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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共谋


    ◎“原来中书令最后的筹码,竟是苏某。”◎


    梁颂年送完人回府的时候,林知瑶去了林知瑾那院,他本是打算等她回来,左右到了饭点还是不见人,终是去寻。


    “来接我吗?”


    梁颂年在外院主路遇见了林氏兄妹,他先嗯了一声回应林知瑶,接着便向林知瑾行礼道:“大哥。”


    林知瑾点了点头,“听说今日朝会,陛下定了你去北疆?”


    梁颂年一怔,下意识看了眼林知瑶,看对方神情平淡,想来是也知晓了,他微微有些失落,还是没能亲口和林知瑶交待。


    林知瑾见他不出声,又道:“并不是要盘问你什么,只是此去北疆,凶险万分,现如今成了一家人,也有担心罢了。”


    梁颂年回神儿,连忙道:“让大哥忧心了,若非别无选择,子渊断不会在此刻离开京都。”


    三个人各有所思,场面一时静了下来。


    须臾,林知瑾开口道:“阿瑶,你先回去,我和子渊出去一趟。”


    另两人听了皆是懵了懵。


    林知瑶先道:“大哥不是说来找他聊聊?怎的要出府去?你还在……”


    林知瑾摆摆手,“无碍,既没人盯着,乔装出去就是。”


    梁颂年想了想,倒也明白过来,反过来劝上了林知瑶,“陛下禁大哥的足,不过是气那帮御史们谏言不断,实际也没派人来围府,想来没那么严格。”


    虽是如此,林知瑶仍不免担忧,尤其是才发生了林秀云的事儿,她更是忍不住多言道:“何必在这时候钻空子,若是叫有心人知道……”


    林知瑾打断道:“不乱晃,去瞧瞧你二哥便回来。”


    林知瑶一愣。


    这阵子,林仲检被囚宫中,他们林氏众矢之的,谁也进不去,光凭这梁安仁的口信儿,才算放下些心来。


    而林知珩关进了刑部大牢,他们倒是能想法子去见见人,但风头正盛的时候,难免惹麻烦,此时去看倒还适宜。


    林知瑶想明白了,也知自己女流之辈,跟着乔装的话,在身形上就更招人疑些,遂只道:“快去快回,万事小心些,我在家等你们。”


    分开后,梁颂年跟着林知瑾回院换衣服,路上想了想,还是嘱咐道:“去年承阳一行,我确实和刑部钟路有些交情,只是他那人公事公办,现下非常时期,恐怕也不能叫咱们大摇大摆进去,一会儿还需委屈大哥,装成……”


    “明白,”林知瑾不需他多言,便都懂了,“梁主审是去刑部大牢审裴逆案犯人的。”


    春日迟迟,暮影悠长。


    林知瑶观以天色,忽的想起了主院那些玉兰,便若有所思的走去看,待回到自己院的时候,金花正指挥下人们摆桌传膳。


    她见了,便摆手道:“先别备了,他出门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金花应声回头,知道林知瑶这阵子食欲不佳,两口子也是对方在的时候才肯吃饭,张了张嘴,到底没劝什么。


    林知瑶转身唤来银花,“你去跑一趟武毅侯府,将苏二小姐请来。”


    彼时,敏华已悄无声息地溜回了长乐宫,林知瑾和梁颂年也抵达了刑部,而皇宫大内诏狱,竟也迎来了新客。


    “大统领平日当值就这般闲么?来的未免太……”


    林仲检说着话抬头,诏狱到底是视线不清,直到来人走近了,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回不是梁安仁。


    林仲检也不觉尴尬,只笑笑便转了话口道:“是听说还了侯爷清白,怎的刚出刑部就来这腌臜地?”


    “腌臜?”


    苏恒揶揄一笑,待狱卒打开了牢门,跨步进来,左右好一番环视,才不请自坐到了林仲检对面。


    “苏某在禁军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的牢狱。”


    林仲检听闻这话,也不免愧笑。


    毕竟当初他舍去老脸,只想讨来个茶炉子解闷儿,而梁安仁却来来回回地给他倒腾了不少东西,被褥什么的倒还好说,偏是不知他那脑子怎么想的,桌椅用具也全给换了。


    如今他这间牢狱,确实不像是给犯人住的。


    “全仰仗陛下认仁爱,照顾我这把老骨头罢了。”林仲检说着试了试茶水温度,翻杯放到苏恒面前。


    苏恒打量着眼前人,试探道:“中书令见来人是我,竟也不意外?”


    林仲检不紧不慢提壶倒茶,淡淡道:“侯爷出了刑部,知了现下情况,若是不来,才叫老夫意外。”


    苏恒盯着对面推过来的茶杯,眼睛眯了眯道:“此话怎讲?”


    林仲检眼神儿越过他,瞥了眼门口守卫,并未言语。


    苏恒心下明了,转身朝门口那处吩咐两句,将人遣走,复而回头道:“愿闻其详。”


    林仲检笑笑,抚杯饮茶,方道:“朝中上下皆知侯爷最为忠君,老夫亦不该将自救之心牵扯到侯爷身上,只是眼前陛下一再相逼,老夫已无退路。”


    这番话,苏恒听得云里雾里,“苏某是武夫,实在不明中书令之言。”


    林仲检也不再绕弯子,直道:“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


    苏恒正拿杯的手,陡然一紧。


    林仲检看在眼里,笑着道:“侯爷定觉得老夫是疯了,才会同你说这番大逆不道地疯话。”


    苏恒手指渐渐松了力度,继而着杯饮茶,恢复了情绪,“不,若是真疯了,倒不会说出这种话。”


    林仲检哈哈一笑,“侯爷竟是这般通透的人。”


    苏恒打开天窗说亮话,亦直言道:“所以,中书令是捏住了苏某什么软肋?”


    林仲检道:“侯爷忠君且顾家,若说软肋,当是以家人胁迫,可老夫并不似明远侯裴氏,亦不想步他的后尘。”


    饶是苏恒再强稳心神儿,听到这话,也不免周身一震。


    林仲检仍云淡风轻,将藏在最不起眼儿角落的隐情,翻到明面上,摊开来说。


    “说来是陛下步步紧逼,叫老夫招架不及,本想着顺着陛下的意思,帮着自家女婿将裴氏党系扯出来,到那时,我林氏再自断羽翼,尚能保全,只是不成想……”


    他说到这,故意没了下文,转去续了茶水,润了润嗓,才接着道:“原来侯爷竟也帮过裴逆的忙。”


    苏恒虽尽力收敛,眼神儿仍藏不住狠意,冷声道:“中书令三言两语,便定了苏某为谋逆同党,实在惶恐。”


    林仲检替他添茶道:“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侯爷就别装了,不如摊开来说,省下时间去做事。”


    苏恒咬牙不语。


    林仲检见状,放下茶壶,从怀中掏出个符牌,仍于桌上。


    苏恒只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武骑军营专属通令。


    林仲检道:“侯爷下狱后,康王进京,侯爷旧部乱了阵脚,几番刺杀,早叫陛下和我那女婿起了疑心,若不是我替侯爷当了风波,这会儿侯爷怎么会有机会来我这饮茶呢?”


    苏恒静静听完,偏不顺着他的话,仍撇清关系道:“裴逆当初势大,朝中上牵扯甚多,康王年关进京,前有□□案株连重臣,后有中书令私下结党,刺杀之举,人人皆有动机,怎么凭个牌子,就扣到了我武骑军身上?”


    林仲检笑而不语。


    苏恒哼了一声道:“苏某再蠢笨,也不该宫中行刺,更不该引火上身到禁军,何况我人在狱中,哪来通天本领部署外界之事?”


    “侯爷行军打仗多年,自是知晓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林仲检道:“入狱前,侯爷亲眼看着我那好女婿,连我林家的面子都不给,接二连三将裴氏余党揪出,甚至连实证都没有,就敢在大殿之上问责侯爷,他不顾一切地做到了这个份上,侯爷再沉得住气,也难免未雨绸缪,这便是心虚所致,若真清白,必叫老夫亦察觉不到端倪。”


    苏恒欲言又止,脸色愈发难看。


    “老夫当侯爷是明白人,不成想到了这时候,还要费口舌在这种不必要的争论上,既如此,话便再说的明白些。”


    林仲检忽而道:“侯爷心里清楚,朝中上下心里也都猜测过,谋逆同党该有我林氏一份,皆是想不明白当初陛下之举,其实不然,陛下之聪慧,那时便清楚,只有离间裴林两家,才有胜算。”


    苏恒目光灼灼,盯着眼前人。


    林仲检道:“当初陛下借我女儿之口,拉我林氏设局,老夫没得选。”


    苏恒道:“既知陛下早晚剑指林氏,为何不拼一把?”


    林仲检道:“陛下警告是为其一,明远侯不坦诚是为其二。”


    苏恒皱眉,“不坦诚?”


    林仲检道出重点,“便是独断隐瞒了许多事,比如……威胁侯爷,滇左杀友军。”


    至此,所有试探已为云烟,苏恒终于相信林仲检掌握了所有真相,顿时脸白如纸。


    林仲检目不转睛,盯着对方脸色每一寸细节,缄默半响,才又开口道:“老夫不似明远侯那般贪得无厌,更不想纠往事对错,如今年岁苍老,已无心朝堂,今日再博,不过是为儿女谋个后路。”


    苏恒艰难开口,“中书令欲如何?”


    林仲检开诚布公道:“弑君,辅幼主。”


    苏恒心神俱颤,咬牙道:“此等大不逆,中书令就不怕我……”


    林仲检打断他道:“侯爷早就做过了抄家灭族之事,此时没必要再装忠义之臣,你我满身罪孽,死不足惜,如今老矣,垂死挣扎不过是为了家人活路,如此,放手一搏有何不可?”


    苏恒沉默片刻,忽然朗声大笑,“原来中书令最后的筹码,竟是苏某。”


    林仲检将杯中茶饮尽,“若侯爷肯合作,老夫甘愿将布局袒露,各有把柄在手,互相也好放心些。”


    苏恒笑尽,亦端杯饮尽。


    72、云雨


    ◎梁颂年道:“讨好夫人。”◎


    梁颂年带路去了刑部,而后便说有事去寻钟路,因而并没有跟林知瑾一同去牢房。


    待与钟路谈毕,他又等了半刻,见林知瑾出来,才一同乘车而归,路上泛泛交谈,无人多言。


    行至相府门前,两人默契散去,梁颂年独身回院之时,与苏云微打了个照面,因先前知道了对方另有身份,只客气了两句。


    转而到了屋内,金银花正伺候林知瑶拆解头饰,梁颂年一怔,扭头开了眼屋外暮色,竟是恍过了一天。


    “愣在门口做甚?”


    林知瑶陡然开口,梁颂年回过神儿来,这才放下了帘子,走了进来。


    “晚饭吃了么?”


    林知瑶抬手示意金银花停下动作,又嘱咐去备梳洗物件儿,两人得令而出,屋内便只剩下这一对儿夫妻。


    林知瑶忽而一笑,“瞧你这苦瓜似的脸,我有那么可怕?”


    梁颂年欲言又止,抬手去了外衣,走过去按着林知瑶的肩膀,使她坐回妆台前,亲手为她着梳拢发。


    林知瑶皱了皱眉,“这又是什么意思?”


    梁颂年道:“讨好夫人。”


    林知瑶盯着铜镜中的自己,轻轻叹了口气道:“有了承阳的前车之鉴,我想你也不敢再瞒我什么,纵有担忧之心,亦知前路艰难,别无选择,我不曾有气。”


    梁颂年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


    林知瑶于镜中了然,忽然开口回了方才的话,“没用晚膳,午膳也不曾用。”


    梁颂年听言,脸色变了变,“还说不气?竟闹上绝食了。”


    林知瑶目的达成,心情稍缓,“我不信你在外吃了东西回来的。”


    梁颂年语塞,他恍惚间过了一天,自然没想着吃饭这茬儿。


    “什么时候夫人成了三岁小娃?要陪着才肯吃?”


    林知瑶撇撇嘴,不置可否。


    梁颂年无声笑笑,将手中乌发顺好在肩,转身出去片刻,继而折返回来。


    林知瑶见状,忙问:“吃什么?”


