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圆房
◎两人心意相同,一切皆是顺其自然。◎
除夕夜家家户户的关键在团圆饭,上元夜则更多是逛灯会凑热闹,因而十五这天,京都街上人山人海、通宵达旦。
往年林知瑶都是不在家的,可再热闹欢聚、奢华璀璨,也是比不上今年在相府度过的正月十五。
此刻,她坐在火炉旁,依偎着梁颂年,虽透过窗户欣赏烟花灿烂,却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幸福。
噼啪一声,又一颗栗子在炉网上爆开,梁颂年拿铁夹子晾到旁边,顺手拾起刚刚放温的两颗,熟练的剥开。
不同的是,这次他递过去的栗子没人接,继而侧头去看,后知后觉的发现林知瑶竟靠着他睡了过去。
对面坐着的梁母注意到他们这边,赶忙向梁颂年摆手,示意别叫醒她。
随即梁母便起身,向众人指了指外面的天,小声嘱咐道:“都后半夜了,也该休息了,都回去吧。”
金花等人点头应了应,也纷纷起身收拾。
梁颂年用非常缓慢、非常轻的动作将林知瑶抱起,然后用了好半响的时间走了一段很短的路,把她放到了床上。
见林知瑶呼吸平稳,并没有被扰到,他才松了一口气,出去洗漱。却不成想在回来的时候,会面临更大的难题。
“夫人下午睡醒卸过脂粉了,就怕她晚上熏了许久炉子难受,麻烦爷用面巾沾水,轻轻帮夫人擦擦。”
金花见到梁颂年就嘱咐,丝毫没给梁颂年任何说话的机会,她身后的银花则是根据金花吩咐,将准备的东西,一一摆去床头。
“还有,夫人定要醒来漱口,偏是不知道醒的早晚,小的索性放了两壶清水,一份滚烫的一份常温的,夫人早醒便兑着用,晚醒热的也成温的了。”
梁颂年见她一大段话交代完,刚要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金花已经招呼银花过来,两人齐齐行了礼,直接出门去了。
梁颂年:“……”
如鲠在喉。
梁颂年坐到床边,拿着沾湿帕子的时候,心里算是想明白了,金花是故意的。
不过其目的只是想让他与林知瑶做更多拉进距离的小事,所以他也是无话可说,并心甘情愿。
思绪转回到眼前,梁颂年实在是有些发愁,林知瑶又没醉酒,怎么才能不碰醒她,又能在她脸上擦来擦去……
盯着盯着,梁颂年就愣了神儿。
他好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的看过林知瑶了,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出落成这般倾城模样的?
想到是在他离开的五年,梁颂年便有些忍不住的伤感,可又看着心爱之人就在咫尺,心里又欢喜的不行。
也不知怎么,梁颂年想这想那,手里攥着的帕子已经半干了,还没有触碰到林知瑶的脸,而他的唇却鬼使神差地贴了上去。
林知瑶是无意中睡过去的,所以并没有睡深,尤其是在感受到异样触碰的时候,特别容易猛的清醒。
现下便是了。
林知瑶:“……”
梁颂年:“……”
被抓了现行的梁颂年,猛的退开,坐直身体,脖子和脸瞬间通红,尴尬,太尴尬,竟然趁人之危。
“我…那个,我…我刚刚……”
林知瑶噗呲一笑,“你干嘛呢?”
梁颂年觉得自己脑子要冒烟了,“我…我……”
林知瑶见他这样,根本忍不住笑意,“我我我,到底我什么?”
梁颂年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个什么来。
林知瑶道:“算了,不用说我也知道。”
梁颂年一愣,“啊…?你知道?”
林知瑶眯起眼睛凑近他,“你……肯定是看我貌美,情不自禁!”
话音落下,梁颂年便别过脸去。
林知瑶其实并不是自恋,只是见对方这副红彤彤的模样,实在是忍不住要逗他。
“好了好了,不闹了。”
林知瑶见好就收,不打算再捉弄下去,“亲就亲了嘛,你这样不好意思,那我亲回去就好了。”
梁颂年愕然回头,林知瑶当真说到做到,倾身吻了上来。
蜻蜓点水,稍纵即逝。
梁颂年顿了顿,竟产生了莫名的失落,想来她再多停留一秒,他便无法这样放她离去了。
“手里拿着帕子要做什么?”
梁颂年回过神儿来,渐渐平稳了情绪,将金花给他安排任务的事,一五一十的跟林知瑶交代了。
林知瑶忍俊不禁,“金花这丫头怎么还故技重施,我又没醉,还能任你宰割了不成。”
“醉了也会被擦醒,酒又不是药。”
梁颂年话说出口,便意识到自己暴露了。
果不其然,林知瑶立刻道:“你上次就是清醒了是不是?你听到我说的话了是不是?”
梁颂年含糊道:“也没特别清醒……”
“你太能忍了!你肯定听到我说裴氏了,你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旁敲侧击也没有。”
“很想问,但不想逼你。”
梁颂年实话实说道:“那时候总惹你生气,摸不清该如何与你相处,想着你不愿说,我问了也是无用的。何况当年的事错综复杂,你也有诸多无奈,我回京下了决心要查清楚,所以早晚都会知道的,不必要为难你。
林知瑶静静地看着眼前人,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所以你去承阳前对我坦白了假-币事,不是什么试探,是先坦诚,是想要我对你的态度?”
“也不尽然,”梁颂年道:“最重要的是不想让你一个人承受,干嘛非要在我醉酒的时候才能自言自语的嘀咕几句,明明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无论多难的事,我们一起面对就好了。”
林知瑶不想让自己矫情,便撇嘴损他道:“好肉麻的话!”
梁颂年笑笑,“还是说得少,以后我随口就来,夫人便不会觉得我说的肉麻了。”
“救命,”林知瑶装作逃走,“那我宁可聋了算了!”
梁颂年将她按住,“不行,不能聋,近来夫人才愿意和我促膝长谈,我没听够也没说够呢。”
两人闹着便在床上滚作一团,笑的气喘吁吁,没一会儿气氛就逐渐变了味儿,越发暧昧了起来。
“阿渊……”
也不知怎么就吻在了一起,接着便是衣带滑落,肌肤缠绵,锦被翻红浪。
两人心意相同,一切皆是顺其自然。
梁颂年眼神迷蒙间看向身下的人,忽然想起了一首诗: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他心跳飞快,却因与林知瑶贴的太近,同她的心跳一起,完全乱了节奏。
折腾至天光微亮,两人终于昏昏睡去。
错过了午膳,又未时才起,夫妻俩共试兰汤的事,这院的人算是全猜到了。
夫妻俩本没觉得什么,可见院里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比他俩新婚的时候还要高兴的模样,也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是以,林知瑶简单吃了几口东西,便和梁母说去屋里看会书,匆匆躲走了。
梁颂年没一会儿也跟进了屋,林知瑶装没看见他,依躺在矮塌上,继续盯着手里的那观石录本。
梁颂年低头笑笑,在书架前选了一本传记,坐到了她边儿上,也看了起来。
双双安静了大半响,梁颂年忽然笑了一声,林知瑶猛地回神儿,发现对方是盯着她笑的。
“笑什么?”
“想什么呢?”
一对视,两人便同时开了口,林知瑶先回了他,“我哪儿想什么。”
梁颂年用自己手里书碰了下她手里的书,“我都看了好多,你还停在这页,怎么,这页的石头开花了不成?”
林知瑶恍然过来他在笑什么,又不知该怎么回,一时呆住了。
梁颂年仔细打量着她,“在想年都过完了,案子怎么还没进展么?”
林知瑶没想到他会先提及这事,有些拿不准该怎么接话。
梁颂年却不问自答:“康王走了之后,我遭过两次暗袭,虽然没什么收获,但也知道背后的人确如所料,是按捺不住的。”
“什么?!”
林知瑶顿时惊坐了起来,“你遭过两次暗袭?什么时候?”
梁颂年按着她肩膀,安抚道:“我完完整整的连个皮都没破,也没什么收获,说出来叫你和母亲忧心么?”
林知瑶明白他的意思,却也是后怕的很,又不放心的问了句:“真没伤着吗?”
“没,我既说了还骗你么?”
梁颂年怕她不信又补了句:“再不信我只好脱光了叫你检查个仔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林知瑶忙推了他一把,“孟浪!”
梁颂年反应过来,无奈笑了笑,“我没打趣你,就想着让你放心。”
林知瑶忽然想起什么,“怪不得陛下推迟了开朝复印的日子,原来是想再等等看?”
梁颂年道:“也不尽然,案子若是靠赌来查,那我这个主审也没用了。”
林知瑶问:“你还有其他打算?”
梁颂年点点头,“我反复看了之前裴氏案卷,又去工部查了之前的军械批录,发现这其中也有端倪,不过……”
林知瑶反应过来,“你想在开朝复印前,顺着这一点端倪挖些实证出来,这样到时候便坐实了康王确实有透露内情给你,圆了慌,也再激了藏在背后的人。”
梁颂年笑道:“夫人若是男子,当入仕途大有作为。”
林知瑶不理他这话,叹了口气道:“你进退皆有路,我横竖是担心。”
梁颂年抚了抚她的脸,心疼道:“我不说你便瞎想,说了你又忧心,真是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竟还能叫你烦恼上了。”
林知瑶握住他的手,认真道:“还是那句话,我总是支持你的,放手去做就好。”
62、复盘
◎“难道清政定权,必要血刃旧臣?”◎
正月十五之前,林仲检都称病闭门,连林氏兄妹也只是隔窗拜了年。
林知珩在主院门口徘徊不前,想着昨日团圆家宴上没寻找机会说话,今天怎么也要找林仲检谈谈。
虽说奉元帝严令禁言那天下午的事,可他身为林氏子,对自家事只口不提,等待父亲开朝被千夫所指……
他这个当儿子的,决计做不到。
“站在那做什么?”
林知珩猛的回神儿,见林知瑾从主院出来,略微愣了愣,便反应了过来,赶忙上前。
“大哥,你去找过父亲了?”
这是一句废话,事实已如他所见,人是从林仲检屋里出来的,还能进去喝茶发呆不成。
可他的思路千丝万缕,方才迟疑是不知如何向林仲检开口,现在则是不知该如何问起。
林知瑾是明白他的,只回道:“总要谈谈的。”
林知珩又问:“如何?”
林知瑾沉默片刻,不答反问道:“若你在父亲这个位置,压内忧外患,辅少主亲政,帝王长成,你则老矣,当如何?”
林知珩不懂长兄为什么会这么问,但知对方从不轻易说这种话,便认真思忖道:“当悬车致仕,还政于君。”
林知瑾冷冷一笑,“若朝堂清明,陛下信任,你可辞官离京,回故土度晚年。现如今之情况,你如何以为?”
林知珩心下一沉,如今朝堂之况,仕者皆知,便是党争不止,孤臣难立,帝相因改革碰撞多年,关系微妙。
他哑然半响,仍没说出个什么。
林知瑾等不到下文,便又问道:“若你站在陛下身旁看朝局,可否会放走位高权重,威信多年的宰辅告老?”
林知珩脱口道:“为何不放?”
林知瑾道:“现下有司各部,政见不一,食禄不为。若旧朝老臣渐退朝堂,帝王锋芒展露,各党各派无冒头者,新政出台泛泛推之,改革岂不成了一言堂?”
林知珩不解道:“难道清政定权,必要血刃旧臣?”
林知瑾道:“氏族强盛,本就众矢之的,就算帝王置之不理,其他各势便会轻易放过吗?”
林知珩越听脸色越难看,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林知瑾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我再问你,若父亲退则灭门之祸,进则千古罪名,你在朝为官,在家为子,两难之下,家国之间,当如何?”
林知珩直觉五雷轰顶,不可置信地盯着林知瑾,梗咽道:“大哥……”
林知瑾回过头,望了望主院已经闭上的屋门,继而对林知珩道:“以上三问,便是我见父亲所得,若你答不出什么,就不必去敲门了。”
酉时三刻,梁颂年应邀出门,随着小二上了聚贤楼包间,见江淮景正若有所思地饮着茶。
“怎么不叫我去你府上?”
