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执素来蜀山这一趟闹得人心惶惶,满门不安。
好在师祖楚千度出面将人劝下,请她往玉宵宫议事,之后青执素就离开了蜀山,没有再闹。
蜀山众人不禁松了口气,那毕竟是蓬莱金家的主母,在仙魔大战满门战死只余一女的青家遗孤。
她本身修为高,身份还利于不败之地,真想与蜀山死磕到底的话他们很难处理。
人们都很好奇师祖到底和青执素说了什么,才令来势汹汹的她安静离开,但上面严令禁止再议论这件事,即便是私底下他们也不敢再说。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青执素来了这么一趟,小师妹白雪惜重伤不出,二师兄叶清澄也突然生了大病,撂下手里的所有事务闭门不出,就连小师妹那里也无暇照看。
师祖在青执素离开后紧跟着也闭关了,不接受外界任何消息。
掌门更是日日留在魂灯殿内,除紧要的宗务外都被他搁置下来。
大师兄厉微澜是唯一会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那个,但也仅仅是走个过场,安稳人心。
如此异样的情状,让弟子们哪怕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也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虽然身受重伤但一直关注外界消息的白雪惜更不会感受不到。
她站在窗前,脸色苍白地听着丁妍劝说:“小师妹你别伤心,掌门和师兄们有要事处理才没办法来看你,你这里有我照顾,他们也都放心。”
白雪惜回眸,静静地看了一眼丁妍右侧空荡荡的袖口,在丁妍尴尬窘迫之前柔声说:“多谢丁师姐,如果不是你,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青执素对她下手极重,要不是她手头法宝多,命够硬,可能就真的死在她手里了。
她自始至终不觉得自己亏欠过谁,若非要说有什么亏欠,也只能说欠了金仙瑶。哪怕金仙瑶再不好也是一条命,可一人性命怎能和多人相比?孰重孰轻他们难道真不懂吗?
他们懂,只是女主角的存在哪有那么好抹杀,所以她做得再对也得脱一层皮。
今日这样的事情她认下了,但从今往后,谁也别想再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这些纸片人……以前她觉得这里比现代好多了,现在忽然有些想回去。
白雪惜深呼吸了一下,望着窗外喃喃道:“二师兄也好几日没来了,丁师姐说他病了,也不知他好些没?我想去看看他。”
她作势往外走,被丁妍拦住。
“小师妹,你最好还是别出去了,这几日就好好休息,养好伤再说别的吧。”
白雪惜眉目一动,目光落在丁妍遮遮掩掩的神色上,她意识到眼前人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丁师姐,我很担心二师兄。”白雪惜作出忧虑急切的样子,“整个蜀山还关心我的人就只有师姐和二师兄了,你们谁有事我都会担心,还是让我见过二师兄,确保他平安才能安枕。”
丁妍实在看不下去她这个样子,恨铁不成钢道:“还去看他干什么!你心里有他们,可他们现在一个个全都紧着金仙瑶!谁在乎过你的死活?”
“你被金夫人伤成这个样子,每夜疼得辗转难眠,他们谁来看过你?!”