    梁颂年道:“天儿还余寒,吃冬瓜豆腐汤罢了。”


    待金银花备好了热水归来,撞见了往小厨房去的庆晨,知了前因后果,颇为欣慰地弃了洗漱用具,进屋伺候主子用膳。


    夫妻俩更衣入座,席间林知瑶主动聊了近日练箭心得,或有请教或有显摆,又说起梁颂年前阵子给的蝴蝶镖,横竖用不明白,干脆物归原处算了。


    梁颂年知她有意开解自己,也就识趣地不去惹她不快,所言所答尽是撇开烦恼之处。


    一来二去,饭食大半,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只字未提朝堂局势。


    月隐云急,不知来者是雪是雨,金花瞧两人吃得差不多了,便催促着去沐浴休息。


    梁颂年动作快些,回屋时,林知瑶还未归,闲着无事,又恐多想烦闷,寻出前阵子林知瑶看的那本观石录,细细看了起来。


    是以,林知瑶进屋时,梁颂年正抱着书靠在床头,昏昏欲睡。


    她小心翼翼靠近,本想轻声唤他,可见眼前剑目星眉地好模样,转念一想,生出个捉弄的坏主意。


    林知瑶抿嘴屏息,悄悄将手伸进梁颂年里衣,却克制着不去触碰肌肤,一路向上游去,直到贴近心脏的位置,猛的一掌落下。


    梁颂年瞬间惊醒,下意识握住胸膛那只寒凉似冰的手,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


    林知瑶:“……”


    四目相对,林知瑶看见梁颂年愣了好半响,才缓缓回神儿,继而皱了皱眉。


    “夫人这是趁人之危?”


    林知瑶瞬间红了脸,“天地良心,只想冰一冰你,怎么到你嘴里这般不堪……”


    梁颂年仍抓着她按在自己胸膛的那只手,语气意味儿不明道:“冰?为夫倒觉得甚是火热。”


    林知瑶呼吸一滞,手掌下越发灼热的肌肤,简直要将她方才还冰凉的手烫出个洞来。


    梁颂年非常喜欢看林知瑶慌乱的模样,见她脸色红润起来,更是不肯放过,故而附身贴上,鼻尖相抵。


    “夫人也热么?”


    林知瑶浑身一粟,咬牙克制着情绪,嗔了一声道:“梁颂年!”


    “嗯,在呢。”


    梁颂年说这话时,语气黏腻暧昧,更是在一张一合间,有意无意地蹭到了对方的唇瓣。


    林知瑶见他这般挑逗取笑,实在忍无可忍,张嘴咬了他的下唇,对方吃痛,便泄了力气。


    林知瑶趁机脱离桎梏,抬手用力一推,反将梁颂年压在了身下。


    梁颂年刚要张嘴抱怨,就被闯进口腔的柔软给打断了,他愕然一瞬,随即反应迅速地配合了起来。


    还未等梁颂年尝够这甜头,林知瑶忽然抬起头来,眼含雾气,唇色染红,颇有些得意的语气道:“欲加之罪解释不清,不如做实了,就是占你便宜又如何?”


    梁颂年不语,眼神儿却是要吃人般。


    林知瑶忽然有些怂,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地从他身上移开。


    梁颂年双手掐住林知瑶的腰,将人按坐回身上,紧接着抽出一只手去揽她的后勃颈,迫使对方低头缠绵。


    直到把林知瑶吻的头晕目眩,梁颂年才稍稍放其喘息片刻,然后在其耳畔吞吐热雾,言语露骨。


    “夫人既然喜欢占便宜,今夜在上面可好?”


    “我…唔……”


    不待林知瑶作何反应,梁颂年又拉着人亲了起来,另一支手则强有力的扶住她颤颤巍巍地腰肢,叫她逃不得。


    乌云集结半响,到底是天气渐渐回暖,寥寥飘了几片雪后,转成淅淅沥沥地雨水落下。


    林知瑶羊入虎口,被梁颂年折腾了半宿,头昏脑胀,体力不支,瞧着对方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干脆就着雨声掩盖,放声出来。


    林知瑶本想着如此姿态,必叫梁颂年羞愧难当,从而饶过她今夜,谁知对方愈加激烈过分,倒叫她招架不住,彻底昏了过去。


    次日阳光透窗,灼到了眼皮,林知瑶混沌的意识才算有了实感。


    她缓缓睁眼,朦胧间去看,床榻混乱不堪,梁颂年这厮竟趴在她身上睡得香甜。


    林知瑶真想一把打在他头上以作报复,可稍微牵动一寸,顿感四肢无力,酸痛不已,浑身软绵绵的像一团棉花。


    是时,梁颂年被扰醒,他也不起来,就保持现有姿势,用脸蹭了蹭林知瑶的颈窝,迷迷糊糊道:“瑶瑶,我好喜欢你……”


    林知瑶一惊,脑海瞬间浮现昨晚场景,梁颂年情到深处时,不断在她耳边说着这话。


    “什么时辰了!还不起来!”


    林知瑶红着脸,用尽力气推开身上的人。


    梁颂年皱了皱眉,仍是不肯撒手,嘟囔道:“又没什么急事去做,怎么就不能赖床了。”


    林知瑶还欲再说,一低头对上了梁颂年刚睁开地眼睛,话又卡在了嗓子里。


    欲望还未褪去,眼底情绪犹在,梁颂年甫一睁眼,见到羞脸粉生红,顾不得想旁的什么,仰头就亲了上去。


    林知瑶瞪大双眼,吓得不轻。


    梁颂年这回点到即止,不似昨晚叫人喘息不得,只抱紧怀中人,意犹未尽道:“夫人这般始乱终弃,真叫人寒心。”


    林知瑶张嘴半响,最终吐了句:“孟浪!”


    梁颂年低低笑了两声,忽然撒娇道:“夫人这般诱人勾魂,叫为夫只想缠绵之事,如何离京去办差,怕是不出半月,为夫就要得那相思病。”


    林知瑶伸手去堵他的嘴,羞怒道:“你,你现在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梁颂年得寸进尺,张嘴轻轻咬了下她的手指,吓得林知瑶顿时缩了回去,翻过身扯了被子蒙在头上。


    梁颂年笑了笑,不再闹她,侧身撑起半个身子,伸手去拉林知瑶的被角。


    “好了,别把自己闷着。”


    林知瑶不为所动。


    梁颂年拉长语调,故意道:“再不出来,我就钻进去亲你了。”


    话音未落,林知瑶猛的掀开被子,已是羞红满脸,大口喘着来之不易的空气。


    梁颂年看在眼里,自言自语道:“这模样,实在太招人了。”


    林知瑶没工夫听他这边说什么,赶忙朝门外唤了两声金花,听见匆匆来声,才松了口气,获救了一般。


    待二人梳洗完毕,已是午后光景。


    梁颂年出京在即,一应事宜俱要准备,与林知瑶草草应付了几口饭食,便出门去了。


    林知瑶浑身乏力,吃了饭本想着稍作休息,然后去收拾梁颂年行李来着,谁知躺下竟睡了一个多时辰。


    还是银花来报,说是梁老夫人来了,她才从困顿中恍然过来,忍着身上酸痛起身。


    “这,这是病了?”


    梁母才进院子,便见林知瑶柔若无骨般迈出屋子,赶忙紧了两步,上前去迎。


    林知瑶略有掩饰地咳了两声,胡诌道:“许是昨夜雨急,窗子没关紧,有些风寒罢了。”


    银花听言,懵道:“不对呀,昨儿个金花姐姐特意检查了窗……”


    “想是风又吹开了些。”


    林知瑶瞥了她一眼,转而拉着梁母进屋,徒留银花在原地消化着刚刚主子眼神里传达的意思。


    梁母那边倒是认真了起来,又探了额头温度,又盘问道:“可吃了药?我听你这嗓子是不大好。”


    林知瑶笑容僵了一瞬,立刻晃了晃头,甩去脑子里那些喊叫画面,乖巧回道:“吃了,本就不严重,午膳后睡了一觉才露出些疲态,母亲不必忧心。”


    梁母还欲再问,林知瑶先一步扯开话题道:“母亲来得巧了,我本要给阿渊收拾出行衣物,偏是这阵子换季,忽冷忽热,叫我犯了愁,不知都该带些什么,母亲快帮我参谋参谋。”


    梁母听言,斥道:“这浑小子,竟叫你病中还为他操心,咱不管,叫他回来自己收拾。”


    林知瑶见有靠山,连忙火上浇油了一番,心里暗暗想着留下梁母吃饭,待梁颂年回来,好听他挨骂。


    这么一想,身上酸痛竟好了大半。


    73、算计


    ◎“这次,或许可以选另一条路。”◎


    自那日朝会定了梁颂年出使北疆,有司各部便忙了起来,吏部亦将武毅侯复职、梁安仁交接等事宜提上日程。


    本不多时日的临差,因宫内刺杀,禁军整改,导致一应细节繁杂了起来,折腾了半月有余。


    这日,苏恒正在禁军值房复审名录,忽闻门外求见,遂放下手中事物,将人唤了进来。


    “侯爷!”


    来者姓袁名钊,身型高大,浓眉烈目,曾是车骑将军,后从前线退下,随苏恒进了禁军,现任禁军副指挥使。


    苏恒瞧着他这副样子,难免多嘴一句:“既已复职,还是唤大统领罢。”


    袁钊立即改了口,说正事道:“大统领,属下去见过程磊了。”


    苏恒点了点头,“怎么说?”


    袁钊道:“果如大统领所料,程磊被梁家老二提审时,全程并未开口发过一言,那刑部证词更是强按了他的血手印。”


    苏恒听言,冷笑一声。


    袁钊愤愤道:“陛下钦定的主审,竟与刑部串通,伪造证词,还敢在朝会问责拿人,平白让大统领坐了多日牢狱,究竟是何居心?我等定要上达天听,将……”


    苏恒抬手打断他,“当初没能拆招,此时再去较真儿,只会对咱们不利。”


    “可……”袁钊张了张嘴,到底是将话都咽回了肚子,沉了口气道:“程磊那边为了不拖累,已请辞离京,不过他说,若大统领有需要,他随时偷潜回来,以命尽忠。”


    苏恒在外征战时,率领武骑军三万,除左膀右臂袁钊张楚,还有一得力心腹程磊,前二者明面皆知,后一人仅身边知晓。


    当初梁家遭难,陛下点他补位禁军统领之时,张楚已战死沙场,袁钊顺其自然跟他入禁军,程磊则去了巡防营。


    因而在年前朝会,梁颂年以程磊诈他反应之时,旁人喊冤叫屈,倒叫他不敢轻易反驳,甘愿下狱。


    苏恒叹了口气,“近日非常时期,不要再联系他了。”


    “是。”袁钊先拱手应了声,又道:“属下派去各处打听的人也回了消息,自戕未遂的那几个兄弟,在狱中提审皆无漏风。”


    苏恒问:“可还有活口?”


    袁钊摇头道:“几轮酷刑下,都寻得机会去了。”


    苏恒面露心痛之态,捏了捏眉心。


    袁钊犹豫片刻,仍忍不住开口道:“现在陛下和中书令闹得不开交,对咱们来说是也好事儿,大统领何必要去趟这浑水?”


    苏恒收敛了神色,轻叹道:“林仲检此人掌权多年,此刻既然敢向我亮出底牌,必是捏着关键的东西,我若旁观,想是会死在他前面。”


    袁钊道:“属下不明白,当年实情,知者不过骠骑营千人,后来与敌军在边境交战时,此营生还者不足百人,现下更是少之又少,何况他们心中清楚,事情败露是抄家灭族的罪祸,宁死不屈,中书令空口无凭,大统领为何如此惧他?”


    苏恒一哂道:“他一个中书令,在你眼里竟这般蠢?要在我旧部里找证人来威胁?”


    袁钊懵道:“他,他能有什么真凭实据?”


    苏恒眼神儿眯了起来,思忖道:“当初明远侯和我的通信,皆有私印,还有梁启年派人送出去的求助信……”


    袁钊一惊,“什么?!”


    “当初我信中再三嘱咐,回京后亲手交还印信,他却说恐有后患,阅后即焚了,这般言辞应付于我,真当我是三岁小儿!”


    苏恒苏恒脸色变了变道:“明远侯心思狡诈,想是留下把柄之后好拿捏我,不成想被林仲检摆了一道,全部心血毁于一旦。”


    袁钊大概理清了思路,“大统领的意思是,这些东西后来到了中书令手里?”


    苏恒闭眼道:“若非如此,他怎会说出那番笃定的言论?”


    袁钊忽然咬牙道:“大统领当真要再助纣为虐么?”


    话音落下,久久未有回应,就在袁钊以为苏恒不会回他这个问题的时候,苏恒猛的睁开眼时,脸上闪过一抹狠戾。


    “这次,或许可以选另一条路。”


    袁钊在换班期间匆匆赶来,走时已经误了半刻职,步伐加快了些,因而在路过忠德门遇见梁安仁时,吓了一跳。


    梁安仁倒是不以为意,呵呵笑了两声,“睡过头了吧?”


    或是方才种种交谈太过禁忌,袁钊此刻有些心虚,反应不及时,只胡乱点了个头。


    梁安仁抬头看了看时辰,也不多说,扬了扬下巴道:“快去吧,别误正事。”


    袁钊下意识应道:“是!大统领!”


    这话出口,两人都是一愣。


    梁安仁率先打破尴尬,笑呵呵拍了拍他肩膀道:“行,趁还没交接完,我再听几天这称呼,快去吧!”


    袁钊顿感说多错多,拱手一礼,便错身去了,过了好一段距离后,他才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梁安仁的背影。


    这时,梁颂年正从朝阳殿议事结束,出宫之时,与梁安仁也打了照面,父子俩近日各有各的忙,竟在此时此地有空说上几句。


    “子渊兄!”