店小二关上了包间门,梁颂年也坐到了江淮景对面的位子上,“节下聚贤楼更热闹,不太是个谈事的地方。”
江淮景收回思绪,淡淡道:“在外面方便别人对你动手,去了江府怕是不成。”
梁颂年笑笑,“借你谶言,在下求之不得。”
江淮景不再与他说笑,严肃道:“你最近去工部有收获吗?”
梁颂年道:“自然是有的,不过也藏得深。”
江淮景点点头,没再多问。
梁颂年见他心不在焉,便道:“有什么大可直说,既叫我来,何必让我追问?”
江淮景思忖着道:“兵部似乎在暗自部署什么。”
梁颂年听言,恍然想起之前叫江淮盯着兵部的动向,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了,他还在密切关注着。
“什么样的部署?”
江淮景如实道:“前阵子宫内刺杀,禁军整修重编,反倒让人忽略兵部几处变动,其中支援北疆的粮草和战备翻了一倍不止,可按年前战报来看,我军已稳住危情……”
他说到这,忽然话锋一转,“你从北疆回京,那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我知战场瞬息万变,可真有如此难测?”
梁颂年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茶杯,许久才回道:“战场的确变化无常,但如今之况,细想来是不可能的。”
江淮景没想到他会说的如此绝对,愣了愣,“不可能?”
梁颂年点点头,“我刚去北疆的时候,我军与边敌确实胶着。可经过了几任驻地将军的积累,敌军战力已大不如从前。尤其在齐明玄上任之后,敌军被打退边境千里,损伤惨重,短时间内是没有能力再进犯的。”
江淮景问:“依你之见,短时间是多久?”
梁颂年思索片刻,谨慎答道:“最快也要三年。”
江淮景皱了皱眉,“可去年年初战报却说战局扭转,敌军卷土重来,我军退守边城,这……”
“现在看来,无非两种可能。”
梁颂年道:“一是敌军假退隐藏实力,趁我军懈怠发起猛攻。二则齐明玄谎报军情,储备战资。”
听到后半句,江淮景瞬间变了脸色,“什么?!”
梁颂年沉声道:“按照方才你说的兵部动态,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气氛凝住半响,江淮景仍不可置信道:“齐氏父子疯了不成?”
比起他的惊讶,梁颂年更想不明白,“可齐明玄怎么会……”
江淮景没听清,“你说什么?”
梁颂年顿了顿道:“我在北疆与齐明玄相处两年,这样一个为国和平而征战的人,怎么会因党争而起杀戮?”
江淮景冷哼一声,“或许你并没真正了解他。”
“不,”梁颂年道:“他胸怀天下,有赤子之心,这绝不是装出来的。”
江淮景却道:“若他父亲站了队,偏要他选呢?”
思来想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通一切,兵部齐尚书站了队,林相得以最后一搏,成败定局。
江淮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之前说从北疆回京,是因为有人告诉你启年大哥死因有疑,那人是谁?”
梁颂年喝了口茶,如实道:“陛下。”
“不对,”江淮景凝眉,“若陛下有意借裴氏翻案逼林相出手,那定是有所预料和防范,怎会到现在还……”
说到这,两人都后知后觉过来,异口同声道:“苏云峥!”
江淮景消化着情绪,又问:“你说苏云峥他知情吗?”
梁颂年斟酌道:“应该不知。”
“是啊,苏云峥那性子,已然把厌弃党争挂在了脸上,当初回京任职时的不情愿也是朝堂人尽皆知。”
江淮景苦笑一声,“我拉着你给他送行的那天,他是真的开心。”
梁颂年道:“也正因他为人如此,才能成为这关键的棋子。”
江淮景顺着他们已知的信息,摆弄着桌子上的茶壶和茶杯,开始复盘,“也就是说,陛下这局棋,第一子落下是引你回京,之所以不拦你与知瑶结亲,是因为想要查启年大哥的死因,无论过程如何,最后都会落到裴氏上。
第二子则落在了以退为进,处处受制林相,使其势大。此时裴逆案重启,身为前亲家的林相怎么都摘不干净关系,加上历来御史厌权臣,谏言怨语之下,林氏坐以待毙等同死路。
第三子便是利用苏云峥此人心性,借当时之局,悄无声息的引导他,表面看来是苏云峥主动争取,实则掉进了早已为他布好的局。”
梁颂年接话道:“开朝复印前,北疆有动静,陛下顺理成章除佞废相,北疆没动静,等待林氏的是朝会的口诛笔伐,众臣死谏废相。”
江淮景默了默,然后道:“既然裴逆案重审只是个幌子,那你还有查下去的必要么?是不是该放了武毅侯?”
“不,”梁颂年道:“就算事实如你我分析的这样,裴逆案是开局的幌子,但走到现在这步已然不是了。”
江淮景顿住。
梁颂年端起桌上的一杯茶,思索着道:“陛下就算不信我兄长冤死一事,宫内遇刺后,也该反应了过来这案子背后藏着不小的隐患,所以,有心也好,弄假成真也罢,这案子必须要个结果出来。”
江淮景道:“那武毅侯呢?”
“一开始是直觉,想着就算能问出当年我哥战场上的细枝末节就行,后来宫内刺杀,禁军并不清白……”
梁颂年长叹一声,“再等等看吧,若是开朝后仍无进展,这人不想放也得放了。”
江淮景也叹了口气,“林氏这回真要倒了么?那……”
梁颂年道:“若真是陛下布的局,那便能保住性命。”
“嗯,杀鸡儆猴而已,毕竟是先帝托孤的老臣。”
江淮景说完,忽然笑道:“你说,会不会咱俩全猜偏了?”
梁颂年无奈摇头,“要是这样,便是更大的局在布着。”
他话音未落,一支飞镖擦脸而过,来的实在突然,饶是梁颂年避地再快,也被削掉了一缕头发。
梁颂年推桌起身,看向江淮景时,失笑道:“你这嘴是开过光吗?”
江淮景嘴角抽了抽,相当无语,却顾不上与他拌嘴,因为刚刚扔暗器的人,已经接二连三的涌了进来。
梁颂年既有被刺的经验,也有被刺的准备,只见他转身间掏出了两把短剑,迅速做出反击。
江淮景也就略同骑射之类的,并未真正练过武,遇到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危机时刻,只能有什么拿什么的防御。
好在这些人的目标不是他,只要不主动去往梁颂年那边凑,好像也不至于有什么要命的风险。
梁颂年与刺客缠斗之际,见江淮景还杵在墙角拿个板凳自卫。
他气血上头,怒骂道:“江临川你犯什么蠢呢!还不快跑!”
63、暴露
◎这样的高手围绕在身边,他竟从未察觉。◎
江淮景这反应过来,在事发之时,他最该做的是跑!
梁颂年冲过去为他断后,肋下被划出一道血口,他背后抵着门,估摸着江淮景已经跑远了,才挪动脚步。
来者不过三四人,身手也并未比前两次的人强,梁颂年打斗间并不下死手,想要留住活口去审。
在这期间,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些人为何再而三行动,还是没有任何长进。
按理说,这些人前两次足以试探他的水平,想要除掉他,第三次怎么也该有点新意,而不是来送人头。
照梁颂年预想的来,这些人应该不会再轻易行,他都已经准备好挖军械那条路的线索了,怎么会……
梁颂年骤然回神儿——屋里少了个刺客!
他发力将堵在眼前的人劈开,左右环视一圈,确定少了个人。
大脑飞速运转,再扛下又一重击的时候,梁颂年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腰间。
香囊不见了!
怪不得,梁颂年方才的疑惑全部解开了,怪不得明知除不掉还要重蹈覆辙,原来这次的目标根本不是他!
梁颂年再顾不得其他,手起刀落,封喉挡在面前的人,翻窗跳下。
身后刺客见他反应过来,朝同伴大喊道:“拦住他!”
与此同时,林知瑶正窗边的桌案上,认真的临摹字帖。
银花开门进来,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甜羹,“夫人,练半天字了,吃点东西歇歇吧。”
她话音未落,一支飞镖咻地钉在了窗棂上。
屋内两人皆是一怔。
银花先反应过来,迅速放下甜羹,闪身去窗外检查,发现了飞镖上绑着东西,又赶忙取下。
“夫人,是……”
银花自然是知道这东西的,可此时上面带着血痕,想想便知是什么,所以她话说出口,又蓦地停住了。
“是什么?给我。”
林知瑶见她如此,快步上前,一把夺过东西后,随即心口一紧,有些站不稳,“阿渊……”
银花连忙扶住她,提醒道:“夫人,上面还绑着字条。”
林知瑶心急如焚,再顾不得其他,颤抖着手展开字条,上面的信息简单直接:城东茶馆,过时不候。
她匆匆扫了一眼,便起身要走。
“夫人,不能去!”
相比林知瑶,银花还有旁观者的清醒,“夫人仔细想想,若他们真抓了爷,为何不直接灭口,而是要引您去?”
林知瑶手中攥着香囊,上面的血已凉透,却仍黏腻未干,一想到这大概是梁颂年的血,她便难有理智。
“夫人!”
银花握住林知瑶颤抖的手,“不要见了香囊就丢了魂儿!这就是再明显不过的陷阱了!不要去!”
“不,我得去,”林知瑶尽量平稳自己的呼吸,“就算他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遇险,我也要去,我不敢赌,我不能不管他。”
“可是……”
银花还欲再劝,林知瑶拦下她的话,“就算是陷阱,也不会要我性命,那些人顶多要用我来要挟他。可若不是这样,我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些人想干什么,你叫我怎么等?”
银花知道再劝无用,只得妥协,“那…要和金花姐姐说吗?要带人去吗?”
“不,”林知瑶摇头道:“若不是陷阱,带了人去只会加大危险的可能,你和我去就行。”
银花见她并不是全然不顾后果,不再多言,转身去拿披风给林知瑶出门。
“要出去吗?”
两人前脚刚出屋,便在院中遇到了梁母。
林知瑶下意识地将拿着香囊手背到身后,尽量让表情看起来自然。
“王家娘子雪路滑摔了腿,相熟的人都过去看了,偏我不到,叫人传了几次话,我想着……”
“知瑶,”梁母打断她,“到底有什么事?”
林知瑶顿了下,知道被识破了谎,再搪塞只会让梁母更担心,索性直说道:“阿渊可能有危险,我去看一眼。”
她说的言简意赅,又在梁母开口前,安抚道:“母亲放心,我有分寸,不是去拼命的。”
话已至此,梁母也明白再追问是没有意义的,沉了口气道:“我在家等你们回来。”
林知瑶松了口气,带着银花一起跑去相府后院的马厩。
城东茶馆离相府不算太远,但串了几个巷子,有些弯绕。
那地方是个有年头的老店,地方不大,主要是去听说书先生讲趣聊天。
对方把她引去,无论是要绑架还是说事,都算是隐蔽,逃跑起来也方便。
林知瑶心不在焉的跨上马车,心里一直想着梁颂年到底遇到了什么情况,这香囊他向来珍视,既被人夺去,总归状态不是太好。
又想着一会儿会遇到什么事情,想着怎么脱身,怎么与人谈条件……
林知瑶分神儿间,马车拐过第二个路口,她恍惚听见了极快的马蹄声向这边奔来。
与此同时,银花拨开车帘子去看。
仅这一幕,对方便认出她来,大喊道:“银花!回去!!”
林知瑶听见梁颂年的声音,又惊又喜,紧接着就反应了过来,同银花道:“中计了,叫车夫掉头回府!”
