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年宴
◎“复印开朝前,这案子的机会还大着呢。”◎
林知瑶将人凑到一起,就是达到了牵线搭桥的目的,其余再做什么都是画蛇添足,索性借口去看惠贵妃便溜走了。
巧的是林秀云这边也差了珠儿来寻她,原因是林秀云有孕在身,诸多忌口,又要心细养着,待不了多久就要离席了。
林知瑶随珠儿去了,见到林秀云的肚子,逗她道:“阿姐这肚子才多久竟这样显怀了,怕是里面藏着个大胖娃娃!”
林秀云立刻苦着脸道:“要是娃娃胖还好,就怕是他没长多少,本宫却胖成个球了!”
林知瑶笑个不停。
林秀云又立刻告状道:“都怪珠儿她们,天天说要补一些补一些,给本宫补成大胖子了!”
珠儿在一旁听着,赶忙道:“娘娘这是冤枉奴婢们,我们哪个敢自作主张劝您,这可都是太医嘱咐的,说您身子瘦弱,要补着些。”
林知瑶赞同地点点头,拍着林知瑶的手道:“是,之前太瘦了些。”
“现在好了,”林秀云叹气道:“脸成大圆盘了。”
“那也好看!阿姐这张脸怎么都好看!”
林知瑶说完,又伸手轻轻抚摸林秀云腹部不算显怀的肚子,含笑道:“阿姐的娃娃肯定也漂亮。”
林秀云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也弯了眉眼,“希望是个公主,那就太好了。”
林知瑶呢喃般附和了句:“嗯,但愿如此。”
话赶话说到这,贤贵妃牵着欣怡公主过来了,几人又东扯西扯、说说笑笑地聊了好半响。
舞乐生生不息,殿内热闹喜乐。
“子渊兄酒量渐长啊!”
江淮景端着酒杯走向人群中的梁颂年,如今朝堂形势再三变化,殿前红人定有梁颂年一份,围着他寒暄的人自不会少。
“可否赏脸与江某对饮几杯?”
“江兄说这话便生份了,你我二人何须相邀?”
梁颂年说着,左推右拒地跟江淮景去了席间坐下,紧接着舒了一口气,向江淮景拱手道:“救命之恩,都在酒里了。”
说罢,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江淮景眉尖一挑,抢过梁颂年手里的空杯闻了闻,随即翻了个白眼,“救命之恩,白水相报?”
“清淡点好,”梁颂年低头笑笑,晃了晃另一只手一直拎着的酒瓶,给自己和江淮景的杯子倒满,“杯杯烈酒,这会儿我早被人抬出去了。”
江淮景无奈一笑。
两人清水碰杯,视线投向殿前诸人。
“怪不得口口相传你这风云人物,”江淮景感概道:“回京才一年,便将朝堂各司人员大换水了。”
梁颂年道:“我也没想到他们都这么不禁查。”
江淮景调笑道:“按梁主审这般雷厉风行,不知明年除夕年宴,还会不会是这帮人了。”
“挖掉了朝堂腐肉,若再有蛀虫,那该是你们吏部的责任。”
“是是,现在可是不敢随便择人任职。”
两人说着相视一笑,江淮景从桌子上的酒瓶给自己倒了杯真酒,饮尽了方道:“今儿个是除夕,本该说些轻松的,但有些话怕是年后言之不及。”
梁颂年听言顿了顿,“你是想说武毅侯吧?”
江淮景虽被猜中心思,却并无意外,“你一直压着他不审不放,想来是什么也没问出来吧?”
梁颂年不置可否。
江淮景又道:“我本以为你年前就会暴露,不成想竟到了现在还平安无事,你自己就不觉得奇怪吗?”
“怪,当然怪。”
梁颂年视线望着林氏那边的席位道:“正是因为觉得太奇怪了,才想看看这背后之人到底想干什么。”
江淮景视线也不自觉的投去林氏那边,“我眼看着你这一步步路怎么走的,此刻都有些不明白了。”
“武毅侯将脏水尽数泼给了林氏,而林氏这边却纵容我枉法查案……”梁颂年眯起眼睛思忖着,没再继续说下去。
江淮景皱起了眉头,“刑部有林知珩、御史台有林知瑾,三司有二对你呈报不疑而批,大理寺复核自然不会刻意追究,可是……”
梁颂年道:“你想说林氏这么对自身并无益处是吧?”
江淮景却道,“也未必。”
梁颂年回头看他。
“也许是孤注一掷也说不定呢。”
江淮景说着,附身凑近梁颂年,又耳语道:“若林氏不想反,那他们目前的行为,我倒可以认为是兵行险棋而后生。”
梁颂年一点就通,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遂哭笑不得道:“要真如你所说,这年后我是要被问罪了。”
“你是林氏婿,问罪能有什么大事?”江淮景道:“关键是这案子,怕是……无法继续了。”
梁颂年眼神儿转向康王席位,“复印开朝前,这案子的机会还大着呢。”
大殿中央舞影摇曳的另一头,林氏兄弟也在与左右来客推杯换盏。
两人入仕多年,这种场合并不少见,双双应付自如。
林知珩寻到空隙,便将兄长带到稍静处。
“怎么?”林知瑾猜他是有话要说,于是开口问道。
林知珩用眼神转瞬即逝地指了个方向。
林知瑾瞥了一眼,方见梁颂年和江淮景并坐在对面一席间,正欢饮交谈。
他心下了然林知珩地意思,却只淡淡一笑道:“他们是昔日同窗,别多想了。”
“大哥!”
林知珩低声愠怒道:“我早就发现了,自从承阳一行回来,你对这小子的态度完全变了。”
林知瑾严肃道:“你该知道,公事和家事,我向来分得清。”
林知珩道:“提审武毅侯是公事吧?大哥你如何做的?”
“武毅侯是他朝阳殿上提的,你当时在场,你驳了么?”
林知珩噎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陛下准了,武毅侯认了,他走正常审案流程,你刑部也批了,我再拦又有什么意义?”
林知珩道:“梁子渊只提了流程,我们不能不批,但是他将人关押,拖延至今未提审,他不开堂,三司怎么会审?你们御史台该介入才对。”
林知瑾见他急色模样,沉了口气,“阿珩,你也监过案子,当知道查案者各有秉性方法,梁子渊是陛下钦定的主审,他有这个权利,我等辅案,才该本分守职,鲜少干涉。”
“可是…他……”
“你不过是觉得我林氏现在险象环生,又觉得他种种行为反常罢了。”
林知珩想被说中了心声,刚要开口,却被林知瑾抢话道:“可你有没有想过是自己下意识的信任,导致你被一叶障目。”
林知珩心下一沉,颤声道:“大哥……”
林知瑾面不改色道:“是的,相比梁子渊,我觉得父亲现在更反常。”
林知珩仿佛整个人被定住了,既意外林知瑾的冷静,又确实是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我会找个时间和父亲好好谈谈,若无结论……”林知瑾顿了顿道:“御史台将会在开朝复印后,上达天听,请奏稽查中书令。”
是时,已临近子夜。
众人陆续归位,声乐渐弱,奉元帝高踞御座,开始例行嘉奖。
能在除夕年宴上得到皇帝的指赐,这份荣耀早已超越了赏赐物件儿的本身,众人无不翘首以盼。
梁颂年饶是逃了不少酒,仍是酒量不济,这个时候脸颊已经红晕一片。
他呆楞片刻,便见身旁的林知瑶眉宇间似乎有股说不出的阴郁。
梁颂年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眉间,“怎么了?”
林知瑶骤然回神儿,下意识将手中握了半响的酒杯一言而尽,反应慢半拍地道:“呃……什么怎么了?”
“我在问你呀,”梁颂年侧头,顺着林知瑶刚刚的视线方向看去,“为什么这眼神儿盯着康王一家?”
林知瑶眨了眨眼,“有吗?我什么眼神儿?”
梁颂年认真想了想,但因为喝酒的缘故,脑子钝钝的,半响也没琢磨出个答案,只道:“我也说不好。”
林知瑶见他这样,忍不住笑了笑,随即又往康王席位瞥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他被迫来参加,自始至终都提心吊胆,现下又挡不住其他人的敬酒,那副醉醺醺的模样,想必难受坏了。”
“康王爷怎么也是陛下的王叔,身份在那,自然少不了旁人的礼敬,何况……”
梁颂年也叹了口气,“他性子软,被别人温言温语劝着,怕是只有醉酒的份儿了。”
林知瑶欲言又止,最终垂下眼睫,什么也没说。
梁颂年正要追问,忽然钟声响起,殿外烟花齐发,炫彩夺目,犹如一瞬天明时刻,继而繁星坠落。
所有人的视线皆被吸引,奉元帝牵着皇后的手起身,示意身侧曹常侍宣众人去外面共赏除夕美景。
殿内脚步渐起,接二连三地外走。
因众人酒意朦胧,且注意力集中在烟花之上,唯有林知瑶注意到了一位宫娥逆行急切地脚步。
只见那宫娥一路直奔太后身前,浑身颤栗地说了些什么,然后太后脸色大变,急忙随着她而去。
此时梁颂年从烟花中回过神儿来,想要去牵林知瑶的手,不成想竟捞了个空。
他扭过头去,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刚刚还在身侧的人,已经没了身影。
52、遇刺
◎“怎么会?皇宫大内怎么……”◎
敏华长相可爱可亲,性格英气活泼,虽到了及笄之年,却仍是与大小孩子们都玩得开。
在林知瑶失踪的半个时辰前,她正在孩子堆里难以脱身。
起因是除夕夜年宴之上,虽有陛下嘉奖行赏,但那些都是大人们的面子活儿,只有敏华给这些来参宴的孩子们准备了礼物。
这一抹童趣的热闹,引得殿上观者阵阵欢笑。
当敏华终于彻底被孩子们掏空了所有礼物,飞快地去向太后请示,然后逃离年宴大殿的时候,还有五六个孩子追在她身后。
也正因此。
康王三岁的儿子、七岁的女儿,在离敏华的长乐宫不远处的走廊拐角,忽然被刺客突袭。
幸好敏华有些功夫在身上,跟着在长廊跑的孩子们又多,她才得以反应迅速地闪身迎击,救下了所有人。
林知瑶在奔去长乐宫的路上,听到的事情大致如此。
她本稍稍松了口气,可见到满身血污地敏华时,却只剩怵目惊心。
“她…她怎么会成这样?”
林知瑶无措的呢喃了句。
太后满眼心疼的坐在床边,太医站了一排,宫娥随侍跪了满地,梁老夫人本是与太后一处,事发时也就随着来了。
屋内乱作一团,根本没人顾得上注意刚进门的她。
林知瑶忽然觉得满目眩晕,直到被身侧金花扶住,才得以稳住心神。
“三娘子……”
一声哽咽从身侧传来,林知瑶赶忙看去,见是常伴敏华身侧的宫娥。
“你一直在她身边是不是?”
林知瑶逮到个能问话的人,拉着便往角落清净处去,一连串的话随口而出:“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除夕夜钟响尽,晚宴便到了尾声。
梁颂年在发现林知瑶不见了之后,根本无心欣赏烟花热闹,他从默默寻人到焦急等待,难免有些莫名的气愤。
猛灌下桌边一壶酒后,梁颂年可算看见个能问话的人。
“金花!”
其实不用梁颂年唤,金花本就是从殿外匆匆进来寻他的。
“瑶瑶呢?”
平日里林知瑶出门,只带一个银花足矣,但若是像秋猎、除夕这种大宴席,金银花自当会同行。
方才金花见了敏华那边的情形,也是吓了不轻,但很快她就意识到大殿这边还有个梁颂年,便嘱咐了银花几句,自己先回来报信。
“回爷的话,夫人无事,不过是刚刚陪着太后娘娘出去的急,没来得及和爷交代一声。”
梁颂年一怔,“陪太后娘娘出去?”
金花点头,压低了些声音,“是,小的方才跟去,乱哄哄的也不敢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便不与爷胡诌了。”
梁颂年回想不久前大殿上的情形,皱眉问道:“我母亲也去了?”
金花如实道:“是,梁老夫人也在。”
梁颂年追问:“你们去了哪儿?”