    一声招呼打断了父子二人简短的交谈,两人同时看去,说话之人便到了眼前。


    “真是梁伯父,”江淮景连忙赔礼道:“晚辈眼拙,方才瞧着背影,又是官服,实在不敢贸认,当真失礼了。”


    梁安仁与江淮景的父亲是同期为官,早年也有交集,不过泛泛,倒是小辈们少时一同读书,感情深厚些,梁安仁见他,总还算是眼熟的。


    见他这般客气,梁安仁忙伸手去拦道:“行了行了,可不至于!”


    一旁的梁颂年不理会他这出儿,直接问:“不是说让我去吏部寻你?怎么进宫了?”


    江淮景煞有介事道:“陛下传召,不敢延误。”


    梁颂年皱了皱眉,还没等再开口,江淮景又拱手向梁安仁道:“梁伯父见谅,临川不好让陛下多等,先行一步。”


    梁安仁连忙道:“对对,贤侄快去吧。”


    “欸!”梁颂年急道:“我还去不去吏部了?”


    江淮景脚步不停,回头道了一句:“有公事流程要办,你自是得去!”


    梁颂年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嘟囔道:“得,且等去吧。”


    梁安仁见状,在一旁笑笑,又与梁颂年说了几句话,便也离去了。


    是时,江淮景已然到了御书房殿外,接着曹征引路而进,上前行礼。


    “臣参见陛下!”


    奉元帝扬了扬手,“别拘礼了,过来。”


    江淮景听令上前,按照奉元帝指引看去,书案上赫然是一纸路线图。


    奉元帝见他看了一会儿,便问:“如何?”


    江淮景道:“虽有惊险,却最合适不过。”


    奉元帝又问:“依你之见,何时启程?”


    江淮景听言,笑笑道:“这路线详尽,万事具备,想来陛下早和梁主审商量好了,这会儿就别考验臣了。”


    奉元帝抬手指他道:“你这狐狸,甚是狡猾!”


    江淮景忙道:“臣不敢,只是方才来的路上,正好碰见了梁主审,这一前一后,再愚钝也该反应过来了。”


    奉元帝不再追究这些,又道:“那你可知,朕召你何事?”


    江淮景心里一堆小九九闪过,开口却是:“臣不知。”


    奉元帝借他方才之话道:“再愚钝也该反应过来了,爱卿就别装了。”


    江淮景就势顺势,俯首一拜,“愿为陛下分忧。”


    奉元帝笑了笑,“江卿近日观察朝中局势,当下之况,何为破口?”


    江淮景知接下来所言,步步惊心,便也认真思忖起来,须臾回道:“群狼环伺,杀一而出。”


    奉元帝听他如此胆大,面上也严肃起来,“血色落在何处?”


    江淮景道:“最能引起波澜之处。”


    奉元帝沉声道:“明言。”


    江淮景道:“诏狱。”


    话音落下,半响无言,安静了不知道多久,奉元帝忽然抬手唤身侧道:“曹征,研磨。”


    江淮景仍俯首在地,不敢抬头。


    因屋内实在太清静,他便能听见微弱研磨声,圣旨绫锦展开声,然后是着墨、撰写、最后是加盖宝印。


    待再无声响,江淮景便听见居高临下的一句:“来人,搬个椅子来。”


    内监听命而去,便听奉元帝起身又道:“曹征,你亲自跑一趟相府宣旨,江协办在这儿陪朕一起等。”


    曹征接旨而去,正与抬凳进来的内监擦身而过。


    待凳子放稳,奉元帝亦落回了宝座,这才唤江淮景道:“江卿方才也听见了,便起来坐吧。”


    江淮景脑子各种思绪交织在一起,愣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迟迟应道:“臣遵旨。”


    奉元帝目光随他而动,忽然一笑。


    江淮景怔了怔,不确定方才是不是自己耳朵听错了,这么严肃的氛围下,陛下应该不会……


    他微微抬头观察,正与奉元帝撞了个四目相对,也不知出于心虚还是什么别的心理,下意识将视线逃避开。


    “臣,臣现在觉得自己愚钝还来得及吗?臣……实在不明陛下用意。”


    适才这一举动,说尴尬倒也罢了,只是他江淮景自诩聪慧非凡,善于洞察人心,而此刻却完全猜不到是什么情形了——本来还算有些许头绪,生生被这一声笑,给搞得懵头懵脑了。


    奉元帝又笑两声,“江卿多虑了,朕只不过看江卿这副不知是好的模样,觉得有趣,毕竟少见。”


    江淮景:“……”


    奉元帝一言点破他,“江卿从不结党攀势,亦能独善其身,有着玲珑心思,想来此时已将朕的打算盘了个大概。”


    江淮景连忙道:“臣惶恐。”


    奉元帝叹了口气,不再执着于戳破他,转而道:“这样吧,江卿猜猜,朕方才召了谁来?”


    74、越狱


    ◎“江某适才说过了,京都要变天了。”◎


    梁颂年自出宫后,便依言去等江淮景,直到日落西山,吏部散职,他才彻底确信这厮放了鸽子。


    怒而无所出,他干脆去江淮景办公的桌案上,寻了张最大的宣纸,画了个最明显的王八,还不忘在龟背上写上江临川三个大字。


    这番操作完,梁颂年气也顺畅了,这才随着吏部封门,回相府去了。


    “爷,今儿个怎么这么晚?”


    梁颂年刚进门,便见庆晨急匆匆地来问,察觉不对,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庆晨道:“曹常侍午后来宣旨,陛下召大爷入宫去了。”


    梁颂年脚步一顿,“什么?”


    庆晨以为他没听清,便又重复一遍,“陛下宣瑾大爷入宫觐见。”


    梁颂年方才还生江淮景的气,此刻这么一想,那江淮景并不是放了他的鸽子,而是被陛下扣在了宫里。


    不过,陛下唤林知瑾去做什么呢?


    梁颂年眉头逐渐皱了起来,又想着林知瑶此刻心情,不再与庆晨耽搁,加快了脚步,往内院去了。


    “这急急忙忙要作甚?”


    林知瑶刚梳洗完,正要用茶漱口,不成想梁颂年忽然闯进屋里,吓得她险些没拿稳,将茶洒了。


    梁颂年见她并无异常,这才松了口气,“是我莽撞了。”


    林知瑶转念一想,心下了然,无声笑了笑,遂扬了扬下巴,令庆晨银花等人退了出去,然后去帮梁颂年褪外衣。


    “陛下召见大哥,你以为我会慌了神儿?”


    梁颂年不置可否。


    林知瑶手下动作不停,笑了笑道:“我家都这情况了,这点小事儿不至于让我乱了阵脚。”


    梁颂年也笑笑,“是,我关心则乱罢了。”


    林知瑶轻叹一声,“大哥向来有分寸,不至于惹怒陛下,若说我惦记的,还是秀云阿姐,她被禁足这么久了,一点消息都没有,真不知道怎么样了。”


    梁颂年听她叹气,心里也不好受,面上便泛起了愁色。


    林知瑶见对方不吭声,抬头去看,这一看,又觉好笑,“我同你抱怨两句罢了,倒让你犯起难来了……”


    “我明日回家去和母亲说说。”


    梁颂年打断她道:“母亲与太后重归于好后,偶尔也进宫去请安……”


    “别,”林知瑶将话抢了回来道:“你现在因北疆差事,才未被我家波及,之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呢,别让母亲费心了。”


    梁颂年道理都懂,也不多做争辩,叹了声道:“京都局势一天一个样儿,我本不该在这时候离京,只是……”


    “我都懂。”


    林知瑶将梁颂年身上繁琐的衣饰一一拆解,不紧不慢挂至一旁。


    “我又没埋怨你什么,怎么还反复解释解释上了。”


    梁颂年定定地看着眼前人,似乎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林知瑶蹙眉,“怎么了?我脸上有花儿不成?”


    梁颂年忽而自嘲道:“刚从北疆回来时,一腔热血,满心思念,想着查出真相,想着见你护你,可京都水深,事事复杂,经历了几次惊险,叫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林知瑶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什么道理?”


    梁颂年盯着她的眼睛,笑道:“一无所有者才敢无所顾忌,而幸福美满者,总会多处许多考量和犹豫,变得畏畏缩缩。”


    林知瑶反驳他,“才不是畏畏缩缩,是责任。”


    梁颂年还是笑呵呵道:“对,我变得比之前胆怯,但我却觉得无比幸福。”


    林知瑶心里百感交集,面上只嗔他一句,“忽然说这酸倒牙的话做甚?”


    梁颂年将眼前人揽入怀中,温声道:“人人都怕北疆异动,但若细细琢磨,便知京都此时更像狼探虎穴,危险四伏。”


    林知瑶环抱贴近,将头埋进他胸膛,“我会保护好自己,争取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梁颂年不想继续伤感,便道:“近日忙,没空抽查你,不知你这箭术练得怎样了?”


    林知瑶啧了一声,“我被禁足在家,无聊的很,你便是叫我偷懒,我也不愿的。”


    梁颂年笑了笑,“好,明天晨起,我检查下你的作业。”


    林知瑶赖在他怀里好一会儿,才不舍地分开,“行了,你快去收拾。”


    她说罢,顿了顿又道:“大哥未归,嫂子是不会休息的,我去隔壁院陪陪嫂子。”


    梁颂年刚欲开口,便被林知瑶截了话,“内院女眷,你去不方便,等我回来吧。”


    梁颂年听言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申时过半,天色似暗非暗,何氏果如林知瑶所料,自领旨后便在正堂等候,不曾梳洗更衣。


    林知瑶知她忧心,多说无益,来时特意在选了两本册子,见人也不提旁的,只说与其闲等,不如看看最近京都茶馆里讲的火热的趣事。


    是以,林知瑾归来时,便见妻子和妹妹,齐齐捧着话本子看得入神。


    “咳咳——”林知瑾快走到眼前了,还是没人注意到他,实在忍不住发出点动静。


    “大哥?”


    林知瑶迟迟反应了声。


    何氏回过神儿来,忙放下手中册子,起身上前。


    林知瑶亦缓过思绪,斥了句林知瑾身后跟着的小厮道:“不是嘱咐了大哥进府立刻来报……”


    林知瑾打断道:“拢共没几步路,是我叫他不必传了。”


    他说罢,握住何氏的手,声音柔和下来,“我没事。”


    何氏点了点头,又忙去倒茶。


    林知瑶直接问了出来,“大哥,陛下见你何事?”


    林知瑾落座厅上,接过何氏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才堪堪回道:“是父亲想要见我。”


    林知瑶听到这话,立刻坐不住了,“爹爹怎么样?可有受苦?”


    话音未落,她又自问自答道:“这叫什么话,诏狱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不受苦。”


    林知瑾正放茶杯,听到她这声嘀咕,也不知道脑袋里浮现出什么画面了,手一抖,险些摔了杯。


    一旁的何氏注意到这细节,眼疾手快地去帮扶。


    林知瑶倒是没注意,只在那独自哀叹父亲处境艰难,若是她见了,定要大喊反常。


    “父亲身体确不如从前。”


    林知瑾堪堪道:“本就旧疾反复,之前休养亦不曾安稳,我今日去瞧,倒是腿脚不太好了。”


    林知瑶知道他大哥从不妄言,既能说出不太好,那就是真的不好了。


    她又忧又急,忙道:“陛下还不肯放爹爹回家禁足吗?”


    林知瑾摇了摇头,又宽慰道:“陛下不曾苛待父亲,也安排了太医去瞧,病痛乃自身旧疾,回家也未必就好得快。”


    林知瑶张了张嘴,未及出声,便被林知瑾摆手拦了下来。


    “今日我见了陛下,亦见了父亲,个中情况在心里有了数,你也不必多忧,回去陪陪你那夫婿罢,听陛下的意思,他这两日便要出发了。”


    林知瑶听言,将一串疑问咽回了肚子里,起身向兄嫂行礼离去。


    转身之时,她忽然觉得要是二哥在就好了,定要跟大哥刨根问底,不似她这般,被三言两语糊弄回去。


    与此同时,身处刑部大牢的林知珩,猛地打了个喷嚏,吓了江淮景一惊。


    两人无言片刻,林知珩若无其事地问完刚刚说到一半的话,“江大人向来洁身自好,临夜来此见我这有罪之人,究竟有何目的?”


    江淮景自觉与林氏二郎接触不多,一时想不明白对方缘何阴阳怪气,思考片刻,方在心里唾骂梁颂年一声,算是找到了源头。


    “如今要变天了,江某想多行善事,不知这算不算目的?”


    林知珩冷哼一声,“真是不知江大人是这般幽默的人,竟特意来这阴湿之地讲冷笑话。”


    江淮景又在心中暗骂梁颂年一句,不再与眼前人做口舌之争,掏出从宫里带出的信物,示意给对方看。


    只一眼,林知珩便认了出来,立刻扑倒牢门跟前,凑近去看。


    “这是我爹常戴的玉环,你去了诏狱?”