追在梁颂年身后的刺客见人要逃跑,领头的直接将手中的短刀甩了过去,击中了马腿,马车瞬间歪斜。
“夫人,快下车!”车夫看情况危机,用身体护着林知瑶她们二人。
此时距离相府不算太远,也正因此,梁颂年才能在赶回家的路上碰到她们。
只是原路返回的话,要跑过一段没有遮挡的巷子,现下没了马车,便要将后背露出来,若对方再甩武器,危险可想而知。
林知瑶片刻之间,迅速做了决定,“银花,走左边,大路那边人多。”
眼前事儿是办不成了,三名刺客不再拦人,左右看了看这地方没人,便趁梁颂年懈怠,将其击下马。
虽然再次缠斗起来,但领头的那个心知肚明,他们不是梁颂年的对手,于是扭头去抓还没跑出去的林知瑶。
梁颂年肋下伤口流血不断,又一直剧烈运动,体力越发不支,刺客下了狠手,他便应付的更加吃力。
当发现刺客向林知瑶奔去的时候,梁颂年拼了命的去追,仍就是晚了一步。
“瑶瑶——”
银花反应迅速,替林知瑶挡了一刀。
林知瑶回过头,刺客再下狠手,梁颂年瞳孔瞬间放大,心脏也漏了一拍子。
预想的危险没有到来。
分秒间,银花夺了刺客的刀,并干净利落的抹了脖子。
在场几人除了林知瑶,无不意外。
是以,林知瑶反应最快,她见只剩两个刺客还在纠缠梁颂年,不打算再跑,给了银花一个眼神儿,后者便冲了出去。
银花赤手空拳,行动却极快,夺刺客武器也叫人看不清手法,下手又准有狠,片刻就解决了一人。
梁颂年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朝她喊道:“留活口!”
银花听声,在极限距离之间,反转手腕,将刺向心脏的刀刃变了方向,继而割了对方手脚,又在其准备咬舌自尽前,扼住对方的下巴,用力拧脱臼。
这样的行动力,这样的身手,绝非一般杀手能比。
更让梁颂年难以置信的是,这样的高手围绕在身边,他竟从未察觉。
梁颂年眼神扫过地上的刺客,接着是银花,最后目光落在了林知瑶身上。
就在这时候,江淮景带人赶到这。
他见刺客已然倒下,先是松了一口气,又看见梁颂年身上流着血,还怔在原地不动,顿时眼前一黑。
“梁子渊,你发什么愣呢!好歹先止血吧!”
他说罢走上前来,林知瑶比他快一步,梁颂年却侧身躲开了。
“麻烦临川兄处理下这儿的情况,有个还活口别让死了,送回刑部关好,等我来审。”
他丢下交代,扯下一块衣料,堵在自己肋下伤口,头也不回地往相府方向走去。
江淮景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气氛不对,扫视一圈现场,没发现什么,便转头小声问林知瑶。
“他这是怎么了?”
林知瑶心绪乱着呢,腾不出脑子回答江淮景的疑问。
这时银花走回林知瑶身边,江淮景见她身上也沾着血,再定睛一看,这丫头后背还有个刀口。
他当即震惊道:“你,你这怎么还……”
林知瑶收回思绪,看着银花的伤皱了皱眉,然后脱下了身上的披风给银花盖上,不容对方拒绝道:“别着了冷风,走吧,先回家。”
江淮景看这一个两个的,都有点不对劲儿,但此时的情况来看,并不会有人为他答疑解惑,只得先作罢。
林知瑶拒绝了江淮景的护送,跟在梁颂年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她没受伤,想的话,快几步就能追上。
可她不知如何面对,便抬不起脚来。
“夫人,刚才情况紧急,我……”
林知瑶抬手打断了她,“不必解释,我都明白。”
银花轻叹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接着便是安静地走了很长一段路,直至梁颂年拐进了相府大门,见不着身影,林知瑶才停住脚步,陡然开口。
“今日之事,别报给云薇了。”
“可……”银花抿了抿唇,纠结道:“我暴露了,这是必须要上报的。”
“我来说行吗?”
林知瑶知道她的难处,也不强求,“我会去找云薇说的,在我去找她之前,先别报给她,这样行吗?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银花也没什么再拒绝的,便点了点头,继而又想着刚刚梁颂年的反应,担忧道:“爷那边……”
“没事儿,早晚都会知道的。”
林知瑶有些苦涩的笑了笑,“他很好哄的。”
64、坦白
◎如此,两人便彻底通了。◎
相府内院,梁母自林知瑶走后坐立难安,正打算书信一封给梁安仁的时候,外面来人报梁颂年回来了。
梁母当即扔下纸笔,往外院走去。
她路上问了小厮几句话,听到梁颂年身上还带着伤,心下一惊,听到林知瑶没跟在身旁,又是一惊。
“子渊!”
梁母见了人便顾不上再琢磨什么,快跑了两步上前迎,“这这,这是发生什么了?”
“没事,”梁颂年勉强挤出个笑来,“不是什么要紧的伤。”
梁母是随夫征战过的,见过太多血腥的场面,现下梁颂年虽然因失血脸色苍白,但还能站得稳,说话也气力,连庆晨要上前去扶都被他摆手挥开了。
梁母也算是松了口气,可悬着的心仍没放下,“你可见着知瑶了?她得知你有危险便……”
“见到了,在后面呢。”
梁颂年不欲再说,迈步往内院走去,“母亲等等她吧,儿子先去处理下伤口。”
梁母察觉到不对,刚想上前追问,便听庆晨道:“夫人回来了。”
梁母扭头看去,远远见着也有血色,她赶忙上前查看,发现银花这丫头身上竟也有伤。
“庆晨,刚刚去请大夫的人怎么还没回来?快去催催。”
梁母说罢,又转头对银花道:“你这丫头疼傻了不成?还不快走两步。”
银花脑子还乱着,听见在说自己,下意识地要上前行礼,“老夫人,我没事儿,不疼。”
“说的什么胡话!”
梁母斥了她一声,又打量着林知瑶,“你可有伤着碰着?”
林知瑶摇了摇头,“儿媳没有,他们一个两个全护着我,怎么会伤着。”
梁母见她脸色也不太好,又想起刚刚梁颂年的模样,心里有个大概预想,也不再多问。
“走吧,先回去。”
三人回院的时候,梁颂年已经去掉了上衣,不知道从哪要来的酒,正咬牙冲着伤口的污秽。
林知瑶见了刚要上前说些什么,梁母在一旁道,“别担心,他上过战场,知道怎么处理伤口,一会儿大夫来了给他上药也方便。”
林知瑶听言没再说什么。
梁母转去拉银花,“丫头,跟我回屋把衣服卸一下。”
“不敢劳烦老夫人,我自己……”
银花话没说完,梁母已经皱起了眉,“你这孩子,自己看得到肩头么?难不成要把连着皮肉扯下来?”
正在银花说不出话的时候,金花已经带着大夫回来了她边引大夫进屋,边去拉银花道:“小的带她清理,老夫人还是在这看着些吧。”
银花如释重负的溜了,金花在屋里又说了几句,随后出来寻她。
“先回屋换下衣服,用清水干净,我拿了药给你涂上。”
“不碍事不碍事。”
银花笑嘻嘻道:“金花姐姐真是我的救星,方才我真怕老夫人带我走,要是问爷和夫人怎么了,我可不知道该怎么答。”
“就不怕我问?”
金花瞧着披风上一滩血水,不敢轻易触碰,只轻轻扶着对方的胳膊,加快了走路的速度。
银花紧跟着脚步,回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金花淡淡道:“觉得我不会追问你么?还是觉得我比老夫人好蒙骗?”
银花听言一怔,“姐姐,你……”
金花继续拉着她走,“早知道了。”
银花神色淡漠了下来,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
金花却不甚在意,催促道:“才几步路叫你走这么久,一会儿血要流干了。”
屋内,梁颂年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梁母命庆晨领着大夫再去瞧瞧银花。
安静下来,梁颂年便道:“我有些累,想睡一会儿,你们随意吧。”
他说罢便闭上了眼睛,一副完全不打算再有任何交流的模样。
林知瑶也是身心俱疲,只与梁母道:“母亲,今儿个让您担心了,一会儿药煎好了我盯着他喝,天儿晚了,您先休息去吧。”
梁母虽看得出来他们有心事,却也明白是自己解决不得的,遂不再多言。
金花那边帮银花涂好了药,又叫大夫检查过,放下心来,回到了主屋。
林知瑶见了人,便问:“她怎么样?”
金花道:“大夫说没爷的伤口深,也不是要害,汤药都给她免了。”
林知瑶点点头,“那就好。”
金花看了眼床上一动不动的梁颂年,询问道:“大夫给开八珍汤,爷还喝吗?
林知瑶道:“熬都熬了,端来吧。”
金花应了声出去。
林知瑶在原地呆坐了许久,等金花去而复返将汤药放好,她才堪堪起身。
梁颂年是肋下被刀割了口子,现下涂了药,腰间缠了几层纱布,虽平躺不动,仍渗出一片血印。
林知瑶站在床边,就这么盯着他,从新伤看到旧疤,后怕的想着这个人要是死在了战场,她该怎么办。
泪眼模糊,她不想再因假如怎样而矫情,便仰头平复了情绪片刻,轻手轻脚地越过梁颂年,去了床的内侧。
林知瑶不知道他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的,试探着去触碰梁颂年的手指,见对方没什么反应,索性十指相扣。
“睡了吗?”
“没有。”
梁颂年秒回,林知瑶是有些意外的,但转念一想,他好像再生气,也没真的就不理她了。
“在装睡么?”
“没有,想睡。”
“睡不着?”
“嗯。”
梁颂年虽然句句都应,但出了嘴皮动,什么反应也没有,没有表情,也没有其他语气,叫人完全分辨不出情绪。
林知瑶牵着他的手,身子挪了挪,贴的他更近,然后将下巴搭在了他肩头。
“我有我的难处。”
“嗯。”
“这么生气吗?”
“没有。”
“骗人,之前都要谈话,谈话,还是谈话的,不说清楚可不会放过我。”
林知瑶这话说完,久久没有听到下文,就在她以为梁颂年不会回的时候,对方却开口了。
“我真没生气,睡吧。”
林知瑶不解,“为什么?”
沉默间,金花曾经说的话,飘进了梁颂年的耳边,他似叹气般缓缓道:“我离京这些年,你过得不容易,我知你瞒我是有难处,如此,便气不起来了。”
林知瑶心口紧了紧,连名带姓的唤他,“梁颂年。”
梁颂年终于睁开眼,忍不住侧目去看她,“怎么了?”
林知瑶低下头,不与他对视,也不说话。
梁颂年将头转了回去,盯着床顶若有所思好半响,才径自开口道:“起初是有气的,我想着你我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没有什么是要互相欺瞒着的,可……”
他说到这顿了顿,话锋便转道:“刚刚安静躺了许久,也想明白了许多,试着理解你的难处,想象你的处境,就再也气不起来了。”
林知瑶听着这些话,心中波动万分,叹息道:“你就是关心则乱,若早用心分析,便早识破我了。”
梁颂年也不否认,轻轻嗯了声。
林知瑶自顾自道:“当初明远候已是一品军侯,荣耀至极。可京都政坛水太深了,他终究是武夫之能,想要站稳朝堂,结党谋权,必要与文学大家交好,而当时既有地位又有威望的文臣高门……”
“只有林氏。”
林知瑶思及伤心,梁颂年便接下了她的话,继续道:“明远候军权在手,陛下登基未稳,林氏根本没有退路。”
“不是的,”林知瑶道:“父亲从未逼我,哪怕林氏会遭殃祸,他们也没想过嫁我过去。”
梁颂年微微皱眉。
林知瑶道:“明远候怕我父亲是权宜之计,并不会真的结好,要我嫁给裴少煊才肯放心,我父兄不肯,始终未松口,裴少煊便找到了我,他……”
梁颂年彻底想明白了,“他告诉你我的哥的死是他们裴氏的手笔,还告诉你我父亲被革职、我被科举除名,全是他们做的,你若不嫁,下一个死的就是我,还说林家的下场只会更惨。”
林知瑶听着他一句一句,仿佛回到了当年那般无奈情景,悲恸到不能言语,只点头回应。
梁颂年伸手揽她入怀,继续说着:“你嫁了进去,发现裴氏野心不止如此。又顾忌裴氏对你说的威胁,从此与裴少煊做面上夫妻。实则掌其动态,向外传递消息,慢慢布局。后来裴氏果然反了,林氏却没按照计划配合,直到事败,明远候父子才反应过来中计了。”
林知瑶沙哑开口,“我父兄如你一般,他们信我,哪怕我没拿出什么实证,只凭一片之词,他们便敢冒着谋反连坐的罪名来做局。”
梁颂年一言不发,抱着林知瑶的手又紧了紧。
“银花是陛下的人。”
林知瑶平淡道:“裴林两家结亲,陛下自然忌惮,在我出府前就派来了银花,我知此去风险难料,便留下了金花,也算是给自己留些回家的希望。”
梁颂年道:“所以裴氏获罪,不只是因为案发时林氏没有参与配合,还有你早就直达天听,向陛下投诚了。”
林知瑶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林氏齐心做局,自裴氏伏诛后,陛下越发忌惮我父亲,亲近和信任不再,反而是不断的碰撞摩擦。”
梁颂年琢磨了片刻,问道:“你到现在才与我坦白,是不是陛下曾授意你封口?”
