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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好姻缘


    那方宫人脚步匆忙急着报喜, 这方正主儿还在悠哉悠哉。


    慕容卿投壶投不过白一方,扭头就想让她二姐帮帮忙。可自打上回白双双在马车里口不择言愤然离去之后,加上她一直居于宫中,两人到今天都没说上什么话。


    她心里对白双双是没什么气的, 八月她二姐就要出嫁, 亲姐妹间自然不会为了那几句话就生了什么嫌隙。


    慕容卿手里拿着箭支凑到白双双跟前儿,腆着脸道:“二姐, 我玩不过大哥, 你帮帮我,不然熬不道时辰我就得醉了。”


    这会儿她已经是饮了不少果酿, 小脸儿红扑扑地冲着白双双吐舌头。


    白一方见白双双还摆姿态,言语间刺她:“你这心眼儿够小的, 真等当了豫王妃不比家中人人让着你,到时你不得被气死?”


    说完又挑眉, 不乏调侃:“同是手足, 我走的时候, 卿卿是将自己护身符偷摸塞给我了;你倒好, 因着几句话就挂着脸送我。”


    慕容卿扭头冲白一方使眼色,意思你别说了。


    白一方不理她, 继续冲着白双双道:“前后加一起大半年,合着你还气着不成?”


    白双双不言语,脸色冰冷。


    荷花夫人正欲上前说道几句,就听了外头下人通报宫人来了的信儿。


    原当着是给白一方加官晋爵的圣旨,没成想竟是赐婚。


    赐的还不是旁人, 正是慕容卿, 而指的那人家就是契而不舍的沈家大公子沈止沈少卿。


    婚期也是来年,不过比旁人晚些, 是曦和六年年底的腊月。


    慕容卿被这一道旨意给弄懵了,怎么接的圣旨都不知道。


    宫人道喜:“杂家也不晓得沈少卿是和君上说道了些什么,君上那可是高高兴兴下得这道圣旨,杂家看啊,沈少卿定然是个如意郎君,一到上京,可是直奔宫中呢,都不怕惹了君上不快。”


    有下人送上赏银,宫人收了又道:“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可真是一桩上好姻缘。”


    在场众人,白大将军与荷花夫人面上儿是瞧不出什么喜怒,白双双是一脸事不关己,只白一方是真高兴,欢欢喜喜给宫人送走了。


    圣旨一下,这事儿就成了板上钉钉,即便荷花夫人与白大将军想到沈夫人那个性子就觉得难为,但也没办法了。


    往好了的想,沈止对自家女儿一往情深,顶着圣怒都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求了赐婚,还真就给他求成了。那往后家中,想来也是会顶着母亲喜怒,好好护着卿卿的。


    这么一寻思,荷花夫人与白大将军脸上又见了笑模样,找个欢喜卿卿的,总比找个她欢喜的陆郴,整日受委屈好吧。


    一想通,荷花夫人就冲着白一方道:“眼下你两个妹妹婚事都有了着落,你也有了军功在身,婚事也该想想了吧。”


    白一方不接这话茬儿,弯身到慕容卿跟前,逗她:“我不在这大半年到底发生了何事?我瞧你这模样不像高兴也不像不高兴啊。你的婚事皇上定然是问过你的意思了,所以传闻是真?你当真移情了沈灼渊?陆郴就这么被你一脚踢开,塞给了尤丫头了?”


    慕容卿反应过来了一点,面上一急就去推白一方:“大哥你瞎说什么呀,我从未和皇帝伯伯说我要嫁人啊。”


    “那这事儿就这般定下了,你是嫁还是不嫁?”


    慕容卿抿唇,摇摇头:“不是很想嫁。”


    “不是很想,那就还是有点想的了?”


    慕容卿这就摇头也不是,不摇头也不是了。


    见状白一方也不逗她了,子时一过,白一方一点不耽搁,就要出门去和友人喝酒。


    白双双默默回了自己院子,屋子里就剩下了慕容卿和她爹娘。


    荷花夫人拉着慕容卿到了软塌上坐着,问她:“你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圣旨一下,没有反悔的余地。我瞧你近日也没什么精神,不会还在为陆家那位难过呢吧?他可是已经同尤家过了庚帖,已经开始筹备了婚事了。”


    慕容卿苦着一张脸,捏着袖口:“皇后婶婶将尤诺指给郴哥哥,意思是对郴□□后的仕途有好处,说也是为了我心里头那份对郴哥哥的放不下,算全了我的心思。其实如若不是尤诺,我心里是不难受的,娘亲。”


    “可偏偏就是尤诺,那是我的好友,我总觉得耽误了她。京中对此就已经是有了些不三不四的传闻,这道圣旨一下,不就做实了吗?连大哥刚回来都知晓了,可想而知这传闻如今是被人人都说道了。”


    “像是因由在我,给所有人的将来都给搅和乱了。”


    慕容卿说着就想到自打能入梦之后,许多事儿就不一样了,连着她的心境都随着一次次梦境而变化。如若没有这梦,她想她还是会想着嫁给陆郴的。


    万佛寺的住持说是,此玄妙皆因人愿,而非天意。


    到底是谁的人愿?又为何会有这人愿?


    真是教人琢磨不透。


    荷花夫人安慰她:“圣旨一下,明儿沈夫人就会上门提亲,这些流言蜚语日子一长就无人在意了,你也无需想太多。”


    她还是了解自己女儿,知晓慕容卿虽在意外界,但对沈止这个人是愿意的,那这事儿就这么办也没什么不好。


    慕容卿脑子一团乱麻,原因着尤诺的事儿已是愁思多日了,刚好大哥回来想松泛松泛心思呢,没想到事儿就成了这样。


    她慢慢踱步回了自己的静雅堂,途经白陆两家的那道围墙。不知何时,两家的梯子都被人撤下了。


    慕容卿看着那道墙许久,过了一刻钟才往自己的屋子回了去。她一时无心睡眠,沐浴之后拢着大氅就要去小楼上头待会儿。


    喜鹊与拙燕想跟着,被慕容卿制止。


    她脸色不太好,轻声道:“就让我自己待一会儿,不会太久。”


    慕容卿如此说,两个丫鬟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在小楼下守着。


    冬日的小楼,四周帘子都被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棉布帘。地上也铺上了毛绒毯子,冷是不冷的。


    慕容卿上去之后,卷起了一边帘,想赏赏景,她刚卷起帘子,就见着对面树上隐在书中的一道黑影。


    她想到了什么,思绪一瞬,来人已经到了她跟前儿。


    慕容卿心里的委屈劲儿一下就如潮水翻涌而出。她有些气沈止为何年三十才回,又气他为何后来再不入梦,更气他连问都不问自己,就去和皇帝伯伯求了赐婚。


    就不能顾念顾念她到底愿不愿意吗?她都说了那么多次的不想嫁人,怎么沈止就听不进去呢?


    可慕容卿是个心软的姑娘,她原本是想发脾气,可视线一错,就见着沈止一身褴褛,衣摆也不知晓是不是被刀剑利刃所伤,都成布条了。


    黑衣裳都被磨花了,起了不少毛。


    他连胡子都没处理,那许久没入梦,胡子都长了好多,配上他那张被晒黑的脸,慕容卿就觉着这人可真是可怜。


    今儿可是年三十,不对,已是初一了。他这幅模样明显就是一到上京就立马去了宫中,然后家都没回,又眼巴巴地往自己这处来。


    是以慕容卿一张口的话就成了:“你可吃些东西了?”


    沈止含笑摇摇头,脚步轻轻落到了小楼里头。


    慕容卿注意到他脚上还有泥泞,所以进了里头都没往毯子上踩,那么大身量的人,就站在角落处。


    小心翼翼地,无故惹人怜。


    她小声道:“你还是坐着好了,这小楼上有些干果,我剥给你吃。”


    沈止闻言也没真往毯子上坐,只盘腿坐在了原地空处。慕容卿没再劝,拿了蒲团坐到了他对面,那放干果的盘子就放在了两人中间。


    因着过年缘故,慕容卿穿得也很喜庆,除却头上只用了金环固定长发,寝衣都是用了红色。她的大氅,里头该用的是兔毛,短簇,柔软至极。


    外头用的是上好的锦缎,用了大片的红色绣着些沈止看不懂的花样儿。


    上辈子,沈止未曾有机会见了她穿红色,只在她死后,一次她的祭日,是陆郴提了一句,道是卿卿穿红色甚是美丽。


    纯粹,热烈,在你身侧之时,犹如被冬日被暖阳日光包裹。


    没什么能比待在卿卿身侧更教人安心的了。


    沈止当时体会不深,此情此景之下,他才体会出了那意味。


    慕容卿说了半天,见沈止不回话,她就恼了:“我问你半天你怎一句不回?”


    沈止答非所问,指了她的衣裳:“你这绣的是什么花样儿?”


    “啊?”慕容卿被他问得懵了一下,而后才道:“这是铃兰,本是个不出名儿的花,也长在偏远处,可大哥不知从哪找出了两盆让花匠养着了,说是寓意好。”


    “什么寓意?”


    “好运的意思。”


    沈止点点头:“应景,也衬你,甚是好看。”


    慕容卿被他夸得脸上儿起了羞涩,将手里的剥好的核桃给他:“你为何后头都没再入梦?”


    沈止想到那昏迷的七日,一妆奁的东西都被用光,再无法进梦来,这理由不好说,他只好换个说法道:“日夜都被人追杀,不敢安眠。”


    “办案子这么危险?是谁这么契而不舍追杀你?”


    沈止看着她吐出两字:“陆郴。”


    第062章 婆母酸


    慕容卿失笑出声:“郴哥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他除却那年游历,几乎都没出过京城,沈少卿你误会了吧?”


    沈止闻言没再就此多言,他嚼着核桃, 又道:“明日我娘会与媒人一道前来, 虽说是赐婚,但我想着礼数还是周全些。我瞧着时辰, 等我去完九格司, 若是来得及,我会一道前来的。”


    慕容卿不说话了, 还在继续剥着干果。


    “我晓得你心里还是有些不愿意,不过我应承你, 同房之事可等你愿意了,其他时候你也可自由归家可好?”


    这姿态摆得足够低, 慕容卿心里那原本即将喷涌而出的委屈与不安就硬生生被沈止这幅模样和几番言语安抚了下来。


    他既这么说, 慕容卿也只好点头, 可她还是有些忐忑道:“尤诺被赐婚给了郴哥哥, 这事儿你可晓得?”


    沈止面露疑惑,慕容卿就将前因后果都给他说了一遍。沈止是晓得尤诺上辈子的死局, 比起上辈子的惨状,她嫁给陆郴反而是好事。


    于是安慰慕容卿道:“清川有财,尤姑娘爱财,她心胸宽广,的确不算是一桩坏事儿, 你若是心疼她, 往后多送些银子去就是。”


    沈止说完,掏出一沓子银票放置到了蒲团上, 轻轻往前推了推:“这些都给你。”


    慕容卿以为这银子是沈止给自己管银子的意思,不好意思起来,她看沈止的胡子也别扭,索性侧了头:“明年这时候才成亲呢,你现在给我作甚?”


    “明年还有明年的份儿,这是今年的。”沈止见她羞涩,浅笑道:“我不懂衣食住行,这上头你多费心,你就当是给我打扮着,东西置办好你喊紫珺,她自会出现给我送来。后头每月我还是会来送银子,你就全放在跟前儿就是了。”


    这么说慕容卿就应了,在她瞧来,沈止是太糙了些。


    “我还有样礼要送你。”


    “是什么?”慕容卿好奇了。


    沈止小心翼翼从胸口里掏出了一个小小木盒,一打开里头放置的正是两粒黑不溜秋的药丸子。


    “这两粒宝贝,是我深入苗疆寻得的灵丹妙药,食之延年益寿,因怕你不敢乱吃,所以寻了两粒。”沈止说着拿起其中一个吃了,又将盒子往慕容卿跟前凑了凑。


    他都打了个样儿,慕容卿觉着自己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便也就将另一个吃下了。


    延年益寿都是大家对她的期许,她自然乐意受着。有用没有用就不是她在意的了。


    “其实就算你不送这东西我说不定也能延年益寿的,你上一次入梦,中了剧毒,就是梦里的草木鱼儿救了你。”


    这事儿的确蹊跷,沈止想到那七日他在深林之中的老树上躲着,明明是蛇虫鼠蚁出没很多的地方,可他醒来周身愣是干净得只有落叶。


    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也不是回回都有了入梦的造化。”


    “也有道理。”慕容卿乖乖点了头。


    沈止盯了她半天,慕容卿被他盯得都有些难受,下意识摸了摸脸:“你老看我作甚?”