    江淮景见有效果,便笑笑收起了东西,堪堪道:“今日确有机会去了一趟,令堂身处囹圄,诸多不便……”


    他说到这,顿了顿,“江某刚刚说过了,如今要变天了,想多行善事,便做了个人情给令堂。”


    林知珩思忖再三,更多的还是不可置信:“我父亲让你带话给我?”


    江淮景道:“你身处牢狱,与他处境又有多大区别,有什么必要费这周折传话?”


    林知珩耐心将尽,不情不愿地放低姿态道:“还请江大人有话直说。”


    江淮景向来不肯吃亏,刚来就被阴阳怪气,这会儿逮到机会,必然报复一番。


    他故作姿态,语气泛酸道:“早知我来是讲笑话的,就不该揽下中书令这活儿。”


    林知珩忍下心中不悦,拱手一礼道:“方才言语有失,还望江大人海量。”


    虽然这话说得生硬,但江淮景略知对方脾性,见好就收道:“客气了,江某不过是逞口舌之快,并未往心里去。”


    林知珩并未接话,脸色也不甚好看。


    江淮景亦觉得与其相处一般,不再废话,掏出来钥匙,开门道:“走吧。”


    林知珩一惊,“你——”


    江淮景不以为意道:“哦,来时问牢头拿的。”


    林知珩仍是满脸震惊,“你要带我越狱?!”


    江淮景觉得好笑,“谁家越狱问牢头拿钥匙?”


    林知珩方才脱口而出,现在想来…更是想不通!


    “不是,你到底要干什么?”


    锁链滑落,江淮景用力一拽,牢门大开,他侧身让路道:“江某适才说过了,京都要变天了。”


    林知珩皱眉看他,“所以呢?”


    江淮景道:“自然是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75、出发


    ◎“林家二郎,林知珩。”◎


    春风带来几场雨,天气便愈发暖和起来。


    连日朝会,争论胶着之声,仍围绕着中书令、北疆兵权,奉元帝始终没有表态,只单独批了梁颂年出发的日子。


    林知瑶禁足在府多日,出行受限,亦不准出城送人,便在家中摆了送别宴,请了梁父梁母。


    一家人各有各忧,只平平淡淡吃了饭,不见欢颜笑语,亦不见苦闷愁脸,聊聊梁母新绣的牡丹图,又问问梁父交接后的安排。


    吃到最后,林知瑶离席去取东西,梁母这才叹了一口气,流露出些许难色。


    梁颂年当她是忧虑自己,劝慰道:“儿子此去,必事事小心,时时惦念家人妻子,绝不逞能莽勇。”


    梁母瞥他一眼,笑道:“你父辈都是在马背上为国效力的,为娘是有担忧,但不至于这点儿心胸。”


    梁颂年听得一头雾水。


    梁母叹道:“我是在愁该不该和知瑶说。”


    梁颂年皱眉,“说什么?”


    一旁梁安仁先反应了过来,“莫非是进宫和太后聊过了?”


    梁颂年听言,忙道:“我之前见瑶瑶忧心此事,还想着拜托母亲进宫瞧瞧,竟不成想和母亲想到一块去了。”


    梁母叹声连连,“虽然知瑶这孩子不说,但我也不是个瞎的,这些天儿她瘦了多少,老婆子我看在眼里都心疼,要是她娘还在……”


    她说到这,顿了顿,扯开了话口道:“我就是借着绣图与娘娘闲聊几句,想着探不来诏狱之事,总能了解惠贵妃处境。”


    梁颂年听其语气,便知大概。


    梁母道:“陛下亲自下的令,除了钦点看守之人,谁也不得靠近入内,就算当初孩子没流掉,这处境之下,恐也保不住。”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各有愁容。


    梁颂年道:“儿子出京在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母亲还是别同她讲了。”


    梁母犹豫半响,得了亲儿子这么一句,心里倒也有了数,遂把这些话都咽进了肚子。


    正于这时,林知瑶回来了,梁颂年见了,忙拿起筷子,给梁母夹了块鱼。


    “母亲今日吃的太少,再尝些。”


    梁母心领神会,拿起筷子,又嘱咐道:“此行任重道远,万事务必三思而后行,我和你父亲、知瑶,都在家等你回来。”


    梁颂年刚回应一句,林知瑶已经走到了眼前,他便抬头笑问:“拿了什么?怎么去了这么久?”


    林知瑶坐回原处,将手中物件儿递于他。


    梁父梁母两脸旁观。


    梁颂年接过时,已经完全认了出来,正是之前林知瑶亲手绣的倦鸟纹样香囊。


    不等梁颂年发问,林知瑶主动道:“此物本是我的心意,不想被歹人利用,沾染了血渍,还惹你生气。我原想着扔了算了,又不知怎么,就是不舍得。昨儿个给你检查出行衣服,又想起这个,便翻找了出来。”


    梁父梁母视线转移到儿子脸上,后者神色复杂,盯着眼前物件儿,颇有些百感交集的意味。


    林知瑶又道:“废了好一番工夫才洗干净,纹样都有些褪色了,你先将就着戴,等你回来我再绣个新的。”


    梁母见儿子还不吭声,一把夺过香囊,端详起来,“这纹样小巧精致,我看着定是用心绣制,知瑶啊,这图可有什么讲究?”


    林知瑶被这一问,难免想起当初画面,连忙向梁母撒娇抱怨道:“一只孤鸟,我本着他出远门,寻个倦鸟知返的寓意,叫他见了此物,便想起家里有人在等他回来,谁知他竟不知好歹,说儿媳绣了只鸭子!”


    梁父听得入神,一时不察,噗呲笑了出来,随即被梁母一记眼刀杀过来,立刻咳了两声,喝茶掩饰,好在梁颂年也笑了,吸引了林知瑶的火力。


    “母亲,你瞧他,还笑话我!”


    “粗俗!没有眼光!”


    梁母虽然骂得是梁颂年,仍不忘再瞪梁安仁一眼。


    有人撑腰的林知瑶,得意的看了眼梁颂年后,转头与梁母乖巧道:“也怪儿媳学艺不精,确实没绣出灵气神韵。”


    梁母握着她的手道:“活物本就难绣,你有这个心意,又费心费力去做,他不知好歹就该打!”


    林知瑶见好就收,转而道:“母亲绣工非凡,下回再绣,儿媳定要时时请教。”


    梁母笑呵呵道:“都是一家人,谈什么请教之言。”


    梁颂年见缝插话,“下回要绣个什么?”


    “给你留个悬念,等你平安归来,自己瞧吧。”


    林知瑶说罢,又道:“本不该叫你戴个褪色旧物出门,但我这手艺笨拙,赶不出快工,便塞了平安符进去,旧物盛新意,也行了。”


    一语双关,新意,亦心意,一家人听言,都露出笑来。


    梁颂年道:“好,我定平安归来,亲自揭晓谜底。”


    本还愁云围绕的送别宴,因香囊而破冰,最后梁母留下陪林知瑶,梁氏父子一同出了门。


    梁安仁这两日,算是彻底从禁军统领的位子上退了下来,然而还没过两天轻松日子,又被几位老臣举荐去城防营。


    朝会之中,也有大臣就此事不妥上了奏本,奈何朝中大事太多,根本无人问津。


    父子俩上了马车,梁颂年才开口:“父亲可是接下了城防差事?”


    说到这个,其实梁安仁也犯愁,刚刚在饭桌上,讨论后续安排之时,他含糊其辞了过去,其实就是还未想好应是不应。


    梁颂年见其不语,便主动道:“父亲接了这份差吧。”


    梁安仁听言,诧异道:“此话怎讲?”


    梁颂年道:“没什么,只想着林氏水深火热,我此去不知归期,咱们家在京都如履薄冰,父亲有公职在身,也好叫母亲和知瑶有个依仗。”


    梁安仁叹了口气,“可此事蹊跷,略微一想,便知有人故意要我去城防。”


    梁颂年笑了笑,“父亲连禁军统领都当得,这会儿倒忧虑上了?”


    梁安仁瞥他一眼,“那是我能选的吗?”


    梁颂年道:“这回又有什么区别呢?”


    梁安仁沉默不语。


    梁颂年亦不再续谈,扬声叫停了马车。


    梁安仁连忙回过神儿来,“车队随行都在城门候着,你这会儿要去哪儿?”


    “有点事要去办,不耽误出发时辰。”梁颂年只交代这么一句,不再多言,抽身下车而去。


    相府在京都繁华地段,离宫门不远,离城门却有些距离,梁颂年早已熟悉各个路况,此时下车,也是瞅准了位置的。


    只是让当值的钟路颇为意外,“梁大人今日不是出发北疆?怎么来刑部了?”


    梁颂年不请自来,毫不客气道:“钟兄,借一步说话。”


    刑部值房不太好借步,钟路便将人带到了刑房,虽说血腥不堪,但胜在此刻清净无人。


    钟路见他特意来此,便知非小事,遂直奔主题道:“梁大人有事吩咐?”


    梁颂年知他直爽性子,嘴角一扬道:“确有两件事要麻烦钟兄。”


    钟路愣了愣,“两件?”


    梁颂年摘下腰间才系上不久的香囊,直言道:“第一件无关公事,钟兄拒绝无妨。”


    钟路目光略过香囊,斟酌道:“我与梁大人私交不深,若有大事相托,恐难尽力。”


    梁颂年客气客气,见他真给拒绝了,忍不住一笑,“梁某清楚眼下非常时期,我与妻族官司缠身,可钟兄这话,实在冷漠了些。”


    钟路轻叹道:“若钟某无官职,自然什么都好说,只怕因私误公,后悔莫及。”


    梁颂年啧了一声,“这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与你喝过酒,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有个大概了解,不至于这么谨慎。”


    钟路缄默片刻,终是问道:“梁大人有何私事相托?”


    梁颂年见他妥协,取出香囊中的平安符放回怀里,又塞进去个精细物件儿,然后一并递了出去。


    “我此去前路未知,京都局势亦不定,若有紧急情况,还望钟兄帮衬家妻一二。”


    钟路目光落在眼前,直问:“此为何物?”


    梁颂年如实道:“钟兄随意检查无妨,此物是我自制的小玩意儿,本就想哄家妻一笑,奈何做了将近大半年才成。此刻交予此物,不过是因钟兄与我家并无来往,空口无凭,恐家妻不信。”


    钟路听他要求并不过分,不过是望他这个局外人照看内眷,便也不再多言,收下了信物。


    “第二件事?”


    梁颂年松了一口气,继续道:“公事,来刑部接个人。”


    钟路脱口而出:“又接?”


    梁颂年皱眉,“又?”


    四目相对,两脸沉默。


    钟路恨自己方才嘴太快了。


    梁颂年则等个答案。


    事已至此,且为公务,钟路略略一想,倒也不是禁言,便如实道:“前几日,吏部江协办来过刑部。”


    梁颂年眉头一皱,“江临川?”


    钟路点了点头。


    梁颂年这倒是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他带走了苏云峥?”


    钟路听言怔住,“苏侍郎?”


    梁颂年见他这个反应,便知闹了个乌龙,无奈一笑道:“江临川带走了谁?”


    钟路犹豫片刻,这次报得更为仔细道:“林家二郎,林知珩。”


    这回答,倒是与梁颂年刚刚心中猜想对上了。


    他思忖片刻,又问道:“江临川要带人走,钟兄没有拦?”


    钟路抿嘴不语,看样子不准备回答。


    梁颂年心下了然,笑笑道:“明白了,合理合规,不得声张。”


    钟路亦不置可否。


    梁颂年心中有了大概,不再追问,回归正事道:“虽然不知道江临川走的什么程序,但我有这个,接个人出狱,应该没问题吧?”


    钟路视线锁定在梁颂年手中物件儿,那是陛下亲赐令牌,上次承阳之行,他已经对这块牌子的特权,有了一定的了解。


    梁颂年特意强调道:“你且看仔细,这令牌小字与上次不同,权限嘛,自然也比上次更大。”


    钟路收回目光,保持谨慎道:“这令牌……想是陛下赐给梁大人用于北疆之行,此时启用,是否不妥?”


    梁颂年却道:“苏云峥是此去北疆必不可少的关键,今日我定要带走。”


    76、迷雾


    ◎“武毅侯大公无私,朕心甚慰。”◎


    梁颂年出发第二日,连日告假的袁钊复职上岗,于换班时去禁军值房见了苏恒。


    “属下今日复职,特来见过大统领。”


    苏恒一面唤人起来,一面挥去屋内旁人,然后便关怀了几句,待人都走净了,才定了定神色,问了正事。


    “如何?”


    袁钊面露难色,还是如实道:“林知珩已经被带离了刑部。”


    苏恒面色沉了沉,“可打听出来是什么人带走的?”


    袁钊自知办事不力,细枝末节是一定要打探的,这才敢来领罪,听言便立刻道:“具体是谁尚不能确定,但得了消息,近日只有两个外人去过刑部。”


    苏恒皱了皱眉,“两个?”


