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谁能有栖栖胆子大? 杜贤妃召善郡王侧……
年节一过, 初春回暖。翰林院在派人请示过赵祈后,便将新修订的万民广记呈了上去。
皇上看完只传下一句话,“可留阁借鉴。”意思就是虽然他还不太满意, 但书可以暂时就这样了。
有了皇上这句话, 翰林院众都放下悬着的心,随后便各归其位上值,唯有赵祈手里没了差事,看似是皇上没再拘着他, 实则真正成了位闲人。
“之前不是说京都外那个庄子里, 玩意很多吗, 不如我们去那待两天?”
孟初担心赵祈面子过不去, 又将自己关书房里, 这次她可想不到什么能哄了。
但赵祈却比她想得平静多了,二哥已经回京, 朝堂上乌烟瘴气, 哪怕二哥和太子明面上都各退了一步,但下面的人可不愿意放过这个能撕下对方身上一块肉的机会, 这个时候清闲,不入朝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让元德去安排。”庄子里地方大,一些玩乐都放得开手脚, “之后让人把孟止也接到庄子上, 我还没见过那个机灵鬼。”
可算了吧, 孟初都不好直接说, 他自己的弟弟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孟止那个顽皮的,“他如今正跟着侯小公子读书, 好不容易定了心,这个时候把他放出去,我娘可不愿意。”
赵祈也没强求,只是拉过她的手,看她掌心柔软便道:“等到了庄子上,爷来教你骑马,府里还有一匹勒泰马,脾性温顺,品相一流。”
“我不骑。”话一出口,孟初反而自己都愣了下,“……我自小有些怕马。”
胡说,在去乌州的驿站时,还闹着要喂马,赵祈也没戳破,只是心中思量,栖栖还有什么事在瞒着他呢?
可惜一向计划难定,就在元德把事都安排好,第二日便要去庄子时,宫里突然传话到府里,杜贤妃召善郡王侧妃进宫觐见.
侧妃宫服被怡兰小心翼翼的取出,用熏炉烘了四五遍,唯恐有湿气,连第二天孟初要配的头面首饰,她都先拿出来摆放好了,就怕忙中出错。
孟初原本还有些紧张,但见她和香兰来来回回忙个不停,不知不觉就稳住了。
晚上赵祈还少见的在床帐中,跟她说了些年少旧事。
“杜娘娘待我如亲子,她见你也只当个晚辈看。”得到消息时他也疑虑许久,自杜贤妃把孟初封良媛送到他身边,再到如今召她入宫,这些都不像杜贤妃往日会做之事。
杜贤妃自然不会有恶意,但赵祈却担心明日还有其他人在场不依不饶,依孟初的身份,跟宫里哪一位娘娘谈尊卑都是自讨苦吃,怕直说惹孟初心乱,便只点到为止——若有万一,反正孟初是晚辈,计较太多,未免有不慈之嫌。
孟初听到一半就觉得睡意越来越重,原本还是和赵祈面对面卧坐在床榻上,最后实在撑不住,直接就歪头趴下去,头一沾到枕头就瞬间入睡。
“……”他真是白担心了,谁能有栖栖胆子大?
赵祈从枕边拿出发带,帮孟初把墨发大概系束,免得第二日缠在一起,梳头都叫唤疼,明明心里烦乱一团,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旁边的人睡得太香,他也跟着沉入睡梦中。
长夜漫漫,初春时屋里还是寒气重,角落里炭盆摆着没撤,偶尔能听到屋外风带动树枝的声音。
孟初还是第一次醒那么早,眼看床帐外面朦胧夜色,瞬时一懵。
到底是天阴下来了,还是她真醒早了,难道她内心深处其实也很紧张?
怡兰站在屋门处有些为难。
香兰在旁边劝她:“不然再晚个二刻,才寅时呢,殿下还在屋内,总不能真就不顾别的叫主子起来。”
元德打着哈欠,歪靠在回廊柱子上,自他伺候殿下开始,只有殿下醒了喊他进去服侍穿衣洗漱的,哪为这种事费过心思。
怡兰一跺脚,“我这就进去隔帷帐先唤两声,今日可是要进宫的。”孟初虽说在宫里待了一些日子,但几乎就没怎么出过储秀宫的门,不知宫里太监宫女有多势力,也就她心宽,成天待在屋子里没想着探些情况。
直到出宫了孟初竟然都没发现,别人要吃腻的鸡丝鱼片粥,就她只见过两三次。
家世低微,又容貌出众,某些人不过从手指缝里漏些银子赏给太监宫女,就有得是人来给她不痛快,病了都得是怡兰去请医女,只是孟初实在迟钝,至今还觉得她在储秀宫那段日子十分安稳,除了无趣些。
她放缓脚步,到屏风处便没动了,刚想开口,突然听到床榻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怡兰,掌灯。”
直到孟初肩上披着披风从帷帐出来,怡兰都还没回过神。
屋外元德听到里面有说话声,蜡烛也点了,便拿旁边铜盆里的凉水抹了把脸,嘴里塞一小掌茶叶,等嚼个几遍吐了,这才进去伺候殿下。
赵祈起来后都在她跟前绕了两圈。
“殿下?”
赵祈感慨:“这么久了,爷还是第一次见到寅时的栖栖。”
“……”.
等怡兰扶着她进了车舆,还是没忍住问:“主子现在困吗?要不眯一会儿?离皇宫还有些路程。”
孟初只觉得十分清醒,“大概是之前在府里睡得多了。”
怡兰不好再问,只得按下心里隐隐觉得的不对劲。
等马车停在宫门口递上腰牌的时候,天已经褪去那层蓝,彻底亮堂起来。
侧妃宫服厚重,唯一的好处便是没觉得冷,但头上的重量压得脖子都酸了,孟初也就试过一次,哪能想到穿着行走,是这么受罪的事。
老天爷,这样看赵祈年宴没去,对她反而是件好事,真要穿这个给皇上磕头,磕下去倒是容易,抬起来可就难了。
早有宫女侯在宫门,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远看不过平平,走近了便见她婉约一笑,竟似有海.棠之美。
“奴婢是杜贤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奉娘娘的意思,在这迎孟侧妃。”
怡兰道:“不知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她侧着身子,虽回怡兰,身子还是朝着孟初:“娘娘赐名花芙。”
花芙虽说是来引路,但并没有走在前,她一眼便看出怡兰也是从宫里出去的,景明宫在哪定然清楚,就没有多此一举。
孟初之前也是在储秀宫学过规矩的,虽说平时在府里没用过,但勉强撑几个时辰还是能的,行走间沉肩,腰背笔直,虽束腰上缠有碧色玉珠,却不能有杂乱之声,额前流苏只能轻动,若是晃着缠在一起,她的脸也算是丢没了。
花芙在后面垂首跟着,看似没有投来一眼,但孟初动作生疏并不难察觉,她不由暗惊,娘娘说这孟侧妃很是受宠,在府里与善郡王间几乎无有行礼,本以为只是夸张之谈,如今一见,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景明宫只有杜贤妃居此,来往宫女倒是没有那般垂着头都看不清脸,虽然见到孟初行礼都很规矩,但总觉得更活泛些。
“娘娘仁慈,见这些小宫女年纪小,便容她们几分,不知是否有冲撞孟侧妃的地方?”
“自然未有,景明宫很有灵气。”这话一是说宫殿,二是说人了。
花芙便笑着让她进殿坐,怕她早膳没有用,还端了碗燕窝来。
“这是娘娘常用的,还吩咐了给您带些回府呢。”
人还没见到,礼却已经给了,孟初心里多多少少放下心,看这样对她也并没有什么恶意。
就在这碗燕窝刚用完,便有小宫女出来轻喊一声,“娘娘来了。”
孟初僵着腰板从椅子上站起来,还不如走路轻松,坐着难受多了,她刚要跪下去,突然有一只带着皱纹的手扶住她。
面前的人笑容和蔼,额角都出现了银丝,她第一眼还以为是杜贤妃,等看到她发髻和衣裳,才明白过来是位嬷嬷。
“侧妃娘娘,不必行大礼。”莲嬷嬷见她只站着,这才放手到旁边候着了。
上首坐着一位看上去似乎才三十出头的女子,只穿一身藏蓝色大袖常服,内配沉香色褶裙,发间只左右碧玉双钗,再无他色,眼含笑意,朝她招手:“好孩子,来本宫这。”
孟初便又往前走两步,见她仍然笑而不语,就只好一直走到她身旁。
杜贤妃这才轻笑一声,拿手里的团扇指了指她座边的绣凳让坐下。
“是不是自接到话,便担心此次是为何事?”她说话开门见山,反而让孟初都有些不知该怎么接了,总不能说娘娘我们本来都计划好,要去庄子上潇洒,因为你去不成了吧?只好捏着帕子,做出羞窘之态。
杜贤妃早知这个她机缘巧合之下,送进赵祈府中的孟侧妃是什么脾性,如今见她以为自己没露馅,仍然扮相,就忍不住眼眸一动,嗔笑道:“还是本宫成了你与小六的缘分,怎么反倒在这拘谨起来了,本宫今日只是想好好瞧瞧你,一见你这相貌,就放下心了。”
孟初一开始还真认真听了,到后半段就不知该作何表情了,娘娘,你不会看人只看脸吧?
第52章 虽时日尚浅,但喜脉无疑 殿下知道会有……
杜贤妃在见孟初前, 就已然想过这个能在进府后不久,便能得了赵祈心意的孟侧妃,究竟会是貌若牡丹, 还是才比柳絮, 不怕她姿态妖娆,亦不怕她行事轻浮,只顾虑其心思品性。
如今见到人才放下心,眉眼灵动, 眸光清正,虽容色出众, 却另有一番不自知的美。
杜贤妃朝莲嬷嬷招招手, 后者将一本小册子呈给她。
“朝堂上的事, 本宫身居后宫,不好多言, 但既然差事已办妥, 清闲些日子也好。”杜贤妃话未说透,但只看孟初并未露出不解, 便知赵祈的事都没有瞒着她。
这些天皇贵胄一时半会儿的宠爱,做不得数,但若肯将自己并不光彩的那面露个三分,才是真把人看重了, 不止视作美色。
孟初听这话明白些, 大概是想让她回去转告赵祈, 这段日子被忽视些也好, 不过她见赵祈可能是习惯了,最起码万民广记结束后,他反而瞧着轻松些。
“娘娘放心, 殿下一切如旧。”
杜贤妃把手中的册子递给她,“好孩子,这事本不该让你插手,但本宫宁愿你与小六和乐。”
莲嬷嬷眼见那册子被孟侧妃接过去翻看,心里愁的不行,娘娘再对孟侧妃满意,也不能将那东西给出去,日后万一被透露出一二,未来的善郡王妃还不恨毒了孟侧妃和她们娘娘?
册子上是数十位女子的籍贯年龄,家世背景,甚至连外貌都有详细记录,孟初只是随手一翻,就看到写“左臂往上三寸有痣”。
她隐隐明白过来,捏着册子的指尖泛白,心中万般复杂只归为一句——都是赵祈的错。
杜贤妃也知她所为过于离经叛道,但比起那个不知是圆是扁的女子,赵祈选的才是她看重的、愿意成全的,孟初此时的惊怔更在情理之中,善郡王妃的人选由她去挑,岂不是莫大的恩荣?
只是可惜皇上这次是罚后给赏,那册子上的女子皆家世不俗,这孟侧妃若是要挑,最好还是选容貌平平的。
“……儿臣不敢擅自评说,一切皆由娘娘和殿下定夺。”
杜贤妃话还没劝出口,花芙忽然进殿,“娘娘,齐良妃来了。”
原本把玩的团扇被轻丢在旁,杜贤妃身子向后微仰,“请齐良妃进来。”
孟初手里的册子也被莲嬷嬷接过去,她若有察觉,似乎来者不善。
“听闻今日景明宫来了位贵客,本宫给贤妃当个陪客。”
人还在殿门口刚过门槛,声却已至,身上环佩齐全,有丰腴之美。
齐良妃话虽是对杜贤妃,眼睛却将孟初先一步打量个遍了。
孟初起身行礼,“儿臣见过良妃娘娘。”
“免礼吧。”
齐良妃一来,孟初再坐绣凳上便不合适了,换座到杜贤妃右侧。
“良妃今日倒是难得有空来本宫这。”杜贤妃淡淡道。
“赶巧无事,也来见见善郡王新封的侧妃。”齐良妃给身后宫女一个眼神,后者便将手里的匣子奉给孟初。
“小六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自小没有母妃,可怜谨嫔去得早,这见面礼本宫便代她赏孟侧妃。”
杜贤妃眼眸一冷,这贱人往日便以她和小六不曾改玉牒为由,常以此博口舌之争,如今在小辈面前,竟然仍敢如此口无遮拦,简直可恨!