金花道:“敏华公主的长乐宫。”
这倒是听的梁颂年有些云里雾里。
但金花向来稳重,既然她来报信,且太后和自家母亲都在,梁颂年悬着的心也就能先放了下来。
“我知道了,你回她身边吧,”梁颂年道:“外男不得入后宫,你和她说晚宴要散了,我在宫门口等她。”
皇宫大内,公主遇刺。
这几个字单拎出来没什么,放到一起定引起不小的轰动,何况盛宴此刻,若走漏风声,必然恐慌四散。
梁安仁虽出仕几年,但经验仍在,果断决策此事种种,将此事密不透风的压在了长乐宫一角。
稳住局面后,他点派信任的属下带兵看守,自己则去了前殿,在不动声色下亲口向奉元帝简述了此事大致经过。
奉元帝起初听言,略顿片刻,便恢复了面上的平淡,“嗯,知道了,先不要轻举妄动,稍后宫门关了,梁卿酌情安排便是。”
话未说明,但梁安仁已心下了然,遂拱手领命而去。
奉元帝与这位临时禁军统领耳语几句,太过稀疏平常,并未引起任何人的关注,就连离他们最近的皇后也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夜里凉,热闹完了便回宫歇着,明日她们还要早早去给你请安拜年呢。”奉元帝回到皇后身侧,轻轻揽着她的肩膀说道。
皇后侧头,见奉元帝和煦笑颜,不禁愣神儿片刻,才跟着莞尔回道:“是,臣妾这就回了,陛下一起么?”
奉元帝只道:“朕还有些事务要去趟养心殿,就不扰你了。”
皇后眼底闪过一丝失落,淡淡地应了声,仍温婉懂事道:“那臣妾就先回去了,陛下也要保重龙体,早些歇息。”
帝后离席,宗室贵胄也随之出宫。
有些想多赏会儿绚丽烟花,或嫌此刻人流太拥挤地人们,脚步便稍慢了些。
梁颂年拖着到了最后,眼看大殿内外几乎清场,终也起身离开。
宫门外,烟花炮竹亦接连不断。
年关时间,宵禁时限放开,夜市人满为患,连宫城脚下也是十分热闹。
唯有梁颂年显得格格不入。
他出来后,让庆晨将马车停至城门侧边一僻静处,而后独坐车前,呆望宫门。
庆晨不久前,在门口迎了半天,没见到他们夫妇二人时,便拉了林知瑾夫人何氏身边的丫鬟询问,得知是太后娘娘相留林知瑶,才放下心来接着等。
后来见梁颂年只身出来,他本欲问问,又见梁颂年脸色不佳,索性闭嘴算了。
喧闹下的静止,好像能把时间无限拉长。
梁颂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仿若一尊非常逼真的石像,直到寅时宫门微动,他才幻化成人,匆匆过去。
林知瑶失魂落魄地往外走,身后银花紧跟,金花则与送行的内监宫娥话别。
梁颂年不是愚钝的人,在宫门口散酒气的这段时间,他思绪万千,从林知瑶言行的细枝末节中,不难猜到她心中有事。
可越是心知肚明,越知追问无用,便也没有想要逼对方开口交代的想法。
何况,此时令他忧心的还有一件不久前发生的事……
夜宴散场时,宾客门熙攘而去,梁颂年因等林知瑶而不为所动,佯装还在观赏热闹,站在大殿门口稍后的地方。
这个视角说来十分不起眼,但又对前方种种一览无遗,以至于无意间偏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交集。
彼时梁安仁从奉元帝那边退下,正欲快步离去,随即便被忽然出现的林仲检拦住,笑着礼敬两杯,才将人放走。
如此短暂的寒暄,就算旁人见了不会多想,可梁颂年很难一扫而过。
明知梁安仁要务在身,不得饮酒,还要以酒相拦。面上笑颜寒暄,实则低声轻语,想来这片刻之间,也足够交代任何事了。
梁颂年酒意上头,看着眼前画面,脑海中却闪回了那日相府院中,撞见了梁安仁与兵部齐尚书同行而出。
银花和庆晨正纳闷儿这夫妇俩,怎么一个赛一个的发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金花话别归来。
她只扫了一眼四人,便巧妙的开口打破了沉静,“庆晨,去将马车牵来。”
梁颂年骤然回神儿,后知后觉的问林知瑶道:“母亲呢?”
林知瑶眨了眨眼,堪堪回道:“公公今夜当值不能离宫,婆母回去也是一个人,便被太后留下了。”
虽听着合理,但梁颂年还是皱了皱眉,思忖半响,直到上了马车,才犹疑着问道:“敏华怎么了吗?”
林知瑶视线凝在微微晃动的车前帘上,许久才接话回道:“敏华为救康王子女,左肩膀被刺伤,幸未伤及心脉,已经救下来了,我走时她还没醒。”
这个消息就算林知瑶不说,梁颂年第二天也会通过各种途径知晓,所以她干脆利落将重点坦白给他。
可她不知,自己的这番言论,让梁颂年本就凌乱无序的脑子,更加蛛网层叠。
失言半响后,梁颂年终于寻回自己的声音,“怎么会?皇宫大内怎么……”
“是啊,怎么会,”林知瑶喉咙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涩,“宫里怎么会真的出现刺客……”
梁颂年一怔,抬眸看她,“什么真的假的?”
林知瑶大半天的自持与镇定在此刻彻底崩盘,紧接着便一股脑儿向梁颂年说出来龙去脉。
从敏华与苏云薇之间的情意,到太后发现端倪、苏云薇避嫌回府,再到敏华离宫躲去英华公主府,她携苏云薇登门寻人……
那日,林知瑶与敏华和苏云薇两人绞尽脑汁,所出的主意,便是演一场苦肉计。
说来其实很简单,无非是借康王进京的事,引发一次刺杀,而敏华挡之。
想着受些皮外伤给太后看,好让苏云薇这个贴身护卫有机会回到敏华身边。
经过她们连日商议,最好的时机便是在除夕年宴,只是此事并不能闹上台面,不能在康王夫妇身上做文章。
思来想去,宴会席上,康王夫妇定免不了应酬缠身,儿女在身边看得再紧,也是能有可乘之机的。
毕竟皇宫大内,安防尤重,又敏华亲身作饵,谁也不会想到有什么图谋。
正因此,连林知瑶和敏华也不曾想过,她们的计划竟然预判了一场真正的刺杀,更是没想到会阴差阳错的到如今的局面。
林知瑶断断续续,从路上说到屋里,待梁颂年听完,天边已经泛起光亮。
“这不是你的错。”
梁颂年良久沉默后,叹息道:“是巧合,谁也不会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是如果没有我,敏华就不会……”
“若真如此,康王的子女今夜必定遇害。”
53、转折
◎太后娘娘传召苏二小姐,即刻进宫。◎
长乐宫所有人几乎彻夜忙碌。
太后更是时时向太医询问敏华的情况,可太医言语间的含糊,令她心慌意乱,忍不住落了好几次泪。
梁老夫人看在眼里,思绪骤然被拉回了五年前,随即心痛如绞,仿佛再次经历当时的丧子之悲。
她眼角含泪,什么话都没说,只静静地坐在昔日姐妹身边,无声的陪她度过这缓慢又煎熬的一夜。
期间奉元帝来过,想必是知道了此事细节和敏华伤情,并没有多询问太医或旁人,只宽慰了太后几句,继而在敏华床边静静望了一会儿。
次日晌午,敏华终于恢复意识。
她迷迷糊糊的要了水喝,随即又倒头睡过去,再过了半个时辰,才算是真正清醒过来。
太医重新把了脉,说是情况已经稳住了,后续按时按量服药,慢慢调理休养即可。
太后这才放下心来,吩咐人去准备吃食、煎药,直到听见敏华虚弱的声音传来,她又赶忙去了床边。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这会儿敏华才喝过水,仍觉口干舌燥。
她下意识抿了抿唇,脑子混沌着,不知怎么就脱口问了句:“母后,儿臣是不是差点儿见不到您了?”
敏华失血过多,尽管换了干净的衣衫,也挡不住她苍白的脸色,太后看在眼里,无不心疼。
“傻孩子,说的什么话,有母后在呢,不会让你有事的。”
敏华低头凝视自己被缠了一层又一层纱布的伤口,瘪了瘪嘴道:“母后,我好疼。”
太后听到这话,心都揪起来了,她握着敏华的手紧了紧,眼圈也红了,“母后知道。”
“母后……”敏华思绪渐渐恢复,欲言又止。
太后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却并不想戳破她的心思。
“雪容,去催下膳房。”
太后说着便要起身,敏华与此同时,用力拉住即将抽离的手,又喊道:“母后。”
“别说了,”太后沉了口气,声音放柔了些又道:“你先养伤,其他的之后再说。”
敏华仍不撒手,她仰起头,目光坚定道:“母后,我已经想好了,什么时候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太后闭了闭眼,似是不忍。
敏华毫不犹疑道:“我知此事不能随心所欲,遂不求奢望,只想回到曾经那般,儿臣便知足。”
太后听罢,沉默了好半响,才终于吐出两个字,“不行。”
她转身坐会床边,反握住敏华,劝慰道:“纵使母后百般宠你,但你是公主,总要……”
“若只是因为这个公主身份,那儿臣便向皇帝哥哥请旨,允我剃发去道观做姑子,了此一生。”
“敏华!”
太后没想到她竟做到这个地步,气血上头,一时有些头晕目眩,“你…你非要这么伤母后的心吗?”
“母后……”
敏华垂着头,叫人看不见表情,却有豆大的泪珠接连落下。
“儿臣也试图放下过,可度日如年的苦楚,让我的心时时悲恸,仿佛在一遍遍的提醒着我,这是不能放下的。”
敏华抬手抹了把脸,竭力压着情绪,徐徐问道:“若此后余生,儿臣只能如金丝笼中鸟,玉石坛中鱼,母后便不伤心了么?”
她这段话冷静又平淡,传入耳中却如寒风般冷冽,太后眸中渐渐模糊,终是无言起身而去。
母女俩交谈伊始,雪容便打发了屋内人出去,唯留下了梁老夫人在一旁。
然而,这位唯一的事外旁观者,又实在是没听懂这段没头没尾对峙,只恍惚间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连言语上都要忌讳上几分。
“太后娘娘……”默默跟随好长一段时间后,梁老夫人终于在几番挣扎中开了口。
太后这才陡然回神儿,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完全忽略了一个人,连忙招手吩咐道:“雪容,差人将梁夫人送……”
“臣妇不是要走,”梁老夫人上前一步,打断她道:“臣妇本不该多言,只是娘娘这样伤神下去,免不了让旁人看了生出什么闲话来。”
太后玲珑心思,一听便知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当即抬手打断道:“湘兰,你不知这事因果,不必劝我。”
梁老夫人沉了口气,仍是进言道:“臣妇自不知宫闱之事,但我是个母亲。”
太后闻言一怔。
“臣妇自知接下来的言语僭越,却实在无法做到忍声而归,望太后娘娘能听臣妇多嘴几句,说完便任娘娘问罪处置。”
太后垂眼,“湘兰,我知你要劝我什么,只是我在这个位子,不能只做母亲……”
“也因娘娘您在这个位子,才能更多的偏爱她一些。”
换做平常,雪容早就拦下这一再冒进的言语。可今日站在眼前的梁老夫人,是太后与之多年不见,却仍礼敬友爱的人。
她摇摆不定该如何作为的时候,对方已经侃侃而谈说到了这份上,自己再插手也只是多余。
“我的长子启年,领兵征战多年,终横尸战场,可怜他为国捐躯竟也没落得个好名声,可怜我生他为母,却白发人送黑发人……”
梁老夫人说到情深处,不免眼眶泛红,这么多年来,对于梁启年闭口不提的是她,最为难过心结的也是她。
此时的她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单单的为敏华说情,更是她自己剖开心底伤疤,诉说遗憾与悲伤。
“湘兰……”
“若我儿还在,就算他想要烈日明月,我也要绞尽脑汁想一想办法,绝不会用无能为力四个来敷衍,娘娘……”
梁老夫人柔声细语道:“臣妇相信敏华殿下并未向您要过烈日明月,她一再相逼恳求,不过是无路可走,唯盼眼前之人非国母,而吾母。”
言尽于此。
太后娘娘一时愣住,梁老夫人行礼告退而去。
雪容本想拦人,见太后仍未回神儿,思忖片刻,匆匆唤来宫女去送梁老夫人出宫算罢。
烈日寒风,宫道冗长。
梁老夫人一路无言,却在迈出宫门那一刻,不知怎的,落下一滴泪来。
彼时,苏云薇已经在相府转了无数个圈了。
她也算得上有耐心的人,但在此刻,完全比不了林知瑶这边不动如山。
借着喝茶的功夫,苏云薇再次走到林知瑶眼前问她:“你到底在等什么?”