    袁钊道:“江临川和梁子渊。”


    “这两人平日倒是走得近。”苏恒念叨了这么一句,又问:“可知都是什么时间去的?”


    袁钊道:“江临川去得早,大概是五六日前,梁子渊则是昨日出发前那一会儿工夫。”


    苏恒道:“此事你怎么看?”


    袁钊认真思忖了片刻,方道:“江临川是在刑部放值后去的,听说还走了后门进出,想是不愿露脸。如此偷偷摸摸,应是提前串通嘱咐什么,并不会真的带人离开。而梁颂年虽光明正大,但去的匆匆,走时还说什么时辰来不及了,非要刑部派马车送他出城,倒像是藏了人。”


    苏恒若有所思,半响未语。


    袁钊心知此事棘手,自己也不是能出主意的那块料,又琢磨着在这待太久了,让旁人起疑,正准备寻个话头离开,便听苏恒开口了。


    “如此,倒也不是个坏事。”


    袁钊回过神儿来,“大统领的意思是?”


    苏恒道:“虽不知梁子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林知珩确实被劫走了,总归跟咱们想要的效果一样。”


    袁钊明白过来,拱手请示道:“那属下稍后去通知在刑部的人,按照原计划行事。”


    苏恒想了想,又特意嘱咐一句:“若人真是梁子渊带走的,刑部恐怕有人帮他隐瞒,让咱们的人谨慎些,务必要把林知珩越狱,闹到陛下耳朵里。”


    袁钊应完,便退了出去。


    待此间清净下来,苏恒闭目休憩,至小卫来唤,他才揉了揉眉心,起身整理衣冠,按部就班去赴职。


    相府内院,林知瑶为打发时间,着手为梁颂年新香囊开始选布料。


    当初那只香囊是突发奇想和阴差阳错,送便送了,谁知后来又引出一堆麻烦事。


    她这回想着重视起来、严谨起来,等梁颂年回来、等一切尘埃落定,总之要有用极好的材料,再赋予最好的寓意。


    人若有有事忙碌,时间便不经蹉跎,约莫选了两三天,林知瑶才把所有材料用具定了下来,也正是这个时候,传来了她二哥越狱的消息。


    皇宫大内,要比门禁的相府消息更快些,当年迈的刑部尚书,亲自上御前请罪的时候,奉元帝空有满腔愤怒,终是无处发泄。


    “朕已知晓,老尚书身体为重,先回去罢。”


    一股怒火骤然浇灭,心寒便渗透出来,年轻帝王独坐宝座,身侧重臣少之又少,他并未再说什么,只叹了一声,屏退众人。


    曹征见状,忙要上前扶人回去,又闻奉元帝忽然开口,唤了声武毅侯留步,他脚步一顿,又退回旁侧。


    苏恒应声而返,等待吩咐。


    奉元帝却并无要事,只莫名道:“武毅侯是父皇在位时的老臣,亦守在朕身侧多年,见到今日之景,有什么感触么?”


    苏恒没想到奉元帝会同他说这种话,一时不知怎么开口,缄默半响才憋出一句:“臣武人莽夫,不知陛下所问为何?”


    “朕是不是德不配位?怎么就将国家治理成无人能用的模样?”奉元帝无声苦笑,“竟让早该出仕的老臣跪来眼前请罪。”


    苏恒听到这话,立刻跪了下去,“陛下乃真龙血脉!断不可有这般自弃想法!”


    奉元帝居高临下看着伏倒之人,眼神复杂,好一会儿才开口。


    “近日心力交瘁,朕抱怨两句,武毅侯不必往心里去,起来吧。”


    苏恒应声而起,便听奉元帝又道:“朕见老尚书这般憔悴病态,实在心有不忍,想着复职苏侍郎为其分忧,武毅侯觉得如何?”


    苏云峥自敲登闻鼓后,便因重要人证的身份,被关押进刑部秘牢,此牢于刑部深处,除陛下亲令,任何人不得提见,连询问亦不可。


    苏恒思忖片刻,方道:“犬子乃北疆兵反的举报人,需等待齐明玄返京对峙,此时若回刑部掌权,恐怕不妥。”


    奉元帝道:“苏侍郎日夜兼程赶回来报信,其心可鉴,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苏恒仍是坚持道:“陛下,现下朝中局势多变,还是不要破坏了流程。”


    奉元帝一笑,“武毅侯大公无私,朕心甚慰。”


    苏恒道:“若论私心,臣倒情愿犬子在刑部秘牢之中,什么也不参与,对他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奉元帝似有所感,又道:“武毅侯在朕身边恪尽职守多年,人人都知你忠君之心,现下朕心有惑,不知武毅侯可否以长辈身份开解一二。”


    苏恒拱手道:“陛下,君君臣……”


    奉元帝打断道:“既没旁人,朕与长辈谈谈心又如何?”


    苏恒妥协道:“臣定知无不言。”


    奉元帝见他如此,才算有了笑脸,堪堪道:“林氏族系庞大,老师更是父皇心腹之臣,朕即位以来,对其礼敬有加,怎么就走到了今日这般田地了呢?”


    苏恒刚刚便觉话题敏感,现在听其字句直白,更是觉得越界,张嘴半响,也没说出一个字。


    奉元帝迟迟没等到下文,笑道:“武毅侯刚刚才说过知无不言,怎么这会儿又不肯开口了?”


    苏恒刚起身没一会儿,又跪了下去,“回陛下,臣为人愚钝,更不敢妄言。”


    奉元帝先招呼着曹征扶其起身,又自嘲道:“你不敢说,朕便替你说,历朝历代,功高盖主者绝不能留,如今这般局面,要怪只能怪朕优柔寡断,酿成大祸。”


    苏恒似有哽咽道:“陛下……”


    “朝中结党营私种种,朕非眼盲不晓,何况除去明远侯、中书令这般权大之臣,余人便都清白了?”


    奉元帝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当年老师倾力相助,才叫明远侯一党伏法,朕若那时鸟尽弓藏,岂不是刚解决了明远侯,又逼反了林氏?”


    听奉元帝情真意切说到了这个份上,苏恒终开口搭了话。


    “陛下那时觉得厚待林氏,慢慢收拢中书令手中权柄即可,亦未想到那林氏狼子野心,未雨绸缪,早有了反心。”


    奉元帝闭了闭眼睛,似乎在平稳心绪,良久才开口道:“就算那时朕愿狠下心来,对付林氏亦像裴逆那般,治标不治本罢了。”


    苏恒忽然道:“多亏被梁大人翻案重审,为陛下清除了明远侯余党。”


    奉元帝摇头叹道:“如今各种突发事件,案子已然被搁置了,余党是否清尽,尚未可知。”


    苏恒道:“梁大人是有能之人,待解决北疆之事,回来定能继续为陛下分忧。”


    “那些都是后话了,”奉元帝说回眼前,“当下局势,比当年裴氏谋逆,有过之无不及,武毅侯觉得,朕这次该如何抉择?”


    苏恒拱手道:“臣惶恐,不敢左右陛下决断。”


    奉元帝朗声一笑,“话既然说到这儿了,朕的心思,武毅侯也猜到了不是?”


    苏恒满脸愁难,终咬牙道:“确不该再忍。”


    大殿空旷,声落回音,寂静下来,便闻窗门外风声渐起,愈发浓烈,又是一场送春迎夏雨纷纷。


    林知瑶静立在屋檐下,孤身观雨,百般思绪,五味杂陈。


    直至乌云渐散,明月若隐若现,足足下了大半天的急雨,似乎到了尽头,林知瑶终于发出一声叹息,欲转身回屋。


    便是这时,院外一盏明黄提灯闪烁,使她停住动作,又保持着方才等待之姿。


    自银花身份暴露,林氏身陷泥沼,林知瑶想要见苏云薇一面,就愈发难了。


    今日听闻林知珩越狱的消息,她便立刻遣银花去寻人,因心中有事,难继续忙碌,干脆在院中空等了起来。


    好在,没白等一遭。


    “你——”


    林知瑶抬手拦下着急询问的苏云薇,侧身道:“进屋说。”


    苏云薇略有莫名其妙,随她进了屋,又要开口,再次被林知瑶打断,这回竟是吩咐银花去换壶热茶。


    她实在无语,便道:“你说有惊心动魄之事,我才匆匆过来,快别卖关子了,没工夫跟你煮茶论道。”


    林知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你来都来了,差这一杯茶的时间?”


    苏云薇向来在她嘴下讨不着好,便不再浪费口舌,直言道:“可是为了你次兄越狱事?”


    林知瑶道:“是也不是。”


    “这叫什么话?”苏云薇不悦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林知瑶想了想道:“是。”


    苏云薇道:“耍我是不是?”


    林知瑶故作学她方才之言,“这叫什么话?”


    苏云薇沉了沉气,“你明知我是暗卫,只能听令陛下,碍于身份,就算是无关紧要的小忙也不能直接帮你。”


    林知瑶无奈道:“所以我才说是也不是,并不是要你帮我。”


    苏云薇刚欲开口,银花端茶回来了,林知瑶摆了摆手道:“先喝口茶,来了就问问问,慢慢听我说不就行了。”


    近日朝中局势多变,裴逆案虽表面搁置,实际奉元帝用了一半暗卫在继续追查余党,苏云薇压根儿没闲着,她今个儿急躁,也不是故意针对林知瑶,只是查案有堵,心里烦闷罢了。


    “行,你且说来听听。”


    苏云薇接过银花递来的杯子,吹了吹热气,慢慢饮尽了,情绪也平静了不少。


    林知瑶深呼吸一口气,吐出一串话道:“现下局势对我林氏越发不利,我二哥生死未卜,我担心父亲在诏狱遭遇不测,打算绑了你,威胁苏大统领帮我。”


    她说的又快又密,苏云薇眨眼反应了两秒,简直要将杯子徒手捏碎,“什么?!”


    林知瑶表情十分认真,“利用你,让你爹救我爹出来。”


    “我看你是疯了!”


    苏云薇站起身来,还未做什么,一旁银花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苏云薇怒不可言,“银花,你是暗卫,不是她林知瑶的家仆!”


    不待银花开口,林知瑶先道:“你这副办怎么连规矩都忘了?暗卫暴露身份,就自动除籍,她只要不透露任何过往信息,也算是个自由人了。”


    她说罢,还不忘补道:“我曾经在明远侯府里应外合的时候,也当过提供情报的暗卫,规矩都记着呢。”


    苏云薇瞪了一眼银花,转头对林知瑶道:“你觉得她能拿下我吗?”


    林知瑶微笑道:“没人要跟你动手。”


    苏云薇反应过来,立刻看向刚刚那壶茶,不可置信道:“你给我下……”


    她话未说完,便觉周身虚软,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在被银花眼疾手快接住的时候,隐隐听见两人最后的对话。


    “夫人,你刚刚说的那些……”


    “都是胡说八道,骗她玩的。”


    77、皇室


    ◎每个人心里,都藏着许多秘密与心思。◎


    苏云薇在寿康宫当值后,敏华与她不得不保持距离,只在每日请安时略打照面。


    可自那日雨后,敏华已经七八日没见到人了,她不是个隐忍的性子,自然是去问了太后缘由。


    这不问便罢,一问不知也罢,偏是太后说她家中有私事,告假回去了,还是旁人代为传话的。


    敏华心中疑云遍布,终是忍不住往其私下身份想去,想着想着便走到了御书房门前。


    正当她犹豫在外,不知进还是不进的时候,殿内伺候的曹征,已经得了小太监的通传,先一步询问了奉元帝意见。


    “敏华殿下,陛下传您进去。”


    曹征亲自出来接人,扯回了敏华游离的思绪,她不再胡思乱想,迈步进去。


    “臣妹给皇兄请安。”


    敏华躬身一礼,奉元帝收起手上奏本,搁置一旁,抬头笑笑道:“这算是什么时辰的安?”


    敏华无心说笑,面色复杂,几番脱口而出,又觉言辞不当,尽数咽回了肚子。


    奉元帝见她支支吾吾,又主动道:“习武果然强健体格,这才多少时日,朕瞧着你已然恢复如初。来,走近些,让朕看看是胖了瘦了。”


    “皇兄,臣妹今日不是来闲谈问候的。”


    敏华想不出什么合理的借口,便不去用言语试探,猛的跪下,直话直说道:“臣妹只想知道问苏云薇的去向。”


    这皇宫,千人千面,每个人心里,都藏着许多秘密与心思。


    便是众人眼里最为自由不羁的公主殿下,亦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单纯天真。


    有些窗户纸,并不是不透光,只是没人去戳破,这是在这座皇城心照不宣的自洽,亦是每个人谨言慎行准则。


    而此刻,敏华亲手捅破了自己的那层窗户纸。


    奉元帝定定盯着跪在地上之人,面不改色道了一句:“苏护卫在母后身边当值,你若寻她,该去寿康宫才是,怎么问到朕这边来了?”