    他没言语,收回了视线。


    慕容卿见他要走,想起要拜托他的事儿,拉了他袖子:“对了,我想着你经常出京,有桩事儿想让你帮帮呢。”


    “你说就是。”


    “就是阿令的事儿,我想着阿令嫁给了个年过半百的县令,又那般远的地方,日子肯定不好过,你能帮我去看看她吗?她要是过得不好,你可能用你的武功将她救出来?再给她一笔银子。”


    沈止蹙眉。


    慕容卿以为他不应,摆手道:“阿令以前太苦,我也不是要原谅她,只是一辈子太长”


    也不知晓命数如此,还是即便重生有些因果还是无法去破。他这回能能找到这两枚养心丸,还是因了宋令仪。


    沈止在苗疆深处见到宋令仪,庆幸自己当时还好将其救出,否则按着前世轨迹,同生蛊还得许多年才能寻到。


    这回因为她,同生蛊已经寻到,只待她去养成。


    这两颗养心丸也是宋令仪给的他,当真养身养心的好东西。他也害怕宋令仪图谋不轨,找了不少大夫看过,都道是养心丸是不出世的良药。


    可缓了慕容卿前世身子逐渐油尽灯枯的走势。


    也因着那同生蛊和养心丸这两样物件儿,皇帝才答应了赐婚。


    颇有种,善念结善缘的意思。


    如若当时没救下宋令仪,他就算深入了苗疆蛊寨,也拿不到这稀世的宝贝,更别提那上天入地只有一份的同生蛊了。


    沈止不晓得宋令仪为何会在苗疆,也猜测不到她要做什么。他也是担了份儿风险的,可宋令仪再疯魔时候都未曾伤过慕容卿一分一毫,沈止也就承了那份儿风险。


    此时此刻,慕容卿又教他去看顾宋令仪,他之心绪自然难言。


    “沈少卿,你要是不愿意其实也没事儿,我就是”


    “无妨,这事儿我答应你。”沈止拍拍她的手,“我想你的好,她也是念着的。”


    “她念与不念都没什么紧要。”慕容卿想起宋令仪还是伤心,“我同她这辈子缘分总也就是尽了。”


    沈止探手想拥她,瞥到自己衣裳,又收了回去。


    只临了拍拍她脑袋,转身一跃就不见人影。


    夜已太深,年节喜气还是浓郁,灯火处张灯结彩。


    不过一年时候,今年再看和去年这时心境已是全然不同。


    慕容卿揣好那银票,下了小楼。


    到了屋内,喜鹊问呢,怎听到了些说话声。


    “沈少卿的声音。”


    反正都赐婚了,慕容卿对身边人也就懒得避讳,还顺手将沈止给的那银票给了喜鹊。


    “沈少卿给的,说以后他的衣裳鞋子等物件儿都要我张罗。你把银票拿去看着处理吧,至于他的尺寸你找紫珺去要。”


    “这”


    慕容卿往床上一躺摆摆手:“别总做了黑色就是,一身儿一身儿你都去安排了,我懒得管。”


    她太理所当然,搞得喜鹊拙燕对这事儿都惊讶不起来。且转念一想,沈少卿对她们郡主这么上心,又有绝世武功,偷偷来看她们郡主也就不稀奇了。


    喜鹊想得远,她看慕容卿这幅习惯模样,心下猜测之前那皇宫里头定然也是沈少卿来的。


    胆子够大,还抢了她家郡主一盒价值连城的妆奁。


    喜鹊心里念着这盒妆奁,结果扭头出了屋子就在长廊的坐处寻到了。她脸上儿一喜,想通了沈少卿这是睹物思人,压根儿就不是她之前揣测的小白脸儿贪财了。


    那看来的确是一桩好姻缘。


    四个丫鬟一对比,觉着沈少卿这可是比陆修撰好上太多了。


    慇勤不说,还痴情得离谱。


    可惜她家郡主,对沈少卿就没对陆修撰上心了,这张罗穿戴的事儿竟一点不过问。


    比不上之前为了陆修撰一句话,到处求人寻那小黑猫儿的劲头。


    大年初一,白家早早开了正门,撒了些铜板儿和喜钱之后,一家子就等着沈家上门。


    荷花夫人也是早早梳妆打扮了起来,连带薅起了自己三个儿女,除了慕容卿不能在正厅露面,白一方同白双双二人,荷花夫人还是想要沈夫人楚阳认认脸的。


    上京的规矩,有什么事儿去别人家,都得是上午去,荷花夫人在正厅等到了午时都不见人,脸色越来越难看。


    白大将军安慰她:“昨儿那圣旨太急,沈家准备东西也需要时候,恐这才是晚了些。”


    荷花夫人脸色难看道:“诺大个沈家,还怕没人张罗?”她冲身边嬷嬷打了个手势,“叫上几个府兵去守着正门,今儿沈家的一只苍蝇都别想进我白家的门。”


    白一方一乐:“大冬天的可没苍蝇。”


    荷花夫人没心思同儿女调侃,连带着对白大将军都没好脸儿,直接离了正厅。


    没成想,这事儿还真就是白大将军猜测的那般。


    沈止半夜归家,他娘楚阳正为了媒人该找谁,送礼送什么好还没歇下。沈止前去问安,母子俩又为了礼单起了争执。


    楚阳的意思是,礼单合乎规矩,合乎两家身份便是;沈止的意思则是,他千辛万苦才让皇帝赐婚,自然礼是得精又多。


    言尽到此,沈止还另掏出了一沓银票说是充公,势必要让整个上京都看出他的重视。


    楚阳那会儿脸色的难看得很,想到自己这儿子,常年不着家,从小不在身侧也就罢了。可归家之后一向不亲人,冷淡如斯,谁成想为了那个康宁郡主,就这么慇勤。


    她是有些拈酸,加上沈止那不允人忤逆的意思,楚阳争不过不高兴也还是应了。


    平日里,沈家与白家只有面子上的交情,白大将军官职高,但论家族,论家底沈家就要好出太多。


    荷花夫人身有诰命,她也身有诰命,也就是先皇后看重,再摊上个小女儿入了两朝帝后的眼,才稍微压过沈家一点。


    楚阳自认平起平坐,康宁郡主短命不能子嗣,整个上京都知道的事儿,根本不是个合格的媳妇儿。她还觉得倒霉,凭什么要上赶着献媚。


    即便这么气,楚阳也还是按着沈止的意思去重新备了礼,且媒人找的是女学退下来的德才名望兼备的山泽夫子。


    因去请了夫子,才耽搁了时候。


    可想而知,楚阳紧赶慢赶,结果和夫子还有身后四马车的礼,被白家府兵拦着不让进门的怒气。


    府兵也是晓得山泽夫子的,只请了夫子进门。


    楚阳的脸在这刻明晃晃的绿了。


    第063章 一团乱


    沈白两家平时不打交道, 有什么必须打交道的地方,楚阳自认也是和穆荷客客气气。


    两人间并未交恶过,可穆荷在大年初一这日给她来了这么出下马威,当众扫她的脸面, 如若不是圣旨在头顶上, 楚阳早就拂袖而去。


    哪里还会在这受这门鸟气。


    按着出身,她楚阳是农家女, 可她穆荷也就是先皇后的婢子, 先头还是个奴籍。


    比她是好在哪里,摆出这幅架子。


    楚阳也不惯着穆荷, 上京旁人尊称她一声荷花夫人,可她楚阳却不做那巴结脸面。


    等路边儿的人看了个够, 楚阳就欲离去,闹到皇帝跟前儿, 她也有理。


    她是想走, 脚步一挪, 前就被她那没出息的儿子迎面给拦住了;后又被已经成了少将的白一方给堵住。


    白一方一副笑脸儿上前, 先是给楚阳行了个足礼:“沈夫人,我母亲可候了一上午了。”


    楚阳也不受他话所扰, 没好气地扬了下巴,意思准备着也是需要时候的。


    白一方若没见着山泽夫子,根本不可能出来迎人,见着了就晓得沈家也是下了功夫的,还计较什么。他左一句沈夫人, 又一句将来长辈, 楚阳那脚就又给挪了回来。


    沈止没掺合这些,只道了句:“时辰不早, 我随母亲一道进去。”


    楚阳扫了眼她这儿子的打扮,平日里竟穿些乌漆嘛黑的衣裳,今儿是不知从哪捞出了个青绿长衫。昨儿夜里,那么个胡子拉碴的野人模样,眼下倒又一副儒雅书生相貌了。


    要不是那一脸黝黑皮子,小白脸儿三字也是衬得上的。


    楚阳皮笑肉不笑,自己这儿子什么都晓得,晓得女子爱俏郎君,便就打扮了;那自然是也晓得要孝敬老子娘,结果一到上京就眼巴巴往宫里窜。


    那就是故意的。


    这儿子就跟丢水里一样,一点用没有。


    此时楚阳是还不晓得沈止挣银子挣身家都掏给了慕容卿,若是晓得了,那怒气估摸着是得又网上窜三丈高。


    白家正厅,楚阳与沈止坐在下首处,上首则是荷花夫人与白大将军。


    作为媒人的山泽夫子,则是在对面。


    白一方与白双双两个小辈则在荷花夫人身侧站着陪同。


    沈止扫了一圈四周,楚阳冲其不大不小声音,又刚好在场之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别看了,此等场合瞧不见你的心上人。”


    赐婚的亲事,日子都写在了圣旨里,今儿就是走个过场,庚帖一换,礼一摆上,楚阳再不多话。


    等山泽夫子与荷花夫人说完,楚阳立马带人打道回府。


    两家长辈也算领教了彼此脾气,慕容卿躲在屏风后头还在和喜鹊小声嘀咕:“这沈夫人,看起来很难相处啊。”


    喜鹊点点头:“的确,郡主你可注意着了?沈夫人虽然不卑不亢,可那话里话外都在刺咱们夫人小心眼儿。”


    “那还是听得出来的。”慕容卿有些忐忑了,“你说这样的婆母,我嫁去沈家还有好日子过吗?”


    她从前从未为这种事儿担忧过,眼下也为这事儿发了愁起来。


    日子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花灯节,三个小姑娘总算是因了节庆凑到了一起去。


    如今都定了亲,家里管得就又松泛了些。万花楼的雅间儿里,三个小姑娘就都不约而同说到了提亲之事。


    尤诺啧啧两声:“陆郴那厮的确大方,提亲的时候满屋子的礼,给我娘笑得都合不拢嘴。我估摸着他往年因着卿卿还是晓得我喜好,里头有好几对纯金打得小物件儿,可欢喜死我了。”


    她说到这捂嘴偷偷笑:“我娘还不晓得,那些金子都被我命人融了打成了金瓜子。”


    杜若不是很明白她,歪了头,咂舌道:“你融了作甚?难不成还能少了你银子花?”


    尤诺拚命点头:“万一,以后过不下去和离,或是被休了,我有银钱好傍身啊。”


    慕容卿不是很敢接这个话,捧着酒杯小口饮酒。


    杜若略叹道:“虽说你这事儿有些教人接受不了,但陆修撰爹娘早已不在,陆家宗族里如今也只有陆修撰官职最高。就算有什么不知名的长辈来,也不会教你受什么搓磨。可傅家就不同了,我如今才搞清楚为何傅家女子不用入女学。”


    这一说来慕容卿也有些好奇,两人都翘首等着杜若继续解惑。


    “傅家是读书竟学了糟粕,觉着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教了认字儿和女红那些,再深的学问就不让了。我娘亲说,她和傅夫人交谈之时就是鸡同鸭讲。”


    尤诺扑哧一声笑出来:“迂腐的人反而好对付了,你脑子活泛些是引经据典反驳就是了,那位傅家公子呢?人如何?”