“裴逆涉及太多,若当时要一网打尽,恐怕朝堂上下无清水者,陛下需要时间,在这之前我绝不能透露……”
林知瑶说着忽然反应了过来,“当初给你传军械消息的人是陛下?”
如此,两人便彻底通了。
梁颂年道:“陛下并不是放过了林氏,而是以此开了盘新棋。”
65、线索
◎“为什么不找专业的杀手?到底在怕什么?”◎
半响缄言,周遭只剩清浅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林知瑶才喃喃自语道:“原来我早成了陛下的一枚棋子,他不让我提及裴逆事,是因为猜到了我会引导你自己去查,借此肃清与裴氏结党的余孽,接着再剑指林氏,杀鸡儆猴,便彻底坐稳了那高高在上的位置。”
“不要说了。”
梁颂年捂住她的嘴,“这种话以后烂在肚子里。”
林知瑶拉下他的手,绝望道:“我林家还有活路吗?”
梁颂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在先前与江淮景的交谈中,他还觉得尚有生机。
可今夜他们夫妻两个抛开去谈,此间隐情诸多,布局之深,连他都是陛下手中的棋子,又怎么敢承诺林知瑶什么。
“没有退路,便继续往前走。”
梁颂年缓缓道:“无论生死,我与你,梁家与林家,始终是一处的。”
那夜他们没再交谈,不知谁先睡去的,也不知什么时候睡去的,次日却起的一个比一个早。
梁颂年直接去了刑部,昨日的抓的人越快审,变动越少。
林知瑶则一封邀书,请苏云薇来相府,对方听信儿即来,进屋便直奔主题。
“昨日银花出手了?”
林知瑶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不愧是暗卫,消息当真灵通。”
苏云薇当即一惊,左右看了看屋内无人,才小声斥道:“虽在你府上,说话也要注意些,更别这般阴阳怪气,我没有派探子盯你,只是听了昨日事,去刑部看了眼,认出那手法是银花所为罢了。”
林知瑶并不理会她,仍道:“暗卫遍布宫城内外、百官之家,掌握京都政坛所有风吹草动,不知对陛下之心,可有见解?”
苏云薇见她如此反常,略微一想,心中便有了数。
林知瑶见她沉默,冷哼一声,“云薇妹妹是副办,不明圣心也能理解,我横竖去不了别处,便只能和你发发牢骚了。”
“林姐姐……”苏云薇欲言又止。
林知瑶又道:“若是妹妹近日得空去在宫里见了陛下和主办大人,记得帮我问问,我这颗弃子是不是无用了,封口的承诺是不是不必守了。”
苏云薇皱眉怒道:“你今日找我来,就是为了听你这些阴阳怪气的疯话吗?”
林知瑶反问:“若你我交换,如今是你苏家被鸟尽弓藏,你还会是这般大义凛然的模样吗?
苏云薇沉声道:“乾坤未定,你便将人都判了罪,会不会太早了?”
“是么?”林知瑶淡漠道:“听苏副办这话,我林氏还有转机?”
苏云薇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林知瑶付之一哂,“想不出话搪塞我就算了。”
苏云薇盯了她一会儿,道:“你今日叫我来,不会幼稚到说这些话而已,你想干什么?”
林知瑶被猜中心思,也不再藏着,“帮我进宫面圣。”
苏云薇不明所以,“你进宫不是很容易吗?为什么要我帮你?”
林知瑶道:“首先,不知开朝复印后林家会面临什么,其次,我入后宫,就算碰到了陛下,也难有单独说话的机会。”
苏云薇面露难色,“你想这两天见?怎么可……”
她话到一半,撞上林知瑶的决绝眼神儿,叹了口气道:“我尽力试试吧。”
刑部大牢,犯人被铁链绑在木架上。
梁颂年正坐前方,手里拿着写有此人相关信息的案纸,仔细翻看。
那犯人似乎有些不耐烦,喊道:“有什么招数尽管来,一条烂命老子没打算要了。”
梁颂年跟没听见似的,手上继续翻弄着,时不时还倒茶饮茶。
待他将全部看完了,才堪堪起身,走到了那名犯人面前,没来由地问道:“为什么不找专业的杀手?到底在怕什么?”
梁颂年知道这些人嘴严,并不指望对方能回答,而是自问自答道:“找杀手必会留下痕迹,不如自己人上,一条绳上的蚂蚱,死也不会翻了绳子,对吧?”
梁颂年观察着对方的表情,继续道:“身份能甩干净的人太少,年前几次刺杀和年后这几次,你们折进去不少人了,再有人冒出来,恐怕就要牵一发而动全身了吧?”
那犯人不愿再听,冷笑道:“主审大人这么有想法,为何不立即去抓人,在这儿跟我这个将死的哑巴浪费什么时间?”
梁颂年微笑道:“现在不抓,自然是要开朝的时候搞出点大动静。”
那犯人仍旧不屑,“希望主审大人这次真的有东西,而不是虚张声势。”
梁颂年站定在犯人面前,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睛直直的盯着对方。
“康王爷走之前和我说那批劣质军械还有的查,我便去了工部几趟,你猜怎么着?”
那犯人不言,脸色自从听到军械字眼时就冷了下来。
梁颂年眯起眼睛,“所有接触过那批军械的人,我都暗查了个遍,你猜又怎么着?”
那犯人仍一言不发。
梁颂年笑道:“这不查不知道,一查竟有诸多条线索出来,待开朝时我同时翻出来,你说动静够不够大?哪条线索跟你们有关呢?”
那犯人听得入神,虽不言语,却有汗珠自额头落下。
梁颂年还在云淡风轻的说着,“工部、军器监、武备院、供应司、梁家军逃兵、前去支援的武骑军旧部……”
他注意到犯人表情下意识地变动,忽然停下,嘴角一勾道:“梁家军逃兵。”
那犯人听他又重复一遍,控制不住激动道:“梁家军全军覆没了,不可能有逃兵!”
犯人脱口而出,便立刻意识到什么,瞬间瞪大了双眼,愕然道:“你,你你是诈我的?”
梁颂年微笑道:“每个落到我手里的人都诈过了,偏就你蠢。”
那犯人不愿相信,嘴里嘟嘟囔囔,“不可能,怎么可能……”
梁颂年往后退开了些距离,索然无味地看着眼前的犯人。
“你们嘴太严了,哪怕从工部翻了些实证都面不改色,我就想着到底什么才能让你们乱了阵脚,横竖想不明白,索性将接触过军械的所有人都念叨念叨……”
他说到这儿,眼神变得冰冷而深沉,语气也带了些杀意。
“竟想不到你们最怕的是我梁家军,原来一直以来都不是我的执念,当年的真相就是被你们瞒了下来,对吧?武骑军旧部。”
“闭嘴!”
犯人听到最后简直头疼欲裂,用后脑勺砰砰撞击木架,直到磕出鲜血,仍不肯停下来,嘴上一直喊着:“别再说了!闭嘴!闭嘴闭嘴!”
门外狱卒闻声赶来,见梁颂年正冷眼旁观,又立刻停了下来,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那犯人快要将自己撞死,梁颂年才招手让狱卒们上前阻拦,然后径自红着眼眶离去。
午后乍暖,街面上人流渐起。
梁颂年策马扬鞭,绕过闹市小巷,抵达相府门后将马丢给小厮,唤来庆晨吩咐了几句,他才往内院走去。
林知瑶没什么胃口,自苏云薇走后,她一直在屋内练字静心,听见下人来传梁颂年回来了,方吩咐人去备午膳来。
许是昨日两人相聊太多,又许是各有所思,这一顿饭吃的分外安静。
林知瑶先回过神儿来,看着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刚想张口问问他是不是审问不顺利,又觉得这话问的没意思,便收了声。
梁颂年不知她这边儿的心思,只见都落了筷,于是起身伸手道:“跟我来。”
林知瑶没有迟疑,直接将手搭了上去。
路上她瞧着梁颂年一直心不在焉,想着说些什么,便道:“夫君昨日甩脸色,今日又早早出门,怎么不问问后果?”
梁颂年后知后觉,愧色道:“母亲可有问什么?”
林知瑶无意逗他,如实道:“上午我去找过母亲,解释说本是你设局捉人,因为我误入险些坏了大事,所以有气,也说了今儿急着出去是因为案子。”
梁颂年将信将疑,“母亲信了?”
林知瑶笑笑,“她起初不信你会因事而迁怒我,我便恍然大悟的模样,装作明白过来你是气我不顾自身安危,然后她就不再问了。”
梁颂年沉默不语。
林知瑶又道:“母亲知道咱们不想说,只是有些担忧,她见我这般胡扯,也算是能放下些心来。”
梁颂年应了一声,停下脚步,“到了。”
林知愣了愣,“来后院做什么?”
正说着,庆晨匆匆跑上前,递上弓和箭篓。
林知瑶顺着梁颂年转头去看,后院竟多了三个远近不一的草编箭靶子。
“这是要干什么?”
梁颂年从背后环绕住林知瑶,将弓和箭分在两手,再握住她的手来调整姿势,操控瞄准。
咻的一声,射箭离弦。
林知瑶从未学过这些,紧绷之下,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便脱靶了。
她脑子还懵着,就听梁颂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再来。”
“等等!”
林知瑶见梁颂年握着她的手,又是取箭拉弦,慌道:“我没学过,我不行!”
梁颂年将她桎梏在怀中,挣扎不得,似是下定了决心,“从今日起,你每天最少练习一个时辰射箭,我会定时检查。”
林知瑶不解,“为什……”
话没说完,箭已离弦,这次正中靶心。
梁颂年松开林知瑶,不知从哪掏出来几支底部带弯钩的利刃。
只见他将这物件勾在手指,边示范给林知瑶看,边解释道:“这是蝴蝶镖,攻击时并不是直接扔出去,而是两支镖尾部弯钩相连,用手指使其旋转飞出,速度之快,杀人于无形。”
林知瑶意识到什么,皱眉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梁颂年也不知怎么说,想了想只道:“我和银花都不能时时刻刻在你左右,你学学这些总没坏处。”
林知瑶追问:“还有呢?”
梁颂年指间发力一甩,蝴蝶镖脱手而出,旋转之快,瞬间便削断了刚刚那支插在靶心的箭。
与此同时,他道:“案子有了关键进展,我打算走一步险招。”
66、羁押
◎“不是杀鸡儆猴,陛下是真的动了杀心。”◎
次日,皇宫御书房。
奉元帝正提笔批阅,忽然停下来,笑着问身侧随侍的曹征。
“这一个两个全要来进宫见朕,怎么,连这两日都等不及了?”
曹征顿了顿,回道:“想来他们所急之事,到了开朝复印时便晚了。”
奉元帝眉峰一挑,“那依你看,朕见是不见?”
曹征道:“有用之人,可见。”
奉元帝视线转回案上奏本,静静看了一会儿后,方道:“宣梁主审来御书房吧。”
曹征刚应了声,又听闻奉元帝道:“对了,听说老师身体养的大好,顺便请进宫来陪朕下棋。”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梁颂年就到了,就好像随时待命一般。
“梁主审折子上说要放了武毅侯,既不问罪,当由你这个主审去各司走流程,怎得要非要让朕来定夺?”
梁颂年道:“只因事实恰恰相反,放人是为了给其定罪。”
奉元帝哼笑道:“梁主审这话,倒给朕听糊涂了。”
是时,派去请林仲检的使者,已经在相府喝了一肚子茶水。
主院堂屋房门大敞,寒风直入肺腑,热茶早已温凉下来,他反而冒了汗珠。
当下人再次要填茶水的时候,使者终于装起胆子问道:“林相准备的怎么样了?”