    敏华无动于衷,仍道:“皇兄,我都知道,我知道她表面是母后的人,实则是在为皇兄办事,我也知道她在我身边当护卫,是为了方便行走在宫内宫外。”


    奉元帝听她言语,早已阴沉了面孔。


    敏华久久未听到回应,心下一横,便抬起头来,见其脸色,这才意识到问题,赶忙道:“与苏云薇无关!”


    她又俯身下去,堪堪解释道:“她既为皇兄办事,怎么可能会嘴不严,方才种种,皆是臣妹猜测而来。”


    奉元帝忽而一叹,“敏华,何故至此啊?”


    敏华道:“皇兄,臣妹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不能失去她。”


    奉元帝居高临下望她片刻,不知想了些什么,良久才开口道:“敏华,皇城之内,身不由己的人多了去了。你是聪慧的,当知越偏执什么,越会推远了。你与她走到这般不死不休的地步,叫母后如何?叫朕如何?”


    敏华心中泛酸,便有泪珠滚落,声音也就带些了哽咽,“皇兄,臣妹曾经也想糊里糊涂过着算了。可偶然一日,臣妹发现,我们之间有红墙相隔,有道德礼法束缚,有家族身份,终要消磨我们走向妥协,非逼得我们认命才行。”


    她说到这,忽然额头触地,清脆一声,不知道是拜眼前天子,还是拜命运捉弄,让她使了好大力,生生磕出淤血来。


    “臣妹不愿遗憾终生,不如疯了好,什么都不惧,什么都敢说,就算最后是一场空,也不枉我这般争取过。”


    奉元帝闭了闭眼,好半响才道:“朕不知苏云薇去向,她已经失踪许多天了。”


    敏华一惊,忙起身追问:“怎么可能,怎么会连皇兄都……”


    “曹征,”奉元帝不再听她说话,招手吩咐身侧道:“叫人送她回去,传朕口谕,今日起,敏华公主禁足长乐宫。”


    敏华被人架出去的时候,已是隅中,太后娘娘因先前之事,惦记有余,便趁梁老夫人进宫请安,备下席面,差人唤敏华来。


    不成想宫人去了快一个时辰,人没请过来,倒是带回了敏华被禁足的消息,然而个中缘由并不明了,只说陛下口谕。


    太后一向不过问奉元帝决断,只今日之事,她细想来也是有苗头,便想着亲自去一趟,还是梁老夫人劝说了几句,才想先稳稳再说。


    奉元帝那边到了用膳的时辰,不知怎么,一点胃口没有,愣是拿起筷子半响,一口没吃,遂无奈起身,唤曹征出去走走。


    雨后几日,万物生长,由殿内而出,沿游廊走至庭外,见煦日当头,暖风徐徐,满目绿叶嫩芽。


    一路若有所思,脚步不由自主,走着走着,竟到了景秀宫,奉元帝回过神儿来的时候,亦有讶异,继而怔在了原地。


    曹征察言观色,瞧着景秀宫侧门正有送餐宫人进去,便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午后事务多忙,不若在此处用了膳。”


    奉元帝垂下眸子,本想说罢了,开口却成了:“好。”


    景秀宫封禁多时,羽林卫亲守于此,上上下下成了瓮中之态,连方才的送餐宫人也只能将食物交接守卫。


    说句难听的,就算里面人都死绝了,想是也只有皇帝专属的羽林卫知道。


    “参见陛下!”


    羽林卫见皇帝亲临,齐齐朝这处行礼,后者摆摆手,问道:“里面如何?”


    为首的指挥使道:“回陛下,一切如常,均无异样。”


    奉元帝点了点头,将其他人留在门外,只带了曹征进去。


    刚从内殿端着将洗衣物出来的宫娥,甫一抬头见了皇帝,先是惊愣,片刻后才跪下去行礼,慌慌张张道:“叩见陛下!”


    奉元帝扫了一眼盆中衣物,肃然的神色稍缓,语气也柔和了不少,唤人起来之时,已然跨步进了里面。


    “不是说了晚些再……”


    林秀云话说到了一半,看清了来人,立刻要起身行礼,“陛下怎么来了,这些人真是懒散了,竟连个通报也没有。”


    奉元帝快两步上前,将人按回了床上。视线稍偏,便瞧见了一娇嫩团子,粉嘟嘟白胖胖地望着这边,忽闪着眼睛。不哭不闹,却十分惹人注目。


    奉元帝看愣了神儿,不自觉地露出笑来。


    林秀云见了,心里难免触动,犹豫片刻,她拉起奉元帝的手,送去孩子眼前。


    那奶团子见其手指近在咫尺,果然一把抓去,呵呵笑了起来。


    奉元帝笑意更深,转头去看林秀云时,却见些许愁容,这才稍微收了收神儿。


    “太医说你身体亏虚和,孩子早产,可朕瞧着,皇儿白白胖胖,并无弱症,将来定是健健康康的。”


    林秀云牵动嘴角,扯了个笑脸道:“都怪妾身任性,不顾身体去扰陛下,幸有太医悉心照料,才叫他越发胖了。”


    适才林秀云本是哄睡孩子去用膳,此刻被打扰,大人自然没什么,孩子却是折腾许久,困意越来越浓,此刻笑玩一会儿,说睡就睡去了。


    奉元帝见状,轻轻抽回手指,林秀云配合着将被子盖好,又抬手轻轻唤来宫娥照看,便顺着奉元帝递过来的手,缓缓起身退去了外殿。


    “你该怪朕,而非怪自己。”


    林秀云听言,脚步一顿,而后又恍若无事,被奉元帝牵着至桌边坐下。


    “陛下是天子,做什么都是对的,何况这是妾任性所致,怎可怪在陛下头上。”


    自来时,曹征便遣人摆桌上菜,此时两人落座,已是尽数备齐,林秀云如曾经那般,为陛下斟茶递筷,甚是乖巧。


    奉元帝今日却不知怎么了,反复瞧着她看,仿佛要给她脸上盯出花来才肯罢休。


    “你不怪朕,也不问朕么?”


    林秀云一顿,故作不懂道:“问什么?”


    奉元帝道:“问朕为什么关你,问你关心的林氏,或者问朕为什么来了。”


    林秀云张了张嘴,却只道:“陛下做什么都有陛下的道理,妾身……”


    “因为朕想你了。”


    奉元帝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别说林秀云吃惊,就连在皇帝身侧多年的曹征,也是震惊不已。


    “你明明很在乎朕,总是很想见到朕不是么?”


    林秀云不知如何作答,就这么静静地望着眼前之人。


    奉元帝苦笑一声,自嘲似的道:“是朕自欺欺人,想太多了么?”


    “不是,”林秀云忽然道:“是妾胆怯,将倾慕之心藏的太深了。”


    奉元帝不知为何,听到她这样说,心里那莫名的阴郁瞬间散去了。


    林秀云似乎鼓了很大的勇气才道:“因为实在太喜欢了,所以什么都不敢,总是小心翼翼的,怕旁人发现,亦怕陛下发现。”


    奉元帝轻轻握住她的手道:“云儿,朕其实一直都知道,知道你的心意,知道你的通透,但朕是皇帝,这个位子上坐的注定是个薄情之人……”


    他说到这,忽然想到了敏华那副模样,笑了笑道:“但皇帝也有心,朕想让你知道朕亦心悦你,虽然于现实来说并没有什么改变,可朕就是想让你知道。”


    林知瑶这辈子都不敢想奉元帝会说这样的话,可此时此刻她却一句一句地听着。


    她百感交集,红了眼圈,好半响才堪堪开口道:“陛下心里有妾,妾已此生无憾了,余下的妾都懂,都懂。”


    奉元帝目光柔和,摩挲着她的手道:“你不止是林氏的女儿,亦是咱们皇儿的母妃,莫要劳心劳神,前朝的事由朕去想,好么?”


    林秀云情绪还在,沙哑道:“可是……”


    “朕会妥善处理的,你安心养身子就是。”


    奉元帝拉起她的手塞了筷子,又给她碗里夹了菜,温柔道:“吃饭吧。”


    78、决心


    ◎“将计就计,都杀了便是。”◎


    苏恒归位,梁安仁便被指派去了城防营,几乎没有进宫的机会,更无理由和身份去诏狱看人,这阴湿之地的优待也随之而去。


    这日,值班小卫如往常一般,轮值交换,送饭进牢,听见身后开门之声,只当是换班的人来了,刚吆喝一声,险些被口水噎死。


    “大,大统领……”


    偏这小卫是个新来的,连日值班也没碰见个大人物,昨儿个还在心里嘀咕这大势已去的中书令,怕是让前朝人物们给忙忘了,这会儿见人来寻,多少有些惶恐和不知所措。


    苏恒不知对方心思,只见这人年轻没经验,挥挥手将其屏退,独身去向了林仲检那间牢房,自己开了门进去。


    牢内打盹儿之人,听声抬头,继而一笑道:“今夕何年啊?”


    苏恒哼笑道:“中书令这说的什么话?”


    林仲检诶呦一声,“这地方太久没来人了,老夫起初数着三餐,到后来数乱了,便再记不清日子。”


    苏恒知他话里有话,故意不接,只环顾一圈,扯了位子坐下。


    林仲检见状,干脆直接道:“那日一别,老夫当侯爷是拒绝了合作,今日看来,侯爷是改变了想法?”


    苏恒挑眉道:“那日,苏某并无决断吧?”


    林仲检哈哈一笑,“对对,那日亦无拒绝。”


    苏恒见桌上茶具尽在,反客为主燃炉煮茶,直奔主题道:“苏某近来职务繁忙,无心与中书令煮茶叙旧,还请中书令快言快语。”


    “既然是合作,自然没必要拐弯抹角。”


    林仲检在苏恒说话间,已起身理衣,挪去桌子对面坐下,虽动作平常,却缓慢不少,尽管苏恒不算个细心之人,也不难察觉对方异常。


    他皱了皱眉,“听闻中书令旧疾缠身?竟不知影响到这个份上了?”


    “人各有命,何况到了我这般年岁。”


    林仲检不以为意,从茶罐中剜了两勺于壶中。


    苏恒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意味深长道:“既然你我合作,那苏某怎么能不担心,毕竟大事未成而中道崩殂,便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林仲检呵呵笑道:“老夫上次已经说过了,已无心朝堂,今日再博,不过是为儿女谋个后路。”


    苏恒听而不语。


    林仲检更直白道:“如今我林氏已无威胁,陛下却一再相逼,想来就算我身死亦不能叫其心安,不如反了,新帝新朝,叫我林氏儿女自己去选接下来要走的路,不被我这把老骨头拖累即可。”


    苏恒忽然道:“中书令就不怕苏某因顾忌而……”


    林仲检打断他道:“你和我所谋之事,与后辈无关,老夫不会将自家孩子扯进来,侯爷亦不会。”


    他说完,不待对方开口,先一步道:“侯爷只是好奇为何老夫非要拉你下水,对吧?”


    苏恒不置可否。


    林仲检道:“一则我林氏众矢之的,我无破局利器,须得借助侯爷,二则做错事就是做错事,无论缘由多么真切,时局多么无奈,总要付出代价。”


    苏恒愣了愣,“苏某愚钝,中书令这后半句是什么意思?”


    林仲检道:“所谓合作,互捏把柄,不过是看似安全,实则心里忐忑。除非对方彻底消失,才能稍稍好过些。侯爷曾因明远侯之事忧心过,这种滋味不必老夫多言吧?”


    苏恒觉得好笑,“中书令在合作伊始说这种离心之言,合适么?”


    林仲检道:“利在则人合,利散则仇敌,把话说得清楚明白,对你我并非坏事。”


    苏恒思忖片刻,方道:“所以中书令对后续可有解法?”


    林仲检夺回待客主权,拎壶倒茶,微笑道:“功成身退。”


    苏恒跟着念了遍这四个字,难以理解道:“你我造反,如何全身而退?”


    林仲检慢悠悠喝了口杯中热茶,这才摊牌道:“过些日子北疆会起兵一路打上京都,届时,大统领率禁军里应外合,配合着打一打,等乱起来,谁杀了谁,谁又能说得清呢?”


    苏恒心下一紧,迅速冷静后,立刻道:“中书令还不知道吧?陛下已经任命你那女婿去往北疆与齐明玄谈判了。”


    林仲检仍云淡风轻道:“陛下想兵不血刃收回北疆兵权是不可能的,没有我的命令,北疆必反,谁去都无法阻止。”


    苏恒听他这般笃定,才隐隐后怕起来,“原来中书令早有成算,若是与苏某合作不成,想来北疆一路打到京都,亦会拼个鱼死网破吧。”


    “再不喝就凉了,”林仲检点头示意苏恒面前渐失热气的杯子,堪堪道:“自然是与侯爷合作更稳妥些。”


    苏恒目光落到眼前茶杯,一语双关道:“多谢中书令提醒。”


    说罢,他便举杯饮尽了,又道:“愿听中书令部署。”


    一晃过去小半天,苏恒从诏狱出来之时,正逢红日西落,霞光普照,他从牢中待得久了,猛地被刺了眼,缓了好半响。


    “大统领,原来您来这了!”