面前的匣子木料和雕工都属上品,但孟初也不是个蠢的,齐良妃今日敢在景明宫给杜贤妃难堪,又以谨嫔为由赏东西下来,她要是真接了,杜贤妃恐怕再也不会想见她。
“长者赐不敢辞,可儿臣进宫前,殿下特意叮嘱,年节时差事忙,未能与宫中长辈拜年,此次入宫不可收礼。”反正赵祈之前被皇上斥责也不是秘密,既然脸都丢过了,还不如让她拿来当个借口。
那宫女姿势恭顺,弯着腰举着托盘,这么久了没见晃荡一下,孟初只能撇过眼,视而不见。
齐良妃没想到能被年节的事堵回来,这孟侧妃胆子竟然这般大,什么事都敢搬到台面上。
也就孟初没个技能听到心声,不然肯定要说她才是甘拜下风,齐良妃都敢提谨嫔,她有什么不好说赵祈的?
杜贤妃和莲嬷嬷一对眼神,她勾唇一笑:“这孩子胆子小,良妃可莫要再劝她,小六的脾气你没跟他说过几句话,自然不知道,从不许人逆了他的意思。”
孟初本以为杜贤妃打个圆场把事带过去,不曾想她也把话说出个底——这个时候想起来到景明宫赏人,从前怎么不见对赵祈如何。
齐良妃脸上没了笑,“既然本宫好意无人领情,待这也无甚意思,就先走一步。”宫女这才捧着匣子,又退到她身边。
“良妃之后可得记得,若是还有哪日赶巧无事,来景明宫找本宫说些话。”
孟初紧跟其后,直接行礼,“儿臣恭送良妃娘娘。”
齐良妃来时气势汹汹,虽然败走,但也不肯就将事放过,她盯着孟初,“今日你是进宫来见杜贤妃,之后等本宫召你,你可也得到。”
好个睚眦必报,走前都要让人不得安稳。
孟初还蹲着行礼,本想说些什么搪塞过去,但可能真的是她久不如此,膝盖忽然一酸,怡兰进殿后就站的远,眼见不对再顾不得,急行几步去接,却还是没来得及,孟初整个人倒在地砖上。
杜贤妃立刻起身,“莲嬷嬷,快扶孟侧妃起身。”
齐良妃都惊得往后一让,不快道:“孟侧妃不知是哪里学的规矩,行个礼都不会?”
孟初自己觉得可能是低血糖了,听到齐良妃这句话,也懒得动脑子,直接道:“儿臣是由宫中选秀进善郡王府。”规矩当然也是在宫里学的。
莲嬷嬷和怡兰将她扶起来,怡兰还忙着看她身上有没有伤到哪,莲嬷嬷却看出孟初脸色不太对。
“娘娘,您瞧孟侧妃。”
杜贤妃听这话心里就是一咯噔,她细一看,孟初唇色都泛白了,明明之前还好好的,现在看着似乎虚弱不少。
莲嬷嬷想的多些,孟侧妃来的时候还用了一碗燕窝,这要查出个什么不好,她家娘娘简直是说不清了。
齐良妃见事情不对,眼睛一动,干脆又不急着走了,“贤妃还不赶紧召御医来,这可耽误不得。”
话没错,说出来却像是杜贤妃故意拖着时间似的。
“莲嬷嬷,拿本宫腰牌,召御医来。”
孟初被怡兰小心翼翼扶到椅子上,她也不好说自己可能是低血糖,吃些糕点就好了,御医来了一诊脉没问题,岂不要怪她惺惺作态。
御医来得快,见齐良妃也在此,不禁捏把冷汗,这又得是什么事。
隔着一层薄帕,御医指腹搭在孟初手腕半天,闭目凝神。
她心里都忐忑起来,不会真有什么不好吧。
又过一刻钟,御医睁开眼,先是退后一步跟杜贤妃与齐良妃道:“臣不敢擅断,还请娘娘召段御医复诊。”
段御医是有名的妇科圣手,杜贤妃心中担心已去,但结果未明,只能压着喜意,“去请。”
等段御医来了,不过一刻,便笑着报喜:“脉象往来流利,如珠滚盘,虽时日尚浅,但喜脉无疑。”
孟初一愣神,话听耳朵里半天,才下意识将手掌抚在小腹上。
“好!好!”杜贤妃笑得压不住了,“莲嬷嬷,给段御医和王御医拿赏。”
齐良妃再口无遮拦,于皇家子嗣面前也只能装出一副样子来,“实在是好事,陛下又能添皇孙了。”匆匆道喜完,便转身走了。
等大殿又只剩下她们,杜贤妃就道:“好孩子,郡王妃的事先不着急,你好好安胎,等孩子生下来养好,再召你进宫带他来给本宫瞧瞧。”
孟初应是。
出宫还是花芙陪着,知道孟侧妃怀有皇嗣,跟在后面眼睛都不错开她脚,凡是遇到鹅卵石小道,都得请她往别的路走。
后面是花芙盯着,旁边还有怡兰小心翼翼,压根没有真实感的孟初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心乱之下,走路一个不稳,吓得后面花芙握住她手腕,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孟侧妃恕罪,奴婢逾矩。”
寻常宫女窄袖,但花芙是杜贤妃身边的大宫女,自然有所不同,袖子大概有一掌半宽,情急之下伸手,只见她手腕上的玉镯清透,若在娘娘身上不算什么好东西,但宫女想得这个赏就难了。
孟初之前一直以为,她一年前在万梅园所窥到的偷情之事,另一方不是宫妃也得是其他皇室女眷,没想到真有可能是宫女。
“我无事,你这手镯瞧着好,衬得你手腕纤细。”
“是娘娘前两年赏下的。”.
赵祈得了消息就一路急走,元德在后面提了几次气都没跟上。
进了院子脚步也停,直到进屋看到孟初坐在小榻上,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话本子。
他反而有些踟蹰了,直到孟初出声,才走到她身旁坐下。
“殿下?”
赵祈都不敢碰她,“早若知道,今日也不让你入宫,景明宫离宫门远,又不能乘轿辇。”
其实孟初还没想好该如何跟他说,不料他已经知道了。
她避有孕的话不聊,放下手里的话本子,转身去看赵祈,“殿下知道会有新的善郡王妃吗?”
新的善郡王妃?他只瞬息间便猜出大半,罚已过,这便是皇上的赏了。
在此朝局动荡之时,父皇这又是意欲何为,难道是有别的差事交代给他?
赵祈还皱眉沉思,孟初见他不发一言,以为他事先已经知情,当下便反手推了他一把。
“好,你最好把那一册子的女人都纳回来!”
怕挤着她,赵祈只坐在榻边上,措不及防被推直接跌在脚踏上。
要是平日,他也能把人拽下来佯装发怒,但孟初如今怀有身孕,哪里还敢那样闹她,再抬头一看,得,伸手的反而眼圈红了。
赵祈无奈的自己起来,凑到她旁边,“怎么了,有什么不痛快说吧,我还有什么事是不能随你的?”
孟初抓着他腰间的那个双兔奔月荷包不放手,“殿下真的要有郡王妃吗?”
他失笑,直接坐下来揽她入怀里,“别担心,就算有人进了府,也绝不敢对你如何,掌家之权都还是在你手中,等孩子生下来,若是男孩,爷就去请封世子。”
身为一个自小在天下间阶级最分明的皇宫长大的皇子,一向把规矩看得重,对着太子这么多年都不曾失了礼数的赵祈,能让他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传出去都得被皇上斥责的话,已然是捧着一颗真心给孟初看了。
可孟初不愿意,在她真正意识到,赵祈是她想独占的东西后,她就再也无法变成那个刚进府的孟良媛了。
赵祈如今是无法理解的,在他看来,权力才是彰显偏爱最重要的东西,若是换成父皇对二哥说,太子虽然不能让你当,但你可以掌监国大权,他登基后还得封你的孩子当太子,二哥恐怕当场就能与太子言和。
他承诺掌家之权,承诺世子之位,都是想让孟初明白,他对她的心意远不止一个郡王妃的名头。
“赵祈,我只要你,我要你只有我。”
赵祈揽着她的手一紧,“什么?”
孟初从他怀中离开,看着他的眼眸,“若我说,我要你不娶郡王妃,以后无论是何身份,都只能有我一个呢?”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荒谬。”.
元德也是纳闷了,本来殿下还高兴的到孟侧妃院子,怎么不到一个时辰便皱着眉出来了。
赵祈回到书房,在书架处来回踱步。
“元德,把库房的书都搬过来。”
虽然一头雾水,但他还是利索的吩咐下去。
库房里的书大多都是赵祈从未翻阅过的,元德不一会儿就让王禄来搬了几箱子来。
“殿下,库房里倒是还有几箱书,只是书房恐怕摆不下。”
“下去吧,把门关上。”
得,殿下是又要把自己关书房了。
门窗一关,屋内便昏暗了许多,赵祈把箱子打开一本本的翻,直到在一个箱子中找到各朝各代皇室香艳书籍,这才继续从中翻找。
凡是看到某朝有王爷偏宠爱妾,荒废差事的,便都扔回去。
看到有皇子和宠妃长久恩爱的,就放到书案上。
直到有一本书籍里,记录某朝君王与妃子,自相识不离,虽然其出身低微,当时世家强权,君王无法在朝堂逼迫下封她为后,但后宫却只一人。
赵祈将书来来回回看了三遍,在书房里坐到夜半,才突然喊元德,“去孟侧妃那。”.
孟初把话说完就轻松了,赵祈如何选,她就怎么走下一步。
大概有孕后作息都不一样,她明明睡得早,醒来时床帐外已经隐隐有天光了。
“醒了?”
她差点被吓出声,这才透过纱帐看到床尾有人坐着。
赵祈夜里到的院子,见孟初已经睡了,就没让怡兰扰她,也没去侧房睡,只是隔着帐子坐在那。
“殿下?”
“曲梧院风水不好,已经让内务府修整了,但动土还要定日子,府中湖水过深,不利于五行,日后府中不可再多女子。”他打好的腹稿一句也道不出,只能绕着圈的跟她说。
孟初慢慢将帐子拔开,因是刚醒,脸颊醺红,墨发倾泄于身,眼中漾满笑意。
赵祈还是说不出什么一生一世只她一人的话,但是没关系,只要他心中唯她,行事如一,那句话她早晚会听到的。
赵祈被她看得都有些局促了,匆匆起身,“晚上爷再来看你。”
春意已来,院中墙角的花又纷纷争艳。
他想,栖栖一定是明白他意思了。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第53章 还是伺机而动的野心 余生几十年载,相……
孟武氏带着孟止进了善郡王府, 一路上只平视在前面带路的丰米,纵然道路两旁奇花异草争艳,刚刚绕过的壁影墙雕工绝伦, 都只是淡淡一眼, 再不多看。
丰米回头陪笑:“孟夫人小心脚下,前面就到了。”
孟止心急,偏偏又得耐着性子慢慢走,稍微步子大些还要收到他娘带着杀气的眼神。
等进了院子, 孟武氏这才略略看了看左右。
“殿下本是说要将这院子扩一翻的, 只是年前时不好动土, 之后又怕惊扰了主子, 院子便一直没动。”丰米是怕孟武氏觉着院子小了, 连忙在旁解释。
只看到院墙墙角那片开得倒是好,就是种类颜色各不相同的野花, 她便知道孟初平日如何。
“孟夫人、孟少爷, 请进屋里来。”怡兰从回廊下出来迎他们。
孟初端着小瓷碗,搅半天了都不想用, 一听她娘来了,立马放下碗从榻上下来,旁边伺候的香兰眼皮一跳。
主子她好像还没有习惯自己有了身孕。
孟武氏上次见她,还是在云起酒楼, 本以为算算时日大差不差一年了, 总该成熟些, 没想到孟初虽然五官长开, 更貌美三分,却变得……更没规矩了。
她就眼睁睁瞧着孟初踩着软底绣鞋,在屋内下人面前乳燕投林般奔过来, 一把抱住了她。
“娘,你怎么才来。”
还能为什么,这身衣裳绣娘昨日才完工,上面的绣样都是下了功夫的,她这趟过来可是把压箱底的好东西拿出来了,还得注意分寸,免得看着喧闹,就怕身上有什么不妥,让孟初失了脸面。
“铺子月底事那么多,能今天抽出空来都算我疼你。”
旁边孟止早憋不住了,“姐姐!”