    “我教喜鹊去打听过,傅阳景此人与郴哥哥交好,风评不错。”


    尤诺撇嘴:“那看来最差那脾气也就是和陆郴那厮差不多了,是个肚里黑的。”


    杜若摇摇头,她以前也只是碰见过几次,同这人并不相熟。长得一副书生笑眯眯模样,私下里也找人查过,是个洁身自好的人。


    如此想来也就够了,迂腐人家,家风反而干净。


    聊到此就又说到了沈夫人与荷花夫人大年初一的趣事儿。


    两个好友调侃了慕容卿半天,慕容卿才有空当说道:“我这位婆母,恐还真如皇后婶婶说得那般,是个不好相与的。”


    “你身份在那儿,想来也不会将你如何,且不是有沈少卿护着你吗?你可怕什么?”


    尤诺此言一出,慕容卿面带歉意地看着她道:“我不晓得沈少卿到底是如何让皇帝伯伯松了口,倒做实了外头传言,尤诺我对你不住,心里总是有愧。”


    她说着让喜鹊奉上了个锦盒,里头正是陆郴当初送她的那套紫玉首饰。


    “这套我还从来没带过,本也是郴哥哥送的,我晓得你心里不欢喜他,既你欢喜这物件儿,就送与你。”慕容卿诚挚地握了尤诺的手:“虽赐婚圣旨忤逆不得,但你日后若是过得不开心,就同我说,我会去求皇帝伯伯的,你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慕容卿始终对这事儿释怀不了,眼眶霎时就红了。


    尤诺见不得她这样,拿手帕给她擦眼泪:“早就和你说别给我来这出,我都说了陆郴那人蔫坏儿归蔫坏儿,可论身材样貌才能都是顶顶好的,我本来也说不上这样的人,是托你的福气。咱们想事儿得往好处想。”


    杜若附和:“是呀,我嫁给傅公子,心里也谈不上欢喜呢,只门当户对,挑来挑去,算还可以的,他比不上陆修撰良多。上京里头,论长相这出,也没人比得上陆修撰了,他家中也只两个通房而已。就连迂腐傅家的男子成婚之后都是要纳妾的,我日后公公,可就是有四房小妾。”


    这么说起来,两人又羡慕起了慕容卿。


    “还是你好,偏偏就得了沈少卿的心,满心满眼非你不可。他大年三十大半夜去宫里把皇上薅起来那事儿都成了美谈了,旁人说陆修撰输就输在了少了份儿赤诚。”尤诺思考片刻,挠了挠下巴,“我觉得说得也挺对。”


    “是呀,天意吧,入梦那事儿出了我们就该知晓的。”


    慕容卿不欲多谈此事,说起了家中,杜若则问了:“咱们这些人都定下了亲事,白大哥呢?他比我们都大,可打算着要拖到什么时候?”


    “我不晓得,我大哥这么些年老往风月之地跑,也老传言他有红颜知己,可我真没见过我大哥和哪个女子来往密切了。加之皇帝伯伯答应了他,他的婚事由自己做主,都也催不起来。”


    尤诺打趣儿:“嫁给白大哥是很不错的,人也好玩,还有银子,长得还不赖,比陆郴那厮人好,又比沈少卿有情趣儿,上京谁能嫁给白大哥才是真正的福气。”


    “如何才算是情趣啊?”慕容卿不是很懂这个。


    尤诺一时答不上来,就去看杜若。


    杜若也饮了一壶酒了,脸色有些红,她是这小半年被憋坏了,提了个主意道:“要论情趣儿,还得是去东街的结海楼。今儿不若我们几个就扮了男装去看看,白大哥应该也在呢”


    她很兴奋地一敲杯子:“咱们就去亲眼看看!什么叫做情趣!”


    杜若看起来最端庄,也是主意最多的那个,这么些年好多主意也都是她带头,慕容卿和尤诺就是跟班儿。


    事发挨打挨骂的还都轮不上她这个好学生,教人无奈得很。


    慕容卿吐吐舌头,让身边的画眉赶紧去找结海楼找颂溪,好知会一声她们三个不久之后就到。


    画眉没喜鹊聪慧,问了句:“大公子要是不在呢?”


    杜若笑:“不在更好,我们大方去当回恩客,去瞧花魁跳舞!”


    这么一说另外两个更兴奋,慕容卿忙让了喜鹊去找三身儿男装。喜鹊也是帮了主子干了不少坏事儿的人了,对此驾轻就熟。


    两刻钟之后,几人就都扮成了男子装扮从雅间儿出来。


    可也不晓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刚踏步子没出去两步,就碰上了来万花楼用食的陆郴与傅阳景二人。


    两拨人面面相觑。


    尤诺身边的桂枝脑袋来回看个不停,怎么就觉着眼下这几人中间的关系这么乱呢。


    第064章 光阴逝


    陆郴一袭宝蓝色织锦缎的广袖长袍, 看似无心装扮,反倒出挑。夜之幽深,月之高华,就这么清清冷冷的在其身上显现而出。


    至于傅阳景, 慕容卿与尤诺算是头一回正面儿瞧了一回。的确如杜若所说, 一身书卷气极浓,且他因着双唇偏厚, 明明唇红齿白, 愣是有一种浓厚的老实感。


    若是陆郴比较,也能算上个美男子, 可惜眼下就是在侧,就被衬托得教人注意不到他了。


    慕容卿自然是先去看了陆郴, 只如今身份不再合适,去年生辰宴那夜他的可怖又浮现脑海, 慕容卿步子就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 退到了尤诺身后。


    陆郴是了解这三位的, 见状侧头朝着傅阳景笑道:“这三位手帕交, 你也该是有所耳闻,不用惊奇。”


    傅阳景还有些不敢看杜若, 只能含笑点头。


    陆郴的眼神都没往别处扫,看向尤诺:“十五人多,我教寒酥灵泽送你几人归家。”


    三人那是一百个不愿意,可也无法,如意算盘立马就落空。


    三人三辆马车, 寒酥机灵, 临下楼将傅阳景身边的侍从墨林给拽了下来,推到了杜家马车上, 他自个儿则是上了白家的车辕处。


    灵泽冲着寒酥一个眼神,被寒酥忽略,使唤着车夫赶紧各自家去。


    慕容卿坐在马车里心里嘀嘀咕咕。她是觉着陆郴该是放下了,不然不能够一个眼神都不给她,她想着这般也好,往后尤诺嫁过去也安生。


    可心里难免还是有点别扭,从小那么亲近的人了,这就成了连寒暄都没什么必要的路人,也怪教人不好受的。


    不过慕容卿心神还是以放松居多,对谁来说都是,陆郴对她毫不在意,才是对谁都好的。


    就是可惜了,结海楼没去成。


    下一回还不知道猴年马月。


    时辰还早,外头也正热闹着,慕容卿掀开车帘,看着不少人朝着上京内湖的方向去,是去要放花灯。


    今年她因诸多杂事没了折腾花灯的心思,尤记得去年,还满心欢喜地去给陆郴祝愿呢。


    “换个方向,先不归家,等放完花灯。”


    主子开口,其他人也没不应的道理,寒酥腹诽本以为今年终于不用捞花灯了,没成想还是没逃过。


    湖边不少商贩正在售卖着花灯,慕容卿仔细去挑,用料差了不少,可那样子就要多了许多了。


    里头有一个黑色的狗狗灯,就显得格外特别。


    卖灯的大婶儿道:“小公子,可欢喜这个?这个是拿剩余料子做的,便宜点儿卖给你。”


    慕容卿伸手挑出来那黑狗灯,瞧那狗的面容一副憋闷着的严肃,不知想到什么就笑了出来。


    喜鹊领略其意,也跟着笑了出来。她掏出碎银给了商贩,浅笑道:“我家主子欢喜,可不用找了。”


    那大婶儿自是欢喜道谢。


    慕容卿拎着黑狗灯,越瞧越觉着和沈止很是相像。以致于她提笔时候也觉着不该写了旁人,可踌躇半天也不知该如何下笔。


    正忧虑要不就不写了,求个平安就是,她手中的笔就被人抽走了。


    慕容卿回头,人头攒动处,他自发挡在了她身前,抵住了后头的拥挤。


    灯火阑珊,流水又潺潺。


    慕容卿脸红了,她手上的黑狗灯还在手里拎着呢,这么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就像是做了坏事儿被人逮住了一样。


    “你怎么来了?”


    “公务一完就着急来找你了。”沈止探身去看她手上的东西:“什么灯,为何要藏?”


    人家都问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慕容卿就递给了他。她盼着他瞧不出来她那点儿促狭心思,沈止见了那灯,抿唇笑了。


    “不晓得写什么?”


    慕容卿低头嗯了一声:“总觉得日子哪里都好,一时就有些犹豫,怕又去求,老天爷怪我贪心。”


    “你是无愿所求,还是不方便去写了?”


    “真是没什么愿望来着。”


    “这满河边的人,大抵也就你是无愿所求,当真稀奇。”沈止提笔在那灯上洋洋洒洒几笔,就将其放到了河中。


    慕容卿好奇呢,探身子去看他写了什么,沈止笑着探手拉住了她:“小心脚滑跌入河中。”


    “我哪里就那般笨拙了。”她说着也就没再去看,只看向了沈止。


    慕容卿对沈止这人,打量的时候不多。除却梦里那一遭又一遭,还有他霸道亲近时候的温热,对他的面容,总有些模糊之感。


    倒不是说记不起他的脸,只是见不着人的时候,他的容貌在她脑子里就没有那么深刻。


    眼前人,没再是黑衣,也不晓得那衣裳是不是喜鹊催人紧赶慢赶送过去的,这回着了以往他没穿过的墨绿色。


    墨绿之色是她干娘欢喜的颜色,慕容卿对这颜色总觉着亲切。而沈止身量挺阔,束黑冠抹额,将这颜色穿得全然不同的英俊。


    他的丹凤眼中眼眸幽深,慕容卿一时被他看得心跳都加快了些。可脑子里还想着,他要是白些就好了,穿这身儿就该更好看。


    “也不是你笨,是我容易担心。”


    这么直白的话就被他这么张口就来,慕容卿作恼地拍了他一下。小女儿情态呼之欲知,引了不少人视线。


    慕容卿被那许多人一看,才想起来自己是男子打扮,脸上顿时起了懊恼。


    这模样瞧在沈止眼里,教其有些忍俊不禁,他道:“现在才反应过来,是不是有些迟?”


    慕容卿作势就要走,沈止紧随其后:“难得自在出来一回,往后恐怕就没这么方便了。”


    “那也不行。”


    “我带你去看烟花。”


    “看多了,不看。”


    “那带你去瞧瞧斗鸡呢?”


    “不行,我要家去了。”


    沈止不晓得再说什么,只好看着慕容卿上了马车。她心也促狭,上了马车之后不忘掀了帘子冲着沈止做了个鬼脸,也不等人回应,立马钻回了车里。


    忙不迭催着人赶紧驾车回去。


    寒酥何时不在的,也没人注意。


    沈止原地目送马车而去,在瞧不见马车之后,张开了自己的手。那上头是慕容卿的荷包,里头还有些银子。


    他缓缓踱步,朝着酒肆方向去了。


    另一头,寒酥是顶着路人眼色咒骂,拿着个长竹竿在捞那大黑狗。今年这花灯换了个样式,也不晓得上头会写啥。


    等终于捞上来,寒酥看那上头四字,当机立断一点犹豫都不带的就给灯踩了。


    这玩意儿他可不敢拿回去跟主子讨赏,百年好合真被他主子看见了,又得发疯。


    寒酥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地又往万花楼方向去。


    当夜,陆郴更衣时候问:“卿卿回去时候可说些什么了?”


    寒酥哪里敢说路上碰到了沈少卿,两人还甜蜜蜜放了个百年好合的灯,脑子一转就将这事儿给含糊过去了。


    “什么都没提吗?”


    “主子,郡主一路就嘀咕没能玩成。”


    “嗯,你下去吧。”


    陆郴走到了正在案桌上趴着睡觉的珍珍小猫儿跟前,他抱起拢在怀里,脸贴上去蹭了两下。


    算起日子,今夜是时隔几月,他第一回 见了慕容卿。而她见他第一反应是躲着,躲着不见他。


    怕他吗?