白雪惜面色一沉,身子僵硬,手扣着窗沿,一副无措的模样。
丁妍看了看周围,确定无人在此,才靠近她小声说道:“小师妹,掌门发了金鉴,不准任何人再议论那场闹剧,我本不该多说,可我实在看不下去你这样。”
“那日我离他们近,你昏迷了,我抱着你,听见了师祖对金夫人说的话。”
丁妍小心翼翼地凑到白雪惜耳边,轻轻吐出几个字,震得白雪惜瞳孔瞬间收缩,指甲瞬间扣入木质的窗沿。
魔界,长安宫,仙瑶换了一身衣裳,依然是最柔软的雪缎鲛绡,一寸值千金。
绵软的白色覆盖全身,只在腰间用珍珠链勒出纤细的腰身,仙瑶像沉在一朵纤尘不染的云朵之中,轻盈得没有任何重量。
今日正式上沈惊尘的课,想到也许还会有别人,她特地戴了面纱,遮住伤势严重的下半张脸。
到了实验室,已经做见人准备的仙瑶却只看见了沈惊尘。
他应该来了一会儿,桌案边有半杯茶。
见她进来,他侧眸望来,朝她轻轻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颔首时,他发间玉冠轻闪,垂落的银丝绦带拂过色泽红润的唇。
仙瑶的目光划过他眉骨下动人的眼睛,他眼底浮动着金色篆文,那是阅尽上古藏书才会烙在瞳孔深处的印记。
他的博闻多识远超她的想象。
仙瑶迈步走进去,身后房门自动关闭。实验室里就他们两个,以前不觉得如何,经她昨日特别要求过后,莫名多了些难言的紧促感。
沈惊尘大约也有这样的感受,他特地起身将身后窗户打开,如此实验室就不算密闭了。
他穿着立领的锦衣,还下意识松了松领口,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来。
看到她戴了面纱,他稍显意外,但权衡之后还是没多说什么。
“过来,坐这儿。”
他指着身侧的位置,那里桌案上也摆了一杯红枣茶,茶杯旁边是他提前备好的“课本”。
他所说的修魔和仙瑶想象中真的不太一样。
以前觉得入魔是分分钟的事情,只要想些负面的东西,将内心仇恨放大就足够了。
可真的开始之后,她发现完全不是那回事。
“过往魔修修行常走捷径,求得高回报的同时意味着要承担高风险,这一点就像是利用量子隧穿效应快速突破瓶颈,但也存在着失控风险。我接触这些后所做的首要改变,就是平衡修魔时的力量与维度稳定。”
沈惊尘身后忽然出现一面水墙,他抬起手,指尖凝结灵力,可以在水墙上留下清晰的文字。
被震慑几次之后,仙瑶已经可以相当冷静地听他的理论了。
但很快,她还是有点被震撼到。
“魔气是灵气的反向,它本身就是反物质与暗能量的量子纠缠态。”
沈惊尘盘膝坐在,俊美的脸上不苟言笑。
一开始上课,他的状态就有了明显的变化,专业,理性,恒定。
“作为魔修,我们可以通过改造经脉为拓扑超导体结构,来形成1.5k低温量子通道。根据bogoliubov-degennes方程,魔核可维持majorana费米子的稳定存在,实现能量无损传输,从而不受任何魔气核心外负面物质的影响。”
“无、无损传输……”
仙瑶低头看着桌上的他提前备下的玉简,照顾到她从前没听过这种理论,他特地在玉简里详细解释了所有名词,她仔细看过之后便可明白他的意思。
但那几个奇怪的字符,她一时半会真的记不住。
不过这本来也不是一时片刻的事情,沈惊尘也是读了好多年的书。
他并不急着催她明白全部,但仙瑶很逼迫自己。
沈惊尘计划今天只上半天课就结束,可仙瑶没走,也不觉得这些内容枯燥。他明明没有像对其他魔族那样,用修真界的语言为她讲解内容,她只通过玉简上的注解,自己就搞清楚了一切。
沈惊尘凝视她认真看书的模样,哪怕时间过了很久,天都黑了下来也没去打扰。
他做不到催促一个认真学习的好孩子离开。
其实他完全可以说得更通俗易懂一些,但那与他的初衷就背道而驰了。
他希望自己离开之后,这个世界能留下真正掌握他学术成果的人。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那肯定就是仙瑶。
她真的很不一样。
后续几天的课程她都超额完成了任务,哪怕不再看玉简上的注解,也能明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简直就是个学物理的天才!
这日傍晚时分,两人照例该分开,仙瑶整理玉简,将杯中红枣茶一饮而尽,这茶不知谁煮的,清甜温暖,每次快喝完都会自动蓄满,一天下来仙瑶内息稳定,精神饱满。
她这几天身体好了不少,慢慢能动用一些力量,可那点力量杯水车薪,也仍是修士所用的灵力,并非魔气。
仙瑶不确定自己体内什么时候才会产生魔气,沈惊尘教她的理论要怎么实现。
本以为还要再上一阵子的课才会有契机,没想到就在她这次回程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沈惊尘每日都会走在她后面,与她一起离开。
两人都住在长安宫,一起回去无可厚非。
回去的时候沈惊尘总会为她遮挡瘴气,拂开滋扰的邪祟,他身上银袍如韵月光,无需照明她就能看清前路。
仙瑶已经换过几次衣裳,但从未换过发髻,每次梳头都是沈惊尘曾经为她编过的发辫样式。
她素来手巧,这种编发样式,看过一次又印象深刻,不难将它复刻出来。
沈惊尘比她个子高不少,两人并肩行走,他总能看到她的发辫。
看了几日,终于还是问了句:“自己梳的?”