他若是不出声,孟初还想不起来治他,伸手就拧住了他耳朵。
“下次要是再敢忽悠人离家出走,就送你到大牢里。”
大概是有了身孕,孟初原本蹙眉时冷意的眼尾,如今却有几分温柔,她身上的衣裳都是用香薰小炉烘过的,孟止被香的晕乎乎。
“我,我错了。”那么久还嘴硬自己做得对的孟止,终究是没能抵住。
那个自乌州回来,便不见踪迹的幕僚陈以,前几日突然出现和赵祈在书房中密聊三个时辰,之后赵祈匆匆来院子里跟孟初简单说了几句便不见人影,只知道是出了京都,怕她无聊,走前还让人送了口信到孟府,让孟夫人和孟止去善郡王府看望孟侧妃。
孟大人倒是也想来,可他是外臣,不可进郡王后院,孟止是年纪小,殿下又点了他名,不然也不合规矩。
“殿下这几日不在,待久些也没事,晚上留下用膳,府里膳房的大师傅手艺比云起酒楼的还好。”
孟武氏随她一起坐在榻上,忽然双手捧着她脸看了看,“你最近有没有请平安脉?”
她娘眼睛怎么这么利,孟初有些犹豫,因为不满三个月不好说出去,赵祈让人送口信给孟家时就没有多言。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在她娘面前说起怀孕的事很是尴尬。
孟止本来坐在旁边椅子上,端着牛乳子喝,一听这话就立刻将头撇过来了,“姐姐身体不舒服?”
孟初只好附在孟武氏耳边轻声道:“……有两个月了。”
孟止急得伸耳朵,上半身都歪出椅背一半了,香兰表面不动声色,但随时已经做好扶一把的准备。
可他只能看到他娘忽然将他姐姐搂在怀里,眼睛红了一圈。
有家人在旁,孟初晚膳用得都比平时多,怡兰暗地里总算舒口气,自从殿下不在府里,主子总无精打采的,丰米丰谷两个一起扮男狐狸精和女公子都没有用了。
孟武氏行事谨慎,虽然善郡王不在,不用担心冲撞,但用完晚膳天还没黑,她便主动告辞了。
“娘今晚留下陪陪我。”
她的傻女儿,能母女相见进府陪顿饭,已经是殿下恩典了,今日若得寸进尺,日后哪里还好再来看她?“你娘我明日还得去看铺子,咱家胭脂铺生意越来越好,正好趁热打铁再盘一间。”
孟初立马松了手,“娘,那你可一定要赚银子,赚多些。”
……从小就见银子亲,抓周都是抓着金元宝不放!孟武氏没好气的看她一眼,正准备走,孟止突然轻轻拉了拉孟初的衣袖,“姐姐,我有话想跟你说。”
孟初顺着他的力道蹲下身,就见孟止双手圈着嘴,在她耳边悄悄道:“昨日我和侯白年在侯府芍药园假山玩,听到侯阁老和侯伯伯说沛州有个什么吉县,那里闹了疫病,皇上正选人去呢,你要跟那个谁说,千万不要去。”
“侯白年母家有药材生意,沛州那边水路现在不能行,药材根本过不去。”这都是后面侯白年跟他说的。
孟初还愣在原地,孟止已经和孟武氏走了。
怡兰看她蹲着都觉心惊肉跳,连忙扶她起身了,结果却见她脸色不对,“主子?”.
孟武氏直到放下车帘前脸上都还带着笑,等手中一松,马车开始摇摇晃晃启程,她就沉默的坐着,眼睛里一片空茫。
孟止最怕她这样,还不如拿鞭子抽他,“娘,我姐那个时候偷偷跟你说什么了?”
孟武氏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她岔开话题,“你又是跟你姐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得意,“我说的都是关乎大事,那个谁没准还要谢谢我……”话音还没散,头上突然就挨了一下。
“无论外面还是私下,你最好分清什么是尊卑。”孟武氏声音冷淡,“若是……若是你姐姐嫁的是寻常人家,你为她出头做什么都行,但她入的是皇家,善郡王不是你的姐夫。”
孟止愣神。
天色渐晚,有酒肆门前挂上灯笼,孟武氏背过身,泪已经是止不住的流。
直到今日孟初说自己怀有身孕,她才真的意识到,女儿入了皇家,再出不来了,从此以后,余生几十年载,相见之数只能寥寥.
丰米撤膳时小心看了一眼,出屋门了就去找香兰。
“咱们主子最近用得是越来越少了,那道纸包虾仁从前最多剩两三个,如今一盘八个都在。”
香兰手里正拿着水舀子浇花,闻言也是头疼,元德公公随殿下走前,特意叮嘱她伺候好主子,可主子没有胃口,她也不能劝。
玉兰在旁边路过,就凑过来:“前两日孟夫人他们来,主子不就多用了些?让前院王禄来再去请。”
那总不能天天请呀,不提主子是侧妃,就是王妃也不能天天召娘家人,殿下现今又不在京都,万一宫里得到些风声斥责下来,今年年节主子在宫宴上不定被怎么挤兑。
好在孟初这段莫名其妙对膳食失去兴趣的日子,很快便要结束了。
就在隔日府医诊过脉,委婉劝孟初多用膳后,走了有小半月的赵祈终于回府了。
他连前院都没去,直接到了孟初的院子。
结果一进门,正好看到她偷偷用勺子把碗中的饭压平。
“……”
两人互相望望,还是孟初先反应过来,“殿下。”
“你这段日子是不是都如此,让怡兰他们以为你用些了?”他皱着眉,仔细一看孟初,果然下巴都尖了。
“我又不是一口没吃。”只是吃得少了,总会看到他们忧虑担心的眼神,这才出此下策。
往日还能说几句,如今孟初怀有身孕,赵祈只能全憋回去,拐着弯哄她:“是膳房的菜吃腻了,还是没胃口?”栖栖之前好像说过云起酒楼的膳好吃,不然把那个厨子招到府里?
孟初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既没有孕吐,看到饭菜也没有泛恶心,只是吃几口就饱了。
“也许是因为殿下不在我身边。”
原本这句话只要赵祈跟往常一样回个“那之后都陪你用膳”就能翻篇,可此时他却犹豫了,一时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这段日子孟初用膳都没要人伺候,此时屋内只他们两人。
“栖栖,我之后可能要……”
“你是要去沛州吗?”
赵祈一时怔住,旋即猜到一半,“是孟夫人跟你说的?”
孟初没把孟止供出来,“殿下先别说其它,真的要去沛州吗?”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前些日子赵禧偷偷传了消息给他,太子病重,如今京都必然是多事之秋,他若此时仍然蛰伏不出,待二哥稳住局势,再想出头可能只有新君登基后彰显仁慈,随便扔给他件蹉跎岁月的差事。
二哥是绝不会让他这个那么多年,都和太子走得近的郡王,在父皇面前有所作为的。
一旦他的头低下去了,孟初和孩子都只能认命,边疆有异动,十几年内必有乱象,朝堂上主和派势大,一旦言和必会送宗室女和亲异族。
万一孟初腹中的是女儿,万一需送人和亲时他女儿年岁正好,万一当时已然是新君登基,那他万般手段都抵不过皇权。
赵祈不要这么多的万一,如果有,只能是万无一失。
沛州就是个好机会,离开京都,一旦这次他去沛州百吉县能把疫病控制下来,父皇就会继续用他。
“栖栖,相信我,我会给你和孩子博一个前程。”
烛火被风吹过,跃动在赵祈眼眸之中,孟初望着他,竟然分不清那是被迫争夺的无奈,还是伺机而动的野心。
她的心跳似乎也越来越快,情不自禁般靠在赵祈怀中,鼻尖闻到他一路疾行,驾马过林的淡淡青草味。
“赵祈,你会得偿所愿的。”
他将下巴放在她发髻上,目光深远,似乎想到什么,脸上缓缓浮出一个笑。
栖栖果然懂他,无需千言万语。
第54章 赵祈,我好疼 那孩子憋太久,身上都紫……
大概是赵祈真的有些“秀色可餐”, 有他在一旁陪着,孟初连一向嫌淡口的嫩笋炒莲子都夹了几筷。
他瞧着用的跟之前差不多,这才放下心。
“王福来你应该还有些印象, 有事让你院子里的人去吩咐他。”
孟初还真记得, 当时去乌州一路上都是他服侍赵祈,但回府后就没见到人了。
“他之前不在府里?”
“只是你平日少出院子,一直在府里。”至于为什么从乌州一回来,原本还在他跟前能露脸的王福来, 为何被调去府里的景园, 自然是元德暗地出手, 但元德忠心耿耿, 赵祈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王福来做事稳重, 就算不出彩也不出错,元德跟他出去时, 府里还是王福来能顶一顶。
沛州之事迫在眉睫, 赵祈这两日随时都可能动身,车舆什么的都备好了, 沛州情况谁也不清楚,什么时候能回来也难预料,他便更珍惜与孟初相伴的日子。
往常她用完膳爱到小榻那看话本子,今日倒是拾起之前的习惯了, 去书案那提笔练字。
赵祈单手负后, 原本还想着该从哪夸起, 没想到孟初这次竟然真比之前好了不少, 起码横平竖直间有字形,不像硬凑在一起的了。
“没想到栖栖背地里很是用功。”
孟初心里得意也没表现出来,要知道她偷偷摸摸练, 就为了此时让赵祈大吃一惊,面上还要摆出一副平常的样子,“今日手感不太好,笔锋没写好。”
哦,栖栖都知道笔锋了。
等她一回头,只看到赵祈一手攥拳,挡在嘴边闷笑。
……他真的很烦。
等两人洗漱完到了床榻上,孟初都还不理人,任他说什么也不接话。
赵祈就叹道:“小没良心,爷不知什么时候就走了,你还忍心如此。”
这话一说出来,孟初就焉了,怏怏地转身抱住他,“赵祈,不然你带我一起去吧,乌州都能去,沛州有什么不行。”
温热的掌心贴在她的小腹上,时日尚浅,孟初很多时候都会忘记自己怀着孕,到现在都有些不真实,每次府医来请平安脉,她总担心把脉出来之前是个乌龙。
“说傻话,乌州不过路程上苦些,沛州有疫病防不胜防,何况你还有身孕,在府里安心等我回来。”
掌下的触感几乎没有变化,赵祈之前对孩子一向不过淡淡,太子第一个孩子出生时父皇大悦,特赐了满月家宴,那时二哥才成婚不久,膝下无子,哪怕和太子关系淡淡,都忍不住上去逗逗孩子,连随身的玉环都当见面礼给了。
唯有赵祈虽然也在旁边,却从始至终不觉有什么喜爱之情。
直到孟初怀有身孕,哪怕不知这孩子是何模样品性,他都期待他出生的那天。
孟初现在嗜睡,困意都涌上来了,突然想到有事没说,“药材过不去沛州,水路行不通了,这事你知道吗?”
他总算知道栖栖从哪知道此事了,药材难进沛州此事,唯有侯阁老最先知情,他儿媳妇家中有祖产就是药材生意,恐怕是孟止在侯阁老府中读书,这才听到些消息。
可没准那消息,就是故意让孟止听见,再由栖栖说给他的,只是可惜他前些日子出了京都不在府内,后面又从别处知道了这事。
侯阁老此时出手,究竟只是好意提醒,还是另有谋求?若是想暗中与他有所往来,看中的是他,还是太子?
赵祈思绪万千,还记得伸出手将孟初搂在怀中,“睡吧。”说完没听到声音,低头一看,她早睡沉了.
因着知道是疫病,孟初这几日便从一些杂七杂八的记忆中,琢磨出能用的,先是让人采购烈酒给赵祈带上,后又是带着怡兰她们几个用纱布缝制口罩。
孟初虽然绣工不行,但把布缝在一起还是绰绰有余,后来嫌进度慢,干脆让针线房选些婢女也跟着做。
针线房几个嬷嬷怎么也是宫里出来的,主子的吩咐若是不懂,便只管做好,却有婢女总是心有疑虑,针没见动,话倒是不少。
“嬷嬷,做这些也用不着咱们,随便交代下去也捅不出篓子。”
“若觉得谁来都行,你也不必留在这,去找些非你不可的活来做。”这话就是下她脸面了,婢女再不敢多话。
角落里的夏荷与云秀互相对了下眼神,第二日那婢女衣袖上就被划开了口子,她气得要命,却怎么也找不到人。
也是巧,就在孟初把东西准备差不多时,宫里传旨下来,让赵祈明日动身去往沛州。
“栖栖,等我回来。”.
春日天光正好,支开半个窗子,正能看到里面伏案睡沉的少年。
侯归致负手站外面都有半个时辰了,就没见他换个姿势。
“白年,你何日能睡得如此香甜,为父也放心了。”
侯白年就在窗边,他平日话少,但跟父母还是能有几句的,此时就慢吞吞的说:“等我死时。”
“……”逆子。
正有小厮过来传话,见里面孟止还睡着,就悄声道:“老爷,阁老让您去书房一趟。”
侯归致甩袖走了,走前撂下一句,“把那小子喊醒,睡什么睡,起来抄书!”