林知瑶不语。
苏云薇眼看自己来这大半天了,仍是没得到半句关于敏华的消息。
她本就心急如焚,见林知瑶这般莫名其妙的态度,更是生出一股无名火。
“明明说好无论成败,次日都在找你再做打算,怎么你……”
“夫人——”
苏云薇的话,被还没见到人影的一声呼唤打断。
林知瑶这才算有了点反应,扶着金花的手起了身。
也是在此时,金花通过林知瑶手心薄汗,才确定了自家主子风平浪静的表面下隐藏地紧张与忍耐。
想必是一路小跑,银花进门之时双颊泛红,连喘了好几口气,才稍缓过来。
“先喝点水,慢慢说。”
林知瑶又急又怕,心情复杂的亲自倒了杯水给银花递过去。
苏云薇虽然知道林知瑶对待金银花远超主仆之情,但这般举动还是十分明显地异常,遂皱起了眉,看向银花的目光也紧张了起来。
金花眼疾手快地接过水杯转递给了银花,给这个场面抹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也省去了银花接与不接的犹豫时间。
“老夫人申初才出宫门。”
银花囫囵吞下两口水,忙道:“小的见到了人,便忙着去接,按夫人和金花姐姐的话,没昏头直问,而是将人送回了家,顺势关怀了几句。”
林知瑶点点头,问:“如何?”
“殿下已经转危为安,也清醒过来了。”
银花一语中的,林知瑶与金花皆松了一口气,苏云薇却听的心头一惊。
“这是什么话?”苏云薇愕然地转向林知瑶,“只是作秀而已,怎么说得这般严重?”
林知瑶闭口不谈的初衷,是不知敏华情况如何,无法向苏云薇交代,生怕对方过于忧虑而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
现下知晓敏华已度过危险,面对苏云薇的质问,她虽满心愧疚,却也从容了不少,一五一十地将实情说出。
苏云薇是明事理的人,再关心则乱,也知此事巧合至此,况且各处细节都是她们三个商议决定,怎么也怪不到林知瑶一人头上。
撇去论责,便只剩担忧。
林知瑶看出她的心思,皱眉道:“你现在决不可进宫。”
“外人眼里我不过是告假陪母,仍是殿下的老师,我欲进宫,谁人会拦?”
苏云薇固执道:“我若此时不出现,倒叫旁人猜疑。”
“休要扯出这些话来搪塞我,你心里清楚得很,此番你进不进宫与旁人都无甚关系,反而会激怒太后娘娘。”
“我……”
“敏华重伤在身,太后娘娘定不忍此时罚她训她,可你去了会怎样?”
林知瑶垂眼道:“或许我们赌太后娘娘心软,本就是错的……”
苏云薇心下一沉,颓然道:“是啊,太后娘娘向来仁慈,才让咱们产生了这么荒谬的想法,忘了皇家尊严是不容试探的。我早该知道,不,我本就知道回不到她身边了,只是忍不住抱有侥幸的幻想。”
在气氛落到一个冰点的时候,庆晨匆匆从外院赶来,屋内金花最先注意到他,连忙往门口走两步。
“何事?”
庆晨往屋里瞥了眼,察觉到低沉的氛围,迅速收回了视线,飞快道:“苏府来人传话给苏二小姐。”
听言,屋内两个黯然失神的人同时回头。
“什么话?”
面对两人的异口同声,庆晨愣了愣,才磕绊回道:“说是…太后娘娘传召苏二小姐,即刻进宫。”
54、未知
◎“千错万错尽在臣女一人。”◎
康王子女虽逃刺杀,仍胆战心惊。
奉元帝特下令将康王一家安置宫中,由梁安仁亲自安排护卫,层层安防中,这一家人才稍微安稳些。
变故突然,梁安仁和夫人皆被留在了宫中。
梁颂年这边得了消息,初一一早随林知瑶给林仲检和林氏两位兄长拜了年,紧接着便去了江府,也因此错过了苏云薇来访相府。
“稀客啊,子渊兄竟这么早来给我拜年。”
江淮景穿过正堂人群,笑着说道。
梁颂年心事重重,懒得理他这调侃,只勉强挤着笑,将人拉到一旁。
江淮景见状,蹙眉问:“大过年的怎么这幅表情?”
梁颂年话里有话道:“昨夜太过热闹,酒喝多了些,几乎未眠。”
江淮景愣了愣,随即放声佯装道:“这是怪我昨夜走早了?哈哈,除夕夜本就是热闹非凡,你倒与我说说有什么新鲜事儿,刚好我年底到了两罐新茶,请子渊兄品茗。”
借着闲聊品茶的由头,两人从人群中脱身出来,转身去了江淮景的书房。
“昨夜出了什么事儿?”江淮景关门的同时问道。
梁颂年既来找他,便是有事商议,没什么可隐瞒的,遂将自己知道的始末全数与他讲清。
江淮景的反应,与梁颂年昨夜如出一撤,稍稍冷静下来,便猜到了梁颂年一大早就来找他的原因。
“你想让我进宫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梁颂年道:“现在是闭朝封印期间,我一个主审的身份,除了案情有重大突破,还能有什么要紧的事面圣?怎么都是太过刻意,思来想去,还是临川兄寻个由头进宫最为合适。”
江淮景憋屈道:“昨夜的事,今天宫外没走漏一点风声,说明早就已经封锁宫门各处,子渊兄倒是瞧得起我,在这节骨眼上使唤我。”
“我现在这个处境,满朝文武避我不及,也是万幸还有临川兄肯与我交心。”
梁颂年本想说完目的就回去,结果被江淮景拉着好一顿盘问与分析。
彼时,苏云薇已经离开相府。
她独自穿过街头巷尾炮竹声声,越发沉心冷静,之前自欺欺人的侥幸心思更是荡然无存。
皇家尊严不容试探,敏华重伤之下,若是不提她苏云薇倒还好,若是提了,无疑要惹得太后盛怒。
而盛怒之下的传召,又怎会有好的结果。
“臣女苏云薇拜见太后娘娘。”
苏云薇被领路嬷嬷带到寿康宫门前时,心已沉到最底,却仍控制不住在进门时余光轻扫。
然而事实并没什么意外,敏华不在,唯有太后端坐前方。
伏首大礼,太后不开口,便是要她一直跪。
苏云薇官宦世家,更是常年在宫中行走,这样的场面她并不少见,只是未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也到了这种地步。
犹如案上鱼,等待刀俎。
在这样僵冷的气氛下,屋外忽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雪容敏捷的出门问话,低声寥寥几句便将人打发走了。
她归来时,太后似是猜到了什么,随即抬手,将欲上前附耳低言的雪容拦了下来。
“但说无妨。”
雪容脚步一顿,侧头扫了眼仍伏首跪地的苏云薇,继而言简意赅道:“敏华殿下听闻苏二小姐进宫,心急起身,扯开了伤处,现下太医已经赶去了。”
言尽之时,苏云薇伏首姿势不变,按在地上的手指却因过于用力,而褪去了血色,泛着青白。
太后居高临下,将对方的克制一览无余。
“传哀家口谕,就说她今日若敢踏出长乐宫一步,罪责尽由苏二小姐替她担下。”太后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雪容得令而出,太后视线又落回了苏云薇身上。
“她这般不顾礼法,执念于你,你如何看待?”
苏云薇喉咙干涩地吞咽了下,“殿下才到及笄之年,又集万千宠爱于身,恐有些任性,但以臣女对其了解,殿下绝非枉法偏执者,只是……”
“哀家不是让你替她辩解。”
太后打断她,重复道:“哀家是问你如何看待她。”
此刻,苏云薇耳畔忽然响起从相府出来前,林知瑶与她说的话。
“切勿因眼前而忘本,若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你必须做出取舍,要活着,要留在宫中,一切才会再有转机。”
话中之意不尽明了,可苏云薇却心领神会,只因这世间能明白她此刻处境的人,恐怕只有林知瑶一人了。
“回太后娘娘……”
苏云薇哽咽开口,耳边依旧萦绕着林知瑶的话,勿因眼前而忘本、做出取舍、要活着、要留在宫中。
“回太后娘娘话……”苏云薇沉了一口气道:“她心即我心。”
缄默半响,太后哼笑一声,“好一个她心即我心……苏云薇,你不要命了吗?你要苏氏全族陪你不要命吗?”
“臣女宁死也不愿欺瞒太后娘娘。”
苏云薇伏地许久,终有动作仅为磕头示诚,只见她咚地一声,说道:“殿下乃当朝公主,金枝玉叶,她……她如今这般勇敢,臣女不敢再怯懦退后,是以肺腑之言,宁死也不愿欺瞒太后娘娘。”
她说着又重重磕了一头,“大逆不道的是臣女,教坏公主殿下的也是臣女。千错万错尽在臣女一人,臣女死不足惜。唯求太后娘娘看在我苏家满门铁骨忠心,父兄仍为朝廷效命,只要臣女一人的命罢。”
最终,她没有将进宫前林知瑶说的话听进去,而是将林知瑶年前带她去寻敏华时说的话充斥脑海。
“抬起头来。”
太后盯着额头淤血的苏云薇,缓缓道:“哀家知道你于宫中行走,还有其他目的,亦或说你还有除公主师之外的身份。”
饶是苏云薇再有定力,听到这话,也难免暴露出瞳孔里惊愕。
“你不必解释,哀家也没想深究这些事,只是你方才说甘愿赴死,哀家忍不住想要问问你,若丢了性命,可想过其他后果?”
苏云薇张开嘴巴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回道:“臣女赴死前,当表明心意,诉说衷肠,太后娘娘问臣女是否想过其他后果,臣女如实道,是想了的。”
她说着深深吐了一口气,相比方才坦然了不少,“臣女心里清楚,今日拼了命的撇清关系,否认事实,是有活命机会的,只要能活下去,未来便可有转机,可……”
苏云薇不知想起了什么,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可臣女这些年来无论做了什么,皆是为了离敏华殿下近一点,若是连这个初衷都背离了,若是为了活命而辜负了她的勇敢,那臣女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太后听完一怔,继而失神喃喃道:“哀家竟是如今才知晓你二人…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苏云薇并未听清太后的自言自语,此时她身陷绝境,无比痛苦,头痛欲裂之际,又重重磕了一头。
“千错万错尽在臣女一人。”
“够了!”太后猛然回神儿,凝眉斥了她一声。
雪容归来的时候,正碰上这一幕。
她虽不知自己走后两人都说了些什么,可见太后如此反应,又才见过敏华的可怜模样,不忍的心思便浮在了面上。
“太后娘娘……”
太后瞥见她的神情,不由皱眉,“敏华如何?”
雪容顿了顿道:“现下已止住了血,只是太医那边的意思是……病人不能安神休养,恐伤情恶化。”
太后额间一跳,眉眼间是难掩的心疼。
雪容余光扫了下苏云薇,又上前一步道:“娘娘去看看么?敏华殿下见了您总能安稳些。”
太后对此充耳不闻,目光全部聚在苏云薇身上,沉默了许久,才堪堪开口道:“苏云薇,哀家打算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不知你要是不要?”