仙瑶摸了摸发辫,仰头道:“照着沈先生之前编的样式梳的,可对吗?”
沈惊尘好像有些走神,若有所思道:“对,一模一样。我只给你梳了一次,你就记住了。”
“小时候娘总夸我记性好,过目不忘。”
“过目不忘。”沈惊尘重复了一遍,低声道:“果然是搞学术的先天圣体。”
“沈先生?”仙瑶没太听清他后面的话。
沈惊尘:“没什么。”
他没多谈,仙瑶也不追问。
走出几步,她忽然回眸道:“沈先生是男子,会梳理这样特别的发辫,我很意外。”
这个疑问在仙瑶心里存续很久了,令她几乎耿耿于怀。
她发现自己好像变了,变得很小气,没了所谓的温柔大度,逆来顺受,任何她在意的事情都会在脑海中反复咀嚼,无法消解的总要问出口来弄个明白。
她知道这不合适,尽量做出随口一问的模样,像是得不到答案也无所谓。
可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她不是无所谓的,是很有所谓。
仙瑶与沈惊尘面对面,他往前走,她便得后退着走,近几日她面上好了一些,至少上半张脸疤痕消了许多,下半张脸戴着面纱他也看不见。
沈惊尘脚步顿住,突然伸出手将她的面纱扯了下来。
借着微弱的月光和极佳的目力,他看见她下半张脸的确也好了些。
疤痕仍在,但痕迹淡了,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消失。
仅仅是现在这样,已经可以窥见她从前是怎样的风姿。
沈惊尘见过很多漂亮的女子,穿书之后魔界也有很多魔女曾试图引诱他,但他从不会为此动容,没有一点兴趣。
仙瑶好像不太一样。
因为是他的学生,所以会正眼看她。
因为倾注了心血,所以会认真了解她。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用戴这个。”他立在寒玉桥边,一身的冷色调,目光也是清冷的,却只让仙瑶感觉到温暖。
“别人在的时候也不用戴它。”沈惊尘将面纱随手收起来,说了很久之前就说过的话,“你没必要戴这个,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你的脸都不需要遮掩。”
“我觉得它很好,很正常。”
仙瑶注视着她的面纱被沈惊尘收进芥子,突然想到自己袖口里那条帕子。
那时候他问她,如果他不要了,她会怎么处理。
她如自己当时的回答一样,将帕子洗干净留了下来。
……随身携带。
“那发辫……”
他还没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把她的面纱拿走了。
怎么看都不太公平。
仙瑶微微皱眉,眼底有些失落。
沈惊尘嘴唇动了动,低声道:“我在家的时候,常给我妹妹梳头。”
仙瑶一怔,诧异地望向他:“先生还有妹妹?”
沈惊尘目光转向布满瘴气的天空,月色蒙蒙,他沉默良久才道:“有。我妹妹和你年纪差不多,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对不起。”
她好像提到了他的伤心事,仙瑶无措地抿了抿唇。
“不必道歉。”沈惊尘回眸道,“我一定会回到她身边,再次见到她。所以不必道歉。”
他语气那样坚定,仿佛不会为任何人和事务阻碍前路。
仙瑶站在他身边,却总觉得离他很远。
她找回自己的声音,认真说道:“我相信先生,你一定能做到。”
沈惊尘好像笑了一下,仙瑶无法确定,因为她突然意识模糊,身子一软朝桥下跌落。
沈惊尘眼疾手快地接住她,注意到她的四肢飞快地变得焦黑。
他面色一沉,忍怒道:“一次不行,再来一次,没完没了了。”
仙瑶意识昏沉的时候听见这句话,就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好像又被招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