侯府其余院落瞧着不过按着规制来吗,唯有书房只挂个名,实则是间藏书阁,共三层。
侯阁老正在二楼闭目休憩,侯归致脚步放轻,走到他身边站立,不敢出声惊扰。
过了大概有一刻钟,侯阁老才悠悠转醒。
“早和你说了,老人觉多,直接喊我便是。”
“父亲难得睡中不曾呼痛,儿子怎舍得打扰。”侯阁老在先帝时以在朝堂上舌战群儒扬名,可惜政见与先帝不同,有一日言辞过激,在圣宸宫跪了一天,自那以后虽然行动上如常,每逢阴雨或睡梦时,则常常痛呼出声。
“善郡王出京都了?”
“现下恐怕刚出城门。”他稍有犹豫,“若父亲是想助太子,何必要从善郡王入手,那日午朝上两人似乎不曾同进。”更何况还如此迂回,通过一个孩子去隐晦告知,果然不等孟止消息传去,善郡王已经先一步得到消息,他们白搭出戏。
太子?侯阁老眯着眼笑了,“众人看今我看明,不论盛时论败时。”
侯归致略有所思,父亲是想跟善郡王示好?
“儿子愚钝,这善郡王在皇子中瞧着不过平平,不知父亲是看中他何处?”他也不是没见过善郡王,但真没瞧出有奇异之处。
侯阁老叹气,他这儿子无论学问还是做官都好,唯独在看人这方面,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那你就愚钝着吧。”孩子大了,教不会了,反正他这把老骨头还没死,再撑几年吧.
赵祈一行走得是官道,驿站本是早得了消息安排好了,此时却是一团乱。
驿丞头上冒汗,诚惶诚恐的来致歉,“郡王殿下恕罪,卑职职责有失。”
赵祈在车舆中未发一言,元德就上前一步道:“京都离此路程不远,难道得了消息的时间,还不够你把驿站安排妥当?你何止失职!”
“卑职,卑职也没想到,那夫人是要今儿下午走的,结果动了胎气,只能留在驿站生,还好瞧着家境殷实,带了稳婆和大夫,不然这荒僻之地,可如何是好。”
生孩子?元德伸脖子往驿站里一瞧,果然大堂里有不少人面露焦急,还有人端着盆在楼梯上上下下。
他也没见过这阵仗啊。
“殿下?”
“从后门进,传令下去不许打扰。”
“是。”
驿站房间并不隔音,哪怕赵祈屋子离产妇那间已经是最远,但还是能听到女人撕心裂肺的痛苦声。
他实在睡不着,最后把那双兔奔月的荷包放在胸口,这才觉得安稳些。
一片白雾,无边无际,只能望见前方隐隐有一身影。
赵祈清楚知道自己在梦中,但那身影他太过熟悉,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就已经跟了上去,不知走了多久,身影缓缓转身,他知道那就是孟初,哪怕看不清五官。
“栖栖,你来我梦中了。”
“赵祈,我好疼。”
大雾忽然彻底侵蚀了孟初的面容,只能看到她怀中抱着的襁褓,他想上前抱着她,却一直都是两三步的距离,再近不得。
就在赵祈在梦中惊悸之时,孟初怀中的襁褓突然发出婴儿的啼哭声。
赵祈睁眼,只见天色大亮,元德就在屋内守着,听到动静就进去伺候他穿靴。
“那夫人生了?”
“哎呦刚才生下来,那孩子憋太久,身上都紫了,还好那稳婆见识多,真给救活了。”他嘴皮不停,等说完一抬头,却见赵祈脸色不太好看。
“殿下?”
“那个夫人怎么样了?”
今日也是邪门了,殿下什么时候关心过这些,好在元德有习惯到地方后探听消息,赵祈问的还都能答上来。
“听说疼晕过去后灌了药,醒来后又过了一个时辰孩子才生下来,如今孩子倒是没事了,大人还没见醒。”
“似乎是因为孕期吃得多了,那夫人虽然瘦,但肚子大,全补在孩子身上,就难生下来。”
栖栖生孩子前,他一定要回京都。
赵祈让元德备好笔墨,匆匆写了两封信,没让走驿站,反正此地离京都不远,干脆直接派人送回府了。
孟初拿到信都愣了,赵祈不是才走没两天吗?怎么这么快就来信了。
展开一看,让她少用点膳。
他在外受什么刺激了,还是这封信其实藏了些隐喻?没等孟初琢磨明白,第二封信又到了,上面还是只有一句话,如今还是要多用膳的。
“……”
第55章 “就叫虎子。” 是听闻沛州有疫病,且……
将近六月, 虽然夜半仍有凉风,午时却已经添了几分燥热。
去年这个时候孟初早吃上酥山了,如今最多在日头高的时候, 吃些放井里湃过的葡萄。
怡兰实在怕她寒身, 主子有了身孕,真有个不适,一些药丸子都不能用,但一碟子葡萄端上去, 总不能真在主子吃一半时就给撤了。
香兰就指了指她手里的托盘, “你也是担心则乱, 反倒没个心眼了, 换个巴掌大浅底的贡盘, 放半碟子葡萄就满了,随主子用, 免得在旁边多嘴惹嫌。”
怡兰要不是手里忙着, 都得一拍脑门,怎么之前没想到。
于是等孟初摇着团扇话本看一半, 就见着呈上来比之前器皿精致但少一半的葡萄。
知道是怡兰她们想法子如此,她也就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发现——反正没被井水湃过的水果都随她吃。
怡兰看主子还是那副万事不愁,斜靠在小榻看话本子的样子,也不知是放心多一些, 还是愁多一些。
虽说算日子也有四个月身孕了, 但孟初腰身还是没什么变化, 怡兰天天伺候她穿衣更是清楚, 私底下找了府医问过,得到的回答却有些模棱两可。
“这个月份女子腹部没什么变化的倒是常见,就怕最后两个月孩子长得快了, 母体就难过了。”
就在孟初手上的话本子看一半,放下歇歇眼时,望兰提着个罩黑布的笼子便进来了。
“奴婢给主子请安。”
“快起身,笼子里是什么?”孟初好奇。
望兰年节前便被赵祈安排去给她准备东西了,没想到他人都离京快一个月了,这才见到回院子。
孟初看笼子猜测,总不会是把她之前说要养鹦鹉的话当真了吧?
望兰揭开黑布,没敢把笼子门直接打开,只是拿出肉条放在前面,孟初向那处一看,一只毛茸茸的灰白色爪子从笼子里伸出来,梅花肉垫绽开,正在努力的捞那根肉条。
“快打开笼子,抱来给我。”
见主子果然喜欢,望兰就算一向稳重,心里也是直念阿弥陀佛,开始殿下让人寻摸了一只玳瑁,特意找了活泼好动的,谁能想到主子有了身孕,怕冲撞到,教好的那只玳瑁就被一位姓陈的先生抱去养了,后又找了个性子安静,猫叫都没听过几次的“猛虎”。
孟初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衣裳会不会被勾丝,立马接到了怀里,竟然是一只虎斑猫,被抱着也没有挣扎,圆滚滚的眼睛盯着她斜鬓摇晃的步摇,乖乖的窝在孟初怀中,只有尾巴轻轻动了动。
“主子,还没取名呢。”
她脱口而出,“就叫虎子。”
自从有了虎子,原本手里拿着话本子不放的孟初终于有别的事做了,也不总想着要吃酥山了,但怡兰还是没办法对主子抱着猫,摸着肚子说里面有你弟弟妹妹的画面淡定。
天爷,殿下要是知道自己孩子多了个猫兄长,不怪主子,但她们估计是逃不了罚了。
“主子是要做什么?”上次见主子动针线,还是过年时给殿下绣了个荷包。
“我给虎子用纱罗做个猫窝,现在天越来越热就罢了,等到了下半年,再给它做些滚毛边的小衣服。”孟初都已经想好款式了。
……主子怀有小主子四个月了,也没见要动手给小主子做件衣服啊。
虎子蹲坐在小榻的炕桌上,看着怡兰发愁的眼神,歪了歪猫头,“喵。”.
赵祈向京都府里送信容易,孟初想把信寄给他却难,只能是把想说的话攒一攒,写一指厚放进信封中。
这些信她都反复誉写过几遍,再选出自己字最好的那张,虽然信中没有提过,但赵祈凡是回信,信尾都会有一句“栖栖字胜从前”。
可这次还没等孟初把关于虎子的事跟赵祈分享,已经先一步收到他的来信。
明明三天前才到一封,恐怕是不过前后脚功夫就写了送来。
她犹豫了一下打开信封,赵祈口吻倒是一如往常,只是说沛州事忙,路途驿站皆为运送药材的车队护送换马,之后便难抽出人手给京都送信了,让她不必担心。
怡兰把信匣子拿来给她存信,见孟初这次看完信后似乎神情不对,不由担心起来,“主子?”
京都乃天子脚下,说得好听是一国心腹之地,但消息却被掩盖的更加紧密,这里的百姓可能会知道当日朝堂众臣议论之事,却绝不会知道相隔不远的沛州,已经因疫病封县。
“怡兰,去我家中问我娘,舅舅如今是否能联系到。”
“是。”
孟初的舅舅武扶辛,自小拜师军中将领,习得一身好武艺,领了个虚衔,无战时不入军中,常年在外游历,耳目灵通.
元德哪怕是扮作穷苦百姓,去余州和殿下汇合时,也没吃过这种苦头,这百吉县如今水都是脏的,得拿棉布和草木灰过滤半天才能用,吃的就更别提了,他昨日饿得不行,还啃了个菜团子。
要是再待一段时间,他都能瘦得低头看见脚了。
“殿下,委屈您先用些,过两日人便该到了。”给赵祈备的吃食都是如今百吉县最好的东西,但也就报菜名时听得过去,看是看不过眼的,元德就没见过能炒黑的藕,大小块不一样的白切鸡。
也没办法,谁让县衙手艺好的厨子得疫病没了,这还是顺子赶鸭子上架,做了几盘菜中最好的几道。
虽说已经不再往府中寄信,但赵祈还是习惯每天写几张留着,他执笔不停,“端下去和顺子他们分了吃吧。”
元德哪里肯,脚都没动一下,硬着头皮劝:“殿下,您早膳就用了碗清粥,要不再……”收到殿下冷冷一眼,再不敢多话,拿着托盘就悄没声的退下去了。
若是孟侧妃在就好了,他也不用因这事着急上火。
写好的信放在樟木箱中,里面还有赵祈这一路偶尔见到的新奇东西,本是想寄回京都的,但转念又觉得不如他带回去,一样一样跟栖栖说有趣在何处的好。
那些口罩和烈酒属实是帮了大忙,谁能想到刚到百吉县,第一批绕过水路来的辎车便因为路过一处陡峭的山路,而中途翻落了一半。
他本以为带着御医来此,当务之急应该是疫病如何治,没想到却遭当头棒喝。
哪怕赵祈心智向来不为外物所动,独处时也免不了一声叹息。
若真是上天要让他遭此一劫,何必殃及百姓受这般磨难.
武扶辛上次来家书,还是从吴南府传来的,孟初虽然知道了地址,但也拿不准舅舅是不是还在那里。
她舅舅可是能一人一马跑到边疆的猛人,从不在一个地方多待,顶天了一个月。
不等孟初这边想法子,孟武氏已经先一步把武扶辛的信送进府了。
这是他写给孟武氏的,字数寥寥,是听闻沛州有疫病,且地龙翻身,百姓雪上加霜,因前者痛苦苟活,因后者难以复生,他要前去相助。
孟初放下信怔怔不语,疫病本就难防,竟然还伴有地震,赵祈呢?他信上怎么不提,此时真的安好吗?
“怡兰,我想去沛州。”
怡兰差点把怀里抱着的虎子给摔地上,“主子,您还怀着身孕,路上颠簸千万不可,而且宗室女眷出京都都是要报于宗人府,殿下不在,这实在不合规矩。”
若不是真事关重大,怡兰从不会直接逆她的意,更何况像此时这般急言。
怡兰怎么能不急,若是换成宫里的娘娘知道皇上有恙,就算在嘴上说一万句“本宫愿此病千百倍加诸于身,只盼陛下安康”,那都是面上光,身边宫女太监再捧几句,便是对皇上的忠心了。
但孟初不是,她在孟初身边这么久,不敢说把主子脾性摸了个七七八八,但最起码听个正反话不会错,主子既然说了想去沛州,没准心里都已经在想怎么才能去成了。
“那我如何能进宫给杜贤妃请安?”
这话茬转的太快,怡兰一时还没跟上她思路,便愣愣道:“递个条子进宫里,等娘娘允了便可。”
见孟初也没再提别的,直接从榻上起来去写条子,她这才回过神,抱着虎子的手一下子就松开了,要了命了,主子不会是想从杜贤妃那想法子出京都吧?
虎子灵活的从空中翻了个身,它也不恼,慢悠悠的走到孟初腿边蹭了蹭。
孟初放下笔便把它举起来,看着虎子道:“带你和肚子里这个去见爹,好不好?”
怡兰眼前一黑,出了屋子便去寻香兰,后者手里还拿着给小主子准备的绣绷。
“香兰,先不说别的,我知道你有其它法子,快去传信给殿下,主子要去沛州,拦不住了!”