    袁钊刚寻来,就见了人,便加快了几步上前去迎。


    苏恒听声认出了人,因而简单和诏狱守卫说了几句,才去作询问之态走向了袁钊,待匆匆过了段距离,四下无人之际,他便掏出纸条递给后者。


    袁钊懵道:“这是?”


    苏恒并无隐瞒,“林仲检说,这是他趁梁安仁当值期间在禁军安插的暗子,以及裴案重审所涉官员名单。”


    “什么?!”袁钊一惊,又顿时反应过来在外面,猛地压低了声音道:“他和您透底了?”


    苏恒想了想道:“算是吧。”


    袁钊又问:“您不是说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怎么……”


    苏恒道:“这老狐狸是怕我反水,早就算计好了。”


    袁钊云里雾里,“那您是打算合作了?”


    苏恒鄙夷道:“什么合作,什么功成身退,这老狐狸自己不想活了,想拉着我一起去死罢了。”


    袁钊彻底晕了,“那您……”


    苏恒停下脚步,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眼神发狠道:“将计就计,都杀了便是。”


    京都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林知瑶院子里里里外外换了物饰,她绣花的地方也从堂屋挪到了院中。


    金银花同被禁在府中,陪伴左右太过清闲,便侍起了弄花草,夕阳余晖倾斜下来,真真是美成了画卷。


    梁母来时,便见这般美景佳人,心情都顺畅了不少。


    “夫人,梁老夫人来了!”


    庆晨匆匆来报,金银花立即放下手中事务去行礼,林知瑶更是见了救星般扑倒梁母眼前。


    “母亲!您可来了!”


    林知瑶忙将手中打结的绣布递上去,哭诉道:“我解了半响都解不开,母亲快帮帮我,不然我这又要废了重来。”


    金花在一旁忙道:“夫人,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也该让老夫人用了晚膳再说。”


    林知瑶捂头道:“是是,瞧我这脑子,就想着这点儿针线事了。”


    金花见状,拉着银花去差人布膳,林知瑶则挽着梁母的胳膊往往屋里走去。


    “听说公公去了京郊大营?”


    梁母与她相处多了,这婆媳关系比母女还亲,举止自然,聊天更是家常。


    “城防营各职无缺,听你公公念叨几句,原是他自己请命去盯操练演习的,苦差事儿不讨好,他上赶着去谁会拦他。”


    林知瑶点点头,拉着梁母坐下,自己却是不坐,伸手捏起了梁母的肩膀。


    “既然公公这阵子不回家,母亲过来相府住吧。”


    梁母欲拉林知瑶坐下无果,也不再客气,随她去了。


    “行,明个我就来。”


    林知瑶颇为意外,“母亲今儿个怎么这般爽快?也是想我了么?”


    梁母宠溺地哼了声,“那浑小子离家之后,你天天遣人请我来,与其折腾下人,不如住过来算了。”


    林知瑶笑笑,撒娇道:“母亲天天进宫陪太后娘娘,儿媳也要人陪啊,这禁足快把儿媳憋疯了。”


    梁母道:“说到这个,今日太后娘娘说了,过些日子便是浴兰节,她会去和陛下说情,到时候叫你们都去。”


    林知瑶眼睛一亮,“那禁足?”


    梁母道:“这么多时日,也差不多了。”


    金银花去而复返,下人们也一一进来摆桌,梁母再去拉林知瑶的手,“今日我来,还有一事想同你说。”


    林知瑶听言一顿,顺着坐下道:“母亲这般认真的模样,儿媳不敢听了。”


    梁母笑笑,“不算坏事。”


    林知瑶心下稍安,见晚膳布好,挥挥手让金银花也退了出去,才询问道:“何事?”


    梁母斟酌片刻,娓娓道:“你是太后娘娘看着长大的,你禁足在府,她亦惦记你,前些日子敏华殿下去寿安宫请安,说是景秀宫那边不对劲儿,太后娘娘便顺着去查了吃穿用度,这才得知其中细节,叫我同步与你,让你舒心些。”


    林知瑶听言,已猜到大概,面上难掩激动,追问道:“阿姐的孩子保住了对不对?”


    梁母点了点头道:“虽不知更多内情,但凭内务府缺少的物品来看,大人和孩子都是平安的。”


    林知瑶惊诧道:“什么!已经生了?”


    梁母稳住她,点了点头。


    林知瑶又起担忧,“这不足月,便是早产儿,阿姐……”


    梁母安慰她,“平安就好,虽听起来惊险,但既然能保住,想来是陛下授意为之,如此也算是陛下护着她们,这便比什么都强。”


    林知瑶舒了口气,“对,陛下有意相护比什么都强。”


    梁母跟着舒了口气,刚准备拿筷子,又想起什么,犹豫开口:“对了,苏家姑娘……”


    林知瑶瞬间回过神儿来,“怎么了?太后娘娘问了?”


    梁母道:“太后娘娘说是敏华来问过,后来许是因此事去寻了陛下,如今被禁足在长乐宫多日了。”


    林知瑶转念一想,便知前后因果,思忖片刻,方道:“若是太后娘娘问了,母亲还是说苏姑娘有不便明说之事,暂住我这里。”


    梁母欲言又止,最终只点了点道:“好,吃饭吧。”


    79、消息


    ◎“但愿我没猜错你的意思。”◎


    浴兰节前夕,梁颂年差人送了家书,因相府在封府禁足,这封信在到林知瑶手里之前,已经被守卫军拆开抄录过一遍。


    林知瑶倒不在意,她心里清楚,梁颂年只会说些家长里短的问候。


    事实亦是如此,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反复看了好几遍,体会其中思念之情。


    待怎么也看不出花来,林知瑶才着笔回信,其实她想说的很多,只是落在纸墨上,又乱成一团,不知从何说起。


    坐在窗前发愣半响,林知瑶终于写下了第一句话,便是也表达了相思,再之后就是写了当前第一要事,那香囊工程要先搁置了,她最近有了别的兴趣要忙。


    具体什么兴趣,信中并未写详尽,再之后又说了浴兰节,后来亦是些碎碎念,字里行间也同来信那般家常里短。


    林知瑶写完通读了一遍,倒是觉得梁颂年能明白,只是装进信封的时候,生怕他不往那处去想,所有又在信角画了鬼脸,幼稚得很。


    信送出去的时候,亦是被抄录了一份,待审检没有问题,才随信使一路北去。


    经此一事,林知瑶又在府中度过数日,期间有梁母作陪,她偶尔拉着大嫂和侄子侄女一起打趣,并不显得乏味。


    到浴兰节前两日,果如梁母所言,宫中送来了帖子,邀请了相府女眷参加宴席。


    如今林氏不比以往,因而出发之际,林知瑶特意嘱咐轻装简行,总之是要低调低调再低调。


    一行人自相府出来,轻车熟路地往宫门方向走了小半个时辰,偏是到了十字街热闹之处,银花被人撞了一下,手里便被塞了东西。


    她先是皱了皱眉,待低头看清手中之物,猛然一惊,翻身上了马车,将东西交给了林知瑶。


    “夫人,刚刚有人塞了这个。”


    林知瑶本在愣神儿,略略看了一眼之后,顿时清醒过来,眼前之物正是梁颂年出发前,她亲手交给他的旧香囊。


    见林知瑶下意识伸手来接,银花警惕道:“里面有东西,夫人小心。”


    林知瑶听言,皱了皱眉,随即拿出贴身帕子,隔手去取。


    “可看清了什么人?”


    银花努力回想片刻,遂摇了摇头。


    林知瑶思量一番,方道:“去和车夫说,待会儿过了前面的路口,拐进左侧小胡同。”


    银花一听便知其用意,应声去了。


    林知瑶捏着手中褪色香囊,思忖片刻,遂将其中物件儿倒了出来,待看清之后,心中顿时百般滋味。


    马车照常行驶,而后便是根据林知瑶吩咐,故意错过顺畅好走的主路,绕了一圈冷清的胡同。


    银花时时警惕,果然等来了一乔装男子,她身在马车一侧,见状便凑近车帘处,低声道:“夫人,人来了。”


    “知道了,去盯着周围,勿让路人靠近此处。”


    林知瑶言语冷静,心下却愈发紧张,直至车侧传来陌生男声,才叫她强稳了心神,再次开口。


    “来者何人?什么目的?”


    乔装男子听其声音,仔细分辨了一番,想是无措,便直接道:“在下与夫人打过照面,不知夫人是否还记得?”


    林知瑶本是紧张,现下听了这话,到真是有些印象,遂撩帘去瞧,对方亦掀开斗笠,露出面容。


    “你是…你是刑部……”


    “在下刑部提刑司钟路。”


    林知瑶恍然过来,“是你,咱们在承阳见过。”


    钟路见对方认出他来,忙把斗笠帷幔放下,说明原由道:“梁大人离京前,托钟某照拂发妻,钟某碍于时局身份,只得暗中观察,前些日子夫人禁足在府,定是安全无虞,只是此去宫门,钟某无法跟随,所以……”


    林知瑶这才明白对方来意,遂打断道:“你今日来此,是想劝我回府?”


    钟路拱手道:“于当下时局来看,夫人此去危险四伏,何况梁大人走前相托,定有预感,钟某亦觉得暂避府中妥善。”


    林知瑶摩挲着手中香囊,若有所思道:“这物件儿是他亲手交给你的?”


    钟路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这个,顿了顿,如实应了声是,又道:“梁大人许是怕夫人不肯取信钟某,特留了信物。”


    林知瑶笑道:“我见过你承阳品行,就算没有此信物,他亦知我会信你。”


    经此提点,钟路忽然想不明白梁颂年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林知瑶见他不语,主动道:“他有别的话传给我,现下我已经知晓他的意思了,你便放心去吧。”


    钟路虽信梁颂年为人,却不得不谨慎行事,早就将信物里里外外检查过了。


    那香囊瞧着纹样粗糙笨拙,不像是藏了什么信息,倒是里面所装之物有些玄妙,乃是一只玉制香囊球,玲珑剔透,别出心裁。


    通过镂空纹路细看去,便见其中别有洞天,不似寻常香粉料渣,而是干花碎片和…一只绿豆大小的玉雕小鸟?


    钟路初见此物,便没想明白其中渊源,但君子重诺,他只得信了梁颂年所言,此物是为了哄家妻开心,并无利害。


    如今听到这话,他实在不解,欲再开口询问,又觉得事已至此,不必深究其家事,不过是受人所托,纠结旁的做甚。


    如此心下挣扎一番,钟路便道:“既如此,钟某就先回去了。”


    “麻烦钟大人了,保重。”


    说罢,钟路转身即去,林知瑶唤银花启程,马车耽搁了片刻后流入大路,特意提了速度往宫门而去。


    林知瑶坐在马车内,盯着被拿走平安符的香囊,出神儿半响,方自言自语道了句:“但愿我没猜错你的意思。”


    奉元八年复印开朝以来,朝堂局势多变,从年前的人心惶惶,到年后的谏言鼎沸,大臣们跟着风向各抒己见,不停争论,终因太后重视浴兰节,邀各家女眷进宫赴宴,使得前朝也沾了光,得以休沐喘息。


    是以,宫中上下尽心尽力,势要将浴兰宫宴办的漂漂亮亮,让众人心情顺畅,暂时忘却那些烦恼事。


    礼部与内务府忙碌之际,禁军因先前宫宴刺客事,亦不敢有任何松懈,各处巡查守卫,处处谨慎小心。


    苏恒因此宿在值房数日,也趁机将林仲检那份名单上的人见了个遍。


    到了浴兰节当日,各家马车进宫之际,苏恒估摸着时辰,换装去朝阳殿护奉元帝赴宴。


    谁知刚及门前,便听奉元帝怒斥一声,他怔在原地,正不明所以之时,奉元帝似乎注意到他来了,沉了口气,唤他进去。


    苏恒叩拜之后,奉元帝便道:“北边来的军报,武毅侯也看看吧。”


    苏恒听令捡起方才被扔在地上的军报,甫一入眼,难掩震惊。


    齐明玄竟然真如林仲检所言,起兵往京都攻来了。


    奉元帝不等他开口,先是长叹一声,“朕本想等等梁卿来奏,竟不成想先等来了军报,现下看来是何居心,昭然若揭。”


    苏恒稳了稳情绪道:“陛下息怒,臣觉得这份军报有些果断,需再派人……”


    奉元帝怒道:“那梁子渊家书寄得,便没空写份奏报来么?!”


    苏恒眉头紧皱,仍冷静劝道:“陛下,林仲检身在诏狱,齐宗柏囚于刑部,那齐明玄怎么会不顾此二人安危?”


    奉元帝哼了一声,“他冒天下之大不韪,不就是等到兵临城下时来讨要人的?”


    苏恒不可置信道:“齐明玄和梁子渊两人合谋,想威逼陛下放人?”


    “还不明显吗?!”


