两人,偷偷让另一个下属带大队人马拖住北边的援军,跟着方净善转移。这场战役为复活妖王而打。只要妖王复活,他这边剩多少人都无所谓。


    今安在追了一箭,被头发拦截了。


    江寒栖杀光阻拦的妖物,说道:“上马。”


    洛雪烟骑着马现身,他看向她,确认周围没有埋伏的妖物,说道:“他们走光了,你留在这里等支援。”


    洛雪烟摇头,说道:“我和你们一起,他们人太多了,《镇魂曲》也许能派上用场。你放心,打架的时候我肯定躲得远远的,绝不拖后腿。”


    江寒栖妥协了,问道:“和我坐一起?”


    洛雪烟胸有成竹:“我会骑马了,再说骑两匹方便一些。”


    江寒栖翻身上马,带着两人追赶鬼泣一行。


    鬼泣怕江寒栖追上得太快,沿途又留了几只妖牵制。


    江羡年全身都被头发缚住,被迫倒在马身上,胃由于颠簸翻江倒海,感觉自己像砧板上的鱼,越挣扎越无力。发鬼解下腰带上的小包,用头发勾着给它送到鬼泣旁边,说道:“找到了。”


    鬼泣接过小包,取出碎片,收进形似心脏的暗红挂件,挂件中心张开布满利齿的小嘴,把碎片吞了了进去。这是妖王的心脏壳子,十五枚碎片一齐,心脏会自动恢复活性。


    方净善看了江羡年一眼,挑衅道:“江姑娘早就发现了吧,万象被掉包了。”


    江羡年气不打一处来,拼命扭动起身体,一脸怒容。


    方净善喜欢这种无能为力的怒容,接着道:“说起来,你父亲临死才知道我们是除妖师的背叛者。可惜啊,被画怖一口吞了,都没来得及传消息。”


    江羡年目眦尽裂,大口大口喘气。


    方净善笑眯眯道:“等你哥哥来了我就让你去见他,很快的,不用等太久。”


    鬼泣沉声道:“少说两句吧,抓紧时间推演。”


    方净善不以为意地扫了他一眼:“马跑这么快,你让我用嘴推演吗?”


    上下摇晃的视野中闪过金光,江羡年看过去,在他腰间的箭囊里看到一截金色的箭矢。她不禁联想到插在海日罕头上的噬魂箭,觉得不可思议。他只取走了一把箭,而且发鬼已经在浮岛上用掉了。是她多想了还是……


    后面传来了歌声,在冰冷的雪夜中有种别样的温柔。


    是因因。


    江羡年昏昏欲睡,强撑着眼皮抵御困意,忽然感到一阵失重感,束缚一下放松。


    “阿年!”


    意识短暂地消失了一会儿,江羡年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下,顿时清醒,发现自己在今安在的马上。她回道:“我没事。”


    洛雪烟关切道:“头还晕吗?”


    江羡年摇头:“不晕了。”


    今安在递出霜华剑,说道:“给,霜华剑。”


    江羡年握着霜华剑,头脑清醒了些,看到江寒栖在和鬼泣对打。一批小妖冲了上来,她持剑迎战,嘱咐道:“因因,你躲远一些。”


    洛雪烟退到安全距离,感觉胸口有点闷。她在翠屏山唱《百净》还没缓过来,方才又唱了一段时间的《镇魂曲》,身体开始出现不适了。远处传来纷杂的马蹄声,她怔了下,想起谢无忧先前传信说他们也快到了,大感轻松。


    反派那边能打的抛去他还有血妖和发鬼,余下的小妖不成气候,看来优势在他们。


    发鬼也发现有人靠近,想起他们的计划,把手下召集到一起,放出头发充当结界。


    洛雪烟为了躲头发闪到一边,有小妖冲了上来。她用血符解决,发现反派和血妖又逃了,江寒栖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抢的马再次死于非命。她心想,决不能让他们逃走,对江羡年那边喊道:“阿年,我和观南去追单进他们,那些妖交给你们了。”


    “好,注意安全。”


    洛雪烟策马去到江寒栖身边,带着他追赶反派。马跑了很远一段路,视野一下开阔,他们不知不觉来到一处悬崖。鬼泣在马下等待,方净善还在马上,离他很远,看了洛雪烟一眼,进行推演的最后一步。


    “你留在这里。”


    江寒栖提着千咒和血妖对决。他清楚血妖的阴招,身上有伤,尽可能避免被血溅到,寻找致命一击的机会。


    洛雪烟提心吊胆地观望着,感觉江寒栖赢面很大,忽然听到一声:“破开了!”


    破开了?破开什么了?


    洛雪烟不解地看向方净善,看到他从箭筒里抽出一把黄金箭矢,架到了弓箭上,尝试把箭头锁定到江寒栖身上。她惊骇不已,脑子嗡的一下,有种醒来后发现自己还没逃离噩梦一样。怎么办?怎么办?要怎么才能阻止他?对了,风符!


    手在发抖。


    洛雪烟抓出余下的所有风符,不计后果地贴到马身上,驾马冲了过去,谁都没想到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鲛人送到敌人面前。


    方净善只来得及扭头,感觉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弓和箭纷纷脱手,掉下了悬崖。然而他并没有摔到地上,突如其来的血液从空中将他截走。


    “噗——”


    方净善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睛,从其中捕捉到一丝愕然,咬牙切齿道:“鬼泣……”


    鬼泣拿到打开的万象,发现江羡年他们追了上来,毫不犹豫地跳下悬崖,悄无声息流到洛雪烟脚边的血拔地而起,缠到她的脚踝上。她还没从坠马的疼痛中回过神,随即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因因!”


    江寒栖也跟着跳了下去,伸出的手竭力向前,够到了她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