苏云薇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不等她开口,太后又道:“不叫你生离死别,但只要哀家还有一口气在,决不允许你二人忤逆背德。”
苏云薇本是惊诧,听完这话,又难免迷茫。
“哀家本想留敏华在宫中多陪我这老太婆几年,现在看来让她成婚已成奢望。既如此,索性借着今年她及笄礼之名,送她出宫立府罢,也省得她终日想要从这红墙之中逃出去。”
太后说完,话锋一转道:“至于你,待她出宫后,便来寿康宫当值,不必再回她身边了。”
“太后娘娘,这……”
“你若不肯,便再没活路。”
既说不必叫她们生离死别,又安排一道红墙相隔。
还未等苏云薇琢磨明白,雪容已了然其中意味,赶忙上前催促道:“苏二小姐,赶紧谢恩吧。”
苏云薇茫然看去,只见雪容给自己递了个眼神,想来是善意的提示。
至此,她虽心有不明,也实在别无他法。
“臣女苏云薇,拜谢太后娘娘宽赦。”
太后双眼合上,摆了摆手,“去吧。”
苏云薇欲言又止,遂起身,缓缓退了出去。
门开即合,仍未挡住鹅毛般的雪片随风闯进。
“下雪了么?”太后盯着门前已经融成一片水渍的雪,随口问道。
雪容听言,立刻从窗边开了条缝看了看,继而答道:“是,适才回来的路上,老奴只当是起风了,不成想才这会儿工夫,已是雪花连片。”
太后从上座起身,雪容快步上前去扶。
“虽说今冬下了几次雪,到还没有这样大。”
雪容随着太后的视线看去,附和道:“是,看来明日整个京都,都要积上厚厚一层雪了。”
她说罢,又劝了句:“窗边寒气大,娘娘还是移步里屋吧。”
太后不为所动,只道:“站会儿而已,不打紧。”
雪容便不再多话,默默陪同在旁。
55、撕破
◎日昳之际,京都四品上的官邸皆收明旨入宫。◎
“瑶瑶。”
梁颂年回府的时候,林知瑶正在屋里捧着茶杯发呆。
“可回来了……”
林知瑶说话的时候,瞥见梁颂年发丝和肩头水渍和白渣,蹙了蹙眉,“外面下雪了?”
梁颂年嗯了一声,“风吹起来,就掉了寥寥几片。”
林知瑶起身走过去,接过金花递过来的帕子,边擦梁颂年身上的水渍,边埋怨道:“早上你走的那般急,我都没来得及问你做什么去。”
梁颂年道:“有昨晚的意外在前,我不说夫人也都猜到了。”
林知瑶斜他一眼,“还说与他不对付,我瞧着你回京都后,偏就与他来往最勤。”
梁颂年低头笑笑,“知己难寻,何况在这乌烟瘴气京都政坛,临川兄总能令我刮目相看。”
林知瑶听着便叹了口气,转身去门边开了个缝,又拨开厚重的帘子,“这才多会儿,雪竟这般大了。”
“过了这冬天最冷的时候,京都就该暖起来了。”
梁颂年说着便要关门驱寒,不成想刚走到门口,就见林知瑶连退两步,紧接着门外就涌进来个浑身雪花的人。
其身后还跟这个匆匆跑来的庆晨,见了林知瑶就苦着脸道:“苏二小姐走得太快了,小的实在是跟不上也拦不住,没来得及通报。”
“无事。”
林知瑶安抚了句,见其穿着单薄,又嘱咐道:“外头雪大了,当值也要加些衣服,去吧。”
另一边,苏云薇已经将雪抖搂了满地。
金花顺手接下她脱下的斗篷,又低声吩咐银花去拿姜茶来。
“林知瑶,这太奇怪了,我不明……”
苏云薇话说到一半,才发现门边上还站着个‘外人’,遂没了声音。
“说了多少次,不许直呼姓名,要叫阿姐。”
林知瑶扭过头,将人从雪融的水滩中拉到一旁,上下打量了一番,“什么太奇怪?奇怪你完整的从宫里出来么?”
苏云薇不语,视线还盯在梁颂年身上。
不等林知瑶开口,梁颂年已经心领神会,随口扯了个由头出去了。
苏云薇这才放下心来,与林知瑶一五一十的说了自己进宫经历。
“太后娘娘终究还是心软了。”
林知瑶听完前因后果,道了这么一句。
苏云薇皱眉,“为何这么说?”
“你平日里多理智一人,怎么到自己的事上,尽是懵头蒙脑。”
林知瑶揶揄一句,又赶在对方发作前,赶忙说别的道:“太后娘娘只说让敏华出宫立府,让你留宫中当值对吧?”
苏云薇点头嗯了声,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对啊,太后娘娘只说了这个,又没说不让你二人再见面。”
苏云薇眉头越发拧在了一起。
林知瑶无奈笑笑,“你是觉得这样没必要的对吗?”
苏云薇不置可否。
林知瑶道:“恰恰相反,从前你是以公主师的身份进宫,围在敏华身边是太后娘娘和陛下授意你护卫她。但时间久了,旁人便会渐渐忘了这些初衷,尤其是在察觉你二人形影不离,过分亲密的时候,便会谣言四起,难以收场。”
苏云薇追问:“现在又如何?”
林知瑶道:“提醒众人,你从始至终都是太后娘娘的人,是太后娘娘指派你围在敏华身边。现下敏华出宫立府,你便留在了宫里,回到了太后娘娘身边。”
苏云薇似乎明白了过来。
林知瑶沉了口气道:“敏华虽出宫立府,但人尽皆知太后娘娘与她感情浓厚,所以常常出入宫中是必然。留你在宫中,又何尝不是对你们的庇佑?”
苏云薇眸中难掩哀伤,“可这也只是一时,若将来……”
“苏云薇什么时候也这样多愁善感了?”林知瑶打断她道:“如今你们能过了太后娘娘这道坎儿,已经是万般不易了。”
说罢,林知瑶又提醒她道:“万幸太后娘娘让你留下,以后你还能于宫中行走,不然……”
“太后娘娘知道。”
林知瑶一愣,“什么?”
“不全然知道,否则也不会让我留下了。”
林知瑶陷入沉思。
两人聊到这,苏云薇情绪早已稳定了下来,人也冷静了不少,见林知瑶这副神情,大致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纠结须臾,终还是开口提醒。
“别忘了你的承诺。”
次日,寒风凛冽,满目明亮,果如雪容所言,屋瓦石路皆被蒙上了一层白。
因此,各家各户拜年走动的人少了很多,偏在这冷清的街面上,有一大户马车独行宫门。
风吹雪又起,江淮景掀开车帘子的时候,撞了一脸寒意。
他打了个冷颤,赶忙紧了紧大氅领口,嘴上低骂一声梁子渊什么的,因口齿不清,离他最近的车夫也未能听清。
宫门开一窄口,又随即合上,江淮景迈步入内,忽然有种有进无出的错觉。
“江协办,请。”
江淮景一路怔愣,到了御书房跟前,见了曹征才晃过神儿来,遂点了点头,跨了进去。
“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
江淮景进屋时,奉元帝正立于窗边,眉目微蹙,像是思绪什么,听见了人声,才缓缓收神,转去了书案前坐下。
“给朕传了个加急折子,又不写明何事,”奉元帝举起案上一本奏折,饶有兴致道:“说吧,什么事非要面见朕。”
“回陛下,臣风雪前来,只为梁老将军暂代禁军统领一事。”
江淮景既敢呈折,自然绞尽脑汁想了借口的,此刻面对询问,自然也能坦然应答。
奉元帝闻言眉峰一挑,“哦?这事年前不是有了定论?”
江淮景道:“若只是代职之事,臣自不会这在时候烦扰陛下……”
奉元帝见他迟疑,便道:“但说无妨。”
“掌管禁军是重权之职,梁老将军代职是无奈之举,只是暂代终究不是实职,万不该擅用职权。”
江淮景用余光看了看奉元帝的脸色,并未参透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年关之际,禁军安防责任重大,在此繁忙之时,梁老将军竟还能调换其中各职要员,实在很难让人不多加琢磨。”
话音落下,沉默片刻。
奉元帝忽而一笑,“江协办在吏部当职是不是委屈了些?”
江淮景周身一僵。
奉元帝道:“不如将你调去御史台好了。”
江淮景猛的跪下,“臣惶恐。”
奉元帝啧了一声,“这是作甚?起来。”
江淮景未动,叩首道:“臣不该越俎代庖,臣知罪。但臣身在朝中,效忠陛下,心怀社稷,当直言上谏,切不可为自保起身,做无能鼠辈。”
他说罢又叩一头,“今日谏言梁老将军,非臣结党营私,也非越职监察。恰因臣在吏部当值,在这年关之际才比御史们早些知晓。”
接下来便是好一阵儿沉默。
奉元帝静静地与他僵持了半响,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梁统领所为,皆由朕授意。”
江淮景愕然抬头。
奉元帝皱了皱眉头,“你这反应,假了些。”
江淮景被一言道破,脸色略变。
奉元帝抬手示意他起身,“你冒雪进宫,为的无非两件事。其一,想证实梁统领的行径是否得了朕的准许;其二是想旁敲侧击下除夕那夜后事如何。”
江淮景讪讪道:“陛下料事如神,臣自觉惭愧。”
奉元帝笑笑,“朕所说的这两件事,第一个你已有七分笃定,不过是个进宫的借口,至于第二个……其实再等上半日,也能知晓。”
日昳之际,京都四品上的官邸皆收明旨入宫。
梁颂年本在府中等江淮景,没等来人,倒是等来了圣旨,他思忖片刻,便匆匆换装入宫。
马蹄雪印,寒风开路。
圣旨虽下达至京都各府邸,但特意强调了离宫城远居及年迈者不必入宫,其中大部分人觉出事态非小,不敢怠慢。
是以,御书房前人头攒动,并未少了几个。
梁颂年到了之后,一直在不动声色的寻江淮景的身影,直到被众人召进去,他才后知后觉过来,人压根儿就没在外面。
“众卿平身,”奉元帝抬手一挥,便道:“年底封印,想必诸位心中明了,若非要事,朕今日不会明旨召各位前来。”
众人心中各有所思,无人言语。
紧接着,曹征便得奉元帝授意,将昨日康王子女于宫内遇刺,敏华公主重伤,刺客被伏自裁等一系列事宣出。
众人无不震惊,唯梁颂年疑云满布。
奉元帝拍桌怒道:“除夕年宴,宫内行刺,诸位听听,这究竟是多大的胆子!”
众臣私语声起,有人上前进言。
“陛下,派死士于宫内刺杀康王子女,是何居心,昭然若揭,依臣看,此事幕后之人,定与裴逆案脱不开关系。”
不等奉元帝作出反应,又有人道:“臣不以为然,此事现状过于明显,或有刻意制造的可能。”
“刻意制造?”有人高声驳道:“若不是狗急跳墙之举,又怎么会胆大包天到去宫中行刺?”
“宫内行刺之举,非寻常祸事比之,放眼京都谁有这个本事和胆量?!”
“哦?”奉元帝眉峰一挑,“魏御史此言是意有所指?”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魏御史眉头紧皱,似是十分纠结,须臾间,他身侧双拳握紧,在众目睽睽下扑通跪地。
“年关下,臣本不该谏语连连,原想着年后上奏,但今日事发在前,臣明言也未尝不可。”
众人之间,有几个敏锐者猜到了端倪,顿时提了一口气,其他人则是满是困惑不明所以。
奉元帝盯着地上的人,淡淡开口道:“既然心中有备,早晚并无区别,说吧。”
魏御史抬头道:“臣方才所言,却有偏疑。其人种种举止,已然越过本职权能,更有结党营私之嫌,一手遮天之势。因而,臣愿以身家性命参上一本,只盼除国之巨蠹,还朝堂之清明。”
言之恳切,无人不心惊。
奉元帝静默片刻,忽然摆了摆手道:“既如此严重,魏御史不如先呈折子,待朕看后再……”
“陛下!”
魏御史泣声道:“中书令之威势,人人闭口不提,可在这殿中的无数双眼睛里,谁人又看不到?!”
56、谏言
◎“朝堂之上,只有君臣,没有父子。”◎
窗户纸捅破的那一刻,满殿众人表情各异。
奉元帝闭上了双眼,似是不想面对。
梁颂年知道林仲检没来,便扭头去看林氏兄弟,正好撞见林知珩欲上前,随即被林知瑾拽住胳膊的画面。
他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便听奉元帝那边说道:“魏御史如此激愤,是想要朕怎么做?”