    陆郴抱着小猫儿的力道越来越大,直至猫儿喵呜一声,他才松了力道,转身几步坐到了太师椅上。


    屋内灯火昏黄,陆郴就这么坐在椅子上,摸着小猫儿。思绪过杂,倒睡了过去。


    他做了个梦。


    梦中一片红色,欢天喜地。


    他看见梦中的自己,穿着新郎服,在宾客之间辗转。酒意太浓,回到寝卧之时,夜已太深。


    屋子里的人听了动静儿,等不及自己就扯了盖头。


    是他的卿卿。


    她一脸担忧上前扶着他:“郴哥哥,你怎么喝了这么多啊。”


    陆郴瞧见梦里的自己很有些恼,将人摁回了床上,盖头又重新给她盖上。


    “平时胡闹也就算了,盖头怎能你来掀?”


    他就看着慕容卿急切地坐也坐不住,等她露出整张脸来,她笑意嫣然道:“这一墙之隔竟花了这许多年。”


    陆郴双眼柔情似水,交杯酒一喝,等不及将杯子放回原处就将慕容卿拥到了怀里。


    他在哭。


    慕容卿抚着他的背脊,哄着他:“这么难,可我还是嫁给你了,郴哥哥。”


    “可不哭了好不好?你哭得我心里也难过。”


    梦里的陆郴嗯了一声,他身子退后了几步,捧起了慕容卿的脸。


    洞房花烛,柔情缱绻。


    陆郴心口却被剧痛淹没,让他不得不醒来面对这一室空寂。这诺大的陆府,被月光笼罩,寒得教人发冷。


    他侧头去望,十五的月亮如银盘高挂在夜空之中。


    陆郴抬手抚着心口,一时有些缓不过来。他仰面靠起,脑海还在徘徊梦里的一幕幕。


    如今这局面,到底如何才能解?


    时日一晃,转眼就来到了曦和六年的八月初七。


    第二日白双双就要出嫁,白一方也从边疆处紧赶慢赶地赶了回来。


    这大半年里,慕容卿看着白双双忙碌、沉默、经常走访女学,可唯独没在她脸上看到过笑脸儿。


    想着明日她就要出嫁,慕容卿还是腆着一张脸去了她二姐的踏月居。她二姐心里有事儿,可到底是什么事儿,她也从来不提。


    慕容卿小着步子进去,她特意在门口朝着丫鬟做了嘘声的手势,可就在门前,听到了她二姐哭的声音。


    记事来,这还是慕容卿第一次听白双双哭。


    第065章 难两全


    她二姐是个要强的人, 小时候碰见事儿都是能不流泪就不流泪的性子。心里该是多难过,才会自己一人躲起来偷偷哭?


    慕容卿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呢,里头就传来白双双的声音:“蜡烛都晃到你影子了,进来吧。”


    慕容卿这才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进了屋子里。


    梳妆台边, 白双双一张脸雪白, 双睫被泪浸湿过,显得楚楚可怜。慕容卿还是怕她的, 并不敢问, 只敢上前递了帕子。


    白双双接了,声音不咸不淡道:“你来干嘛?这大半年都没怎么和我言语了, 临了这是作甚?”


    慕容卿一脸不能理解,忙解释着:“二姐, 我冤枉啊,你总是不在家, 一在家就凶巴巴的, 我哪里敢和你说话呀。”


    她的模样怂得跟个什么似的, 白双双被她逗笑, 头一扬隐去了泪花:“原是我脾气差,怪不得你如此了。”


    “二姐你也晓得你脾气差啊。”慕容卿去拉她胳膊, 语气不乏撒娇,“二姐你到底是怎的了?我一直都没敢问你,你到底是碰上什么事儿了?你说出来呢?说不定我能帮帮你?”


    白双双所愁之事就不是她这个妹妹能开导的了,不说又怕她多想,她上回在马车上的言语足够伤人, 白双双不想再让慕容卿难过。


    她捡了能说的开了口:“原以为是成了豫王妃, 许多事儿是好行了一些,没想到豫王阻挠, 反倒我是拿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二姐你怎么同轩哥哥这么生分了?”慕容卿蹙眉道:“你现在连轩哥哥的名字都不愿意喊了吗?”


    白双双也不晓得该说她这妹妹是聪明还是不聪明,就总能抓住一些平时旁人在意不到的东西。


    她的沉默,让慕容卿有些着急地蹲了下来,她去看白双双的脸,想从她的神态里得到些答案。


    可慕容卿实在不晓得这二人私下里到底是干了什么,即便看出来不对劲,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白双双拍拍她脑袋:“原本我以为沈家不是良人,如今来看,沈灼渊的确良配。腊月里头你也要出嫁,不用操心我,你尽管好好过了自己的日子就是,我的事儿你不用操心。”


    慕容卿还想再问问呢,就被她二姐搪塞着推出了门。


    她回静雅堂路上愁眉不展,喜鹊安慰着:“郡主别多想了,二姑娘向来聪慧,她既说了没什么事儿,郡主还是不要瞎操心了。”


    慕容卿长长叹了一口气:“小时候轩哥哥就是欢喜着二姐的,我原以为二姐也是欢喜着他的,可后来看又不是,可如今来看又不像不是。”


    “若是黄鹂画眉听了,定是要被郡主这话给绕晕了。”


    “我怕二姐嫁过去不开心。”慕容卿苦着一张脸,“二姐的婚事像是不开心,杜若那头也像是不中意,尤诺就更不用说了因了我没了嫁如意郎君的机会。”


    她心里难受,抓了头发:“像是只有我是过得好的,这样我心里也开心不起来,喜鹊,我心里慌得厉害。”


    喜鹊听了一愣,她摁住了慕容卿扯头发的手:“郡主你怎能这般想?且先不说这些事儿都不是因了你,就算尤姑娘那事儿郡主占了一半的因由,可若尤家当初不点头,皇后皇上顾念着郡主也不会下了那道赐婚圣旨的。”


    “人人都为了自己所求,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可和郡主有什么关系?何况世间事事本就难两全,郡主不要钻了牛角尖儿了。”


    慕容卿有些听不进去这话:“二姐同轩哥哥小时候也算是要好的呢,怎要成了夫妻反倒是这样了?”


    “人本就是会变的。”


    这话又戳了慕容卿的痛处,她也是变了,变得彻底。因她那份变伤了陆郴,也耽误了尤诺。


    如若说陆郴那处是不得不为之,尤诺那处就可以说是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了。


    她平常不显现出来,可这桩事儿的的确确成了她的心结。


    喜鹊也不知道如何宽慰了人,只好劝着她赶紧歇息。


    毕竟第二日还有一整天要忙,届时送亲完了都得去豫王府参加喜宴呢。


    慕容卿却睡不着了,她身上的负罪感好浓好浓。平日里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她还好些,可她真的怕她们都是强颜欢笑。也真的怕就如皇后婶婶说的,因由在她了。


    她将头缩进被子里,又想到她二姐那日在马车上的话。她二姐比她聪慧、貌美、康健,如果干爹干娘是将二姐抱去养了,就算寿数短,想来也能做成许多事儿了。


    不像她,什么都不精,什么都不擅长,除了吃喝拉撒睡,像什么也不会干的了。


    慕容卿头越缩越往里,她就想身边的人都过得好好的,开开心心的。如果这个愿望能成,她不介意自己寿数再短一点。


    外头的人不晓得慕容卿这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众人只瞧见她这个当妹妹的,比荷花夫人那个当娘亲的哭得还猛。


    尤其是白双双上了花轿之后,众人就见着康宁郡主哭得都快喘不上气了。


    白一方被慕容卿臊了个没脸,在她后背来了一下,咬牙切齿在她耳边道:“今儿大喜日子,你还不快给我憋着!”


    慕容卿乖得咬了嘴,吸着鼻子眼睛都是通红通红。


    豫王大婚,整个上京有头有脸的人物自都是来了。男女宾客分院而坐,可都是从一个大门进,沈止在门口始终不动。


    众人又不傻,反而还都是人精儿,自是明白他在等康宁郡主来。陆郴因与豫王交好,也在门口帮忙招呼着宾客。


    去年风波里头闹得沸沸扬扬的两个人就在跟前儿,不少人还是想看看热闹的,谁知道这两人会不会又打起来,那就有意思了。


    远远瞧着豫王御马而来,陆郴先行避开,众人啧了一声,到底没名分的就是不一样。


    不如有名分的光明正大。


    沈止从人堆里一眼就看到了慕容卿,见她眼睛鼻子脸蛋都红着,还硬咬着嘴唇憋着不敢哭模样,步子欲挪,碍着人多没好显露。


    等轿子在大门口落下,沈止身影趁着众人不注意就窜到了轿子后方。


    白一方站在慕容卿身侧还没反应过来呢,身后就被推了一把。他一侧头见着是沈止,只好往前挪了几步将他挡了挡。


    妹夫心切,他帮着遮掩遮掩也没什么。


    慕容卿哽咽着嗓子,小脸儿花扑扑看向沈止,哭腔道:“你干嘛呀,这么多人呢。”


    沈止今儿着的是身玉色绣兰草的素色广绣,大袖底下他手探了过去。慕容卿没他那么不动声色,这大庭广众之下,臊得她脸都红了。


    不过她哭得太狠,脸本就红着,也就不那么引人注意。


    慕容卿手里被沈止塞了东西,沈止又捏了捏她的手心,随后才离开了她身侧。


    她胆小儿,看着礼成,又到了女宾的地方,才敢找个没人的地方摊开了手心。


    黄鹂近身伺侯,这日后的姑爷小动作她自是看到了的。她探着脑袋去看,见慕容卿手心里不过两块拿油纸裹着的糖,道了句:“奴婢当着给的什么,原就是两块糖。”


    慕容卿吸了吸鼻子,一时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将两块糖全给吞了才有些体会到沈止意思。


    她嘴巴里甜着,心里的苦就被冲淡了不少。


    这大半年里,她与沈止只梦里相见过几次,其他时候他都忙着九格司的事儿,在京中时候不多。


    不过趁着豫王喜事儿,他又被恢复了大理寺少卿的官职,想来也是皇帝伯伯念着她二人婚期将至,官职高了也好看些。


    后面几个月,该是能常常见了。


    慕容卿觉着就算梦里见不着,他也会自己偷偷往静雅堂钻。如今婚期越来越近,身边丫鬟估摸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她心里刚泛起一点甜,可想到昨天她二姐的眼泪,她又有些甜不起来。


    黄鹂见自家主子脸色又不对了,撺掇着:“郡主,杜尤两家姑娘正往咱们这处走呢。”


    慕容卿闻言回头去看,她先看的是尤诺,见她人胖了一圈,一脸喜色,心里的负罪感稍稍下去一些。


    尤诺人未近前声先到:“小祖宗,老远瞧见你哭哭啼啼,都在京城,你至于这么哭吗?”


    慕容卿没回这话,而是起身绕着尤诺转了一圈:“你不是出京游玩吗?才三月不见,你怎胖了这许多?”


    杜若笑:“我也说她,怎胖了这么多。”


    尤诺吐吐舌头:“川蜀好吃的东西太多了,没忍住,且你们晓得我和我娘这回在路上不是遇到山匪了嘛,猜猜我们被谁救了?”


    慕容卿啊了一声,杜若已经犹豫着报了名儿:“连星?”


    尤诺点了点头,杜若瞧她双颊还有些红晕,拉着两人到角落逼着尤诺道:“眼下就我和卿卿二人,你说老实话,你这模样不会是和那江湖人士有了什么情愫了吧?”


    “哎呀。”尤诺嘟嘴:“有也是他有,和我什么干系?”


    杜若又问:“他晓得你定亲了没?”


    “我没事儿我和他说这作甚?”