    奉元帝怒道:“齐明玄按兵不动是因为不明京都情况,可梁子渊涉旧案重审,早知朝堂人员变动,朕身边可用的人少之又少,想来还是朕被他那片面之词蒙蔽了双眼,叫这二人蛇鼠相聚,狼狈为奸去了!”


    苏恒思绪万千,难免想起在诏狱与林仲检交谈种种,结合当下情况来看,这一切竟真在其预料之中。


    见苏恒迟迟未语,奉元帝又是一叹,“那日与武毅侯谈心,朕终究想再等等北边来报,现在想来十分可笑,早就不该再忍了。”


    苏恒陡然回神儿,立刻反应过来这话中之意,忙道:“若陛下此时对中书令下手,待兵临城下城下……”


    奉元帝眼神杀意难掩,不容反驳道:“旁人不足为惧,中书令断不能留!”


    苏恒听完如鲠在喉,将未说完的话尽数咽了回去,便见奉元帝起身招呼曹征与自己,夺门而出。


    转瞬到了诏狱,奉元帝怒意已然不在,随之是冷静沉稳,不形于色,苏恒与曹征跟在其左右,一同进入牢房。


    “老臣叩见陛下!”


    林仲检一见来者,当即跪行大礼,埋首不起。


    苏恒见林仲检双腿关节已肿胀变形,饶是藏于衣料之下,仍是十分明显,此刻猛然跪地,那滋味可想而知。


    他不忍再看,遂将视线移开,思绪便去了几日前,那天是他与林仲检最后一次私下见面。


    原本是聊谋反部署,却因林仲检关节疼痛,实在难忍,他于心不忍,叫狱卒请了太医来。


    待太医治疗过后,只剩他二人,林仲检不知怎么的,忽然问他:“若无老夫相逼,侯爷会去自首么?”


    他当时觉得可笑,回道:“若无中书令威胁,苏某仍是那个忠君之臣,安稳地坐在禁军大统领的位子上,护皇城安危,永无反心。”


    林仲检当时竟然笑他,还笑了好半天才停下来,然后说:“侯爷是有罪之人,屠杀友军,帮衬反贼,怎敢再提忠君二字?”


    这话说完,他气愤不已,一时无言。


    林仲检却火上浇油道:“若真有半分忠君悔意,侯爷该去陛下面前自认罪行,而非让老夫威胁谋反。”


    那日林仲检字字诛心,令他再无心谈事,抽身而去,不成想今日再见,竟是这般情形。


    “曹征,没看见中书令身患恶疾么?还不快将人扶起来!”


    苏恒收回思绪,只见曹征边骂责自身,边扑去搀人,而奉元帝仍是一副冷淡模样。


    林仲检颤颤巍巍起了身,半依着曹征才勉强站稳。


    奉元帝安然坐在内侍搬来的椅子上,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眼前人,才不紧不慢开口唤其坐下说话。


    根据苏恒前两次来这的经验,林仲检此时双腿不济,坐在这木凳之上已是煎熬,现下果然要双手撑住边缘,方才稳住身形。


    奉元帝看在眼里,眉间一抽,忽然道:“中书令,朕是你的学生,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人,您就这般铁石心肠,非要朕死不成?”


    80、赐酒


    ◎“做到这份上,还有回头路吗?”◎


    死字一出,恰似雷霆乍惊,在场所有人无不骇然,齐刷刷跪了下去。


    奉元帝一把按住林仲检的胳膊,使其保持原位,并与自己对视,言语更是犀利,“朕还担得起中书令的跪么?”


    林仲检直视奉元帝,眼中满是沧桑,缓缓道:“陛下何出此言?您是君,老朽是臣,臣跪君,天经地义。”


    苏恒和曹征等人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牢房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奉元帝冷哼一声,松开手,唤众人起来,又吩咐道:“曹征,将军报呈与中书令观之。”


    曹征闻令,匆忙起身,双手恭谨地将军报递与林仲检。


    一直旁听的苏恒见此趋势,不由起了冷汗。


    正于此时,奉元帝忽而道:“时光匆匆,转瞬又至浴兰佳节。太后娘娘年事渐高,却愈发偏爱热闹之景。朕念及太后旧情,已解相府禁足。想来相府女眷,皆已入宫矣。”


    此一番言语,个中深意,清晰明了,在场众人心领神会,皆能感知到这其中暗藏的威胁之意。


    林仲检草草看过军报内容,深吸一口气,“陛下,臣蒙先帝重托,辅佐于您。然,臣尽心竭力之余,仍有诸多不足之处。如今,臣已然年老力衰,再无能力担任陛下之师。便斗胆恳求陛下,恩准老臣卸职归乡。”


    奉元帝沉默良久,方冷冷言道:“老师为江山社稷倾付一生心血,辅佐两任帝王,若落得这般嗟叹结局,教天下人如何看待朕?”


    林仲检痛苦的闭上眼睛,叹道:“陛下,定要如此相逼么?”


    奉元帝不置可否,话锋陡转:“今乃浴兰佳节,外头热闹非凡。朕思及老师身处阴湿之所,定然不闻外界喧哗,恐错失节庆欢氛,特携美酒前来,让老师品尝一番。”


    曹征依言,赶忙端来酒瓶与酒盅,轻手轻脚地放置于桌上。


    林仲检低头一瞥,心中已洞悉一切,惨然笑道:“若此乃陛下所愿,臣自当饮尽。”


    言罢,他伸手取过酒杯,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跪地俯身,向奉元帝行一大礼,便再未起身。


    奉元帝面上似有不忍之色,静静凝望片刻,终转身拂袖而去。


    牢内众人见之,忙不迭地紧跟其后。苏恒反应稍缓,待上前时,恰闻奉元帝对曹征吩咐道:“稍后差人将尸首抬走,切勿声张。”


    尚未待他将此话语消化通透,便听得奉元帝传唤,遂连忙加快两步,应声道:“臣在。”


    奉元帝道:“自今日起,封锁诏狱。方才之事,当作从未发生。令外人仍以为中书令尚困于此地,尤其是北疆那边,万不可走漏丝毫风声。”


    苏恒呆愣应着,魂不守舍,待奉元帝离去,他缓缓扭过头,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情绪,望向那牢门栏杆之内。


    只见方才还跪趴于地的人,此刻已然卸了全身力气,勉强维持着跪姿,仍不肯抬头。


    而那杯内含玄机之酒,似乎到了发作时间,起初只是一条细细的线,慢慢地竟如泉涌在地上蔓延开来,形成一片令人惊心的血渍。


    另一头宴席华灯初上,宾客纷纷而至,林氏威望不似从前,如今又是这般水深火热之态,林知瑶孤身入场,少了旁人攀附拥簇,倒是清净不少。


    金银花跟在身后,见她一路若有所思,到底是银花忍不住上前低声询问。


    “夫人,那位刑部大人特意提醒,咱们为何不防患未然,借由推脱了进宫之事?”


    林知瑶笑笑道:“该来的总会来,足不出户亦无法抵挡,再说了,太后娘娘和婆母都在,有什么风浪,我也该在。”


    银花似懂非懂,木讷地应了声,退回身后和金花并行,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身后丫鬟行列中瞥了一眼,继而被金花拉着肩膀恢复常态。


    “知瑶来了。”


    太后娘娘一眼便瞧见了往近走的林知瑶,连忙招呼过来,梁母在侧,应声回头,亦是笑逐颜开。


    “臣女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


    林知瑶上前,先向太后福身行礼,紧接着又拜向梁母,“儿媳见过婆母,婆母安好。”


    太后与梁母相视一笑,将人唤了起来,随后太后轻轻一摆手,散了下人们。


    林知瑶瞧这举动,便知二人同她有话要讲,待此间安静,果然见太后微微皱眉,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的神情。


    “你父亲之事,哀家也一直挂在心上。前两天我同你婆母去了诏狱一趟,他在牢里并未短缺吃穿用度,只是牵扯谋反之事,皇帝……”


    林知瑶听闻这话,也算放平些心态,连忙道:“多谢太后娘娘费心,臣女亦知此事严重性,近日在府中静候消息,不敢有丝毫逾矩之举。只盼着子渊顺利召回齐明玄,陛下收回了北疆兵权,想是肯放父亲归家的。”


    太后微微点头,“你且放心,哀家也探过皇帝口风,只要北疆那边稳住,你父亲和那些老臣们总不会有性命之忧。”


    梁母在一旁添笑道:“行了,今日过节,人多耳杂,这些话不宜多说,臣妇瞧着四周花灯精工细作,我们婆媳陪着娘娘一起去赏赏?”


    太后神色稍缓,露出一丝笑意:“你这一说,倒让哀家起了兴致。”


    林知瑶顺着附和两句,渐渐将话题从沉重之事转到了这宫宴景色之上,表面上又恢复了过节该有的轻松姿态,只是彼此心中都清楚,那隐藏在暗处的事情仍如一片乌云,尚未消散。


    片刻后,小内侍尖细悠长的嗓音喊道:“陛下驾到!”


    众人立即停下所有动作与交谈,垂首敛目,恭敬地站在原地。


    奉元帝步伐沉稳地走上高位,缓缓坐下,俯视着下方的众人,开口道:“去岁太后身体有恙,缺席浴兰宫宴,朕心中惦念,此次欢聚,只望能让太后欢喜。”


    太后坐在一旁的凤座上,听闻此言,脸上满是慈爱:“皇帝有心了。”


    皇帝接着道:“今日宫宴,诸位不必拘谨,畅所欲言,共贺佳节。”


    众人齐声高呼,随后依次入座。


    皇帝轻轻抬手示意,宴席正式开始,丝竹之声婉转悠扬,鼓乐齐鸣,似有千军万马奔腾之势,又有小桥流水之韵。


    在这一片喧嚣与热闹之中,袁钊换值来此,极力保持着低调,悄然靠近苏恒。


    “大统领,我听御前守卫的兄弟说陛下带您去了诏狱,我这心里实在是七上八下,便与人换了岗过来,那位…可有异动多言?”


    苏恒眼神中透着沉重,低声回应:“死了。”


    袁钊双眼骤睁,满是惊愕与诧异:“什么?!谁死了??”


    苏恒冷声道:“还能有谁?自然是诏狱那位。”


    袁钊仍是不可置信,磕绊道:“这,这什么情况,我分明听说诏狱并无异样,我还想着,怎么就……”


    苏恒沉了口气道:“是陛下亲赐毒酒,压下了风声。”


    袁钊瞬间皱起了眉头,一时接不上话。


    苏恒见状,低头与他快速耳语了几句,简单解释了狱中情景,袁钊粗略听完,眉头更似一团乱麻。


    “那位真就这么去了?竟然没在死前说出什么?”


    苏恒回忆狱中惊心对话,叹道:“他身体不济,所谋不过儿女后路,而陛下为其饮酒,特意点了……”


    不待听完,袁钊已然反应了过了,眉尖儿一跳,愕然道:“陛下这是以亲族……”


    他话音才出,便觉不妥,旋即改了话道:“陛下这时候要了他的命,实在是太冒险了,若走漏了风声,恐怕……”


    苏恒飞快地瞥了一眼宴会方向,收回视线时眯了眯道:“站在陛下的角度,冒险和心腹大患之间,自然是后者更为忧心。”


    袁钊细细想来,只得叹息。


    苏恒见状,刚欲摆手令他离去,又闻其开口道:“大统领,那位去了,咱们与他的合作是否一同去了?”


    苏恒自诏狱出来,头绪就成了一团乱麻,这会儿被袁钊追问,心中郁结,眉头锁在了一起,话却说不出来什么。


    袁钊未得到回答,径自忧虑道:“若是那位背后之人闻其死讯,会不会将手中掌握的事抖搂出来,拉咱们下水……”


    苏恒愈听愈烦,打断道:“不会。”


    袁钊偏是个眼力见儿一般的,愣愣问道:“为什么?”


    苏恒瞥他一眼道:“陛下秘密处置,就算传出了风声,还未等掀起什么风浪考证,齐明玄带兵谋反的消息便会盖过所有。”


    军报下午直达奉元帝手中,苏恒都是才知晓北疆情况,更别说袁钊了,因而他听到这话,震惊程度并不亚于陛下赐死林仲检。


    “什么?!齐,齐明玄他,他……”


    苏恒听他语无伦次,才后知后觉对方并未知晓此事,沉了口气道:“事情走到了这一步,细想来都是必然,你稳重些。”


    这反应也不怪袁钊,任谁接连听了这两件大事,也得惊掉了下巴,他心里叫苦,强行压下了表情,吃吃道:“那位去了,北疆反了,想是接下来陛下的心思都在这上面,咱们是不是恢复如初,取消所有行动,趁机表忠心?”


    苏恒嗤笑一声,“北疆已反,天下将乱,如今朝中无人可用,我等苦守陛下身侧,前路未必光明……”


    袁钊顿时瞪大了眼睛,连忙道:“大统领,之前咱们是迫不得已,若是,若是…那咱们就……”


    苏恒抬头望向墨色夜空,默然半响才吐出一句:“做到这份上,还有回头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