“废相,彻查。”
魏御史神情坚定,却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吐出这两个词,他说完便叩头在地,不肯起身。
屋内瞬间如沸水炸开,各派纷纷上前争论,有力挺魏御史者,自然有驳,总之是互骂忠奸,均不退让。
奉元帝端坐在前,听了半响也没听出谁能站了上风,便一拍桌子,怒容而起。
“平日朝会之上个个谨言,今日林相缺席,倒是涌出诸多不满,掀起这般风波!”
奉元帝用目光一一扫视眼前,呵斥道:“诸位皆对党派口诛笔伐,现下行止又有何区别?在朕的御书房争辩要废相,是谏言于朕?还是逼迫于朕?”
众人刚刚吵得激烈,冷不丁被打断已是懵头,听了奉元帝这番话,更是一头雾水,搞不清皇帝心思。
“林相是朕的老师!更是国之柱石!”
奉元帝越说越激烈,“他辅佐先帝,勤政于朕,劳苦功高不说,便是如今年迈体弱,仍苦心朝堂上下,尔等究竟是如何睁着眼睛说出这些狂悖之言的!”
皇帝发怒之际,该是十分安静,可偏就有头硬者往上去撞。
“陛下此言,恕臣不敢认同。”
“你,你竟——”
奉元帝气极,说了两声没个整句,便抬手召唤左右,喊道:“来人!将此人……”
“陛下。”
奉元帝话未说完,林知瑾已然上前。
“御史台乃中枢监察,上审人主之衍谬,下纠臣僚之邪佞。御史们宁死谏也不肯苟活,除职责所在,更是对陛下对国家尽忠。如今虽言语逆耳,却未尝全错。”
林知瑾挡在那名御史前面,行礼道:“若陛下论惩处,臣身为御史中丞,该首当其冲。”
在场众臣无不愕然,连奉元帝也满脸不可置信。
“林中丞,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回陛下,臣十分清楚。”
“你要参自己的父亲?”
“朝堂之上,只有君臣,没有父子。”
眼看亲儿子都这么勇了,方才那些匿声的人们,又纷纷上前,个个谏言泣声,死而后已。
林知珩在众臣身后瞧着这一幕,猛然想起除夕夜宴之时,林知瑾同他说的那些话,忽觉头晕目眩。
奉元帝哽言在喉,眼泛泪光,似左右为难,终落座拍了一声桌子,喝道:“够了!”
再度安静,奉元帝艰难开口道:“朕在封印期间唤你们来,不是听你们逼迫的……”
听到这话,几个情绪激烈的御史同时开口道:“陛下!”
“住口!”
奉元帝斥了一声,方继续道:“今日林相不在,朕断不会做出任何处置,急召尔等,尔等便只管顾眼前行刺之事,有则言之,无则默之。若有不满者,尽可回家去准备举证,待开朝之时,与林相在朝阳殿对峙,到那时,朕……”
奉元帝沉了一口气道:“到那时,朕自会给你们个交代!”
言罢,再无人冒进。
奉元帝起身,亲自去扶林知瑾,“林中丞公而忘私,朕明白,林相为国费心劳力,朕也清楚。待开朝之时,朕定还林相清白之身。”
林知瑾躲之不及,便顺势起来,低头顺言道:“陛下仁爱,是臣下之福,国家之福。”
奉元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朝其他人道:“这年关下,天寒地冻,老师近日又常卧病榻,朕不希望有些闲言碎语传扬起来,扰了他老人家休养,诸位可明白?”
众臣左右互看了看,齐声应道:“臣等遵旨。”
此事过后,众臣又回归到刺客这事上。
因源头难寻,奉元帝又不准再提疑林相,经过一番讨论,最终商定先彻查禁军上下,再做打算。
垂暮渐下,寒风呼啸。
奉元帝见大致有了结果,便吩咐退朝。
众臣纷纷拱送相送,继而有序撤出御书房,其中不乏三两结伴,窃窃私语。
梁颂年故意放慢步伐,眼神递去江淮景那边,后者意会,与他一道而出。
“临川兄进宫一趟,真是掀起好大的风波。”
江淮景斜他一眼,“拜子渊兄所赐,险些有来无回。”
梁颂年知道此时说话不方便,便邀道:“雪夜煮酒好不惬意,临川兄若是有空,聚贤楼共饮一杯?”
两人正说着,跨出门槛,便撞见了林知瑾和林知珩在台阶下等着。
“看来,我要先一步去点酒了。”江淮景当即反应过来,揶揄了梁颂年一句,大步离去。
梁颂年顾不上他,忙下台阶行礼,“见过大哥,二哥。”
林知瑾道:“也没什么要紧事,方才陛下已有明言,想必父亲那边是听不到什么风声,只不过阿瑶那边……”
旁边的林知珩似是不耐烦,直言道:“今日之事尚未有定论,你不要让我妹妹徒增烦恼。”
梁颂年这才恍然过来,立即道:“两位兄长放心,什么该提什么不该提,子渊心中有数。”
林知瑾点了点头。
林知珩却仍是不满,瞥了眼江淮景离去地方向,又质问道:“你和那个江临川……”
“阿珩,”林知瑾拦下他的话,“回家吧。”
林知珩似有不满,“大哥!”
林知瑾重复道:“回家。”
林知珩狠狠剜了一眼梁颂年,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而去。
林知瑾则是对梁颂年道:“我知裴逆案水深涉广,你有诸多无奈,不过既走到了这个境地,便也只有咬牙坚持下去的份儿,你可明白?”
“大哥……”
林知瑾抬手打断他,“为臣者,当为国为民,勤政无私。今日我于殿上已是如此,你更不该有什么顾虑才对。”
说到这,他笑笑道:“承阳之时,我曾信过你,现在仍是。”
梁颂年感动在心,无以言表,只得拱手再行一礼,“子渊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大哥所望。”
江淮景虽不知林氏兄弟找梁颂年有什么事,但想着一时半会他是来不了,就点了几道菜,准备慢慢等。
没成想梁颂年比菜来的还快,风一般吹进来落了座。
“酒呢?”梁颂年问。
江淮景晃过神儿来,上下扫量一眼梁颂年,“回家换了官服还能这么快,你是真急。”
梁颂年听他这话,便知什么情况,“也学你似的磨叽,这酒得什么时候喝去。”
江淮景皱眉啧道:“你不跟我呛两句就难受么?”
梁颂年道:“彼此彼此。”
正说着,酒摆上了桌,两人也不再争口舌之快。
江淮景先道:“今日之事,我不说你也猜到了大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问吧。”
梁颂年也不废话,“陛下是不是知道何人行刺?”
江淮景摇头,“陛下只知道敏华殿下,不知道真凶。”
梁颂年挑了下眉毛,等待下文。
江淮景叹了口气,才堪堪道:“陛下早就知道刺杀一事是敏华殿下策划给太后看的苦肉计,本想着顺水推舟提醒康王的处境,谁知真有人敢在此时下手,便闹了个弄假成真。”
梁颂年思忖着道:“康王自打城外遇险,就太过于谨慎,重重护卫下连门也不出。歹人无从下手,又怕康王面圣后泄漏什么,便想铤而走险,在除夕年宴杀子警告,使其封口。”
“是,陛下事后也想明白了。”
“然后便疑心到了禁军?”
江淮景道:“就算是武功再高强的死士,也不可能如此顺利的隐匿在皇宫并成功行刺,此事能成,必定内应在打掩护。”
梁颂年没应声,若有所思。
“不过,”江淮景道:“还有一误打误撞的事也与禁军有关。”
梁颂年皱眉,“什么事?”
江淮景道:“你父年前在城外救下康王之时,活捉了三个行凶者,其中一个竟与禁军营的一个教头有来往。”
梁颂年忙问:“问出什么了?”
“三人嘴太严,极刑下至死不屈。”
江淮景撇了撇嘴,“就是因为什么都没问出来,更要将这事闹出来,陛下授意梁伯父在禁军中撤一些人的职,搞一些动静。”
“前后都与禁军有关系,所以今日结果商定的结果是必然的。”
梁颂年说罢,又凝眉问:“既然事情明了,陛下为何……”
江淮景笑了笑,“你是想说陛下为什么要将林相扯进来?”
梁颂年不置可否。
“相权日益强势,陛下所有决策均被干涉,”江淮景叹道:“裴逆案重启之难,你是知道的,此时不钳制住林相,这案子,还能继续吗?”
梁颂年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江淮景纳闷儿道:“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梁颂年道:“就是,就是之前你和我都觉着,三司对我的呈报不疑而批是林相的欲擒故纵,可现在我觉得……”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道:“今日你见林知瑾在御书房如此行径,还会觉得还会觉得事事都在林相的掌控之中吗?他难道不比我们更了解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为人吗?”
江淮景没说话。
梁颂年自顾自又道:“我也说不上为什么,我就是觉得林相并不是真的想要阻碍裴逆案。”
言尽便是双双沉默。
半响后,江淮景猛的灌了一杯酒,起身离去,只丢下句,“凭空猜测,不如先查明白你的案子,走了。”
57、换饵
◎“王爷既肯为翻案作饵,陛下也不会寒了王爷的心。”◎
梁颂年回来的时候,林知瑶正在床头抱着暖炉打瞌睡。
半梦半醒间,她听了见开门声,手上一滑,暖炉就掉了下去。
林知瑶下意识去接,反倒弄巧成拙砸了手腕。
“嘶——”她倒吸了口气,接着便是暖炉哐当落地。
梁颂年闻声赶到了跟前,“伤着哪儿了?”
“没伤,就是砸了下。”
梁颂年拉过她的手仔细查看后口,松了口气,“我去给你拿红花油揉揉,明天别肿起来。”
“不用……”
林知瑶话音未落,眼前人已经出门去了。
梁颂年没一会儿便反了回来,拉个凳子到床边,指尖沾了红花油,拉起林知瑶的手,轻轻打圈揉了起来。
林知瑶任他摆动,静静盯着眼前人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挂着笑意。
梁颂年抬头便见她痴笑地看这自己,凝眉道:“被砸傻了么?”
林知瑶道:“才没有。”
梁颂年见她还是笑呵呵,又问:“高兴什么呢?”
林知瑶毫不遮掩道:“我瞧着你这样在意我,我就高兴。”
梁颂年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一直这样?”
“是呀,”林知瑶道:“所以我见了你就高兴。”
梁颂年被她这甜言蜜语哄的不知道说什么了。
“好了,”林知瑶拍了拍他的手,“你快去洗漱更衣吧,不过是被砸了下能有什么事儿。”
梁颂年嗯了一声,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过头。
“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林知瑶闻言,神色淡了下来,“你入宫回来便匆匆换了官服走,定是政事相关,我问来问去倒让你烦心。”
梁颂年心中郁结,本有许多疑问想要与林知瑶倾诉。
可见林知瑶这么为他着想,又想起两位兄长的嘱咐,终是点了点头,出去了。
奉元八年的正月,前有裴逆案波及者下狱度年,后有禁军紧急排查重新编,对朝廷来说并不清闲。
梁颂年听说康王一家自除夕夜宴后,一直留宿宫中,便呈折一封,向奉元帝请求入宫面见康王。
“臣下裴逆案主审梁颂年,拜见王爷。”
康王有些心不在焉,嘀咕着:“裴逆案……”
梁颂年听不清对方呓语,只顾礼跪在地,等待被唤起。
好半响,康王才回过神儿来,“梁主审,起来回话。”
梁颂年应声起身。
康王扫量着眼前人,“梁统领之子,果然也是气宇不凡。”
“王爷谬赞,臣比臣父差的还远。”
梁颂年客气了句,便切入正题,“今日臣请拜见,不为其他……”
康王抬手打断他道:“不瞒梁主审说,今日见你,一是你父于本王有恩,二是有些话,旁人确实传不得。”
梁颂年拱手道:“王爷体恤,臣洗耳恭听。”
康王垂眼,叹了口气道:“自从年前收到陛下帖子,本王便终日惶恐不安。可圣意既来,无从而拒,竟到了如今的地步……”
他说到这,顿了顿,方才继续道:“其实本王知晓的,早已在案发时就毫无保留交代了,之所以冒险进京,不过是为陛下翻案作饵。”
梁颂年并无意外,“臣知道。”
康王震惊,“你,你知道?”