    慕容卿脑子还是没转过来:“那为何说是他对你”


    尤诺脸更红了:“他老亲我。”


    杜若只觉着脸一黑,连星是个什么人物,行事乖张,那万佛寺的无上珠还在他手里没还回来呢。


    要是真欢喜上了尤诺,保不齐就会抢亲;若是成亲了之后连星才出现,保不齐就是大开杀戒。


    杜若没好气地戳了尤诺脑门儿,恨铁不成钢。


    第066章 故人归


    这其中厉害杜若掰碎了给尤诺听, 尤诺也急了:“连星有本事他就砍死我。”


    “言下之意就是连星怎么都舍不得你是吗?那他要是来抢亲呢?”慕容卿犹豫又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你若当真欢喜了连星,我帮你私奔,后头的事儿我来担着。”


    杜若一听那脸色都快绷不住了:“卿卿你在胡说什么,她是尤家独女, 她走了你教她爹娘怎么办?往后那许多年难不成都偷偷摸摸见吗?就算是如此, 被人发现可就是欺君的死罪。”


    尤诺哎呀一声摆手:“你俩别在这瞎琢磨了,谁要和他私奔, 他就是亲我他也没说欢喜我。而且连星穷, 仇家多,谁要和他过那种日子。我嫁给陆郴那厮好得很, 他私下里可是送了不少好东西,不然我哪里有银子吃肥这么多。”


    “是如此那再好不过了。”杜若又掐她, “这事儿你不能再和旁人说,小心传出去于名声有碍。”


    “是了是了是了。”尤诺不耐烦推着杜若和慕容卿往宴席那处去。


    慕容卿脑子是被这消息给撞糊涂了, 她现在简直觉着连星就是解死局的救星。如果连星能抢婚, 可以佯装成掳人, 这样好友不用嫁给陆郴, 可以和欢喜的人去过日子。


    尤家爹娘也完全不用操心,她定会替尤诺好好照顾着的。


    这样皇帝伯伯就会再重新给郴哥哥指了别人, 也会对尤家觉得有愧继续重用。


    也没人忤逆了圣旨。


    连星带着尤诺跑了,山高皇帝远的,他武功又高,谁能拿她们怎么样啊?


    再不济她也可以让沈止派人私下里看顾着。


    慕容卿用吃食的时候瞥了珠圆玉润的尤诺好几眼,气得杜若在桌子底下掐她。慕容卿被掐得嘶了一声, 才侧头去看自己好友。


    “你别瞎琢磨了你, 没有的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慕容卿唔了一声, 在杜若眼皮子底下她的确什么也干不了的。因尤诺实在是胖了许多,慕容卿心里的负罪感又下去一些,酒就饮得多了点儿。


    中途不胜酒力,酒水都撒到了身上,黄鹂扶着慕容卿换好了衣裳,也没着急回宴里,而是找了处能吹风的幽静地方给她家郡主醒星酒。


    这处地方左右是假山,前头又是湖边,只留了后头一条路。黄鹂左右打量打量,冲着慕容卿道:“郡主,豫王府的景色真不错啊。”


    慕容卿身子有些站不住,倚靠在黄鹂身上附和:“的确不错,秋日观景想来更绝。”


    她是醉了,但还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身后传来脚步声,和黄鹂的轻笑声她还是听得到的。


    慕容卿身子被一双大手扶住,她头都不用抬都晓得是沈止来了。上京的贵族子弟,只他不用香,是以他身上都是一股皂荚味道。


    提神,醒脑。


    “你也是烦人,怎么哪都有你。”慕容卿醉了,口不择言将实话都给说了出来,“你就不能让我清净清净?”


    “嗯?”


    慕容卿转身,抬头去看他:“你嗯什么嗯?没多久就要成亲了,你老粘着我我也烦的啊?”


    结果月光之下,她发现沈止白了不少,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又长了一岁长开了些,那容貌怎么就像是又好看了些呢?


    慕容卿被他那双丹凤眼和幽深眸子一晃,嘴巴就有点后悔。她转身要走,又走不稳,人就被沈止抵到了假山上。


    有他的大手护在背后,慕容卿没觉得铬得慌,可他手上的温热就让慕容卿有些发热了。


    “原你是嫌我烦吗?”


    慕容卿受不了沈止弯身和她言语的模样,且以前都没觉着他那低沉声音多好听,怎么酒后听着就不是那个意思了?她伸手去推,可手又被沈止的另一只手给握住了。


    “卿卿,你说,你嫌我烦吗?”


    “也也没有”


    “那刚才”


    慕容卿也不知晓自己怎么想的,她只是觉着沈止如今太好看了些,也觉着他这人的嘴的确是烦的,在外人面前多安静一人,怎么就在她跟前这么吵。


    如此“喋喋不休”。


    那不如堵住他的嘴好了。


    慕容卿心里偷偷想,她和沈止还有四个月就要成亲,偷偷亲一回应该无事。


    她早就说过了,她是个禁不起诱惑的女子,沈止离她这么近,不就是勾引他吗?


    心上人前脚说你烦人,后脚就吻了你。


    慕容卿看着老实,实则是个能把人给磨死的主。


    她站不稳,嘴上又舍不得离开,沈止被她痴缠得脑子也有些发热,直接扶着她将人抬起坐到了假山的凹处。


    慕容卿是轻松了许多,微低着头,沈止则扶着她的身子,仰面了许久。


    他也体会到了前几次慕容卿在低处的感受。


    可舍不得。


    更放不开。


    唇舌处,是思念在迸发。


    无法自已。


    黄鹂手捂着脸,只敢露出一个指缝去看,她都没想到她家郡主还能这么豪勇,也没想到沈少卿平时看起来那么那么那么正经的一人,亲起她家郡主来那样子


    啧啧


    黄鹂眼见着自己主子身子在假山上坐都坐不住了,身子就跟一摊软泥一样,沈少卿张开了胳膊,稳稳接住了她家主子。


    夜风撩起裙角。


    她家郡主的身子就完全跌落到了沈少卿的怀里。


    而沈少卿低头看着她家郡主那浅淡一笑,黄鹂内心都在直跺脚。


    这才叫般配!


    “黄鹂。”


    她听到沈止唤她,诶了一声忙上前慇勤道:“姑爷,怎的了?”


    沈止笑意更甚:“卿卿醉了,不能再回席中,送她去客房吧。如今还是有点不方便,你扶稳了你家郡主。”


    黄鹂猛点头:“姑爷放心,奴婢这活儿经常干。”


    沈止也不晓得自己无意之中,竟就被黄鹂这么认可了。看着黄鹂将人稳稳扶走之后,他脚步才一挪去了右边的假山另一处。


    他因习武,五感通明,这里的人一直没走他是晓得的。


    月光扫不到的暗处之中,沈止先开了口。


    “清川,事已至此,你不该再执着。”


    陆郴向前一步,半张脸亮在月光之下,他的眼神是几乎脱离了人欲的冷淡:“如若没有你,也不会‘事已至此’。”


    “婚事已定,你还不打算认命吗?”


    陆郴笑了,言语轻佻:“既是婚事已定无转圜余地,你在担忧什么?”


    沈止不言语,陆郴也没话同他再讲,从他身侧擦肩而过之时,似挑衅一般用手中折扇敲了敲他的肩膀。


    他脚步掠过,沈止回头去看。


    事到如今,前事已经完全变了。他没了先知,预料不到陆郴后头会做什么,可就冲如今江湖黑市上对他的悬赏金越来越越高的前提下,他就不认为陆郴会善罢甘休。


    陆家还一直照常准备着喜事儿,听紫珺意思,那是极为细心准备着的,陆郴还私下里对尤家多有照拂。


    他到底想干什么?


    沈止不明白,想不通。


    实则何止是沈止想不通,其实连陆郴自己都想不通。


    他因心中对慕容卿爱慕,所以无法对尤诺做什么,否则他有许多办法可以让尤诺或死或疯或傻。他念着慕容卿,所以做不到此等地步,也曾想过要不就算了,将尤诺娶回家好好养着,这辈子远远瞧着慕容卿过得好就够了。


    可如何是好?


    他心中又对慕容卿太恨太恨,因这份恨,他日日夜夜都被杀意折磨。他收不回江湖上那道追杀令,也做不到对尤家什么都不做,可因这恨里夹杂的爱太多,那么的不纯粹,教他始终无法痛下杀手。


    陆郴就一直在黑与白之间的灰色之中,受着善的谴责,恶的蛊惑。


    如若,今夜,不是凑巧醒酒,看到慕容卿与沈止亲昵一幕,陆郴想他也不会一瞬就被恨意淹没。


    陆郴喉咙发甜,他停了脚步,轻轻抹去嘴角的血迹。他也开始恨他自己,恨自己已经明白是慕容卿移情,可为何就是无法将对她那份情消弭,还会心痛至此。


    十日后,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驶到了皇城脚下。


    守门的兵将照例去查户籍文书,看上头写的是苗疆人士,名为宋灵与宋云,内心还腹诽了句,谁家爹娘脑子昏头给女娃取名叫“送灵”的。


    一看马车上是两个面容普通的女子,没多在意就放了行。


    等这马车进了上京南边的一处破烂胡同里的小院子里,两个人跳下了马车。


    那唤做宋云的姑娘不耐地将脸上□□取了下来。


    这唤做宋灵的不咸不淡看了她一眼道:“你在上京太出名,还是小心些为秒。沈止在上京百姓里眼线不少,他武功又比你高,我觉着你这面具还是不取为秒。”


    “宋令仪,你不用对我居高临下,我和你之间只是联手。可你不是我主子,你可明白?”


    宋令仪冷笑:“怎么秦自生偏偏就是把你送来?你这人行事太扎眼,花魁的习性还没改吗?出云姑娘?”


    “不要唤我出云,那是我妹妹的名字,我说过了,唤我秦三娘。”


    宋令仪没再理她,迳直进了屋子。


    她与她说是联手,可她要实打实算账的人是杜若,她和秦自生要算账的人是陆郴,她也不过是看陆郴不顺眼顺道来帮个忙而已。


    第067章 沈德正


    宋令仪自己劈柴烧了热水, 拎到了屋里沐浴之后,才开始在铜镜面前取下了□□。


    她的脸呈现了一种不见日光的苍白,与脖子的黄有着鲜明对比。宋令仪对此不甚在意,从苗疆到上京山高路远, 如此太正常不过。她如今也没有什么心力去护着自己的脸。


    她稍稍梳了下头发, 就从包裹里取出了一个透着气孔的铜质圆盒子。照常将手心戳破将血滴落其中,然后又在圆盒旁点燃了一株特制的香, 能从气孔之中看到两个小虫子蠕动之后, 才又撒了一些粉末进去。


    那些粉末都是极难寻的药材磨就,作为虫子食料。这一炷香她还不能离去, 得一直守在跟前念一段苗疆特有的养蛊咒语。


    这东西邪门儿,只要一日念得不专心, 虫体就会萎靡。


    可以说养这同生蛊,宋令仪是提心吊胆。


    苗疆里的老人说, 成蛊之时, 虫子会自动化为黑乌之色, 且会蜷缩到一处, 以一副僵硬姿态直到被人种到体内,才会再活过来。


    从此两位宿主, 同生共死,共享寿数。


    传闻一同仙去的先帝先后,就是用了这蛊。


    宋令仪之所以能知晓这蛊,还是被沈止救下对将来无所适从之时,被秦自生找上了。秦自生想找陆郴报仇, 她却对此事没多大欲望, 秦自生才给了她同生蛊的消息。


    她在得了这消息之后就去了苗疆,本来这种东西苗疆人是不会愿意给她的。可苗疆秘术实在太多, 她身上有能去换这蛊的东西,苗疆人想要,她就给了。


    宋令仪对长活之事无甚执念,所以最终她用了三十五年的寿命去换了这对蛊的幼虫。


    能不能养成还无法保证。


    毕竟同生蛊养成不看时日,只看时机。


    宋令仪不知道这笔买卖合不合算,可若是慕容卿最后是因她而活,她想她也一辈子对她无法忘怀。


    这就够了。


    至于秦三娘,是在遇到沈止之后,秦自生送来的。


    宋令仪对这女子嗤之以鼻,贪心,蠢钝。她与秦自生师出同门,当初寻得妹妹之时,若不是最后想捞一笔大的,也不至于会丢了妹妹性命。


    可她武功很好,宋令仪不介意用用。


    就因为她,还逼得她不得不对南枝出手,对于沈止的侍从宋令仪不想伤他性命的。


    不过为了所求,也无他法了。


    她给南枝留了一线生机,希望他还有命活。


    宋令仪觉着自己同这两个姓秦的互为爪牙,事成之后各自身退,也就再没什么牵扯。


    浮烟袅袅。


    一炷香完毕,宋令仪额角脖颈起了许多的汗。她不太敢出声,小心翼翼将着铜质盒子放好。


    她心里并不放心出云,也怕她吵,打算晚些时候再去找个院子分开住。


    无人知晓上京突然多出了这两个人。


    因着刚过完中秋,天气凉爽了些,慕容卿想着尤诺与杜若婚期一个十月初七,一个十月初九,前后就差两天,要是这个月见不着,后头估计就得等到成婚之后了。


    便给她二人下了帖子,想约个日子一道去登山看景。


    最后定在了九月初一。


    家里少了白双双,还是觉着少了些人气儿,慕容卿百无聊赖,就去了白一方的何畅园。


    她大哥如今成了少将,边疆两仗一打服服帖帖,她大哥就暂时留在了京中练兵。


    后头若无战事,白一方便不会轻易出京了。


    何畅园里头,多了条小黑狗儿,慕容卿一进去两眼就放了光,小跑着蹲到了小狗儿跟前,惊奇道:“大哥,你怎捉了条狗来?”