香兰瞬间懵住,“你知道我身份了?”她怎么说也是乙四啊,之前听元德公公说主子知道她身份了,她已经很挫败了!
后又一惊:“主子要去沛州?她出不去京都吧?”
“所以主子要进宫找杜贤妃。”
“杜贤妃也不可能就答应。”香兰立马找回点理智,“让主子去沛州可不是小事,何况还有身孕,杜贤妃答应下来,万一主子有个好歹,她反而惹了麻烦。”说句晦气的,万一主子这胎没保住,杜贤妃岂不是里外不是人?
虽说杜贤妃与殿下除了没那个名头,已经有母子之情,但主子这个事说出去,不被斥责都算娘娘顾及殿下了。
怡兰哪里好说,要是别的娘娘,孟初便是有通天之能都得不到一句准话,偏偏是杜贤妃,她既然能为了殿下对主子的情谊,把选郡王妃的册子给主子,她还有什么事不敢应?
第56章 似乎才从某种梦魇中惊醒 只此一眼,便……
“此事不妥。”几乎是不假思索, 杜贤妃直截了当的开口拒绝。
孟初端坐在莲嬷嬷另置的半月椅上,不像第一次那般拘谨,“殿下信中从未提及还有地龙翻身一事, 若当真无恙, 殿下何必隐瞒?”
杜贤妃看着她澄澈的眼眸,几乎是想要笑出声来,莲嬷嬷察觉她似有失态,立刻不着痕迹的挡住孟初的视线, 奉上一杯茶。
“内务府新进的花茶, 孟侧妃请。”
杜贤妃借此用指尖拭了眼角笑出来的泪花, 瞧瞧, 原来岁岁年年, 总有花开相似。
情浓时只念彼此真心实意,因失子而伤怀, 情淡时恨性情无用, 反而误了大局。
孟初接了茶盏,才抿一口, 便听杜贤妃问她:“你身孕不稳,若是要到沛州那险恶之地,可想过你腹中孩儿,若有不妥被传到太后耳朵里, 发下懿旨斥责, 又该如何?”
“儿臣是要去沛州, 但并不到百吉县。”
说来实在怪异, 无论疫病还是地龙翻身,皆是在百吉县所出,沛州其余乡县却并无灾祸。
杜贤妃久居深宫, 只知赵祈是去了沛州,关于疫病等,还是孟初今日进宫说了才知。
但她却似乎看得更远三分,“本宫上次见到小六,还是在去年上元节。”上次隔着宫灯远远一看,还不过是仍然蒙着头,只知道跟着太子转的无封皇子,如今他已然是明白大半,也敢去放手搏一搏了。
可还是太心急,还不懂皇上用不用他,哪里会因为他做了多少,又完成了哪些差事,只凭皇上自己心意。
孟初本事还没那么大,能从杜贤妃话里听出什么,干脆就只听最浅层的意思,“殿下不过弱冠,娘娘今年再见他,没准和去年又有不同。”
“回府等着吧,这事办不办得成还两说。”
待人走后,莲嬷嬷才帮着杜贤妃按了按肩,“娘娘何必应下此事。”虽然说了事不一定能成,但娘娘只要松口,定是会竭尽全力,孟侧妃不知是听谁说歪了理,竟然因这事来请见,实则不过是拿着湿了水的香,拜了颠倒的佛。
宫内其余娘娘想让皇子府内的女眷出京都,总要寻摸个由头,要么是去什么寺院礼佛尽孝心,要么是去什么山中祈福,但不过是皇子妃们在娘娘面前拈酸吃醋般暗示几句,后者为了皇子后院安宁,就把人哄出去一阵子。
可杜贤妃与赵祈并无母子名分,要是想让一个怀有身孕的郡王侧妃出京都,还不知要周旋多久。
“莲嬷嬷,让人去寻朱嬷嬷,她若是愿意,便进善郡王府去伺候孟侧妃,待孩子平安落地,是走是留还是随她心意。”
莲嬷嬷脸霎时一僵,甚至怀疑自家娘娘是不是对孟侧妃有所不满了。
谁能受得了她朱大珠!粗鄙!.
孟初从来没见过这般活宝的嬷嬷,说话诙谐,虽然缺点也有,但在女子生育之事上,能算是一等一的好手。
朱嬷嬷大字不识,规矩也是学一半忘一半,何况已经出宫不少年了,虽然还记得在主子面前被赐坐,屁股只能坐一点上去,但已经不受控制的右腿翘左腿了。
她说得是眉飞色舞,“这无论是宫里的贵人,还是乡下的百姓,总以为这妇人生产看的是分娩那一刻,有些半懂不懂的,还能想着在吃食上面操操心,实则都没在正调上,最主要还得是妇人多放心思在自己身上。”
“前两年安远侯世子妃有孕,一天能请八次脉,整日手都没敢离开肚子,结果熬到最后真生了,心力反而淡了,灌下去三碗催产药,又请不当值的御医来扎了针,这才母子平安。”
怡兰看着杜贤妃赐进府的份上,对朱嬷嬷这两日已经是一忍再忍,见她如今连坐都没个正形,当下便笑着拿话点她:“嬷嬷既然如此精通,不知又有什么法子能让我家主子常常开怀,不为身孕烦心?”
朱嬷嬷掀开眼皮打量她一眼,咧嘴一笑:“这可是不传之秘,姑娘要是给我当徒弟,我就教你一教。”她从怀中掏出两个粗瓷瓶,“这瓶药丸子是保胎上品,侯阁老家的儿媳妇,其子在胎中便有不足,便是用这稳足了月份,这瓶里面的药膏,每日涂个三次,侧妃主子的肚子保准一条纹也没有。”
怡兰虽说在宫里多年,但从不曾在有身孕的妃嫔身边伺候过,听她说什么纹,只觉一头雾水。
孟初看朱嬷嬷的眼神都变了,也就是在本朝,朱嬷嬷要是往后生个几百年,没准真能凭这一手,叱咤商场,造福女子。
见孟初似乎知道好处,朱嬷嬷就放心了,药丸是娘娘给的,但药膏是她年轻时丧夫,为求生计琢磨出来的,她曾被杜贤妃家中寻到送进了宫,谁能想到还不等她出手,杜贤妃当时怀的那一胎就没了,后来又在宫中待了三四年,怕自己总在娘娘面前晃,惹了伤心事,便主动请出宫了。
“嬷嬷是娘娘的人,我信你。”
瞧孟侧妃这话,听的人心里多舒坦。
等见她似乎露出倦意,朱嬷嬷立马有眼色的退下了,怡兰带着她去新收拾的屋子——这两天都是和她们一起挤,倒不是睡不睡得下,朱嬷嬷有磨牙的习惯,再闹一晚上,香兰便要下手了,昨晚要不是拦着,朱嬷嬷就不是睡,是晕了。
见怡兰带她到屋子便要回去伺候孟初,朱嬷嬷欲言又止,还是拉着她道:“我这双眼睛见什么都少,唯独有孕的妇人见得多,孟侧妃不像是儿女心重的。”何止是儿女心不重,似乎怀里的猫都比肚子里的孩子亲。
“我也不怕多嘴,且问一问姑娘,孟侧妃自己对这一胎,是个什么想法?”
怡兰差点咬到舌头,“主子年纪还小,又是第一次有孕,小主子懂事不闹腾,自然没什么要多在意的地方,嬷嬷别想多了。”
朱嬷嬷讪讪一笑,唉,是不是她想多了,得看孟侧妃自己.
赵礼差点把刚入口的茶水呛出来。
“小六的侧妃要去沛州?”不会是不知道那什么境况,以为游山玩水的吧?
赵禄扔给他帕子,“擦擦嘴,都是哪学来的蠢相。”
“三哥你又是从哪知道的?”赵礼说完沉默了,下一刻就拔高了嗓音,“好一个恬不知耻,你们竟然还在后院女子身边插眼线——”
赵禄一把捂住他的嘴,气得想直接把他闷晕过去最好,“脑子!有没有脑子!”
赵礼使劲把他手掌扒下来,“谈正事,别动手。”
“昨日进宫给母妃请安,母妃得到的消息,杜贤妃为此事去寻了贵妃。”赵禄撒开手,“二哥那边觉得,小六恐怕是有别的安排在这个侧妃身上。”
贵妃身体一向不太好,父皇曾亲自传出口谕,无要事不要扰了贵妃养病,但杜贤妃似乎与贵妃有些交情,去寻她也在父皇默许中。
赵礼也没懂他们是怎么猜出来,“这何以见得?”
赵禄瞥他一眼,“善郡王侧妃有孕,若不是真要紧的事情,怎么会要去沛州。”太子病重也有些时日,东宫是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虽说太子与赵祈明面上已经撕破脸,但赵祈去沛州前,太子还曾秘密出宫见过他。
若是太子自知命短,想把手里握着的势力都移交给赵祈,那岂不是祸患无穷?
赵礼虽然没想明白这些弯弯绕绕,但二哥和三哥这么说肯定有他们的依据,“那这善郡王侧妃,打算怎么去?”
“前乘船,后行车,虽时日耗久些,但胜在稳妥。”水路虽然不通沛州,但中途靠岸换马车倒是个法子,只是更慢几日。
“那二哥那边是要……”
“静观其变。”赵禄也难从赵祾那里得到准话,但若是没准备拦一拦,那定是他在朝堂上有别的谋划。
赵祾似乎有时很信任他,哪怕跟他亲近的赵礼会忍不住把要紧事跟老五透露三分,赵祾都不以为意,还曾劝他不必对赵礼太过苛刻。
但在某些事上,直到整局谋划水落石出,赵祾都不一定会跟他提及。
二哥如此并不像在防着他夺权,反而像是怕他知道些什么.
孟初之前去外祖家就是走水路,一向没有晕船的毛病,何况这趟选的还是最平稳的一趟路线,连船都是专供她们的,一个外人都没有,怡兰却受不住,吐的脸色煞白,还好有朱嬷嬷备的药丸,这才缓过来。
“本还担心虎子上了船会闹腾,没想到反而是奴婢不顶用。”
虎子窝在孟初怀里,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她劝了几次怡兰不如下去歇一歇,后者都没愿意,“今日已经好多了,下次主子再走水路,奴婢药丸都不必用了。”
好在没几天就换马车从官道走了,孟初这次出来也是惯用的理由——去沛州吴县的寿安泉取水,再进宫奉给杜贤妃供在佛像前,等太后寿诞和其它寿礼一起送上去。
她也算是懂了点这皇家的手段,要是想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扯上个为皇上太后尽孝的大旗,往往反而得个美名,反之哪怕是按规矩行事,只要没讨宫里的天下之主高兴,对也是错,再规矩也是不懂事。
赵祈那性子也不知怎么来的,偏偏什么事总讲究个清清楚楚,皇上又怎么好用他,明明只想让他办一,他偏偏把十都查出来。
吴县地势高,寿安泉在一处平缓的山坡上,穿过山坡再往前走,便能看到一条宽阔的河流。
赵祈早便接到了府里的消息,先是气她不顾自己的身子,仗着如今府里无人管得住她,竟然从京都到了沛州,随后又是忍不住担心,难道栖栖是在哪里受了委屈,不然依她的性子,宁愿天天在小榻上看话本子,何必吃这个苦。
元德瞅了瞅河对面,孟侧妃不会真的来了吧,她又进不来百吉县,离那么宽一条河恐怕连殿下脸都瞧不清,也不知图个什么好。
忽然对面岸边有红盖青幨,赤色辐辏的马车出现,车帘掀开,有穿晴山蓝广袖的身影被婢女扶下来,赵祈下意识上前一步,唬得元德连忙跟紧,一手能抓住才放心些。
河水隔了两岸,眼神再好也看不见彼此的神情,但两个人看身形似乎都没有好好用膳。
只此一眼,便抵过千山万水,纷沓家书。
直到与赵祈相望于此,孟初似乎才从某种梦魇中惊醒。
她抚上自己的小腹,这个一直被若有若无的忽视,总是怀疑是不是真的存在的孩子,忽然轻轻地动了一下。
第57章 成人的五官硬挤在了孩子的脸上 是哪些……
虽说疫病未出百吉县, 自之前地龙翻身后也没见余震,但孟初还是怡兰等人的劝说下没能多待,走时留了信给赵祈, 她舅舅算算日子也该到百吉县了, 若是能遇见,劝他之后回京都一趟。
见她没执意要留,朱嬷嬷这才放下心,她可是领了杜贤妃的懿旨, 千万要保全孟侧妃和这一胎。
就在孟初一行乘车舆换水路时, 刚到码头将要上船, 突然听见有人轻唤一声。
“夫人, 你我离上次一别, 已有一年之久,您可还安好?”