梁颂年道:“是。”
康王乱了头绪,“那陛下……”
“陛下也知道王爷的情况。”
梁颂年道:“此番召您回京,确实危险重重,但属无奈之举,还望王爷理解陛下查案除奸之心。”
“本王没脸埋怨什么。”
康王又是一声长叹,“裴氏谋大逆,本王亦是罪孽深重,若不是陛下仁慈,本王全家怎会在封地如此顺遂。”
梁颂年道:“王爷能想的开,便太好了。”
话都说开了,康王倒是越发困惑,“既然你都清楚,今日又是为了什么?”
梁颂年道:“还王爷平安。”
康王皱眉,“此话何意?”
“王爷既肯为翻案作饵,陛下也不会寒了王爷的心。”
梁颂年拱手行礼道:“今日我来见过王爷,即日王爷一家便启程回封地,如此一来,那些背后对王爷心存疑虑的人,只会想着我已知晓全部,而……”
“而本王便安全了,”康王接过话道:“因为这时候灭本王的口已经不重要的了,最要紧的是在开朝复印前,阻止你这个审案的人。”
梁颂年如实道:“是。”
康王看着眼前人,迟疑道:“那你的安危……”
梁颂年道:“既然当了此案主审,就算不为王爷,臣也是没有安生日子的,王爷不必负疚。”
康王顿生感动,“你此番……陛下可知晓?”
梁颂年道:“知晓。”
烈日消雪,殿宇清亮。
梁颂年前脚从康王这边出来,后脚就被带到了御书房。
“朕知晓?”
“朕什么时候知晓的?”
梁颂年刚迈进殿内,迎头就面对奉元帝的二连问,让他陡然生出退意。
“杵在门口做什么?等朕请你进来吗?!”
梁颂年赶紧两步上前跪倒,“臣不敢。”
奉元帝冷笑一声,“朕倒没瞧出梁卿有什么不敢的。”
梁颂年低着头,一言不发。
奉元帝沉了口气,“你替朕卖了人情,可有想过你自己?”
梁颂年道:“裴逆案牵涉过深,不置死地而后生,恐重蹈覆辙。”
“你——”奉元帝指着地上的人,半响说不出什么。
梁颂年又道:“就康王爷现状而言,只会徒增伤亡风险,不如由臣亲自作饵,与那些暗地里的人斗一斗。”
奉元帝问:“你又当如何?”
梁颂年道:“以不变应万变。”
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经落下去了。
梁颂年从御书房出来时,外面铺满了夕阳的余光,他下意识眯起了眼睛,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梁颂年愣了愣,继而匆匆与曹征作别,朝着那身影追去。
“父亲!”
梁安仁应声回头,见是多日未曾打过照面的亲儿子。
他犹豫片刻,还是道:“我正当值,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几句话而已,耽搁不了多久。”
梁颂年说罢,见梁安仁仍要拒绝,又忙道:“父亲日日当值,要务缠身,我何时能等到家中谈话?”
梁安仁一时无言,终还是摆了摆手,令身后禁军们先行退去。
“说吧,找为父何事?”
自从夜宴撞见梁安仁与林仲检片刻交谈,梁颂年便一直想找梁安仁谈谈,之所以至今还没有说上话。
一是如他方才所说,梁安仁因禁军重编等事宜抽不开身。
二是他心里总觉得梁安仁只会给他个敷衍的结果,就像之前他在相府撞见齐尚书他们那次一样。
“发什么愣呢?”
梁颂年猛的回过神儿来,“没,没有。”
梁安仁见他如此,有些忧虑地皱了皱眉,“怎么了?”
梁颂年纵有千言万语,也不适宜在此刻说,便只言简意赅道:“裴逆案重启后,儿子身为主审,身边总是不大太平,今日进宫见了康王爷,想来之后……”
话不需说尽,梁安仁已全然了解,遂眉头更深,“为父有什么能帮的上你的吗?”
梁颂年摇摇头,“事已至此,儿子心中有数,自然不是来麻烦父亲什么的。只是今日既遇见了您,忍不住有些担心,便想着提醒您要时刻保持警惕,切勿放松。”
梁安仁听他这么说,难免想起康王子女险些遇刺之事,因此,也大致明白了他的用心。
“放心,为父多年的军饷不是白吃的,若有歹人来找不痛快,为父定要生擒活捉回去,交你来审。”
“好!”梁颂年笑笑,又想起了什么道:“对了,父亲近来忙,回府甚少,我想着母亲一人在家……”
“为父明白你的意思,”梁安仁拍了拍梁颂年的肩膀道:“湘兰与儿媳在一处,我也好放心些。”
梁颂年回去的路上,复盘着裴逆案中的种种细节,分析着被活捉的刺客和当时情况,又想着再查下当年那批劣质军械的源头……
他一路心不在焉,直到进屋看见修剪梅花枝子的林知瑶,才蓦地将思绪收回来。
“今儿席面好吃么?”
林氏名门,岁末年初拜帖总是往来不断,林知瑶平日走动的那些贵妇官眷,这时候更是不会放过她。
梁颂年在家时,林知瑶便会拉着他一同去,这些天,夫妇俩没少去外面露脸。
梁颂年不在时,林知瑶兴致缺缺,去的晚,回来的早,因此,那些娘子们没少打趣她。
“下午的茶点还算精致可口,只是我瞧着晚上要铺设太多,赶忙就寻个由头回来了。”
林知瑶说着话,已然抛下一同插花的金银花,拿着一支修好的梅花,直奔梁颂年而去。
“小女子见郎君貌比潘安,颜如宋玉,何故满脸愁云?现特赠寒梅一支,能否博君一笑?”
梁颂年见到林知瑶,心情总不会太差,被她这一逗,想不笑都难。
“郎君倒是个好哄的。”林知瑶也笑了笑。
“瑶瑶,”梁颂年唤了她一声道:“我有事同你讲。”
林知瑶见他一副颇为认真的模样,赶忙让金银花先出去传晚膳,自己则严肃下来拉着梁颂年坐到桌前。
梁颂年年前和林知瑶浅聊过康王进京有何作用,因此同她解释今日进宫后的种种事,也轻松了不少。
待梁颂年一五一十的交代完,林知瑶当即拍了下桌子,“早就不想走家串户了,近日繁累,我倒愿意在家待着。”
梁颂年刚要开口,林知瑶已经起身出门,招呼金银花:“趁着天儿还没暗,赶快将厢房收拾出来,一会儿我去接婆母来。”
“瑶瑶,你其实不必……”
林知瑶回头冲他笑道:“阿渊,放心查你的案子,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母亲,决不会成为你的后顾之忧。”
58、风平
◎京都下了场大雪。◎
“母亲!”
林知瑶下了马车,便拉着梁颂年一路小跑迈进了门。
梁母闻声匆匆去迎,见儿子儿媳是一块来的,更是高兴。
“怎么来的这样突然?”
梁母非常自然的拉起林知瑶的手,“吃晚饭了没?没吃正好,我叫人去加两个菜。”
梁母说着便要去招呼人,林知瑶赶忙道:“母亲不必麻烦,我和阿渊是来接您去聚贤楼吃的。”
梁颂年一愣,显然是没想到林知瑶的这个打算。
梁母更是不明所以,“何故要去外面吃?”
“也没什么由头,”林知瑶笑呵呵道:“就是听说聚贤楼上了许多新菜,过了春节这阵儿就撤了,一直惦记着去尝尝看。”
她说罢,又挎上梁颂年的胳膊,“刚巧我和阿渊今日得闲,便想接母亲一起去陪我们凑个热闹。”
梁母和林知瑶,早已熟上加熟,尤其是新年前后,见她比见丈夫儿子都多,怎么看怎么欢喜。
“好,咱今儿个就去尝尝新鲜。”
“母亲最好了!”
梁颂年倒不知她们二人什么时候这般要好,醋溜溜道:“怎么她叫您去您就一口答应?之前我和父亲喊您好多回,您愣是一次都不肯赏脸。”
梁母斜他一眼,“和你们父子有什么可吃的?闷头干饭,没什么意思。”
“好好好,”梁颂年作势道:“我算是看明白了,她才是您亲生的。”
林知瑶在一旁偷乐。
梁颂年佯嗔道:“你还笑!”
“你这不懂事的女婿!休要跟我家宝贝女儿摆脸!”
我梁母一把将两人挽着的胳膊分开,拉着林知瑶往府外边走边嫌弃道:“要不咱娘儿俩去算了……”
林知瑶笑声更甚。
梁颂年在身后也装不下去,笑着追上去,“错了错了,小婿再也不敢了,可别不给饭吃!”
聚贤楼包间里,菜品既有特色又不失味道,席间有说有笑,一顿饭吃下来,林知瑶就给梁母拉到了相府。
回去的路上,梁颂年寻着机会和林知瑶说上话,“你究竟是给我母亲下了什么迷药,她怎么什么都听你的?”
林知瑶啧一声,“这话怎么说的?”
“她惯不爱来外头吃,更不愿离家住,”梁颂年余光瞄着梁母的背影,小声嘀咕着,“我瞧你只是同她聊些院里院外的闲事,怎么就跟着你回相府住了?”
林知瑶道:“当然是和我聊得开怀,难舍难分。”
梁颂年眯起眼睛,盯了林知瑶片刻,还是坚持刚刚的判断道:“你定是给我母亲下了什么迷药。”
林知瑶哈哈大笑,“是,给你也下了!”
“聊什么这般开心?”梁母在马车上招呼两人,“天儿黑下去了,还不赶紧上车。”
相府这边,金花带人收拾好了厢房,又赶忙挑拣屋内用品,枕头被子、妆镜木梳、茶具、熏香……
但凡她能想到的,无不细心挑选准备。
待全部妥当,金花又掐着时间赶去膳房,吩咐梁老夫人的口味,偏甜的菜品一律不要,香菜也是不放的,汤水要淡……
正一一交代着、催促着,庆晨匆匆来向她报信,说是夫妻俩带着梁老夫人去了聚贤楼。
这倒让金花松了一口气。
时间宽裕了不少,她便又折回了林知瑶院里,领着人备下洗漱沐浴诸适宜,还顺带着将院里清扫一番。
是以,林知瑶等人回来的时候,皆是眼前一亮。
“见过老夫人,夫人,姑爷。”
金花见人回来了,带着人迎上前,将暖炉一一递过去,又道:“夜里凉,赶快回屋歇着吧。”
林知瑶知道金花向来是个周全万分的,因此虽有意外,想想也在情理之中。故只在与她擦肩而过时,偷偷道:“你做到这个份上,我都不知该如何赏你了。”
金花是个敢说笑的,“双倍月银即可。”
“竟是个财迷!”
林知瑶嗔笑一声,迈进了屋。
银花瞅准时机,将金花拉下台阶,眼神扫过院里的红绿风景,扭头问道:“姐姐会变戏法儿不成?怎么我随夫人出趟门,盆景遍地了?”
“哪有你说的这么玄乎?”
金花哭笑不得,“你又不是不知道,赶上个什么节咱相府的收的礼就成堆成堆的,我这不想着收拾都收拾了,顺便装点门面。”
她说着抬手指过眼前几盆绿植,“这你都见过,就是搁置在后院的那些。”
听金花这么一说,银花又凝神看了看眼前,似乎是有那么点印象。
不过这也能怪她记性差,每逢过节,后院就像个藏宝库似的,她又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
想到感兴趣,银花立刻露出笑容,拉起金花就要走。
“聚贤楼上了好多新花样,夫人全都打包了一份给我带回来,估摸着现在还是热的,快走两步!”
“这…老夫人还在屋呢……”
“不还有其他人在旁伺候着?”