    白一方仰躺在栏杆上,嘴里还叼着根不知道什么东西,他懒洋洋的回了句:“闲的。”


    “那你倒是训狗呀。”


    “这狗太聪明,一说就懂。”


    慕容卿一乐:“就跟你似的吗?”


    “怎么和你大哥说话呢?”白一方腿上一动,就起身坐了起来:“我瞧这狗和你将来那位有些相像,我还没取名儿,你欢喜你抱走就是。”


    “沈少卿才不像狗。”


    白一方笑了,两个大跨步走到她跟前儿蹲了下来:“没两月就要嫁人家了,怎么还喊这么生分?沈郎喊不出来,再不济也得是灼渊哥哥呀?”


    慕容卿皱了下鼻子,用身子去拱他:“大哥,你别闹我,我可喊不出口。”


    “现在又没人,你试试?”


    慕容卿摇头,鄙夷得很:“肉麻死了,谁要这么喊。”


    白一方一副调侃神色:“合着你也晓得这么喊人肉麻啊?那怎么你当初喊陆狗时候,左一个郴哥哥,又一个郴哥哥的。”


    慕容卿说不过她大哥,抱起小黑狗就坐到了亭子里。白一方还不放过她一直在后头问。


    “大哥!你烦不烦!”


    白一方探手捏了捏慕容卿的小脸儿:“你这丫头脾气渐长,还说起我烦来了。被谁惯的?沈郎?还是灼渊哥哥?”


    慕容卿真是受不了她大哥,转了话道:“九月初一我们几个一道去玩,你可去?”


    “你们三个都结了亲的丫头我去多不好,九月一那日结海楼要选花魁,自是要去瞧瞧的。”


    慕容卿眼睛又一亮。


    白一方立马拍了拍自己的嘴:“你们别想,我担待不起,如今可不能再带你们瞎玩儿,这已不是三家人的事儿,是六家人的事儿。我以后还要在朝为官,小祖宗你可饶了我吧。”


    这回就不是慕容卿想走了,她是被白一方连拖带拽带推地赶出了何畅园。


    慕容卿看着那关得毫不留情的大门,只能冲着那门做了鬼脸。


    她心里还是高兴的,毕竟多了条小黑狗,看这体格子以后还能长很大。慕容卿在路上就一直问拙燕和黄鹂到底取什么名字好。


    黄鹂来了句:“郡主,你瞧这狗真像沈少卿吗?”


    慕容卿摇摇头:“沈少卿还是要好看许多。”


    黄鹂想起二姑娘出嫁那天被她家郡主全然忘却不再提及的一吻,捂嘴偷偷笑了起来。


    拙燕道:“郡主想取个什么名字?”


    “威风点的?”慕容卿想了想,“这狗以后我要带去沈家养,不若取个大名?”


    黄鹂道:“比如?”


    “沈德正。”慕容卿抬手摸了摸狗头,“有名有姓,意味品德端正。”


    她语气还有些可惜:“要不是慕容是皇姓不能随便用,白德正又没沈德正顺口,你肯定得跟着我姓的。”


    因这狗最后定了名姓唤做沈德正,实在太教人发笑,当日沈止还没下职就收到了紫珺让青棠送来的纸条。


    沈止摊开那纸条一看,上头只有一句:“你有儿子了,唤做沈德正。”


    他蹙眉,不明其意。


    当夜,沈止一身黑衣到了静雅堂,蹲在树里还没动,紫珺就突然出现在他身侧。


    她一阵难听笑声:“来找你儿子了?”


    “谁是沈德正?”


    紫珺促狭一指静雅堂长廊边上今儿下午刚搭起来的狗窝:“那不那呢吗?吃狗食呢?”


    沈止脸上出现了一个很难以形容的表情,让紫珺发笑不止。


    “为何唤做沈德正?”


    紫珺啧了一声:“你猜猜看,沈大人,莫不是郡主自知无法子嗣,给你养条狗做念想?”


    她见沈止只皱眉不说话,笑他:“你倒是给点反应啊。”


    “太难听了这名字。”


    紫珺同沈止这人打了很久交道,几乎没见过他在何事上表达过明确喜好。


    可以说,至今为止,除了她搞不懂为何沈止突然会对康宁郡主那么非她不可以外,其他吃穿住行,包括与人相处上头,沈止都一视同仁。


    他都是差不多,从没吐露过什么好吃与否的话。


    今儿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听他说狗名字太难听了,紫珺是不觉得“沈德正”有什么难听的。


    很好笑是真的。


    笑得她身子都没稳住。


    院子里突然传来匡啷落地声,慕容卿趿拉着室内软鞋出了寝卧去看,就见着紫珺在树上来不及收好的衣摆。


    还有廊下,毫不避讳站在沈德正面前,盯着它的沈止。


    慕容卿也不好喊人,只疾步走到了沈德正跟前护着。其他丫鬟是觉着两人不久就要成亲,只低头不看并不惊奇。


    她护着这狗,沈止面色就更古怪:“我不会伤它。”


    “那你别这么盯着它呀,沈德正都发抖了。”


    “你非得连名带姓的喊吗?”


    “对啊,这么喊顺口。”慕容卿像是示范,“你听嘛,沈德正,沈德正,沈德正”


    沈止抬手,意思慕容卿打住:“这名字还有的商量吗?”


    慕容卿义正言辞,很是严肃道:“没得商量。”


    她见沈止没什么表情的点头,加了句:“我以后要带去沈家养的。”


    “可。”


    “得养在我住的院子里的。”


    “不可。”沈止面无表情。


    “为何不可?”


    沈止还是面无表情。“不可。”


    慕容卿不高兴了,转身抱着都有点发抖的小狗:“沈德正,咱们进屋,不理他。”


    画眉喜鹊在廊下低着头,根本控制不住那笑,好在一抬头她们将来姑爷已不见人影了。


    静雅堂忽然笑声不止,都传到了隔壁陆府。


    第二日,这沈德正的名号就传了出去。


    第068章 死心眼


    沈德正三个字, 陆郴初初听到耳朵里面,只觉得可笑。可在其回府之后,看到正在廊下晒着太阳打盹儿的珍珍时候,他的心就仿佛列开了一个口子。


    八月的风, 不凉, 甚至还有点暖,可吹在他身上, 偏偏就让他起了鸡皮疙瘩。


    小黑猫儿还不知晓发生了何事, 只是喵呜着到了陆郴的脚边,伸出爪子去盘他被风吹起的衣摆。


    那上头的云纹, 就在小猫儿两爪子下,起了线。


    这身儿衣裳算是废了。


    陆郴蹲身下来, 他抱起小黑猫,整张脸埋入了珍珍黑色毛发之中。


    柔软, 温暖, 还会让脸有些痒。


    陆郴却晓得, 他和珍珍都是被抛弃的, 不再被慕容卿放在心上的,甚至可能都是不愿再有瓜葛的过去。


    小猫儿又在喵呜, 可极度乖顺,并无挣脱着要走的意思。陆郴将其抱在怀里,起身坐到了长廊下的栏杆处。


    黄昏里,陆郴摸着猫儿,轻声道:“无妨的, 珍珍, 她不要就不要了。”


    也不知宽慰着谁的心。


    沈德正的声音清脆,像是挑衅着叫唤。


    隔着府院, 陆郴都能听到那黑狗的叫声,他开始后悔,当初之所以将日常起居之地定在飞雪阁,一来是离慕容卿的静雅堂只有一墙之隔;二来是从飞雪阁的二楼,可以听、看到静雅堂的动静。


    以往这是他和慕容卿之间的默契,成亲时日未到之前,两个人实际上还是贴近着的。


    谁能想到这份体贴,会在某一日成了折磨呢?


    陆郴心口的裂缝,几乎欲崩。怀里的猫儿越乖,他的恨意就越浓,与其这样生离,他宁愿死别。


    那样他可以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寒酥在飞雪阁院门处,看见他主子那样儿先一瞬念头是不太敢进去。这大半年来,他家主子脾气平稳得教人害怕,可私下里对尤家的清算,对沈少卿的追杀变本加厉。


    这回尤家主母终于上了套儿,私自放了贷,这事儿可大可小。按着宁朝律例,为官者放贷,轻则罢官;重则是要抄家的啊。


    也是尤家财迷心窍,权贵圈子里放点儿小贷也就算了,还真就敢同商贾做起了这桩买卖。


    寒酥心里也不晓得怎么说,都是他家主子的意思。这事儿若没人揭发,他家主子愿意帮着盖过去,尤家及时收手,还可当作无事发生。


    可他也不晓得陆郴到底什么意思,说是无情,可又处处手下留情。


    寒酥硬着头皮上前,将这桩事儿说了,他等着陆郴接下来的意思。


    陆郴声音没什么起伏:“太仆寺卿崔家不是一向和尤家不对付吗?将这事儿透给他们,我们的人及时择出来。剩下的,看尤家造化。”


    寒酥难免腹诽,这还能有何造化,肯定会被捅到皇帝跟前儿啊。只不过陆家的人并未掺合其中,只不过是一路引诱,若不是尤家自己不检点,的确也不会摊上这桩事儿。


    “还有桩事儿,主子。”


    “说就是了。”


    “安国公府的外孙女儿,原派人追杀不是落空了吗?后就一直派人追查下落,这两日有了消息。”


    陆郴抬头,眼中有了讥讽之意:“宋令仪?”


    “是,底下的人来报,她易容之后来了上京,如今正在南边一处破院子里住着。同行还有个姑娘,却不知晓是谁了,这事儿小的不知如何办?是在上京内动手,将其还是”


    寒酥说得忐忑。


    陆郴却来了兴致:“不用,继续派人盯着,看看她想作甚。探查清楚了,无论她想做什么,都让底下的人帮一把。”


    “那若是来找报仇的呢。”


    陆郴摸着小猫儿笑了:“那不是更好?”他有些散漫着靠在了栏杆上,“帮着就是。”


    寒酥不死心又问了一句:“要是她冲着郡主”


    “与我何干?”陆郴抱起小猫儿,“教底下人将晚烟阁收拾出来,从今儿起我住那处。”


    他起身往外走,背对着寒酥教人看不清他神态:“至于这飞雪阁,封了,不许人再进。”


    寒酥应了声是,等他主子走了才侧头去看了白家方向。心里寻思自己这主子啊,和郡主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翌日,皇上下旨封陆郴成了内阁学士,虽则官职不过正五品,与其之前从六品比起来升职不多,可内阁就是官微权重之地。


    他还是这么年轻,教人不得不咂舌皇帝对其的偏宠。


    这消息慕容卿是听他大哥白一方说的,她心里并不意外,陆郴迟早都会进内阁,这都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儿。只她再没了祝贺的身份,闻言也就是点了点头。


    白一方啧了一声:“都说女子专情却心狠,以前这话我还不信,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慕容卿正蹲在池子边逗沈德正呢,瞪了白一方一眼,无奈道:“大哥你何苦如此调侃我,有些事儿我不晓得如何说,可郴哥哥的事儿无论什么我都不该掺合的了。”


    “是是是。”白一方手里捏着个糕点,有一下没一下往池子里丢,喂着乌龟跟鱼儿。


    他也就是随口说说看看自家妹妹对陆郴那厮可还留情,慕容卿这幅模样,他就放了心,说起了其他的:“你说你给这狗起名沈德正,到底居心何在啊?”