码头上日头足, 说话之人又背着光, 她回首一看,对方面纱遮掩, 更看不清模样,脚下便稍有迟疑。
朱嬷嬷年轻时见识多,立马就想到是不是讹诈,惯常的套路, 专找一些穿着富贵的, 仗着“贵人多忘事”, 扯些有的没的, 再攀攀亲说点难处,大庭广众之下,只要不缺银子, 就懒得纠缠,随手给些打发了。
不等她唱白脸将人唬走,便听旁边怡兰犹豫着说:“你是驿站那位姑娘?”
怜音还是如初见那般戴着面纱,但衣赏看上去讲究许多,袖口的花虫绣图得是有品阶的侯爵府女眷才能用的。
见她们停步,怜音便上前靠近几分,谁也看不到面纱下她脸色煞白,那张并不似常人的面容中,瞳孔更是大的诡异。
孟初这才把人认出来,是那掠拐女子夫妇的女儿,当时要了新的籍贯,说是想去做道姑,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反而这身打扮孤零零出现在这码头上。
周围嘈杂,人群中已经有人向她们投来打量的目光。
她难以启齿,“不知夫人能否带我一程,只要出了此地便可。”
朱嬷嬷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虽说不知道这姑娘跟侧妃是什么缘分,但只看她左右无人跟着,便知道事有蹊跷,何况莫名出现,说不定便是心怀不轨。
顾及怜音报信的情义,哪怕当时赵祈已有后手,但孟初还是领她的情,便同意下来。
怡兰心思多些,没让她再靠近,反而是状似照顾般扶着她,真要是有坏心,身上藏了些什么,也害不着上船后有侍卫守着舱房的主子。
直到船拨开河水,泛起波纹,船舱里的怜音才腿一软跪坐在地,她揭开面纱,头向旁边微侧,怕容貌让旁人受惊。
孟初坐在上首,手里还捧着安胎茶,一见她容貌,脑中突然闪过前世看过的各种灵异恐怖电影——竟然真的有人面色僵白,只见一双黑黢黢看不到眼白的眼睛,唇色倒是红,若是只如此或许还有几分艳异,但偏偏脸颊稚气。
像成人的五官硬挤在了孩子的脸上。
朱嬷嬷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老天爷,这是招了个什么东西上船来了。
怡兰退一步护住孟初,背后一阵冷汗,这怜音当然不算丑陋,却看着实在瘆人。
倒是孟初除了开始有些惊讶,之后也没当一回事,长相异于常人的病症多着,反而担心她们失态会惹到怜音伤心,“姑娘快起来坐吧。”
怜音低垂着头,先把面纱戴好,坐在门口处的木椅上,声音轻的像一阵风,“多谢夫人愿意带我,不敢隐瞒,我如今是安远侯府世子的妾室。”
朱嬷嬷勉强回神,安远侯世子妃有孕时她还接过差,当时见过世子也没觉得他癖好古怪.
王禄来对自己这位师父的为人,那也叫摸透个七八分了,元德把殿下身边的太监防得是滴水不漏,但平常对他们除了说话难听些,倒是没受过他什么磋磨。
今日却见到元德脸色严肃,面皮绷紧,说话时肉都见不到抖了。
“把这东西交给那什么王毛,你亲自盯着他打开看了再回来禀告。”
王禄来心思急转,什么王毛,说的应该是刚运辎车来的王贸,若是平常还能试探问个两句,这会儿是一句话不敢说,接过那得双手抱着的小箱子便出了县衙,王贸他们正在县外空旷之地扎营,王禄来没出去,只是将东西放在梐枑前。
营地有人看到立刻便禀告了王贸,后者膀大腰圆,曾是军户出身,担有战功,若不是脾气不好树敌太多,怎么也轮不到他到沛州来运送药材。
王贸对这些太监最没个好眼色,哪怕瞧着王禄来没走,有事要吩咐,还是不紧不慢的走过去,脚踢了踢箱子,“这里面又是何物?”
王禄来原本还是打算说几句“本家”熟络一下,没想到王贸眼睛都没往他这看,似乎是不愿看什么脏东西似的,顿时心中恶意难平,“王校尉,此乃殿下所赐,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贸再如何桀骜,又哪里敢对郡王所赐之物不敬,他又不是嫌脑袋重了要分家,冷汗挂在鬓角,朝县衙方向单膝下跪,“末将不知乃殿下所赐,罪该万死。”
“哦,既然如此,王校尉又该如何?”
他低头怒目,终究还是一咬牙,双膝跪地,头磕了个结实:“末将谢殿下赏。”
“快开箱子看看吧,咱家还等着回去伺候殿下。”王禄来等着有好戏,从他师父那说辞便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他不着痕迹的探着头,看向梐枑那边,没想到只一眼便吓得腿抖。
他师父果然没按好心,一点口风不露,里面竟然是一个裹了石灰的人头,晦气死了!他刚刚还抱了一路!
王贸战场上见过的残肢断臂多了,哪怕心中一震,面上还稳得住,又不想在太监面前失态,干脆上手抓住那人头翻过脸一看,等认出是谁,突然四肢瘫软没了力气,人头咚的一声掉回箱子中。
这正是半月前运送辎车到百吉县,修整离开后,还与他在路上碰过面的黄校尉。
“这药材都是从南边调来的,路上遇到雨水发了霉,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又不是不能用,善郡王还能因这个责罚你我不成?”
“贸老弟你便放下心,老兄我若不是身后有人,也不敢做这样的手段,先给你三个金锭子,等你回京都,咱们再叙叙旧。”
于是偷梁换柱,一车车发霉的药材到了百吉县.
“殿下,东西已经送到了。”
赵祈闭目靠在太师椅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扶手上敲着,“王茂暂且还要用,黄立良那边让陈以别留下尾巴查到他。”
王茂后两趟运送辎车不出错,他家人还能活命,若有异动,便是下一个木箱。
元德小心翼翼抬眼往上看了看,“这直接取了头回来,恐怕不好捏个由头。”在官道上杀人取头,陈先生那倒是不怕查到他,可有心人未必不会怀疑到殿下。
百吉县如今已是死了将近一半的百姓,赵祈这些日子不知过手了多少销户的册子,如今疫病已经找到了法子能治,竟然还有人敢向药材伸手,谋财是假,欲冠无能之名于他才是真,京都里的财狼虎豹早没了良心红了眼,争权夺势中连百姓性命都不顾及一二,何等可恨。
“那本王便等着他们在金銮殿前,朝堂之上弹劾,也让本王好好看一看,是哪些腐木恬脸自称栋梁之材。”.
怜音刚到了京都,便被一顶小轿接走,再没见人。
朱嬷嬷在孟初面前忍着,但私下没少拉着怡兰骂安远侯府,“平头百姓都做不出这么没规矩的事,自家女眷祈福路上被侍女偷了钱财,丢在了码头,亏得咱们侧妃主子心善给送回来,连个谢都没有,光顾着自己的脸面,事都不提。”
“虽说那怜音姑娘是个妾室,就算不亲自上门拜谢,也得送点礼来罢?”
怡兰对她是真没了脾气,朱嬷嬷年纪也大了,顺着她说两句还好些,反着来耳朵就得受不少罪。
“主子菩萨心肠,就当是为小主子积善行了。”也不能跟朱嬷嬷说,怜音这事是那世子妃下的手,恐怕如今背地里还不知怎么骂主子多管闲事。
屋内孟初在小榻上,就着炕桌铺纸落笔,正要把怜音之事传信给赵祈。
这封信写完也顾不得字迹,她看一遍没有错字便放下了,心中只一声叹息。
本该换个人生去做道姑的怜音,终究是无法面对山重般的愧疚,哪怕她在那夫妇手下尝尽苦头,每每服药养那副样子都痛不欲生,郭驼子掐着岁数要把她卖个好价钱,更是防她如防贼,可怜音还是撞见过有女子呼救,而她只能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本以为此生再难安眠,可一番机缘下,竟然知道了安远侯府和郭驼子他们有扯不开的关系。
“在天尊神像下再虔诚,其实都不过是为了让我自己心里好过一些,又哪里能真超度到那些无辜受害的女子,若想告慰她们在天之灵,伥鬼背后的恶虎也该死。”
孟初想不出什么办法能帮她,只能让怡兰拿了天尊画像来供着,她虽然不信神明,但她爹可是十分虔诚,也请天尊能看在她爹的份上,帮一帮怜音得偿所愿,虽说关系扯的有点远,但总比不用强.
“爹,你又要偷偷摸摸去道观?”孟止今日休沐,刚带着武山从街上晃一圈回来,正巧就见孟知少穿着袍子要上马车。
孟知少摸了摸长须,淡淡看他一眼,“小儿无状,学业不精,何来的偷偷摸摸。”
孟止才不和他争这些,直接了当的一伸手,果然就接到了一块碎银子。
“爹您慢走,我一定对姐姐守口如瓶,绝不多言。”
孟知少正准备转身上车,又对着孟止道:“爹还是要告诉你,不是爹要去,是天尊召我,明白了?”
“……”他姐盯着他爹别去道观没准真有道理,这都有臆想之症了。
第58章 赵祈回京 从小就又犟又记仇【修改淑妃……
六月雨水多, 这两日只有夜里稍停了停,白天倾盆大雨也罢,细雨绵绵也罢, 反正不见断, 玉兰在回廊下看院里花都被打弯了腰,就抱怨她们屋里薄被有湿气,找不到晴日晒一晒。
孟初听到便让怡兰去小库房,取些去年冬日没用完的碳, “拿去烘被, 左右如今也用不成。”
她的衣裳被褥自有特殊不留烟味的碳, 放在小薰炉中用来去湿气, 等年底冬日还有新碳来, 不如给怡兰她们拿去用。
也就是如今大家彼此知根知底,怡兰知道玉兰就是口无遮拦没什么脑子, 不然非要治她一治, 论谁来听都像是问主子要赏似的。
孟初手里还忙着,她如今腹部隆起, 趴在炕桌上练字就不太行了,只能靠在软枕上,正在把一件小衣裳的领口边给收好,用指腹摩挲几下, 免得刺颈。
怡兰见虎子圆滚滚的眼瞳, 盯着孟初捏针的手一来一回的看, 就笑道:“虎子真灵气, 还知道看自己小褂呢。”
“这是给肚子里这个做的。”孟初续线,“别的不行,小卦还是能做一做的。”反正做丑或做差些也不影响穿。
怡兰最后话也不知道怎么接上的, 出了屋门见还飘着雨丝,这才确定太阳没打西边升。
之前朱嬷嬷说她主子儿女心不重时,怡兰直接驳了回去,但她心里其实再清楚不过,主子有些事情能瞒住殿下,都不一定能瞒住她。
但自从沛州回来,似乎某些事从细微处发生了变化。
虽然连日阴雨,却并没有带来多少凉意,屋里有时闷热,只能把冰鉴放在屏风后,让人用扇子送些凉风来。
孟初的耐心在做完两件孩子小褂后就彻底没了,干脆在廊下拐弯空旷些的地方支了桌子,带着怡兰她们玩斗贪官。
朱嬷嬷一开始推辞不玩,她觉着木牌太多,什么梅花黑桃都记得够呛,没想到站玉兰旁边看一会儿竟然就无师自通了。
“你怎么能出这个,哎呀,这不一对嘛。”
玉兰憋气,“那就嬷嬷来罢。”
香兰没上桌,坐在望兰和怡兰中间,此时笑得跟失了力气一般,手搭在怡兰肩上,“从前是玉兰爱多话,也算是她自己吃同样的苦头了。”
朱嬷嬷脸皮要是薄,早在当年丈夫突然离世,婆婆不留情面赶她走,娘家又不收留后饿死了,玉兰这话跟给她抬轿子似的,直接就屁股一扭把人挤下来。
“那老婆子就来一局,献献丑。”
孟初支颐看她们闹,“那就重来,发新牌。”此时回廊外微风裹雨,虎子窝在她脚边,前爪抱着小鱼干,吃得头都不见抬。
回廊那边,丰米撞了撞丰谷的肩膀,“咱们这位猫主子日子才叫潇洒,吃的口粮都是主子特意吩咐膳房做的。”
丰谷瞅他一眼,“你要是馋了,就拿银子去膳房买点小鱼干。”
“……”他哥说话越来越没个谱.
如今孟初屋内梳妆桌上的妆奁里,首饰早已经是换了一批又一批,不少都放在小库房里压着了,有内务府新进的,有宫里杜贤妃赏的,还有王福来隔三岔五送过来的。
“殿下走前特意吩咐下来,每隔几日,就要把这些备好的钗环簪子给侧妃主子送来,都是殿下亲自挑过的。”
怡兰把今日王福来新送来的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对翠玉裹金边的花头簪,样式也清丽,等入夏正好搭衣裙。
孟初拿在手里,翠玉的花头簪迎着光看,如有水中波纹,让她想到沛州吴县与百吉县间的那条河。
原来在她准备烈酒等东西时,赵祈也给她留下了惊喜.