银花拉着人脚步不停,“姐姐你就放宽心吧,夫人特意交代了,让你和我吃完便去歇着。”
夜深了,屋里的人没聊多久也就乏了。
林知瑶叫梁颂年先去沐浴洗漱,自己亲自送梁母回新收拾出来的厢房。
“母亲,要不咱明个递帖子进宫去?”
林知瑶边走边道:“听说敏华的伤好了大半,开始闲不住了,太后娘娘因此没少头疼,咱去给太后娘娘帮衬着点,在宫里住上几天也未尝不可。”
“知瑶,”梁母进屋后,握住林知瑶的手,面上的笑颜换成了忧虑,“子渊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林知瑶愣了愣,继而微微笑道:“也是,他惯不会遮掩,这幅样子连我都瞒不住,又怎么能哄骗过母亲。”
梁母听到肯定,叹了口气。
林知瑶宽慰道:“母亲也不必过于担心,事关裴逆旧案,本就不是个轻松的担子,他如今是因为刺客的事有所忌惮,未雨绸缪罢了。”
梁母心里都明白,只是她曾失去过一个儿子,因而对于梁颂年会面临未知的危险这件事,总是比旁人更惶恐一些。
林知瑶反握住梁母的手,语重心长道:“阿渊和公公都被陛下委以重任,咱们能做的便是相信他们,并且让他们放心。”
次日,梁颂年入宫面见康王与康王一家返程的消息,一并传扬了出去。
林知瑶听到风声的时候,派人追回了入宫请安的折子,并以其父林仲检卧病休养为由,闭府谢客。
梁母想来心中有数,便也没多说什么,只与下人们要了些针线布料,绣些花样来打发时间。
林知瑶陪伴左右闲聊,说到了自己之前给梁颂年绣的那只荷包,便是飞鸟被他当作鸭子的气愤事,因而,当即拜师梁母,要绣出个名堂给梁颂年看看。
她虽立下宏愿要发奋图强,又顾及梁母眼睛不好,所以每天只在针线堆里过一二个时辰,还要分上午下午两场。
其他时间也不空着,林知瑶拉着梁母做做糕点,侍弄侍弄那些个耐冷的盆景,将兄嫂也拉来一起围炉煮茶,聊些妇人间的趣事。
转眼快到了十五,京都下了场大雪。
梁颂年这些天也没闲着,下诏狱审了几轮刺客,又扎进工部,查阅近年军械相关记录。
他早出晚归了几日,每每回府见到母亲妻子其乐融融,身心的疲惫就都消散而去了。
这日黄昏雪路,梁颂年策马而归,路过聚贤楼时,忽的想起她们前阵子在此言笑晏晏的模样。
遂翻身下马,匆匆进去点了几样精致的时令菜,又瞧见新上的茶点颇为有趣,他笑着大手一挥,装满了两大盒。
回程路上,梁颂年拎着手中食盒,想着家中的人,不由得嘴角上扬,若不是积雪路滑,怕是早就扬鞭飞奔而归了。
相府门口,庆晨远远瞥见了梁颂年的身影,便瞬间扭头,一路快跑回林知瑶的院子。
“回来了回来了!”
说罢,他迅速躲避在墙后。
梁颂年方才骑着马,居高临下将庆晨行动见的一清二楚,顿生百般疑问,继而将马交与门口其他小厮,没一会儿便进了院子。
咻——砰!
“冲呀!”
林知瑶一声令下,梁母、金银花、庆晨等人一拥而上,手里捧着雪球冲着梁颂年砸去。
受害者被砸了满身雪渣,才蓦地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埋伏,遂放下手中累赘的食盒,奋起反击。
梁颂年身形矫健,反应迅速,能以一敌三。
其中庆晨感受颇深,他咬牙坚持半响,竟转去了梁颂年的阵营。
银花见状大骂:“你个叛徒!”
“我是见不惯你们以多欺少罢了!”
庆晨话音刚落,迎头中了银花一击,“休要狡辩!”
她说完就跑,庆晨在后面连环追击,愣是一个都没砸到,还被半路冲出的金花砸了半身。
“偷袭!”
庆晨扭过头去,看着正哈哈大笑的金花,不可置信道:“竟然是姐姐你!”
金花忽然指着他身后道:“小心!”
庆晨躲着回头,身后什么也没有,反而是遭受金花又一雪球袭来。
“兵不厌诈!”
金花抛下这句,便转去帮衬林知瑶。
另一边梁母和林知瑶配合默契,围着圈攻击梁颂年,后者不敢追击太狠,寻着机会,一把搂住林知瑶当了人质。
众人虎视眈眈,徘徊着欲大战一场,解救人质。
梁颂年见状不妙,赶忙抬手指向那半截入雪的食盒,投降示好。
“聚贤楼菜品!还有新出的茶点!一会儿怕是要凉透了!!”
至此,这院子跑来跑去的人们才彻底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气喘吁吁地笑了起来。
59、浪静
◎“要不要去堆雪人?”◎
家里本是备了饭菜的,梁颂年又买了许多,待都摆上了桌,像是办了一场大席面似的。
梁母做主,招呼着院里的人都进屋来吃。
庆晨换衣服最利落。
是以,林知瑶出来时,就见到了梁母拉着庆晨胳膊,后者一副不知如何是好,想跑又跑不了的画面。
林知瑶低头笑了两声,走过去佯嗔道:“大胆!我母亲竟还邀你不得?!你这小厮好大的排场!”
庆晨听了顿时脸色煞白,僵在原地。
金花跟在后面,摇摇头笑道,“她逗你的,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真哭出来。”
不怪金花说,庆晨确实要挤出泪来了,他吸了吸鼻子,“我的好夫人啊,我把命交代给您算了,别拿这话吓我啊。”
梁母瞧他这叫苦的模样,颇有心疼之色,连忙拉着人到自己旁边儿,“好孩子不怕,来坐我边上,看他们谁还敢打趣你。”
林知瑶听言,立刻过去争宠道:“母亲竟向着他去了,谁来护着儿媳?”
梁颂年进屋正听到这话,上前笑道:“方才你打雪仗那副模样,不像是需要人护的,怎的这时候哭惨来了?”
“你知道什么。”
林知瑶嗔他一句,仍拉着梁母的胳膊道:“母亲挨着我坐才行。”
梁颂年见她们这样热闹,也凑上前去,“我也要挨着母亲坐。”
庆晨一副左右受敌的模样,赶忙向金花投去求救目光,后者笑了笑,到底是跟着凑了上去。
“既都要围着老夫人才肯吃,不如摆上一圈算了。”
银花赶忙冲上去,“那我要在庆晨前面!”
一屋子说说笑笑,闹了好一会儿才都落了座,梁母左一个林知瑶,右一个庆晨,其他人依次围了一圈。
热热闹闹吃完了饭,林知瑶有些撑,沿着屋边溜溜达达好半响,仍是难以去洗漱休息。
梁颂年知道她晚上向来吃的少,方才边吃边聊,心情好,自然吃的多些,此刻定是不太舒服。
于是,梁颂年走到她面前问:“要不要去堆雪人?”
林知瑶本来闷恹恹的,听到这话,瞬间来了精神,“好啊好啊!”
梁母听闻,忙道:“夜深了,莫要着凉了。”
林知瑶满是兴趣,已经匆匆去穿外衣,“母亲不必担心,我们穿的多些不碍事,回来再喝两大碗姜汤就是了!”
梁颂年也帮腔道:“是啊母亲,我们这年轻气壮哪容易就病了。”
梁母瞥他一眼,“你自然是冻不坏,可给我仔细着我家女儿,她若有了头疼脑热,我定拿你试问!”
“好好好,有什么我给她担着就是!”梁颂年说着追林知瑶而去。
金银花这边忙完,便跟着出去将院里的灯多点了几盏,庆晨非常有眼力见儿的给梁母搬了椅子在窗边。
“夫人这是要堆个巨人么?”
梁颂年看林知瑶堆个身子,已经用小铲挖空了一大片地,不禁感叹。
林知瑶却并不打算收手,继续运雪,“既发力要堆个雪人出来,那当然要进我这院的人都看见,小小一个岂不轻易被人踏平了?”
梁颂年笑笑,“原来夫人要堆个门神儿出来。”
林知瑶一愣,随即大笑道:“门神!好!就堆个雪人门神,谁要来乱闯,便叫我的雪人门神踩碎!”
林知瑶说罢,凑近梁颂年耳边小声道:“雪人保护我,我来保护你,谁也不许伤了你。”
梁颂年呆了一瞬,转头去看林知瑶认真堆雪的模样,心突然砰砰跳了起来。
“银花!”林知瑶招呼道:“快帮我找两个一样的手提灯笼来!”
银花得令而出,金花则回屋去陪梁母说话,两人通过窗户看着院中一隅,有说有笑。
林知瑶堆的起劲儿,扭头发现梁颂年还愣在原地,顿时不满道:“喂!浑水摸鱼呢?还不快来帮忙!”
梁颂年骤然回神儿,帮着林知瑶一起推雪球,从起初拳头大小,一人推,一人添雪,渐渐滚成又圆又大的雪人脑袋。
“成了!”
林知瑶挥动着小铲,在雪人身子上拍出个坑,指挥着梁颂年道:“快搬上去!要小心,千万别碎了!”
“遵命!”
梁颂年配合着她,双手捧着雪球,像是什么宝贝一样,小心翼翼放下,然后左右扭了扭,确认稳当结实,才慢慢放开手。
林知瑶站在雪人面前,上下左右打量片刻,小跑进了屋子,在众多摆饰中挑挑选选,又翻起装杂物的匣子翻翻找找。
最终,她满意的捡出两个形状颇圆、鸡蛋大小的绿松石,又拿了颗品质极佳的红宝石和一串蜜蜡珠子。
众人摸不着头脑的看她又返回院子,给雪人按上了绿松石的眼睛、红宝石的鼻子、蜜蜡珠子弯成凶狠的嘴角。
恰在此时,银花回来了,手里拎着两个木雕花纹的灯笼交差。
林知瑶满意的接了过来,紧接着在雪人身子左右各插进去一只,至此,一堆雪倒真有模有样了起来。
林知瑶得意的问梁颂年,“怎么样?看起来厉不厉害?”
梁颂年哭笑不得,“不仅厉害,还富贵的很。”
两人正说着话,金花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似头冠的物价儿,待近了才看清竟是枝叶编制的。
金花道:“老夫人见您二位堆雪人堆的认真,也想帮上点什么,便将今日修剪下来的枝叶敛了敛,编了装饰叫小的拿来。”
林知瑶接过来,举起来向窗户那边晃了晃,“母亲费心啦!真好看!”
说罢,她将草木冠如画龙点睛般,郑重其事的扣在了雪人头上,随即又像梁颂年展示一遍。
梁颂年满目含笑看着她,“至于这么开心么?”
事实证明,林知瑶确实很开心,直到众人散去休息,她也洗漱躺下,仍是掩不住喜笑颜开。
待梁颂年也收拾利落回屋,林知瑶侧躺着盯着他,“阿渊,我今天特别开心。”
梁颂年长长的嗯了一声,“知道,都看出来了。”
林知瑶又道:“我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你娘来找我娘吃茶闲谈,我和你在院里荡秋千……”
她说着,见梁颂年按部就班的整理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拉下脸来,“你根本不听我说话。”
“哪有,”梁颂年道:“我一字一句全听着呢。”
林知瑶一言不发。
梁颂年见状,立刻端正态度,转身搬个凳子去林知瑶床边,然后坐下不动,表情相当认真。
林知瑶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起身往里侧挪了挪,然后非常自然的拍了拍空出来的地方。
“天儿这么冷,坐什么冷板凳,搞得和我欺负你一样。”
梁颂年知道林知瑶没多想,她只是心情好,想和他继续说说话,可……这样的情形下,他很难不多想。
万千思绪在脑子里闪过,实则只过了几秒。
“今儿是挺冷的。”
梁颂年在林知瑶多想之前,果断的选择了脱鞋上床,并紧挨着她。
林知瑶真当他冷,伸手给他拉了拉被子,问:“现在还冷吗?”
梁颂年迟疑道:“呃…有点儿。”
林知瑶皱眉,“这还冷?”