    “这不挺好?”慕容卿想到沈止那模样,笑得促狭:“我不能子嗣,等我死了以后,就留这狗给沈少卿做个伴儿。”


    她一说这个,白一方就不耐烦搭理她:“你那护身符给了我,我瞧你在京中也好得很,说不定那批命就是胡乱说的当不得数。”


    “那大哥你敢带我出京游玩吗?”


    慕容卿冲着白一方眨了眨她那双大眼睛,毫不意外白一方顾左右而言他地溜了。


    她冲着她大哥背影努了努鼻子哼了一声,才转头去看沈德正:“ 刚才我说的话可都是真的,所以你得多吃点可晓得。”


    沈德正汪汪两声,慕容卿就当它听懂了,笑眯眯地摸了摸它小脑袋。


    到了晚间儿,慕容卿用完晚食,还在院子里逗着沈德正。这狗的确如她大哥所说,聪明,一教就会。


    睡觉晓得乖乖去窝里,喝水吃饭晓得去找丫鬟要。连着三急都晓得去了院子外头的湖边去,这么乖的狗,惹人疼得很。


    慕容卿想着现在夜里凉,想把沈德正抱进屋里睡,被喜鹊制止:“郡主,真等冷了放小屋里也就是了,眼下这习惯要是养成,以后可不好管了。”


    慕容卿想想也是,没再强求。


    她夜里睡得香甜,其他伺候的人也都打盹儿,除了紫珺没人注意到沈止偷摸进了静雅堂,还偷摸直接将沈德正给抱走了。


    紫珺是真好奇沈止想做什么,也不掩饰行踪,跟在其身后。


    等到了一处胡同角落,就见着沈止拿了根棍子指着地上的拿油纸垫着的一坨卤肉。


    “你唤做小黑可晓得?我唤你小黑,你应了,这肉你就能吃。”


    沈止言必唤了两句小黑,可沈德正好狗不受嗟来之食,哼唧了声并不上前。


    紫珺在其背后笑得毫不留情:“这狗都认主了,我怕你教不会了。”


    “还有你取名儿可就没郡主新鲜了,小黑这名儿也太土包子了。”


    沈止并不理会紫珺,还在用着卤肉教着沈德正。他足够契而不舍,紫珺也就当着看戏,愣生生看着沈止教这狗教了一个时辰。


    紫珺上前从油纸里捻了块儿肉吃,不怀好意道:“你当真厌恶这名字,把这狗弄死不就行了,何苦如此费力。”


    她说着斜眼昵了一眼沈德正,这狗被那眼神吓到,呜咽着伏低了脑袋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沈止侧头盯着紫珺,紫珺佝偻着腰身儿连退了好几步:“你放心,我保证不动它。”


    紫珺还不忘讽刺他:“你就且试吧,我就赌你别不过这名字。”


    如此,一连三夜,沈德正都被沈止“偷偷”抱走。


    到了第四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二这日,慕容卿早间儿一起身就去唤了沈德正,可这狗还趴在狗窝里不抬脑袋。


    她当着沈德正哪里不舒服,就给抱到了屋子里,夜里怕它受冻,也不管丫鬟劝阻,非要放在屋里。


    又过了两日,慕容卿唤沈德正,这狗能如寻常回应了她,她才放了心。


    等于之前沈止的教导又前功尽弃,慕容卿是不明其中事儿,可紫珺都晓得啊,笑得在暗处打滚儿。


    自打沈止官复原职不用再出京之后,慕容卿就没在梦里见过他了。这一宿又见紫竹林,慕容卿还有点好奇。


    见着沈止出现,上前问他:“沈少卿是有什么事儿吗?你我还有几月就要成亲,这是?”


    沈止盯着她,半晌才道:“你就非得唤那狗叫做沈德正?”


    “啊?”慕容卿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止抿唇。


    慕容卿见他一脸严肃,过了一会儿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笑得露了白牙,嘴里不忘道:“你难不成是为了这事儿才特地入梦?”


    沈止掰正她身子,声音沉静:“你重新取一个。”


    慕容卿冲他吐舌头:“我就不。”


    一副你能耐我如何的赖皮模样。


    然后沈止忽发觉,他好像还真的不能将慕容卿如何。


    第069章 梦缠绵


    她的笑肆意。


    沈止问:“你欢喜我吗?”


    慕容卿的笑忽就收拢了, 谈不上严肃,面色略有逃避道:“沈少卿你问这作甚?”


    知道是一回事儿,亲眼看着她逃避又是另一回事儿。


    沈止也不知晓自己在得偿所愿之后,问这个是不是属于贪心太过。可他其实并感受不到慕容卿多欢喜他, 只不过是从最初的排斥, 到了如今的不排斥。


    沈止松开了她的肩膀,认真道:“我想听你说。”


    慕容卿的心就被他看乱了。


    她觉着自己是逃避了这事儿, 赐婚旨意下来时候, 她第一反应还是不愿意的。不因了别的,她花了许久时候才将自己的心从陆郴身上收了回来, 但她的心也不是就那么收放自如了。


    可以在放弃了一个人之后,立马就对下一个人投入全部。


    慕容卿觉着自己是藉着沈止的不问, 肆意贪图了他的好,好教她自己的伤口不要那么难以痊愈。


    可这还不足以教她, 就欢喜上了。


    沈止给了她许多宽容, 她觉着放松, 才对婚事没有那般抗拒。如若他如陆郴一样逼她, 慕容卿也不晓得自己会如何。


    这么说来私心太重,慕容卿别过头道:“我不晓得如何说。”


    人总是贪心, 沈止揽了她到怀里,轻轻吻了她的发间。慕容卿就这么安静在他怀里待着。


    他也偶尔觉得无力,会去与陆郴相比较。


    沈止晓得,沈德正此事,如若换在当初的陆郴身上, 慕容卿不会不愿意改了名字。或者, 初初就不会取这样一个滑稽可笑的名字。


    还有定亲之后,他的衣物都是交给了慕容卿来打理。他不傻, 每每新衣上身,她见着了都会露出一种没见过,或惊奇或打量的眼神。


    这就证明慕容卿没亲自过问过这些。


    他也就不愿再穿。


    沈止面对自己的贪心,也很无奈。他曾想着,只要慕容卿不再欢喜陆郴就好了;当慕容卿真的不再欢喜了陆郴,他又想着,如果她能嫁给自己就好了。


    赐婚已成定局之后,沈止又想着,她能多在意自己就好了。


    看似多在意了,沈止却还觉得不够。他想慕容卿能超越当初对待了陆郴那样去对待他。


    不是相同的,是更甚。


    欲念生,想再去抚平就很难。


    沈止的心忽就成了沟壑,难以填平。


    慕容卿靠在他胸膛处,听着他的心跳声愈发快速,抬头问他:“沈少卿你在想什么?”


    “你可以不唤我沈少卿吗?”


    慕容卿脑子里就想到了白一方上次也说到了这事儿。沈郎她是无论如何都唤不出口的,至于灼渊哥哥这个称呼她也唤不出口。


    她低头磨着袖子,小声道:“那要如何唤你啊,你就再等等不行吗?成亲了以后自然是要唤夫君的。”


    她说得委屈,月白色的寝衣将她衬得柔弱。发丝披散在身后,因着微风略有晃动。


    十六岁的姑娘,稚嫩又青涩。


    圆润的手指掐着衣袖,都能看到她因用力而有些泛白的指腹。


    沈止探手捏了她的下巴,让她抬了脑袋去看了他。


    四目相对,沈止安抚意味地笑了笑,在她嘴角亲了亲:“成亲前,你就好好想想,可有什么称呼,是好喊的,只别再沈少卿了,卿卿。”


    慕容卿其实并受不住他这般对待,每每他一靠近,用一副看似正经的神态,做着亲昵事儿的时候,她心里都跟猫抓一样的痒。


    她不晓得这是个什么感受,原掐着自己衣袖的手,就去牵了沈只的袖子,她意识不到自己的身子都往前倾了些。


    大眼睛里迸发着水光。


    慕容卿如此欲拒还迎的眼神,也不知是天生还是故意。沈止微微低头注视着她双唇,指腹摩挲着她的嘴角处。


    微微张开的口,教人移不开眼神。


    沈止吻下去时候在想,即便她心内还未都是他的身影。那她的身子都是他的气息也不无不可。


    小桥流水处,慕容卿身子吃不住力道,有些向后倒的趋势。沈止扶着她,让她靠在栏杆上。手掌贴着她的背脊,又怕她还会向后倾倒,手掌向上,扶住了她的后脑勺。


    五指穿插入发间。


    发丝就那般缠绵地勾连了他的手指,轻轻摩擦着。


    水中鱼儿探出脑袋,紫色鲤鱼跃出水面,激起一片涟漪。


    慕容卿有些呼吸不过来了,她想躲开,沈止顺势将人拎了起来坐到了栏杆上。


    他面儿上含着笑,问她:“可还记得?”


    慕容卿有些疑惑,等反应过来之后,双手捂了脸再不敢看他。她脑子里蹦出了些她有些印象,以为是犯花痴做梦当不得真的场景。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她的脖颈都红了。


    沈止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拿开了她的手:“敢做不敢认?”


    这会儿的慕容卿哪里听得这话,闭着眼当看不见他:“你在说啥什么,我听不懂?”


    沈止笑出声,握着她的手凑到嘴边亲了亲。


    慕容卿还是不敢睁眼,他嘴唇的温热似乎还停留在手背上,她心里还紧张着呢,梦就忽然醒了。


    她翻个身,把九苔如意搂在怀里,右手不忘扇了扇脸下下火。慕容卿内心一阵懊恼,每回都是。


    每回她在沈止跟前儿都有点口是心非的意思,嘴巴上说的,和实际干的就是两码事儿。


    慕容卿还真怕沈止把她想成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她也问自己,怎么就那么欢喜了沈止和她亲近?


    她越想脸越红,抱着如意在床上打滚儿。


    喜鹊哪晓得自家郡主刚在梦里偷偷亲嘴儿,这会儿还在兴奋着呢,只当着她那是半夜睡不着闹腾。


    慕容卿闹腾了一会儿,脑子里冷静了下来之后又在想,她如今到底对沈止有多少欢喜?


    要说之前对陆郴是十成十,她觉得自己平日里看到沈止的欢喜最多就三成,亲昵时候觉得他那人就蛊惑了些,那时大抵有五成。


    她自己也好奇,明明沈止对她,比陆郴要赤诚了许多;明明为人处事上沈止也更将她放在心上,可为何就是她对他的欢喜就浓烈不起来呢?


    是因着相处时日短吗?


    慕容卿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只觉得欢喜这事儿还是有些玄妙,有时候真勉强不来。


    她也明白,如果没有沈止强求,如果没有那道赐婚圣旨,她并不会嫁给沈止。


    这么想想,慕容卿真觉得命运有时不可思议,谁会晓得最后各自的归宿就这样了呢?


    一想到归宿,慕容卿打算九月初一那日再问问尤诺,和连星的事儿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小脑袋瓜想个不停,折腾到后半夜才睡着。


    九月初一,艳阳高照,慕容卿与杜若尤诺二人相约九曲亭。


    早间儿喜鹊收拾着衣裳,拿了一套鹅黄色绣蝴蝶的衣裙到了慕容卿跟前:“郡主今儿可要穿这身衣裳?已是许久没穿了鹅黄色呢。”


    看到鹅黄色慕容卿就想起了宋令仪,她最后送给宋令仪的衣裳就是一套鹅黄色。


    慕容卿上前摸了摸那料子,心内叹了口气:“就这身儿吧。”


    喜鹊给慕容卿换着衣裳嘀咕了句:“郡主,奴婢近来发现了件蹊跷事儿。”


    “哦?怎么说?”