不等下人开口,李德平正进门来,听到了便客气道:“老爷说了,陛下有人在见,召他下棋是闲事,不急。”
“可……”
李德平笑笑道:“若使者等不及了,先回去复命就是,我们家老爷最近养病歇了阵儿,不至于连路都不认得。”
那使者听言,面色如土,又不敢真的独自回宫去,只得继续坐等。
待林仲检堪堪到了宫门口的时候,梁颂年这边也说的差不多了。
奉元帝确没想到他此番进宫,竟有如此打算,怔愣之际,便听梁颂年行大礼在地,重重磕了一头。
“此番臣愿以身入局,用命搏之。”
奉元帝缓缓将思绪集中在眼前,盯了伏在地上的人片刻,问道:“只为了查你兄长死因,便要做到这个地步?”
“不止于此。”
梁颂年道:“臣还是那句话,裴逆案牵涉过深,不置死地而后生,恐重蹈覆辙。”
奉元帝眯起眼睛,问道:“到现在,梁卿仍觉得裴逆案是当下朝堂第一要事?”
梁颂年似乎早就备好了答案,没有任何迟疑道:“臣知朝政之忧,当从大处落墨,可陛下今日听了裴案进展,还觉得此事无关大局吗?”
奉元帝沉默半响,忽然朗声一笑,“原来你还是要为林氏说情。”
梁颂年道:“臣愚见,当下朝局瘴气渐清,最后一击以裴逆震之,确要强过血刃前人。”
奉元帝沉默半响,谈谈道:“听完梁卿之言,朕倒觉得并行不悖。”
梁颂年心下一沉,“陛下……”
奉元帝拦下他的话,“你适才所说,赌的成分颇大,若败了便是让朕功亏一篑,既如此,朕为何要弃了本就稳赢的路?”
梁颂年一时语塞。
奉元帝又道:“若无狼子野心,朕自然是无从下手,梁主审与其来这说情,倒不如回相府去劝人。”
话音刚落,一内侍匆匆来报。
他进门便踉跄跪倒,刚要开口,见梁颂年在一旁,又猛的收住了声。
奉元帝却摆了摆手,“但说无妨。”
得了准许,那内侍方开口说道:“回陛下,有人在宫门敲响登闻鼓,嘴里喊着他是从北疆逃回来的,还说…说齐明玄要谋反!”
梁颂年那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僵在原地,寒意遍布全身。
奉元帝则是听即大怒,“混账!竟敢在宫门口妄言!还不立刻叫人去清理了!”
还不等那内侍爬起来,曹征上前劝道:“陛下息怒,谁也不会平白来宫门寻死,既然那人说是从北疆逃回来,召来听听原委也无妨。”
奉元帝似乎觉得有理,改了话口,目光投向一旁的梁颂年道:“只怕那人别有目的,恰好梁卿在此,便辛苦跑一趟将人给朕带来吧。”
梁颂年心灰意冷的听着这一唱一和,心下明白过来,此时一切已晚。
奉元帝见梁颂年随那内侍走远了,才松了口气道:“曹常侍,去看看老师这会儿到哪了。”
曹征应声而出。
奉元帝定定站了一会儿,转身去了棋盘前,若有所思的拿起盘上一枚白子。
“细想来,还真是天意。”
他说罢,随手一抛,将拿枚白子扔进了盛满黑子的坛子里。
奉元帝只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曹征就将林仲检带了回来。
“听说老师身体好了许多,今日见了果真不假,朕心甚慰。”
面对奉元帝起身相迎,林仲检扔不骄不躁,以礼先行。
“老师快免礼,”奉元帝伸手扶起林仲检的胳膊,侧身引路道:“多日不见,朕手生了不少,老师来看看这盘棋朕走的如何?”
林仲检未看便道:“陛下棋艺早已超越老臣,如今怕是没什么能指点的。”
他说罢,紧接着道:“刚刚老臣在宫内遇到了梁主审,不知陛下召他聊了什么,竟叫他丢了魂儿似的,连我这个岳丈路过都没看见。”
“陛下,臣将人带来了。”
不等奉元帝开口,梁颂年已去而复返,候在门外。
林仲检道:“陛下先处理正事。”
奉元帝点了点头,先招呼曹征道:“给老师搬把椅子来。”
再扬声对外道:“进来回话。”
梁颂年路上已经猜到是苏云峥,如日前他和江淮景所想,果然带回了谋反消息。
他正心绪不宁想着,迈进殿门,猛的见了林仲检,愣了愣,不知如何是好。
可奉元帝召他进去,让他旁听。
无处可逃,便只能任由所有消息如暴雨倾注,尽数接下。
梁颂年脑袋嗡嗡作响,直到出了宫门,仍然充耳不闻。
“梁子渊!”
几声穿过水雾般的喊声渐入脑海,他才恍惚过来,将眼神儿渐渐聚焦。
“梁子渊!你给我醒醒!”
梁颂年看清眼前人是江淮景,方吐了句,“怎么了?”
江淮景见他终于有点儿反应,赶忙道:“应该是我问你怎么了吧!敲登闻鼓那人是谁?你怎么也在宫里?”
梁颂年道:“苏云峥。”
仅这一句,江淮景便全都通了,“果然走到了这一步。”
梁颂年忽然道:“林相被扣在了宫里。”
“什么?”江淮景吃惊道:“怎么会?不应该是这样啊……”
梁颂年道:“不是杀鸡儆猴,陛下是真的动了杀心。”
这个时候,消息也传进了相府,林知珩和林知瑶的第一反应,都是去找林知瑾。
“回去!”林知瑾斥道:“什么都不要做!”
兄妹俩齐声道:“大哥!”
林知瑾扔严厉道:“此时绝不能去面圣陈情,陛下亦不会在这时候对父亲如何,一切等开朝复印再说。”
林知瑶知再说无用,便先抽身离去。
门外金花见她出来急步匆匆,快几步追上道:“夫人是要出门?”
林知瑶脚步不停,“大哥坐得住,我可坐不住。”
金花道:“且不说出门或有危险,现下夫人又能去何处呢?”
“难不成就在家里坐以待毙?”
“上午苏二小姐便说了,陛下不会见你,如今登闻鼓那处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老爷和惠贵妃都在宫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家的动向,夫人此时出门,可有想过后果?”
林知瑶猛的停下脚步,眼眶血红,“那我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金花想了想道:“爷快回来了,咱们等等。”
林知瑶跟着金花回了院子,正撞上梁母和银花出来寻她们。
“母亲。”林知瑶哽咽了一声。
梁母立即握住她的手道:“不怕,母亲刚刚手信一封,叫人给你公公送去了,咱们先了解情况再说。”
梁安仁收到信的时候,刚从御书房出来。
他凝神看了那张纸许久,方才收入袖中,继而招来身侧手下,问道:“梁主审走到哪儿了?去给我拦下来。”
“回统领,半响前过了宣德门,这会儿怕是出宫了。”
梁安仁默了默道:“知道了。”
他说罢,身后突然传来林仲检的声音,“这个时候找你儿子做什么?”
梁安仁也不遮掩,实话实说道:“他母亲暂住你家,应该是听到了风声,遣人问我来了,你也知道我这张笨嘴回信也说不清,想着让他带句话回去来着。”
“这点儿小事也至于沉着脸?”林仲检摇了摇头,“走吧,干正事。”
梁安仁回头看了已经关上门的御书房一眼,“这么快就说完了?”
林仲检不以为意道:“谋逆的心思哪有那么好交代的,这才扣下我,且要慢慢审。”
梁安仁懒得接他这胡诌的话茬儿,问道:“陛下说将你安置在哪儿了吗?”
“自然是诏狱,不然还陪你去禁军的值房?”林仲检说着双手一伸,“要拷上走吗?”
“老不着调的,这时候你就别贫嘴了。”
梁安仁说完,大步迈下台阶,头也不回道:“来坐牢的,腿脚麻利点儿。”
林知瑶和梁母到底是没等到梁安仁的回信儿,不管是忙不开,还是情况不好,横竖是叫人悬着个心。
是以,梁颂年回来的时候,全屋人都在一言不发的等他。
林知瑶只与他对上了眼神儿,便胜却万千言语,心里那块石头也彻底砸了下来。
梁母更是了解亲儿子的,前有丈夫不回信,后有儿子不做声,再问什么也都没有意义了。
接着便是各自心知肚明,作鸟兽散。
67、反转
◎“才刚刚开始。”◎
奉元八年正月二十,开朝复印。
在这个暗流涌动的正月里,各方势力紧盯政治风向,多数人选择了观望不前。
可上谏的奏本仍如雪花一般飘去朝阳殿,只是内容上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大量为中书令陈情喊冤的折子里,夹杂了极少数,约莫三四个弹劾的折子。
奉元帝对此闭口不提,却抵不住有心者上前道破,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朝会便只剩下中书令冤枉云云。
对御史们风向倒戈这事,最吃惊的当属林知珩。
旁人或是吃瓜看热闹,他确实实在在准备好了朝会为父发言。
在这之前,他最担心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家兄长及那些义愤填膺的御史们。
然而事情发展过于荒谬,到叫他整个朝会下来,连句话都没插上。
群臣进谏,门庭若市。
“退朝!”
最终奉元帝拍案而去,开年头一场朝会,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结束后,林知珩带着满头雾水去寻林知瑾,对方却被众臣围着,难以脱身。
他好不容易凑上去有个说话的机会,林知瑾只与他道:“回家再说。”便匆匆随几名御史走了。
消息迅速四散传开。
林知瑶的吃惊程度不亚于林知珩。
梁颂年今日告假朝会,一是想要避开群臣谏言林仲检的风头,二是打算为下次朝会准备裴案卷宗。
是以,林知瑶知道他也同自己一样,还不知晓朝会突发的状况,索性没等他回来,直接去了林知瑾那院,想着长兄回来与她说道说道。
同在一个府里,何氏自然也听到了风声,因而见到林知瑶过来,并不意外。
“先喝杯茶,他们一时半会儿且回不来。”
林知瑶点点头,接过茶杯坐下,想了想问道:“父亲出事之后,我心中有气,几日未见长兄,今儿个朝会之况,嫂子可知些什么内情?”
何氏也坐下来,笑笑道:“你知道我向来不过问他政事,适才听闻了只言片语,也是吃了一惊。”
林知瑶了解他长兄的脾气,也清楚何氏为人沉稳贤惠,心思多放在内宅之中,从不多嘴烦问,她也只是随口一提,没想着真问出什么。
何氏却一反平常,主动续说道:“我虽不知有什么内情,却瞧着你长兄这几天整日出门走动,似乎很忙。”
林知瑶微微一愣,“竟有这事儿?”
林知瑾之所以能胜任御史中丞这个职位,除了才能学识外,最让人佩服的便是完全不理会人情世故那一套。
开朝前,出门走动,这几个字听起来,怎么都不像是那个敢在朝堂上以子驳父的人做出来的行为。
连何氏都觉得奇怪,更别说林知瑶了。
“嫂子可知长兄都去了什么地方?”
何氏摇摇头,“这个自是不知,我就是见他早出晚归才问了句,只说是忙要紧的公事,便没再多言。”
正说着,林知珩急行而来。
他进屋见了人,先是恭敬的喊了声:“嫂子。”接着便看向林知瑶疑道:“你怎么在这儿?”
林知瑶不答反问:“二哥觉得呢?”
林知珩脑子还没在朝会的冲击中转出来,让林知瑶拿话一怼,清醒了不少。
“别问我,我除了人去了,什么也不知道。”
林知珩说着,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也加入了坐等队伍。
大约过了一个半时辰,才有下人回报林知瑾进府了,屋内便三人接连收回了各种思绪。
何氏见他脸色严肃,知道是有要事相谈,便起身往外走道:“我去吩咐人备膳,今儿个都留在这吃。”
林知瑾叫下了她,“算家里的事,夫人也一起听听罢。”
听到这话,在场三人更觉非同小可,全将脱口要问的话咽回了肚子里,等着林知瑾来说。
“阿珩,还记不记得我在父亲门前问你的三个问题?”