孟初现在肚子大了一圈,有时得盘腿坐在小榻上,让朱嬷嬷按摩腰部,说是这样生完孩子后,腰不会酸也不会疼,先前朱嬷嬷说要找个徒弟教手艺,孟初都只是听过则忘,这下还真打算给她找一个。
“怡兰,你们谁想拜朱嬷嬷为师?”肥水不流外人田,怡兰她们以后也是要婚配出去的,能学些手艺在身,说话也有底气。
朱嬷嬷的往事不是秘密,她自己早把那些挂嘴上说个遍了。
怡兰正给她卸钗环,微微抬眸见主子真的只是询问之意,才模棱两可道:“朱嬷嬷法子多,奴婢们愚钝,难学个三分呢。”这便是没那个意思了。
朱嬷嬷事后知道,就趁着午时给她按腰时悄声说:“主子,怡兰她们就是想学,奴婢也没法教。”她含糊几句,“总要知人事的嘛,她们都大姑娘没生育过,这可怎么学。”
孟初恍然,这又不是前世还能有教科书什么的,全凭师父手把手教,或从自己身上找些经验。
天又闷热起来,冰鉴若是像之前那样放屏风后,几乎没什么用,玉兰出主意放房梁上:“这热气都是从屋顶来,拿铜盆放些冰在上面,不就压住热了?”
这事怡兰都觉得能行,还是朱嬷嬷出来拦下了,房梁哪里是能放东西的地方,不说乱了规矩,坏了风水也是不得了。
最后还是孟初拍板,“就把冰鉴放里间,就不信这点凉气能如何。”别到时候没着凉,直接中暑。
好在除了行走不方便,偶尔夜里会腿疼,孟初这胎就安安稳稳的到了初秋之时。
朱嬷嬷如今眼睛是一刻不离,晚上睡觉都留个耳朵不敢睡死,算算时日孩子都得有八个多月了,民间常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虽然当不得真,但她过手的婴儿怎么也得有几百了,虽然这辈子就没正儿八经看过什么医术,但她自己私下琢磨,不过是因为七个月的孩子小,那时妊妇身体也好,生下来的就多。
可这一到了八个多月,孩子大了一圈,妊妇自己一半的精气都搭在孩子身上,偏偏身体又没适应,想生下来就更难.
庄子上的人慌乱将主屋收拾出来,还好平日里打扫的干净,不然光是点烟驱虫就得到后半夜。
之前无论是殿下被勉郡王连累没了封爵,还是被皇上下旨斥责,元德都敢劝几句,这次是咬着舌头没搭一句话。
本来主子疾行回京,便是心急如焚,就怕府里孟侧妃提前发动,若是有个万一,他不在府,便是杜贤妃把御医请来,那也是保大不保小。
哪里想到偏偏没能回得去。
王禄来拎着膳盒,手都酸麻了,站在门口也不敢有一点动静。
他们此时就在京都外的庄子上,本是今夜便可回府,却直接被拦于城门之下。
鸿亲王只让人在那候着,传了一句话,“疫病难清,此时入京,陛下危乎?”
此言一出,赵祈不得不留于城外。
元德想,幸好当时没给孟侧妃去信,不然久等不至,再听闻他们被拦,万一动了胎气可不得了。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善郡王办成了差事回来,却遭鸿亲王一个绊脚,可后者以孝道压人,善郡王若是执意当日入京,岂不是置皇上安危于不顾?
等赵禧知道此事时,京都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家,早就打听清楚了。
他急着去找赵礼,后者看到他便头疼。
“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小六这次面子算是丢完了,就算二哥此时让他进京,他也不会肯。”就赵祈那性子,不找回脸面,哪里能低这个头。
赵禧是兄弟中的老好人,大概是大家都知道他文武不行,从来不是什么威胁,母家又是清贵有余而无实权,都很乐意与他交好,他对人也从没红过脸,此时心里是真憋气了。
“二哥与太子相争早摆在明面上,但他俩也别把其他兄弟当卒子使,四哥,弟弟是没有你们聪明,我做不到像三哥那样跟着人出头,也做不到像你能把兄弟当戏看。”
赵礼原本还想好声好气解释,听这话就怒了,一拍桌子,“老五你别得寸进尺,我把兄弟当戏看?太子病重是不是你从我这得的消息告诉了小六?还不是怕他没脑子,蠢得要死的跟太子走到黑不回头。”
“从小就又犟又记仇,不就小时候在他面前提了几句谨嫔娘娘,你瞧瞧他这么多年有没有给我一个好脸色。”
屋里一时没了声息,兄弟两个朝着对方把话放完,反而都冷静了许多。
赵禧挠挠后脑勺,“四哥,你比我聪明,你说怎么能让小六有脸面的回来?”
这个时候又知道说好话了,赵礼冷哼一声,“除非咱们父皇下旨,不然哪怕是太子出面,小六也得被压一头。”要他说最多四五天也就回来了,二哥又不可能真拦小六多久,何必这般急。
赵禧想了想,“不,这事父皇不会管,我得进宫找母妃去。”
“找你母妃?”周淑妃还不是得拿事去找他母妃,赵礼手都没撑住案桌,差点倒下去,还没等拉住他问个清楚,人就没影了。
……老五以后别想着从他这知道消息.
翌日一早,忽有太后懿旨传去京都城外,善郡王此去沛州治疫病,整灾后,实乃大功德,召进宫给她老人家抄一卷经书供在佛前。
赵祈进京都后,没来得及回府,先是去宫中拜见太后。
太后深居简出,这么多年后宫除了贺德妃每日能去请安,其他人都一概不见,如今能让太后出面召他,想也知道是赵禧相助。
祖孙见面,但彼此都很陌生,太后只说他舟车劳顿,回府修养好再把经书送来,便打发他走了。
刚出宫门,忽然落雨,元德举伞迎上来,“殿下,雨怕是要越下越大了。”
赵祈从伞沿下连珠般的帘幕中,看向府邸的方向,从进京后便刻意压住的那个念头,终于还是翻涌起来。
栖栖。
第59章 满年【有一点孟初前世】 孩子的啼哭声……
“好邪门的雨, 今早日头还高着,这会儿倒下了。”
玉兰淋了半个肩膀,刚从院里无患子树下把虎子磨指甲的麻绳小木梯搬回来。
朱嬷嬷这些天是一点这种话都不能听, 立马便让她赶紧打三下廊柱。
“是天降瑞雨!瑞雨!”
玉兰虽然平时跟她常耍嘴皮子, 在这些事上那可是听话得很,立马照做,“是我嘴笨不灵光,老天爷千万别当真, 是好雨是好雨。”
孟初在屋里没听清她们说什么, 就让怡兰出去劝劝, “吵几句嘴没什么, 别话没分寸, 反而伤了和气。”
怡兰得了吩咐就出了屋子,没直接上前, 靠门边上听完动静, 这才带着笑又回身:“两个人闹着玩呢。”她绕过屏风,刚想把听到的跟主子说几句逗乐, 却一眼看到孟初昏倚在脚踏上,额头抵着小榻,身下有血渍渐出,唇无血色。
她愣了一瞬, 才发现嗓子竟然哑的发不出声, 只能煞白着脸跑向屋外, 一把拉住了朱嬷嬷。
不用再多废话, 朱嬷嬷赶紧进了屋子,一见孟初如此便心中一惊,“快, 先把侧妃扶床榻上,喊府医来!”
怡兰缓过神,连忙和听到动静的香兰一起将孟初搀扶在榻上,玉兰跑去喊府医,望兰又听朱嬷嬷说先备好热水,便着急去了茶水房。
丰米光在院里听屋内的动静便觉得腿软,丰谷让他守好院子,自己立刻冒雨去前院找王福来——若有个万一,王福来还能拿郡王府帖子去请御医。
丰谷一路就没从正路走,都往近道中穿,还踩折了几根细竹,等到了前院时,全身湿的分不出是雨是汗,“王公公!”
王福来一看是他就心中一跳,“侧妃主子怎么了?”
“已经去请府医了,你先派人去把不当值的御医请来。”
王福来急道:“殿下的腰牌和府里的帖子都在侧妃那,你得回去拿给我啊!”
丰谷一跺脚,赶紧又要回院子里,却被一道声音喊住。
“那个丰、丰什么。”
他回头,一见是元德公公,旁边还站着殿下,直接一个踉跄就跪下了,“主子那边好像是要生了,朱嬷嬷说不大好,府医都让喊了……”
赵祈的衣角还沾着泥浆,风卷着雨从伞下过,膝盖下找不到一点干的地方,他心神震动,原本心里的那些近乡情怯都顾不得了,“元德,去请段御医来,若是今日在宫中当值,直接拿腰牌进宫去请!”
元德一点时间不敢耽误,应了声是便赶紧去,连伞都随手塞给了王禄来。
赵祈一刻也等不下去,眼见他越走越急,王禄来哪怕跟的再紧,伞伸的再前,也是一点雨都没法挡住.
府医诊脉后只断出脉象有异,像是药物所致,朱嬷嬷现在哪里是想知道缘由,见他半天憋不出个结果,干脆让他去熬补药,自己喊了丰米来。
“我不识字,你可要竖着耳朵听清楚,一个字不能错,拿了药去让府医熬,熬好了立马端来。”她尽量稳住,一个字一个字的咬清楚,丰米掐着大腿,不敢漏听一个字,记下了就跑去前院药库取药。
朱嬷嬷心里来来回回念着观音菩萨保佑,刚刚她说的那个方子可是一剂猛药,若是侧妃用了还醒不过来,恐怕……恐怕无论孩子还是大人,都难保住了。
耳边嘈杂,没一会儿舌尖还尝到了苦涩的药汁,腹部阵阵绞痛,孟初明白自己该睁开眼,却有无穷无尽的疲惫不许她清醒。
是孩子要生了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紧接着浮现在她脑中的,却是一个曾经记得,又被她遗忘的名字。
程树心。
前世程树心生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疼吗?
程树心女士一辈子特立独行,唯一妥协的,就是在年事已高的奶奶的恳求下,和门当户对的孟先生结了婚生下了孩子,她从不许孟初喊她妈。
“只能喊名字,妈这个字跟咒语一样,好像我欠你什么。”
她对孟初并不冷漠,只要有时间都会陪她一起去任何地方,但她更多的时间是去做自己,她很忙,忙着成立工作室,忙着和学生时代的好友去组建乐队唱歌,还忙着谈一场又一场的恋爱,于是等孟初渐渐懂事,就再也没有让程树心为她停下过。
后来他们离婚,孟先生理所当然的把孟初继母和弟弟接来。
“在你出生那年我和你妈就离婚了,那么多年你阿姨怕你接受不了,一直没让我跟你坦白,但你弟弟都快高考了,你也懂点事,好不好?”
继母从没有像电视剧或小说里那样心坏,反而处处为她着想,过年时甚至不许她自己家的亲戚来做客,就怕孟初看到心里会不舒服,同父异母的那个弟弟,更是对她小心翼翼。
所以那些难言的委屈,找不到任何理由的愤怒,注定如一个腐烂的苹果,永远留在那个角落。
孟初缓缓睁开眼,有人紧紧握住她的手,疼痛让泪水模糊了看到一切,孩子的啼哭声送走了初秋的第一场雨。
赵祈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榻边,他眼下青黑,身上的衣服仍然潮气未散。
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指尖,一滴泪落下来,孟初从他的眉宇,看到唇角,这才相信他回来了。
“赵祈,我好像有一点想你。”.
除了让奶娘喂奶,朱嬷嬷抱着孩子就没敢撒手,昨日是事态紧急,顾不得别的,但既然平安过去了,再想到昨日府医说是因为不干净的东西,她哪里敢把孩子放屋里,最后还是赵祈亲自将孩子接过来,抱在了怀里。
他看着襁褓中那张稚嫩的脸,都怕自己的手臂没办法护住他。
赵祈这才想起来问:“男孩还是女孩?”
朱嬷嬷语塞,生下来她扯着嗓子喊了半天,敢情殿下是一点没听啊,“是小公子。”
孩子最后还是被放在了孟初的枕边,段太医来诊过脉,从脉象看中毒不算重,要是东西放在屋里,孩子早没了,留不到如今。
“有没有哪些地方,孟侧妃大概两三日便会去,且待的时间不短,东西可能就藏在那。”
怡兰思索半天,才迟疑道:“主子平日也没怎么出去过,只是偶尔会抱着虎子到院里的无患子树下。”
赵祈立刻吩咐下去,过了一会儿元德便来报,东西找到了,就在去年孟初系在树枝上的红绸带里,因是主子亲手系的,奴才们也没敢动,不知何时被塞了几个药丸进去。
段御医没说话,只是向赵祈拱手示意,后者面色一沉,“再查,糊涂东西。”
若真有这种随便几粒,闻一闻便能起效的药,不知多少人死于非命了。
这红绸带中的不过障眼法,若是赵祈对此事不上心些,大可以直接以此为由,不再追究下去。
孟初生完又睡了一夜,等醒来一转脸,正看到刚出生的孩子闭着眼,嘴里吐着泡泡,虎子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窝在床尾圆凳上,见她醒了,就起来将前半身压下去伸背,然后轻轻喵了一声。
怡兰就在外守着,她耳朵灵,进来便看她醒了,一边把偷溜来的虎子捞自己怀里,一边忙问:“主子,膳房都备着人,想用些什么?”