    “每回姑爷来的时候,郡主你身上都会少见东西,有时候是珠钗首饰,有时候是香囊荷包手绢。”


    慕容卿啊了一声:“为何呀。”


    喜鹊整理着衣裳,蹙眉道:“奴婢也不晓得为何,不如郡主下回见着姑爷问问?”


    “他不会有何怪癖吧?”慕容卿看过些话本子,里头也说过有些人就是天生爱偷东西,“你还是别说出去了,他要是真有些怪癖,这毛病也怪丢人的。”


    “奴婢省得。”


    慕容卿去九曲亭的马车上还在琢磨这事儿,脑子里想到什么转瞬即逝,眼看着马车就要到了,这事儿就被她丢到了脑后。


    因着杜若的婚期是十月初七,尤诺的婚期是初九,前后只差两日,这回算得上是三人成亲之前最后一次会面。


    是以约的时辰很早,巳时一刻慕容卿与杜若就都到了。连平日总迟许多的尤诺也在二刻时候现了身。


    远远瞧着,尤诺吃得胖了一圈,珠圆玉润一张小脸儿,发髻都不梳了,都编成了辫子,这样显得脸小些。


    只那一身橙色衣裳,她这身段儿瞧着略有些滑稽。


    尤诺到了亭子里头还有些苦恼,她捋了捋衣裳道:“近日来愈发管不住嘴,如今是不是太胖了些。”


    “其实也还好。”杜若安慰她,“你就这点喜好了,也没人要求着,尽管自在吃了,也无事。”


    尤诺点点头:“陆郴那厮不会到时嫌弃我吧。”


    这话就把另两人逗笑。


    好友约来,不过美酒美食和闲话。因着上回花灯节时候,想去结海楼,结果半道儿上遇到陆郴没去成,所以慕容卿试探性一提新花魁的事儿,杜若尤诺双眼就放了光。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多年默契不言而喻。


    慕容卿捂嘴偷偷笑道:“这回我可是让喜鹊带了好几身儿的男装,不光咱们三,喜鹊她们都能换了男装,这样就安全些了吧。晚上我大哥也肯定在,应当是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尤诺挠挠鼻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口:“我最近吃太多了,这处可长大了不少,扮不好男子了吧。”


    羞得杜若与慕容卿一道啐了她。


    第070章 风满楼(一)


    结海楼位于上京东城处芦花长街正中央, 酉时开始,这条街就热闹了起来。


    因着上街东边儿地贵铺更贵,所以卖得东西寻常人家是吃用不起的。


    抛却那些东西的确配得上所标高价暂且不提,只说来此地方的非富即贵。


    这条街还专门有店家的伙计盯守了街道每处, 以防止乞丐等有碍观瞻的人进来。加之芦花长街多是风月场所, 来此想找些活儿干的平民百姓还会被挑了长相。


    导致站在街口处望去,繁花似锦, 达官贵人的马车络绎不绝;路边的小厮, 丫鬟,就没哪个人长得不齐整的。


    这种地方, 慕容卿杜若这种贵族女子,也不过是在白日里来过这处酒楼用过饭食, 要说夜里的热闹,她们是没凑过的。家中长辈, 兄长, 也多是不允。


    可宁朝风化逐渐开放, 来逛芦花长街的女子也多了起来。


    浮夸之地, 除了表面上的富贵,自就还有了隐藏在富贵之后的脏污。人口买卖之事, 在此地也是屡禁不显,好看的男童女童,貌美的男子女子没点儿身家背景,这地方专做此事的人便敢下手。


    真碰上儿硬茬,就算你是官宦子女, 那些人也不是不敢。


    好比十年前, 蒋家已官拜六品,可他们家的小女儿就被这处的人拐走卖掉, 后还是在护城河里寻到了那女子尸体。


    衣不蔽体。


    凶手至今不知何人。


    蒋家也对此讳莫如深。


    慕容卿杜若尤诺三人只知芦花长街繁华,只知结海楼花魁之名艳绝天下,却不明白盛名之后的血与泪。饶是杜若饱读诗书,聪慧明理,没真正见识过疾苦,也是不懂的。


    三个小姑娘只顾着兴奋,马车就这么行入了街口。


    紫珺对芦花长街有忌讳,她不会因了要护着慕容卿就愿意破了忌讳,在街口外就没再跟着了。可小郡主有多倒霉,有多能惹事儿她还是晓得的,没犹豫就打算去知会一声沈止。


    晚霞被烧出一片红橘之色,绵延得无边无际。


    随着天色渐晚,长街灯火更盛。


    结海楼占地最广,楼最高,就连灯笼都比旁的店家大气气派许多。


    慕容卿三人还缩在马车上没下去,最为兴奋的反而是杜若。她面子上瞧起来端庄,可真当做点儿什么她又是胆子最大,最激动的。


    尤诺还在让桂枝给她死命将胸口给勒得平平的,检查再三,尤诺照着手里的铜镜还不忘问了好友:“如何?这眉毛都这么粗了,该是瞧不出来我是个女的了吧。”


    慕容卿熟悉好友,自是怎么看都觉得尤诺不像是男子。她看向身边的拙燕与喜鹊,拙燕算是跟着她出门最少的了,问她最为妥当。


    拙燕眼珠子绕着三位主子来回转,反而最像男子的是杜若,尤诺与自家郡主身上的女子气息太浓。


    她思索片刻道:“郡主,其实咱们也就是来瞧瞧热闹,这处地方的人都快练出火眼金睛了,就算咱们瞧不出来,那些人应该也是瞧得出来的。稳妥起见,不如直接亮了郡主令牌,咱们大大方方去看呢?”


    喜鹊对此很是赞同:“姑爷对郡主那般疼宠,想来也是不会怪罪的。”


    杜若煞有其事地摇了折扇,连声线都压低:“此言差矣,沈少卿不怪罪,可日后的婆母未必不介意,就算旁人能瞧出来,咱们还是该不承认就不承认。除非当众亮了身份,不然我们死不承认,别人也没法子说就是我们。”


    尤诺点头,她上手去推杜若:“那你先下去,带个头。”


    杜若闻言一笑,她故意挑眉在两个好友脸上扫了一遍,随后就一撩衣摆下了马车。


    慕容卿与尤诺还在墨迹,两人最后还是被丫鬟给推下去的。


    马车停靠位置正是结海楼右侧,她们三一下车,立马就有门口仆从迎了上来。


    二宝在结海楼干了七八年,一双眼睛不说记住了上京城所有贵人,便是没见过的,他从脑子里一搜寻也能猜个差不离。


    眼前这三位,要数眼睛最大的那位穿着银灰竹缎广袖的姑娘最为华贵,身量最高,眉眼间又同楼里常客白少将有些相似。走在最前头的那个瞧不出来是谁,可一联想也是能猜到的。


    女扮男装来结海楼的不是没有


    这三人就眼生,她们行为亲昵似相熟已久,二宝心内琢磨了一下,想着难不成是康宁郡主带着好友杜家姑娘和尤家姑娘一道来楼里消遣了?


    这杜若两家在以往待的客人来说算不上什么多了不起,可要真是康宁郡主二宝心里就有点玄乎了。


    这三位祖宗据他所知,都是定了亲的了,这节骨眼儿来了结海楼不生事儿还好,真生了事儿,那皇城里那位是要把楼给铲平了的。


    二宝一个笑脸间已是想了这许多,贵人临门,万没有不迎的道理。


    他还是恭敬将三人带进了门,留了个心眼儿,特意将三人雅间儿给叮嘱着楼里的人安排在了白少将也就是白一方的隔壁。


    二宝聪明反被聪明误,慕容卿眼尖儿,还没进去雅间儿就见着了隔壁挂着的白家牌子。


    她冲着杜若使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却领会错了意思,她转头冲着领路的龟公道:“爷儿几个今兴致好,给换个开阔些的地儿,今儿不是选新花魁吗?”


    杜若往一楼一指:“一楼正台子前。”


    龟公哄着:“贵人不巧,前头几个都老早被人定了;贵人要是不嫌弃,还有对面敞间儿供贵人用。”


    实际上结海楼雅间儿哪能一来就有,要不是二宝道这三人里头那位银灰衣裳的可能是康宁郡主,别说这上好的雅间儿,敞间儿,就算是大堂里头的座位那也是不好随意就给了的。


    今夜花魁选举,楼里任意一席之地都能卖上个高价儿。


    龟公领路着正暗道亏了,可慕容卿出手大方,喜鹊给的赏银就是一把金豆子。


    慕容卿也是没来过这种地方,被这楼里头的繁华晃花了眼,又不想丢人,愣是出手比平时还豪阔不少。


    龟公一乐,忙不迭哄着这三位贵人坐好,这就扭头就要给她们找姑娘。


    慕容卿咳咳两声:“爷几个先聊会事儿,姑娘们两刻钟后再带来就是。”


    “好勒。”


    龟公乐呵呵卷下了竹帘退了出去,慕容卿憋着笑意等人走了才往桌子上一趴偷笑道:“我学得像不像?”


    杜若敲敲桌子:“三爷,自是顶好的。”


    慕容卿先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杜若嘴巴里的三爷是谁,一想到自己家中排行老三,捂嘴就乐了,她冲杜若挤眉弄眼:“杜兄,你真是不了解我,我刚给你使眼色,意思就刚才那间了,你倒好,让人给咱们领到了这处。”


    和她俩的谈笑风生比起来,尤诺就蔫儿了胆子小了许多,她挠了挠鼻子,还有些忐忑:“一会儿把姑娘领来了可怎么办?我该如何?男子到楼里来干嘛?我直接上嘴亲?”


    这里头唯一算得上通情事多点儿的只有慕容卿,她脸一红,食指点了点桌面儿:“那你也太孟浪了些,小心吓到佳人,该如何就如何就是了。”


    尤诺看不惯慕容卿一副老神哉哉,冲她吐舌头:“三爷久经风月,我可比不得。”


    气得慕容卿就要拿桌子上小果儿砸她。


    “这花魁评比是怎么个比法?要是有新花魁了,上一次的花魁要怎么办?嫁人?还是?”杜若是抱着见世面的心思来的,开口就是一通问。


    喜鹊小声道:“结海楼花魁空悬了有一年了,上一届花魁是出云姑娘。”


    尤诺一激灵:“是她?”


    喜鹊点着头看向了自家主子。


    慕容卿咂舌了一声:“出云貌美,可也当真狠毒。我还是不明白她和她姐姐为何要视人命为草芥。”


    去年七夕发生那事儿时候,杜若并不在,也就不晓得当时危险。她好奇问:“出云可貌美?”


    慕容卿和尤诺齐齐点头。


    “若真有神女,也就是那模样了。”慕容卿说着还有点可惜:“当时我在打铁花底下看,眼睛都瞪直了。我已是许多年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了,和出云一比,咱们这些人根本入不得眼。”


    杜若不信,一脸狐疑:“都是人,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能差那么远?我不是很信。”


    “好看可没啥用,还得在这种地方讨生活,过得好出身好有银子花才是正道理。”尤诺说完靠到椅背上,捻了桌上酒杯品尝起来。


    活脱一副纨绔模样。


    慕容卿被逗乐,几人闲话时候龟公就领了三个姑娘进来伺候。


    这三个姑娘持着盈盈一握的腰身儿,声音温柔柔又大方朝着慕容卿几个行礼。


    那模样,那气度。


    看得慕容卿都有些怀疑自个儿是不是女子了。结海楼普通的姑娘都是这么貌美,那也就难怪许多男子总乐意往这种地方跑。


    连姑娘说几个字儿都听得教人舒心。


    三个姑娘又自报了名号。


    分别是迟香、伺粉、兰童。


    杜若敲敲桌子,跟常客一样让迟香坐到了她身侧。尤诺则选了看起来丰腴些的兰童。


    剩下的那位伺粉,就坐到了慕容卿旁边。


    伺粉让龟公拿了牌九来,就在桌子上哄着几人玩起了牌。她声音软糯,不急不缓:“离花魁评比开始还有一阵儿呢,可先玩了这消遣消遣。”


    慕容卿问:“那你们呢?可要去比了?”


    尤诺不操心这个,盯着牌九:“玩就得真金白银玩了,你们三个伺候可也不能赖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