林知瑾坐下来,第一句是对林知珩说的,后者听言,周身一震,瞬间变了脸色。
林知瑶不明所以,见他不说话,有些着急道:“二哥,问你话呢。”
林知珩眨了眨眼,不可置信的看向林知瑾,抿着嘴一言不发。
林知瑾面不改色,扫了眼在座的三人,缓缓说道:“那日我问他的话,大致是叫他在家国之间做抉择,换到此刻,无非是能不能为救父而反。”
反言一出,已足够晴天霹雳,而说这话的人是林知瑾,更是让他们目瞪口呆,脸白如纸。
彼时,梁颂年也在江淮景匆忙相告下,知道了这开年的局势扭转。
他这几日状态不好,听了之后无心再忙,便安排了几个靠谱的人继续整理案卷重点,自己则去了刑部大牢。
苏恒被关押的日子,除了严加看守外,并不曾被用过刑,其餐食在梁颂年的嘱咐下,更是比狱卒的伙食还要好。
可他还是颓瘦了许多。
梁颂年等待狱卒打开铁链的时候,目不转睛的盯着苏恒看,眸色深不见底。
“武毅侯,好久不见。”
梁颂年屏退狱卒,独身跨进牢门,居高临下道了句。
苏恒本是闭目盘坐的姿势,尽管听到来人的动静,仍是未动分毫,直至此时,才缓缓睁开双眼。
“牢里暗无天日,过着过着便数不清日子了,倒不觉过了多久。”
梁颂年冷冷道:“怪晚辈无能,查了这么久的案子,还是一团乱麻。”
苏恒依旧没什么表情,“所以今日是来找苏某诉苦的么?”
“不,”梁颂年道:“是来通知好消息的。”
苏恒微微拧眉,有些拿不准这话的意思。
“武毅侯不必多虑。”
梁颂年微笑道:“陛下已明旨放人,晚辈也推进了释放流程,待各司其核批后,您就可以从这地方出去了。
苏恒疑道:“这案子,你不打算继续查了?”
梁颂年笑了一声,“这案子本就和武毅侯没什么关系,放您出去也不影响什么,何况……”
他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充满无奈,“当下朝堂闹得不可开交,根本无人顾及这案子进展如何了。”
苏恒眯起眼睛,并不追问。
梁颂年上前一步,微微弯下身子,“武毅侯真是神机妙算,林相果然走了裴氏的路。”
苏恒心头一震,“你说什么?”
梁颂年缓慢而清晰道:“林氏反了。”
苏恒沉默半响,才又开口道:“到底怎么回事?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梁颂年道:“这还多亏了苏侍郎,他辞官请命去北疆援军,到了之后却发现那地方风平浪静,并无战事。想来您是了解他的,发现北疆谎报军情,储备战资这种大事,他就算拼死也要将消息传到了京都,传到了陛下耳朵里。”
“北疆?齐明玄?”苏恒陷入沉思。
梁颂年看穿他的心思,主动道:“这帮老臣同心合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林相与齐尚书更是在前朝就交好,听说前些年陛下改革的决心起来,险些连齐尚书的职都动了,现在看来齐明玄去北疆,怕也是早就想好的。”
苏恒忽然问:“他们现在如何了?”
梁颂年如实相告:“事发时,林相恰在宫中,便直接押在了诏狱,齐尚书等相关人停职禁足,都还没有定罪。”
苏恒皱眉,“林氏其他人呢?”
梁颂年知道他问的是林仲检那两个任朝中要职的儿子,直言道:“令郎从北疆逃回来只说了齐明玄蓄意谋反,对林氏及其他细节一概不知。陛下下旨的名义,就是要严查那几个往来密切的老臣,对林家两个儿子,应该是想着今日朝会众人义愤填膺的时候顺势拿下,只不过……”
苏恒没耐心听他扯细枝末节,追问重点道:“事态如此明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结论?”
梁颂年提醒他道:“北疆蓄力已久,此时战力不容小觑。”
苏恒想了想,便明白了,“京都封锁了消息,北疆那边还不知情,所以是陛下没想好怎么兵不血刃的收回兵权。”
梁颂年道:“也不尽然。”
苏恒抬眼看他。
梁颂年惨然一笑,“开年的头个朝会,众臣倒戈一片,全是为林相喊冤的。”
苏恒迷惑不解,怎么也听不明白这简短的几句话。
梁颂年并不理会他,自顾自的说道:“之前我为私心要提审您,不成想竟让林相一举两得,力推我父亲代职禁军统领,一来能拉我入局,二来至陛下于险境。”
梁颂年笑了笑,“不过我父亲出仕多年,在朝中早无根基,就算我们两家儿女结亲,他也绝无不臣之心。这个陛下清楚,林相也清楚,所以陛下再气也忍下了,林相不过是想告诫下陛下欲速则不达,他这个中书令帽子不好摘,可如今……”
他说到这,顿了顿才道:“如今这般绝境之下,林相竟还留了一手,在朝会之时出乎所有人意料,如此,武毅侯怎么看?”
苏恒听罢,并未言语,低着头似乎陷入什么复杂的思绪里面。
梁颂年静静地等了他好半响,也没等到回应,正欲转身离去的时候,忽闻一声:“才刚刚开始。”
梁颂年回头,“什么?”
苏恒道:“北疆兵力不是林氏唯一的筹码,他们肯定还握着别的翻盘机会。”
梁颂年低头笑笑,“陛下也是想到了这层,所以才下旨要我放人,有您在左右,陛下也好心安。”
68、自首
◎什么?!他是来认罪的!!!◎
林知瑶回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下去了,她没想到梁颂年比她还晚。
直到两人都收拾好了躺在床上,林知瑶才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阿渊,你知不知道今日朝会发生了什么?”
梁颂年笑笑,“此等大事,就算我是个聋子,也会有人来给我比划清楚吧。”
林知瑶想想也是,又道:“今日我听了消息,实在是坐不住就去找了长兄,他回来的晚,进屋的时候我和嫂子、二哥都在,然后……”
她说到这顿了顿,侧过头道:“你绝对猜不到他和我们说什么了。”
梁颂年片刻静默,才道:“同你们商量救岳丈的法子?”
林知瑶语塞了一下。
她忽然觉得梁颂年不知道也好,毕竟当初她就预想过林家权势太盛或陷困境,所以才去宫里面圣说了那些话,好不容易走到这步,算是将梁颂年剥离出去了,又何必拉着他说这些。
梁颂年见她不说话了,问道:“怎么了?”
林知瑶摇摇头,“没什么,聊了太多,一时不知道该从哪说起了。”
梁颂年伸手将她搂入怀中,柔声道:“目前只有苏云峥的片面之词,没有任何实证出来,横竖是论不了罪的。今日我听了朝会之事,起初也是惊的,后来静心去想,总觉得大哥是有什么打算,他向来稳重,既有法子,咱们便听他的,你就别多想了。”
林知瑶眉毛几乎拧成了一团,过了好长时间才闷闷地回道:“嗯,睡吧。”
按本朝例制,五日一朝。
经由上次朝会憾事,诸臣不约而同,早早候在殿外,二三结伴,偶换站位,左聊右听,互相打探着。
待时辰一到,礼官高呼入殿,众人才算作罢,列队而进。
奉元帝正坐阶上,神色淡淡,冷漠地听着虽隔数日,仍未有变的谏言谏语,喊冤叫屈。
这个时候,众人后知后觉的发现年前那些强烈要废相的御史,已经接连缺席了两次朝会,背后原因叫人不敢细想。
而林知瑾这个向来公正无私的御史中丞,似乎在这件事上,彻底放弃了往日形象,不惜拉拢一众老臣来卖惨,给皇帝施压。
正在朝会情况愈演愈烈,又要压不住的时候,殿外忽然走进来两个人,令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奉元帝见状,顿时怒不可遏,压着声音问道:“林侍郎这是何意?”
刚刚那些光顾着看热闹的人们,猛的意识到,今日朝会林知珩一直没在,而现在才突然冒了出来。
“回陛下,”林知珩上前行礼,声音恳切,“臣今晨接到刑部急报,说是齐尚书申冤无果,悲愤交加,欲自裁家中。如今案子还没有结论,臣恐闹出人命,当即去往齐尚书府,由此听了齐尚书肺腑之言,惊呼其中内情,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斗胆带人来此,请陛下处置。”
奉元帝胸口起伏不止,似乎气的不轻。
齐尚书未着官服,素衫薄衣,束发不整,细看身上还有拉扯痕迹,结合方才林知珩所言,倒还真像是被救下带来的。
众臣还没在这喊冤叫屈的状况中缓过来,便又迎来这一场大戏,皆是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未等皇帝表态,齐尚书已然跪倒殿前。
“臣入仕几十载,殚精竭虑勤政,呕心沥血为国,临了将要踏进棺材,竟因贪恋权势而误入歧途,事到如今,悔之晚矣,臣自知无可辩驳,有死而已。”
此番言行如水滴油锅,瞬间炸开了所有人的脑子,只剩心中狂风怒吼:什么?!他是来认罪的!!!
奉元帝见他说完,已是两行老泪,闭了闭眼,问道:“齐尚书这是认了养兵欲反的事么?”
众臣屏息以待。
齐尚书叩首泣道:“臣有死而已。”
奉元帝默了默,转而扫量殿上众人,叹了口气道:“诸位听见了,齐尚书已然认罪,此事便无冤可申,亦无需再辩。朕念此事防微杜渐,不多做株连,只将相干人……”
“陛下!”
齐尚书高喊一声,叩首又道:“臣今日以自裁威胁来此,除懊悔谢罪,更有不忍之心。”
奉元帝闻言,脸色雯时变了。
接着便听齐尚书扯着嗓子,悲痛道:“不臣之心由臣起之,曾确有意拉旁人作伴,然几番试探,终无所获。遂以血脉相连逼迫而已,除此之外,想来确有人被冤屈拖累,臣将死之人,肺腑之言,言尽于此,再无欺瞒。”
他说罢,殿内一片哗然之声。
奉元帝定定地看着伏在殿前的老臣,似石化一般,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良久,奉元帝铁青着脸,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齐尚书想说此事涉及者唯你们父子二人,与他人无关?”
齐尚书保持顿首姿势,哑声道:“望陛下明鉴,臣抱赴死之心,句句真言!”
“住口!”奉元帝实在听不下去,大喝一声,“包庇之词,休要再说!”
就在这时,有一御史站了出来,朗声道:“陛下稍安勿躁,若觉齐尚书之言不可信,彻查便是。只是臣认为,其以死明心,只为包庇,实在是得不偿失的愚人行径,还望陛下公正对待,切勿意气用事,徒增冤魂。”
奉元帝愈听愈气,颤抖着手指向台阶下侃侃而谈之人,“你…你……”
不等皇帝说出什么来,另几个朝会喊冤的御史纷纷出列,不断附和。
朝阳殿在这一言一语中,再次陷入人声鼎沸之势,其中亦有反驳,不过是横添争吵,论不出来个是非黑白。
喧哗之中,林知瑾走向大殿中央,拱手喊道:“陛下,今日齐尚书悔极认罪,其言或有待考量,可转念想来,此事开端本就片面之词,并无任何实证。现有当事人伏法,于情于理,都该按司法流程处理,请陛下接纳诸位臣工谏言,释放有冤之人!”
“臣附议!”
林知珩说着也走上前,“且不论苏云峥此人所言对错,他只道齐明玄谎报北疆军情,筹谋战资,而朝内支持全部源于兵部。现下是其父兵部尚书亲口承认他父子二人暗通款曲,既没有任何指认,又摆不出什么证据,臣实在不明,陛下为何不肯放人?”
“陛下,”一直旁观的江淮景也站了出来,进言道:“中书令等人皆前朝老臣,政见上或有守旧固执,但其功绩奉献并非噱头,若因素日交际,便一概而论,确为不妥。”
“连你都……”奉元帝气愤不已,喘着粗气,难以将话说完。
偏还有火上浇油者上前,高声言道:“中书令年事已高,不堪诏狱折磨,还望陛下体谅,下旨放人!”