话音刚落,梁颂年一把搂住她,“现在不冷了。”
林知瑶至此才后知后觉过来,此人压根儿不冷,自己是被算计了。
不过都到了这时候,她也不必矫情什么,对方能有可乘之机,要赖也赖她自己开了这个头。
何况……她也觉得这样抱着挺好,不冷。
林知瑶便又侃侃而谈了起来。
“这些天我虽然没出过门,但是我近几年过得最开心的年了。”
梁颂年听到这话,心里难免心疼,但也不做打扰,就默默地听着。
“我知道母亲担心你,母亲也知道我总惦着你,但我们谁都不说,每天就寻些事情做,开开心心,不去往坏处想。”
“我还常常把嫂子拉来我这院,不过她统管全家也挺忙的,不是每次都能来。”
“我不是偏缠着母亲教我刺绣嘛,唉,我算是发现了,一块破布给母亲都能绣出百样花纹,再多的精品绸缎到了我这也变得不值钱了。”
“哦对了,除了刺绣这块,我还有了个收获,你猜是什么?”
林知瑶不等他说,噗呲一笑,自问自答道:“原来我做饭也是没什么天赋的。”
梁颂年也不是总沉默着,在这样的时候,便会搭腔一句,“这个倒是挺好猜的。”
林知瑶试图挽回些颜面,“家里的厨子都太厉害,我不比菜品了,果子总还成吧?前天的豆糕你吃了好几块。”
梁颂年回忆着点点头,“确实不错。”
林知瑶一听这话,又开心了几分,“那回来我再给你做梅花糕尝尝。”
梁颂年应着,“好,我真是个有口福的郎君。”
忽然,林知瑶想起了什么。
她赶忙坐起来,面对着梁颂年道:“忘了和你说,明儿个是十五,咱们要和我父兄他们一起吃团圆饭。”
她说罢,又补道:“还有婆母和公公,都一起。”
梁颂年确有意外,“合着全都知晓了,就我才听说?”
“我忘了嘛……”
林知瑶说着突然挺直腰板,“陛下念诸位臣工新春前后多有操劳,特将复印开朝的日子推到了二十,这你也没和我说。”
“歪理。”
梁颂年笑笑,又将她拽躺下,“别着凉了。”
“真开心,明天全家都在。”
林知瑶笑着,又将话题扯到了从前,回忆着他们幼时种种趣事。
她说的生动形象,梁颂年静静听着,这些语言传到他耳朵里,自动转换成了画面,在脑海里一幕幕重映。
不知不觉间,两人都含笑睡了过去。
60、十五
◎梁颂年彻底败下阵来,林知瑶全面胜利。◎
相府高门大户,往年除夕夜都是在宫中度过,然后初一清早,林氏兄妹去给高堂拜年领压岁钱。
相府主母佟婉莹在的时候,家里自初一到十五都是热热闹闹的景象,来往客人也更多是日常往来的亲朋好友。
自从她病逝,整个相府便突然冷清了下来,尤其是三个孩子各分了院子,林仲检的主院便鲜少迎客。
也就在每年正月十五,家里人全默契地来吃团圆饭,其他时间就算都凑在一起,也是规规矩矩来,又规规矩矩走。
今年有梁颂年,本也不会有什么太大改变,但巧在梁母小住,林仲检邀着一起,连带着梁安仁,这顿团圆饭在人数上就占了热闹。
天不亮,相府膳房就已经人来人往的忙碌了起来。
林知瑶昨儿个睡得晚,被梁颂年又哄又晃地好半天才肯起来,然后便顶着一脸起床气去梳洗。
银花趁着端盆换水的工夫,还特意去找金花小声八卦,“爷昨儿个没睡那塌子上……”
金花点了下她脑袋,含笑道:“早晚的事,也至于你这般。”
“真好!他俩相亲相爱真好!”银花说完,便笑嘻嘻地跑开了。
已时过半,众人陆陆续续去往主院。
林仲检对外宣说卧病休养,连自家人也避之不见,林氏兄妹几番向主院管事李德平打听,得到了头疼脑热之类的答案,便心知无事。
不成想今日来见,林仲检竟是红光满面,精神抖擞,活脱脱是装病来的。
“爹爹!”
林知瑶不比两位兄长心中有数便罢,非要上前去戳破真相。
“说什么病了病了,我瞧着您比女儿的气色还好!想来是今年家里人多了,要把压岁钱给赖过去。”
“你这不孝女,竟冤枉到自己老爹头上了,压岁钱年年数你拿的最多!”
林仲检佯嗔她一句,似是不够,又道:“你爹我病养了这些时日,吃好睡好,哪有越养越差的道理!”
“好好好,”林知瑶立刻捧起双手,“初一李总管不让我们进门,隔着窗户拜年不算。今日重来,父亲大人新年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多福多财……”
“给给给!”
林仲检掏出钱袋,赶忙给她放在了举得高高的手上,转头便向一旁乐个不停的梁母抱怨道:“就是个讨债的!”
“这是什么话!”梁母驳斥道:“这样好的女儿,你要是嫌弃,我便领回家去金山银山养着她。”
林知瑶立刻挂上一副泪眼模样,扑到梁母怀里,撒娇道:“母亲,快快,现在我就跟你走!”
林仲检在一旁斥道:“你这吃里扒外的小泼皮,将为父的钱袋还来!”
林知瑶见势头不好,转身去拉梁颂年过来,“初一隔窗拜年不算,你快给爹爹补上。”
她说着手动按下梁颂年的肩膀,让他鞠躬示好,待梁颂年摸不清头脑的拜年说祝语的时候,她便瞅准时机溜走了。
除了林仲检一直卧病不见,其他人早就互相拜过年了,林知瑶见人们都往林仲检那边去寒暄,转而盯上了院子里玩耍的侄子侄女。
于是,林知珩从屋里出来找她的时候,便见到了兄长的儿子女儿围着她夸大其词。
诸如什么姑姑漂亮、姑姑大方、姑姑人美心善……最后连什么神通广大这样的词都出来了。
林知珩实在听不下去,过去打断道:“小小年纪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姑姑就真这般好?”
俩孩子听言,齐声答道:“好!姑姑好!”
林知珩醋意上来了,清了清嗓子,拂了拂衣衫,“那二叔呢?二叔好不好?”
俩孩子上下看了一圈林知珩,认真道:“二叔也好。”
林知珩等了好一会儿,还没有下文,咳了咳催道:“然后呢?”
林知瑶在一旁偷笑,俩孩子见了,便顾不得他这边了,扭头扑向林知瑶,喊道:“姑姑最好啦!笑起来真好看!”
林知珩气不打一出来,还没等发作,就看见林知瑶掏出沉甸甸的钱袋,往俩孩子手里倒金豆子。
“你你你——”
“嘘!”
林知瑶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别声张,一会让哥哥嫂子见了,都要挨说的。”
林知珩啧啧摇头,“拿钱诱骗小孩儿夸奖,亏你做得出来!”
林知瑶给他俩藏好钱,一手牵一个往屋里走,听到林知珩眼红的语气,哼了一声,“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梁安仁已时末才赶到相府,想来是换值了直奔这边,并未回家换衣。
人齐落座,菜肴陆续上桌。
家宴不谈政事,也并不缺话题,林知珩话里话外挤兑挤兑梁颂年,林知瑶拿出大义灭亲般的精神去维护,长辈们互相寒暄着,又互相说说小辈……
热热闹闹的,席间还算和谐。
梁安仁往返宫内,因此来的最晚,却要走的最早,他凑着自家夫人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同众人作别。
接着再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林仲检招呼着散了,各自回院休息去。
林知瑶酒足饭饱,困意上头,回去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梁颂年白日里不容易犯困,便在屋里书架随手捡了本书,拉了凳子,坐在林知瑶床边上看。
约莫着是昨儿个睡得晚,林知瑶又在他边上睡得太香,他浑然不觉趴在床边也睡了过去。
他俩是被傍晚的烟花炮竹声唤醒的。
京都城内,除夕夜是第一波热闹,上元夜则是第二波,家家户户的烟花炮竹要在此时放尽,才算过完了春节。
屋外砰砰声不停,烟火光映在窗户上忽明忽暗,林知瑶眨了眨眼,含糊着声音笑梁颂年。
“怎么趴在这就睡了?”
梁颂年有些尴尬的去捡落在地上的书,胡扯了句,“不胜酒力。”
“嘁,哪容易就醉了。”
林知瑶说完,扭头看向窗外,“好热闹。”
若不是因查案而处境成忧,梁颂年是很想带她出去逛逛,一如年前秋夜那次,他们十指相扣,心意相通。
此刻屋内昏暗,又隔着窗外纷嚷繁华,两人倦意未褪,沉默不语就已经足够暧昧。
林知瑶也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那次满是桂花香的吻,然后便是自己的逃避……
“阿渊。”
林知瑶垂眸,将情绪掩盖,轻轻唤了他一声,却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完接下来的话。
“我和裴少煊是假夫妻,我从来没让他碰过我,也不曾宿过一处。”
“就因为这个?”
梁颂年声音有些不稳,强忍着情绪道:“就因为这个,你才躲我?”
“我…我总要与你说清才……”
“原来你竟这么想我。”
林知瑶察觉不对,猛的抬头,“不是,阿渊,我……”
“鹿安山秋猎那晚,我将心都掏出来给你看了,我说我不在乎那些,我在乎的是你,是你林知瑶这个人!”
梁颂年说着红了眼眶,“我让你别听那些蝇蚋之言,怎么你自己却陷进了怀疑,觉得我会另眼看你?”
林知瑶抿唇不语。
她知道梁颂年是什么样的人,但裴氏相关就是她心中的刺,只要想到就会横生许多莫名的心绪,让她过分在意。
她想向梁颂年坦白所有,但她现在还不能。
可日以继日的相处中,他们越来越靠近,越来越亲密,起码在感情上,她不想再逃避什么,所以才脱口说了这样的话。
不成想竟惹恼了他。
梁颂年见她不说话,更是气闷,便起身出去了。
林知瑶找到梁颂年的时候,对方正在洗脸,看起来是要冷水清醒消气程度。
她突然有点怂,停在原地,然后暗暗给自己打气梁颂年从小就是很好哄的,才接着迈步上前。
“阿渊?”
梁颂年没理。
“阿渊~”
梁颂年还是没理。
林知瑶心知肚明,梁颂年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在乎她,将她视若珍宝,所以她不仅没有气,反而心里是开心的。
只是,现下的情况有点棘手。
“阿渊,你还饿么,晚上还吃不吃饭?”
“中午吃太多了,又散的晚,想来你也和我一样是吃不下的。”
“我叫金花她们选些茶果来如何?”
“一会儿咱们和母亲一起,围着炉子烤栗子、烘果子吃吧。”
“摆院里是不是太冷了?那就在堂屋开着窗?不出门咱也看个热闹。”
林知瑶围着梁颂年嘀嘀咕咕说了半天,对方仍是板着个脸,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她深知这样下去是不成的,脑子火速搜集以往对付梁颂年的经验,顿时有个办法。
她先是沉默了,紧接着低下头,用余光观察着梁颂年,待对方注意到自己这边的异常,又赶忙吸了吸鼻子。
把姿态做足了之后,她瞅准时机,上前展出了欲言又止的假动作,然后快速扭头出去。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就是差点儿在门口撞上来找人的银花,好在她眼疾手快,将人一把拉到自己旁边,并示意噤声。
银花不明所以的跟着林知瑶贴墙边儿,她确实想不明白自家夫人这是什么行为。
正在银花纳闷儿的时候,梁颂年果如林知瑶预想的那般,匆忙的追了出来。
林知瑶守株待兔成功,大喜,并全力扑上去。
梁颂年不知自己被埋伏,应接不暇,只能下意识的抱住林知瑶。
成功扑到对方怀里的林知瑶,埋着脸使劲儿蹭了蹭,柔柔弱弱的声音道:“阿渊,别生我的气了。”
至此,梁颂年彻底败下阵来,林知瑶全面胜利。
银花深知自己是分析不明白当下情况的,当即跑开去寻金花同步消息。
作者有话说:
银花:我勒个惊天大瓜!看不懂看不懂!立刻寻找外援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