孟初感觉是有点饿,“用点粥吧。”见怡兰就要出去,她又开口喊住,指了指旁边的,“他……他男孩女孩。”
怡兰一愣,这才想起来没人跟主子说,“是小公子。”
等孟初用完膳,才抽出点时间洗漱换衣的赵祈来了,两人眼神相对,明明已经数月不曾见,但此时还像是从前,他刚下朝到院里陪她一般。
赵祈坐在榻边,屏风外还有下人候着,他把千言万语都压回去,将手里拿着的一张纸递给孟初,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想好的名字,“玉牒上的名字得等三岁后才能拟,先给他取个乳名,你觉得哪个好?”
她倚在红葫芦抱枕上,接过纸从上看到下都没有个中意的,本以为这种乳名,就应该取些好称呼的,实在不行什么团团圆圆也行嘛,但赵祈纸上写的都太一本正经了。
孟初实在想象不能,她对襁褓里的孩子喊定邦,太奇怪了。
赵祈见她没说话,心里都忐忑起来,但脸上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好像这些名字不过随手一写,不是他在沛州仅有的闲暇时间里,翻找书籍定的名一样,还有一张全是女孩的名字,至今还在他箱子里压着。
“本就是随意写的,要是瞧着不合适,再想想别的。”
看一眼墨就知道这纸有些时候了,孟初只好从一概威风的名字里选了一个,“这个好,满年。”
赵祈念了两遍,“年年无虚度,满有四时文。”定下后又可惜另一个,“宝安当乳名也好。”
……幸亏是没叫这个。
他忽然轻轻压低了声音,看着满年,“栖栖,咱们只要他了,好不好?”
孟初心中一动,却见赵祈似乎是不敢看她,避过了眼,“多子多福自然是好事,但女子生育凶险,我去沛州时一路和许慈白同行,他乃杏林圣手,曾言孕子如过生死关,此次你生满年也是如此凶险。”
赵祈担心她误了他的原意,凡皇室女眷,皆以多子为荣,宫中更是母凭子贵,他说的这些话,听上去简直就像皇上对太子说,为了让他好好养病,从此不许他插手朝政一般。
孟初只问:“是我们只有满年,还是我和你,都只有满年?”
他哪里还有别人呢?赵祈轻轻搭在她的肩上,“满年会是世子,会是善郡王府唯一的孩子。”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他已经有了栖栖,还有了满年,上天待他便是前二十年再多蹉跎,如今算来也不薄了。
第60章 帝大怒 别有一番惊心般的美
满年实在是一个很让人省心的孩子, 孟初爱拿金铃铛逗他玩,总是在他想伸手的时候收走,他也不哭, 最多吐个泡泡以示抗议。
朱嬷嬷提心吊胆, 最怕的还是殿下也来,两个人额头对额头的逗孩子,跟闹着玩似的。
赵祈手里拿着布老虎,递给孟初一个布兔子, 他们一左一后在满年眼前晃, 赌他是盯着老虎看, 还是兔子看, 然后就见他打了个哈欠, 闭眼睡觉了。
朱嬷嬷瞅准时机,“奴婢给抱去侧间罢, 等小主子醒了该喂奶了。”真怕给惹哭了, 那可造孽。
没孩子在中间碍着,赵祈正好坐她旁边, “孩子满月就不大办了,过两日七弟建府,我们一起去坐坐。”他让元德打听过,太子和鸿亲王是礼到人不到, 其他郡王府来的都是侧妃, 栖栖也不必向谁行大礼。
毒药的事查了段日子, 线索竟然断在了故去的东方氏那里, 他面上默认是东方氏留下的后手,实则直接让陈以继续在暗中探查。
要是放之前孟初就拒绝了,可是她才坐完月子, 一天十二个时辰里,都不一定有一个时辰能起来,民间能淘来的话本子都看个遍了。
就在七皇子出宫建府前夕,皇上自己在朝堂上扔了个火药。
“诸子已成,堪亲王位。”
且不说皇上要封哪位郡王,这都意味着鸿亲王这么多年在皇子间独一档的地位,要被打破了。
朝堂之上鸿郡王与太子党派相争,本势均力敌,正在此需更进一步时,皇上这句亲言,突然让局面更加暧昧不清,原本左右摇摆的官员,越发不敢轻易站队。
七皇子母族位卑,如果说赵祈是大家挂在嘴边的势弱郡王,那七皇子就是朝堂众人一般都想不到他,要说排行也靠前,偏偏连勉郡王和他关系都淡淡。
按理说七皇子去年年底就该出宫了,没想到内务府条子送上去那么久,也没个回音,他们又犯不着为这事使力气,于是就拖到了今年入秋.
怡兰如今给孟初梳发是越发得手,不到半个时辰就挽好了发髻,考虑场合,太贵重端庄的大钗都没用,以二十二颗珍珠攒宝石冠为主,一看瞧过去,竟分不清是她鬓边的珍珠更莹润,还是她的肤色更细腻。
“主子若是穿耳便好了,之前贤妃娘娘赐的一对并蒂莲花紫玉耳环都没戴过呢。”
孟初不想受那个疼,“把耳环留给满年换银子去。”
“……”满年少爷要是真到了要卖主子首饰换钱的地步,善郡王府恐怕都没了。
等收拾好,走前朱嬷嬷还拿了药丸让服用,一是用来调理身体,二是可使女子无乳水,免受堵塞胀疼之苦。
赵祈已经在前院等她了,目光在她身上片刻不移,“栖栖貌好,倒是显得这些珍珠成色黯淡。”去年春日还略显稚嫩,现今五官长开,眸光流转间,别有一番惊心般的美。
这话听起来就不诚心,孟初一个字没信,他自小就是生在宫中那倾城色云集之地,光是她见过的杜贤妃与齐良妃,哪怕人至中年,都是世上难得的美人。
七皇子被封为泰郡王,封号是个顶好的字,可能皇上也觉得之前忽视了他,特意给了个寓意重的。
到了泰郡王府便见门口马车众多,泰郡王正迎赵禧进府,后者转头一看是有马车打着善郡王府的旗子,便停步等了会儿,赵祈扶着孟初下了车舆,走到府门时赵禧都还没走。
“恭喜七弟开府封爵。”
泰郡王受宠若惊,他这个六哥可是难见如此和颜悦色,“六哥您请,弟弟还要等四哥,只能先失陪了。”见旁边还有孟初在,他没敢细看,只是略一拱手,“小六嫂安好。”
孟初侧身避开他的礼,这泰郡王也不像他人所传的那般木讷,不然也喊不出小六嫂。
赵禧靠着假山都等急了,“小六,快来。”
之前被禁足府内,赵禧的确给他传了不少消息,赵祈此时也只能先忍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口不择言。
孟初和他不在一起,她是得到后院去的,怡兰跟着她,旁边有丫鬟来引路。
那边赵祈正要转弯从回廊处去前厅,还是没忍住回头一看,正见到她纤细的背影。
刚刚忘了叮嘱,她刚出月子没多久,千万不要贪杯.
泰郡王妃脸上笑都要撑不住了,坐她下首的安远侯世子妃还指着自己发间的珍珠钗话不见停,“……这珍珠的品相不像玉石,有些还得懂行的才能看出来,只打眼一瞧心里便有数了,这支还是当年庄慎皇后赐下的。”
勉郡王侧妃是个脾气好的,看在这安远侯世子妃和泰郡王妃是姐妹,要给后者些面子情,就笑一笑圆了场,“这样好品相的实在少见,贵重倒在其次,但却是皇后娘娘留的。”这话意思也是好心点她,这屋子里坐的哪一个不是皇室的女眷,再少见的东西也见多了。
且不说勉郡王王妃,就是她如今左手上戴的红玉双镯,那也是先皇后曾赏给周淑妃的。
云阳县主乃是已逝宗亲王爷的幼女,儿时被接进宫里住过,跟众皇子有面子情,便不想理会她,“七皇嫂的簪我看着样式很新颖,不像是内务府出的。”
不等泰郡王妃接话,安远侯世子妃便捂嘴咯咯一笑,“这簪是我们母亲赠的,我和妹妹各有一个。”
云阳县主从小因性子直,不知被身边的教养嬷嬷苦心劝告了多少次,如今绕是她也说不出话来,早听闻泰郡王妃家世低了些,但宫宴上见过几次,人也很是得体,谁能想到她这二姐竟然这般无脑。
泰郡王妃实在是一忍再忍,终究还是顾及姐妹情分,只想着让侍女找个借口将她领后面歇歇,下一刻便听人来传善郡王侧妃到了。
孟初算算日子也是久未正儿八经的打扮了,头上的重量都有些不习惯,等进了屋子一看,群芳竞艳,入目婀娜,隐隐有香气在空中浮动,如在云端赏百花。
众人一眼望去便是一静,勉郡王侧妃和对面的女眷互相对个笑,都明白彼此看出来了。
孟初虽是侧妃,但赵祈为兄,泰郡王妃便没让她见礼,请她入坐勉郡王侧妃身旁。
云阳县主最先憋不住话,“孟侧妃这顶珍珠冠可当属上品。”她清清喉咙,“这珍珠不像玉石,不用懂行,一眼就看出来了。”
勉郡王妃离得更近,等匆匆几眼一扫,更是在心里咂舌,这粗略一看得有二十颗上下,哪一颗都和安远侯世子妃的不相上下。
孟初总觉得听这话有些怪异,但看云阳县主神情,又不想是要挤兑她,反而是想说给别人听一样。
于是便一句把话带过去,“我对珍珠倒也一般,未曾细看过。”这到底好与坏自然也跟她无关。
云阳县主憋着笑,“孟侧妃为人真是谦逊。”
说她谦逊,便是有一个多话的了,孟初回了个笑,没再搭话。
安远侯世子妃脸色铁青,眼睛盯着孟初发髻上的珍珠冠,这一刻几乎恨不得把头上的那根簪子拔了才好,也免得受此屈辱。
之前也是这孟侧妃把那贱人带回了京,没准这次也是故意要和她过不去。
泰郡王妃对她还是有几分了解,见她似乎又要开口得罪人,连忙唤身边的嬷嬷带人进侧房,“二姐这几日实在操劳,先去歇歇吧。”等见人走了,这才放下心来。
“听闻孟侧妃喜得麒麟儿……”
众人互相给话,时辰过得也快,等宴结束时,孟初都喝三盏茶水了——女眷们在一起,总是会互相体谅几分,话自然就多了,也难免口渴.
赵祈掀开车帘进来,就看到她双颊微红,抱着福枕昏昏欲睡。
“你喝酒了?”
“可别冤了我,果酒都没碰。”她伸手摸了摸温热的脸,“可把一个月的话都说尽了。”
他不由一笑,“之后无聊你也能给她们发帖子,邀到府里来。”
孟初看了他两眼,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悄悄贴在他耳边问:“你知道你那位三堂叔,和他小儿子的侍妾有些瓜葛吗?”
“……别听他人捏造,忠王叔为人严肃,不会做这样的事。”赵祈皱眉。
“那侍妾怀孕了,但他小儿子——哦就是你堂兄宠幸她的日子对不上,为了捉奸,愣是忍到了孩子都快生了,这才发现侍妾屋里有他父王留下的扳指。”
他有些半信半疑,“究竟谁跟你说的?”
孟初知道赵祈不是多嘴的人,更不会多管闲事让她难做,便告诉他:“你忠王叔大儿子的妻子。”
父淫子妾,真闹出来顶多是忠王叔颜面上不好看,皇上也不至于因这事就对他如何,赵祈惊讶的还是孟初今日刚和这些女眷打交道,竟然就能让人愿意在她面前揭短。
也就是怡兰一向不在车舆里伺候,只守在外面,不然早在心里嘀咕“真相”了,旁人本还以为她家主子独占殿下宠爱,是有什么厉害之处,没想到玩几轮双陆、簸钱、斗花,那些人精就摸出个七七八八了,牌局赌局最见人品,说什么话也不遮掩了。
恐怕她们也没料到,这些“家丑”之事,连听的人都不敢让人知道听说过,怕在自己脸上抹了黑,孟初竟然拿出来跟善郡王直言.
就在泰郡王建府第二日,朝堂之上已风云变幻,有曾外派到齐原郡的官员,突然当朝呈上账册,参太子母族,贪污受贿,以权压民,草菅人命,更有隐铁矿不报,私铸武器,豢养私兵之罪。
帝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