“放肆!”奉元帝咬牙道:“谁给你的胆子敢在这儿咆哮,这是要请旨还是逼朕?!”
“跪请陛下恩准!”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前几人言辞凿凿,有理有据,便涌出一大批人跟着求情劝声。
众口一词之下,奉元帝只觉头晕目眩,脚下不稳,连退朝都没说,便甩袖而去。
皇帝走了,大殿慢慢安静下来,诸臣面面相觑,又起窃窃私语。
众人等了半响,直到曹征去而复返,宣了散朝,才彻底结束了这日喧闹。
陆续往外走的时候,江淮景凑去梁颂年身边,问道:“怎么连个声都没吱?”
梁颂年淡淡道:“今日这场面,我开不开口会有什么影响吗?”
江淮景低头一笑,“今日确实开眼了。”
“倒是你,”梁颂年道:“你向来旁观,怎得也去煽风点火了?”
江淮景听言,没有立即回答,默默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齐尚书也是肱骨老臣了,他都站出来将这等大不敬的罪名担下来了,我想着陛下这杀鸡儆猴也够了,不至于非做到赶尽杀绝的地步,便跟着劝劝。”
梁颂年点了点头,又问:“风向变成这样,你就没觉得意外?”
江淮景道:“上次朝会意外过了,这会儿要还想不明白,我也忒蠢了些。”
梁颂年挑眉看他,“你觉如何?”
“到了这份儿上,林氏子女怎么可能坐以待毙,他们可不只是因为姓林才得高官厚禄的,总要有点真本事,只是……”
江淮景迟疑了一下,方继续道:“他们太过顺利,这倒是让我有点奇怪,总觉得这背后还藏着什么大事儿。”
自从开朝复印后,京都政坛被北疆欲反的事盖过了所有,裴逆案本就进展平平,尽管抓了犯人,但没有新的突破,亦是无人关注。
因为不是最要紧之时,那些狗急跳墙刺杀之举也就再没出现。
没了危险,林知瑶便送梁母回了梁府,不想其牵扯在这时候的风波里。
是日朝会,他们都去了宫里,她在屋里坐不住,独自去了后院练习射箭。
这些天梁颂年有空就会亲自教她,起初她觉得这不是速成之事,多有抗拒。
可最近心烦意乱时来专注于此,她反而镇静心神、平稳思绪,便自觉的常来练习。
何氏带着消息来的时候,林知瑶已经默不作声练了一个半时辰。
“阿瑶,有信儿了。”
林知瑶猛的分了心,指间一松,箭直接脱落掉地,白费了力气。
“嫂子。”
林知瑶收起姿势,胳膊手腕垂在身侧,因酸痛而不自觉地抖动,直问重点道:“放人了吗?”
何氏抿着嘴,摇了摇头。
林知瑶垂眸,将情绪盖在眼底,片刻后又问:“二哥呢?”
何氏沉了口气,言简意赅道:“擅权渎职,陛下已经下令罢官问罪,现押去了刑部。”
林知瑶没什么再问的,转身走回刚刚的位置,拉弓瞄准,全神贯注,奋力一击。
这是她第一次射中靶心。
69、击鼓
◎“怪不得,原来是你家长子带的头。”◎
奉元帝亲政后,还是头次罢朝而归,并一反往日仁和形象,不顾群臣谏言,连下三道圣旨。
刑部侍郎林知珩,渎职徇私,撤职下狱,此为其一;
兵部尚书齐宗柏,自首供罪,收监待审,此为其二;
北疆异心起于京都,暗通款曲必有结党,本案水落石出前,关联人等监管以待,此为其三。
此番威压,令群臣骚动更甚,个个奋笔疾书慷慨激昂,送往御书房的奏本接连不断。
奉元帝始终不予回应,群臣蓄势待发等待朝会,不成想皇帝称病歇过,众人又扑了个空。
三月初三,距下次朝会前两天。
当朝中书令林仲检独女林知瑶,素衣脱簪出现在宫门登闻鼓前,为父击鼓鸣冤。
此事一出,奉元帝当即下令以煽动舆论,扰乱司法罪,命禁军前去将人拖走。
是时,禁军统领仍是梁安仁,君令不可违,遂带兵而去。
行至宫门。
击鼓之人已由林知瑶改为梁颂年,夫妻二人站于阶上,风骨峭峻,让人见之怯步。
梁安仁快步上前,遏止道:“住手!”
夫妻俩充耳不闻,梁颂年动作不停。
梁安仁怒道:“梁子渊!”
梁颂年仍是不予理会,林知瑶视线投了过来,神色淡淡道:“公公,您此刻正当职,还请在官言官,莫以私情动恻隐。”
梁安仁闻言气的不轻,抬手示意身后禁卫停在原地,自己则迈到台上。
“今日我若抓了你们,就是把陛下推到了风口浪尖,坐实了独断专行的态度,你们当真要把局面闹到这个地步?”
林知瑶面不改色道:“儿媳知道这案子天大,也愿配合调查,只是在无证无据的情况下,将我父亲关进诏狱数日,我们做儿女的,实在无法安坐家中。我没法像兄长们那般上书陈情,只能来敲这登闻鼓,恳求圣上一视同仁,放我父与其他臣工一般,于自家禁足。”
梁安仁听不下去,转而去抢了梁颂年的鼓槌,将气撒到了他身上,“别敲了!”
梁颂年手上猛的一空,愣了愣,然后非常不合时宜的道了句:“父亲要试试吗?”
梁安仁听了,抬手就给他了一槌,“什么时候了还打趣你老子!”
梁颂年往林知瑶身后站了站,不吱声了。
梁安仁见状,怒骂道:“混账,她关心则乱行差踏错,你不知道拦着,跟着胡闹什么!”
梁颂年理直气壮道:“夫妻本是一体,如今她日日难过,儿子心里也跟着煎熬,何况……”
他说着完全藏在了林知瑶身后,“她说的合情合理,陛下该允。”
“你——”
林知瑶开口打断道:“若我们真是无端生事,公公为何不直接抓了去?好言劝阻,无非是心中明镜,事态如此,还望如实禀明,请陛下裁断!”
她说完,伸手扯过梁安仁手中鼓槌,转身挥起胳膊,一下一下又敲了起来。
梁安仁闭了闭眼,好半响才叹了口气出来,然后转身离去。
不等梁安仁面见,奉元帝已经听人报完了全部过程,沉着脸半响不言,最终并未表态。
梁安仁路上想着会发生的各种情形,连负荆请罪的准备都做好了,怎么也没想到直接让奉元帝给拒之门外了。
他呆楞在殿外,好久才反应过来,然后带着满脸的不可置信退下了。
到傍晚的时候,林知瑶敲鼓鸣冤这事,已经传遍了京都。
中书令大势已去,这在齐尚书认罪开始,便扎根在了诸臣心中。
后来皇帝反应激烈,不肯罢休,或有暴政孤行的苗头,直接引发了政治风向倾倒,连那些中立派都出来劝阻遏止。
是以,本就扑空一次朝会的大臣们,听了今儿个消息,恨不得当下去往朝阳殿唇枪舌剑。
权臣势大,功高盖主不行!
皇帝独裁,以权滥杀也不行!
总之,国家安定,要朝廷稳固,君行仁政,臣尽本能,不可逾矩,亦不可暴虐。
奉元八年,以北疆养兵欲反,而引发的守旧派失势,在林知瑾带领御史们喊冤的过程中,逐渐发展成群臣齐心劝皇帝守德留仁,恐行专政。
日落西山,梁安仁得了工夫,便抽身去诏狱看了林仲检。
“你可真是悠闲!”
梁安仁未走近,就看见了林仲检正在牢内品茶看书,好似在自家书房。
“我被关着自然悠闲,倒是梁大统领,怎么百忙之中来我这偷闲了?”
林仲检说着收书放在桌旁,开始提壶倒茶。
梁安仁皱着眉头坐下,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谁给你安排的茶炉子?哪个坐牢的能坐成你这样?”
“没人安排,自己要来的。”
茶水倾倒,清香扑鼻,热气袅袅,林仲检给他倒了一杯,又给自己续了些。
梁安仁听了,转头去问刚刚开门的狱卒,“什么时候诏狱的犯人,这般有求必应了?”
那名狱卒猝不及防被点到,连忙上前道:“回大统领,若是不给,林相就…就……”
他说不下去,林仲检替他说完,“就不吃不喝,闹着要自裁。”
那狱卒如蒙大赦,补充道:“属下们不敢擅自做主,皆是上报陛下,得了准许才安排的。”
梁安仁听完,嘴角抽了抽,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摆手屏退了狱卒。
待那狱卒走后,他才揶揄了一句:“这么大岁数了,这么大官位,真是不嫌丢人。”
林仲检当没听到,端起茶杯慢慢喝起来。
梁安仁见他这模样,很难不来气,“你知不知道外面乱成什么样了?”
林仲检笑了笑,“你这不是来告诉我了么。”
“行行行,你们林氏个个巧舌如簧,我不与你废这些话。”
梁安仁说完便道:“开朝复印那天,本有几本参你的折子,偏是不知从哪冒出来,山堆似的为你陈情的奏本。那时候别说我,朝廷上下都懵了,下次朝会才反应过来,竟是你家长子暗中推波助澜促成的。”
林仲检听言笑笑,并不接话。
梁安仁继续道:“利用舆论施压陛下,对你们这些老臣手下留情,细想想也不觉过分。毕竟你多日闭门,被唤进宫就扣留下狱,难免叫人琢磨是不是陛下逼你太过,而你多有无奈。可……”
他说到这,叹了口气,“可你二儿子擅自将齐宗柏带到了朝阳殿,这变是逼迫陛下了!”
林仲检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明白,怎么还我清白就非得是逼陛下?”
梁安仁先是瞪了他一眼,接着饮了口茶,才道:“要是没你早早授意,你家那二儿子能有这般筹谋的心思?”
林仲检自嘲道:“我要有这未卜先知的本事,如今还在诏狱等你来看我?”
梁安仁皱眉,“你还能不知情?”
林仲检道:“出门前,是和瑾儿聊过几句,后面的事便不知道了。”
“怪不得,原来是你家长子带的头。”
梁安仁哼笑一声,“前有你家二儿子殿前陈倩,撤职入狱,后有你家女儿击鼓鸣冤,响彻京都,他这个做兄长的,还真是排了一出好戏!”
林仲检听罢,默了默,忽然朗笑两声,“难怪你今日来此,想必是自家儿媳敲了登闻鼓,叫你这个禁军统领也下不来台了吧。”
梁安仁拍了下桌子,“你还笑得出来!”
“我为何笑不出来?”
林仲检道:“我这把老骨头下了诏狱,儿女个个挂念,生子如此,换你也得笑。”
此言一出,梁安仁不免想到自己儿子,简直是有了媳妇忘了爹,差距立显。
林仲检见他脸色沉了下去,转念一想,又是一声大笑:“原来不是我女儿气得你来我这,是你家儿子也倒戈我家了。”
梁安仁低声嘟囔句:“尽是胡闹!”
这话林仲检不爱听了,“成婚的儿子泼出去的水,人家自个儿有家了,你少拿孝道说教人,还非听你的不成?你就都是对的?”
他说着,蓦地想起了些往事,呵呵道:“当年你非要娶湘兰那会儿,跟老将军更是吵得厉害,我当要你们要闹到断绝关系才罢休呢。”
“他那是老顽固!偏要我娶什么将门虎女!”
说起这个,梁安仁立刻道:“我家夫人是爱织锦绣花,可上了战场也是丝毫不惧的,称得上这京都贵眷里的女中豪杰!”
林仲检哭笑不得,“明白了,虎父无犬子,儿子这样全是随了老子。”
梁安仁这才后知后觉的中了文字陷阱,张了张口,又知争不过口舌,便闷闷地倒茶顺气。
林仲检将跑偏的话题扯回来,“瞧你这样子便知没将我女儿劝走,现在这个时辰了,陛下那边怎么发落的?”
梁安仁哼了一声,“这朝廷上的虎视眈眈的盯着,要是再发落个你家的,怕是那些个御史们,要联合上谏冲去御书房。我这边无功而返,陛下便唤你家长子来,将人给领回去了。”
林仲检点点头,伸手将梁安仁年前未饮尽的茶杯清倒收回,送客道:“时辰不早了,梁统领牢骚发完便回府吧,犯人也要就寝了。”
“你这人……”
梁安仁伸手指着对方,到底没说个什么出来,最终悻悻然起了身。
走至门口,梁安仁会忽然意识到什么,扭过头看向林仲检。
“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动弹,是不是痹证又犯了?”
林仲检一怔,随即答非所问道:“没茶喝了,回吧。”
梁安仁可不听他的,两步回来,在对方阻拦之前伸手按向他的膝盖。
见林仲检吃痛又强忍着的表情,还有自己摸到的肿胀的关节,梁安仁顿时皱起眉头。
“休养数日,竟养成这般模样?”
林仲检拨开他的手,“老毛病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梁安仁沉下脸来,“我稍后去请奏陛下,先让你从这诏狱出去养病,不管何处都行,由我亲自看押作保。”
“不行!”林仲检严肃了表情,“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老莽夫你别多管闲事。”
梁安仁见他如此,知道劝也无用,剜了对方一眼后,转身离去。
行至诏狱外门,他停了停,抬手招来方才那明问话的狱卒。
梁安仁先是吩咐明日给林仲检换个通风干燥的牢房,又吩咐明日他会请太医来,叫这狱卒领着去瞧病,再听医嘱准备吃食用度等等。
零零散散大致道完,梁安仁回头望了眼诏狱,叹了口气,才终于走了。
徒剩那名狱卒在原地一头雾水。
70、北疆
◎“梁子渊!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三月初五,朝会。
诸臣蓄势待发,列队而进,却不想奉元帝也是有所准备,待人齐了,并不准上前进言,而叫曹征先宣。
内容有二。
一是喊冤之事,陛下看奏本众多,待尽数审阅后,再当给出结论;二是今日朝会,当务之急是要解决北疆之况,再论其他。
众臣未等张嘴,便被封上,一时面面相窥,寻不着个话口。
奉元帝则在高位之上,森严道:“既然诸位臣工无见解,那朕便说说。”
众人抬头,瞩目倾听。
奉元帝道:“齐尚书认罪,北疆欲反已是事实。此刻年初,那处未闻风声还好,若是拉开时日,怕是知情了,也逼急了。虽说边远之地,一时攻不到京都,兵力种种也不容小觑。朕想来,还是提早派人去收回兵权为好。”
听到这话,有名御史大着胆子上前言道:“此事确实紧急,不过想要兵不血刃的收回兵权,实在困难,不知陛下可有中意的人选?”
奉元帝笑道:“范御史所言甚对,此事朕也是苦恼多日,那齐明玄掌兵多年,现有异心,自是不会轻易交出兵权。亏得前些天梁主审递上折子,说是已查明武毅侯清白,走了各司流程放人……”
说到这,奉元帝顿了顿,目光向殿前的梁安仁投去,“梁将军代职数日,其心可鉴。放眼朝中武将,年轻一辈难出齐明玄右,老一辈有能者,要么驻守边境走不开,要么皇城守卫不能离人。朕思来想去,武毅侯归位,梁将军便是空出来了,可担此任。”
梁安仁闻言,刚要上前回话,却被梁颂年抢了一步,“陛下,我父年事已高,出仕多年,暂代禁军统领已是十分吃力,此去北疆,且不说危险,便是左腿旧疾也受不住,何况……”
奉元帝冷声打断,“大逆之事,国将有难,梁将军还未开口,梁主审倒是先推脱上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替他捏了把汗。
梁颂年不急不燥,俯首跪倒,扬声道:“回陛下,国事尤重,臣绝无推脱之心,为人子体谅父辛,实在是发自肺腑,然为臣者,臣亦觉梁将军不是最佳人选。”
奉元帝干笑一声,“那么,梁主审觉得谁更合适?”
“臣。”
梁颂年道:“若想兵不血刃,活捉齐明玄,朝中上下,唯臣可以一试。”
一语震众人,满殿皆惊。
奉元帝盯着殿下跪着的人好半响,方才开口道:“据朕所知,梁主审是从北疆革了军职回京的,怎么敢为父说出这般大话?”
梁颂年仍保持平静,“回陛下,臣确为革职回京,但非无能至此。”
奉元帝呵呵一笑,“哦?你倒有冤?”
梁颂年道:“说不上冤屈,只是臣去北疆五年有余,说不上战功彪炳,但也实打实的贡献了不少,略有风头。然如此,非但没有论功升职,反倒被齐将军寻由头,将臣逐回了京都。”
这话说完,满殿哗然,其中最费解者,当是略微知情的江淮景。
众人都去看奉元帝的反应,只见其面色微变,果然怒道:“那齐明玄镇守北疆,一方将领,竟有如此作风,实在可恶!”
梁颂年赶忙接话,“陛下,齐明玄品行事小,臣自荐出行北疆,也并非有公报私仇之心。臣自认为五年时光不算虚度,对齐明玄此人也有了解,此去臣当以陛下使者身份,邀其进京亲述近来战况,而京都这边提早设局,待他前来,便一举拿下。彼时北疆没了统领,也难起事。”
奉元帝点了点头,又问道:“若他有所防范,不肯轻信你呢?”
梁颂年道:“臣带圣旨前去,宝印在上,若他不肯,那便是抗旨,如此问罪于他,也是师出有名。不过臣对其也算了解,此人谨慎,断不会走此下策。如此,他不得不接旨回京,即便是有所防备,带部分亲兵前来,到了京都也是自投罗网。”
奉元帝听他说完,安静良久,继而笑了两声,朝梁安仁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老将军后继有人,朕心甚慰。”
梁安仁的脸色,自梁颂年开口接话时就没好过,此时被点,硬是挤出个好脸上前道:“陛下谬赞,在朝为官,当为君分忧。”
奉元帝转头扫量满殿,“此事诸位可有异议?”
满殿缄默,无人上前。
奉元帝这才回应梁颂年道:“既无异议,那依按梁卿所言,尽快前往北疆,宣齐明玄回京。”
梁颂年行礼道:“臣遵旨。”
散了朝会,众人与各自相熟的人结伴而走,低声细语,各抒己见。
江淮景本是独来独往,奈何梁颂年多次让他刮目相看,时至今日,散会便去寻他,竟成了习惯。
“你什么情况?”
梁颂年明知故问,“什么什么情况?”
“装什么装,”江淮景白他一眼:“今日朝堂,你胡乱编排齐明玄作甚?”
梁颂年道:“如你所见,我要去北疆。”
江淮景仍然不解,“要去北疆和你编排齐明玄,有什么必要的联系么?”
梁颂年反问他:“你不是知道我怎么回京的吗?”
江淮景皱眉,“所以呢?”
梁颂年叹了口气,“我当初想回京暗查兄长死因,在身份上自然是越不成事,越对人没有威胁最宜。我在军中五年,冲锋陷阵,从不求功名,齐明玄看在眼里,所以在我请求以弃兵身份回京的时候,才没有犹疑便应了。虽说事实如此,但在今日朝堂之上说了出来,无论是陛下还是其他人,保不齐会多想什么,又怎会轻易放我去北疆?”
江淮景这才后知后觉过来,若真实话实说了,那齐明玄帮梁颂年伪造身份,既可以往大说,亦可以往小说,总之,是叫人怀疑两人勾结的。
“听你在大殿之上侃侃而谈,尽是假话,真是令我冲昏了头,连这也反应不过来了。”
江淮景知道怎么回事儿,也算是松了口气,又道:“所以,你是真打算冒险将齐明玄引回京都伏法?”
梁颂年道:“不知道。”
江淮景一个愕然停步,“啊?”
梁颂年也停下来,苦笑道:“我真不知道,方才大殿之上,陛下要命我父亲去北疆,我情急之下抢了这差事儿,一是私心为父,二是不想其他人去面对齐明玄。”
江淮景听前面还算理解,听后面倒是有些不懂了,“不想其他人去面对齐明玄是什么意思?”
梁颂年沉了口气,方道:“我还是觉得他不是要反的人。”
江淮景诧异道:“你要保他?”
梁颂年没直接回应,而是道:“齐尚书还没发落,何必着急处置他,先骗他回京再说。”
江淮景沉默片刻,忽然露出狐疑地目光,“不对。”
梁颂年一愣,“什么不对?”
江淮景道:“你不对劲儿,你太不不对劲儿了。”
梁颂年不想理他,抬步就走。
江淮景追上去,“梁子渊!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你像是在诓骗我!”
梁颂年出了宫门,弃了马车,策马而归,除了不想理江淮景这茬儿,还急着回家与林知瑶好好谈谈他去北疆的事。
不成想进了门,他便见到林知瑶坐在桌前,眉毛拧成一团,思虑着什么。
梁颂年心虚上前,“怎么了?”
林知瑶猛的回过神儿,见是梁颂年,方沉了口气道:“我阿姐……”
梁颂年一听不是因为他去北疆的事,先送松了口气,接着想到林秀云或是有事儿,又提起个心。
“惠贵妃怎么了?”
林知瑶嗔了声,“她个傻子,怀着身孕还乱走动什么。”
梁颂年听这话,便预感不好,接着就听林知瑶道:“她去陛下门前请罪,跪了大半天,我早就传信给她,叫她安心养胎,不要管外面的事儿,可她……”
如此听完,梁颂年便猜到了大概,安慰林知瑶道:“如今这状况,岳丈被囚,二哥入狱,你去敲了登闻鼓,连带着大哥都禁足在府,她既是林氏人,又如何能安坐宫中?”
林知瑶心里清楚,但想到林秀云不知情,傻傻去跪门,就忍不住难过。
“那做做样子就够了,天还冷着,她又怀着身子,偏是让自己跪昏了过去,真是……”
梁颂年知道自从林家出事后,林知瑶就进不了宫,不然此时也不会在家中独自担忧伤心,便道:“这样,我一会儿去寻我父亲,叫他先去问问值班的侍卫具体……”
“林姐姐!”
他话音未落,敏华匆匆进门。
屋内两人同时抬头,林知瑶见了人,立刻皱起眉头,“你怎么跑出宫了?”
敏华养了这么些时日,身体好了大半,进屋连斗篷都来不及脱,便去拉林知瑶的手。
“我怎么出来的不重要,近日消息太多,我听的心惊,实在是忍不住要来瞧瞧你。”
林知瑶知她心意,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伸手去解开对方的斗篷,小心扶其坐下,“近日进不去宫,也没去瞧瞧你恢复得如何了。”
“我都能跑出来了,自然是没什么大碍,”敏华又拉起她的手,“倒是林姐姐你,好生让我担心。”
梁颂年见她俩有许多话要说,便说着要出门,不料被敏华叫住。
“梁大人要去哪儿?若是去打听惠贵妃的事儿就不必去了,我便是带着消息来的。”
梁颂年听言回到了原位,林知瑶则立刻追问:“惠贵妃如何了?”
敏华是个爽快人,从不拐弯抹角,虽难以启齿,仍如实道:“她跪了大半天,听说昏过去的时候见了红,太医院去了几个,后来他们直接向皇帝哥哥禀报,谁也不知究竟什么情况,然后……”
林知瑶见她迟疑,追问道:“然后什么?”
敏华道:“然后皇帝哥哥大怒,说是惠贵妃自损身体,伤害皇嗣,禁足景秀宫,还罚了那几个太医的俸禄,想来是有所嘱咐,竟叫他们不敢透露半个字出来。”
虽说太医未曾透露任何,但根据奉元帝的反应,也不难猜到惠贵妃已然流产。
林知瑶一滴泪落下,竟是冷静不少,“知道了,你尽快回宫去,别在这时候也牵扯进来。”
“林姐姐……”
“走吧。”
林知瑶起身去扶她,“你今日见到了,我没那么不堪一击,倒是你,绝不许再这样偷跑出来。”
敏华还想再说什么,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
林知瑶扭头去唤梁颂年,“你护送她去宫门吧,别叫人瞧见了。”
梁颂年点了点头。
待两人要出门之际,林知瑶又上前与敏华道:“殿下,若是有法子递消息进景秀宫,千万叫她养好身子,莫要再伤心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