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长宁 七娘,你是不是傻了
公主们今日一同进宫,除了要为长宁助阵,也如裹儿一样顺便接了自家的孩子回家,只除了仙蕙、宜城和定安三人。仙蕙儿子尚幼,宜城无子,定安才成亲不久。
原来韦淇在宫中主持开办的学堂开了学,宗室皇亲都派了自家孩童入学,由上官婉儿和张说担任山长,杨思勖总领骑射师傅。
众人接了孩子,便欲离去。仙蕙找到裹儿,摸了摸植儿的头,对裹儿说:“咱们离得近,一起回去。”
裹儿应了,走出宫门,只见宫外华车塞道,都是来接自家娘子郎君。裹儿扫了一眼,发现崇训,仙蕙也见了,遂悄声道:“让植儿跟着他阿耶,咱们坐一辆车,说说体己话。”
正说着,只见崇训驭马过来,下马见礼后,裹儿便依仙蕙所言,将植儿交给崇训,自己则坐上仙蕙的车。
上了车,仙蕙悄悄掀开车帘往后望去。裹儿一面整衣裳,一面笑问:“你偷偷摸摸看什么?”
仙蕙放下车帘,回头说:“看你的驸马。我听说你和驸马生了嫌隙,分院而住。只是我瞧着他脸上倒是平静,并无怨恨之色。”
裹儿说:“你听谁说的?”裹儿府上被金刚武朵儿治得如同铁通一般,不防竟然有消息传了出去。
“延基说的。”仙蕙立刻供了出来,眼睛里都是跃跃欲试,说:“既然分了,我给你介绍几个好的,延秀就不错,他生得俊,性子又好,能歌善舞。”
裹儿说:“现在事多,以后再说。”
仙蕙吃了一惊,道:“我的天爷,你竟然没有一口拒绝。”
裹儿轻飘飘白了一眼仙蕙,仙蕙嘿嘿笑一声,十分好奇裹儿与驸马的事情,央求她说了。裹儿与仙蕙素来亲近,本无不可说之话,便细说原委。
仙蕙又吃了一惊,上下打量裹儿,奇道:“我的天爷,你居然这样贤惠,比那些世家女子都强,还允他找女人。”
裹儿又给了仙蕙一个白眼,说:“府中原武家仆从这些年间或被送回去,或开恩放出府,现在只剩下他贴身服侍的几个小厮,年龄大的都娶了府中侍女。”
仙蕙倒吸一口气,抚掌感叹:“我原替你不平,却是我多虑了。府中都是你的人,他上哪里找女人?我差点信了你的话,若是他出去找呢?”
裹儿似笑非笑,道:“你猜?”仙蕙搓了搓胳膊,往后一躲,道:“你嘴上说得好听,心真脏啊!”
姊妹说着话,仙蕙提到了长宁的府邸,犹自咂舌不已,道:“五娘的府邸一直修一直修,我原以为没有头,没想到竟然修好了,不知要花多少钱。我心里算了下,必定是阿耶悄悄给了她补贴。”
裹儿说:“你的公主府修好了,现在怎么还住在原来的府邸?”
仙蕙道:“公主府修好之后,我发现还不如现在的府邸住着舒适,就这样住着吧。我可不是五娘,修修修,修个没完没了,到头来却是为他人作嫁裳。”
裹儿疑惑问:“此话何讲?”
仙蕙说:“圣人归葬乾陵时,我向阿娘要过京师的宅院。阿娘过了两日,就拿了前朝几家公主府和王府的图纸让我挑,有临川公主的、清河公主的、新城公主的,还有魏王府的。
我本来挺高兴的,正选着忽然身上一冷,想起临川等公主是如何受宠,还有那魏王,恩宠超过承乾太子,她们死后,府邸却被收回。
由人推己,若我百年后,不知又是哪个公主皇子来夺我的宅邸?与其将钱花在宅邸上,不如买房置地,给后人留些退路。哪怕是出钱捐给穷人,也能买个好名声。”
裹儿听了,半响道:“你说的是。”
仙蕙说:“我最后要了清河公主的府邸,只稍微修缮,回京师时,有个落脚的地方。”
仙蕙说这话,将裹儿送至家门口,然后离去。不必细提。
次日一早,几位公主齐聚长宁公主府。这公主府比上次过来,又扩建不少。长宁志得意满,怕姊妹们走路久了双腿酸胀,特命几顶歩
辇跟随身后。
她带人穿过起居的院子,进入园中,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奇石堆的大假山,形态古朴,从假山中蜿蜒出一条小路,走进去,再出来,豁然开朗。
几乎是一步一景,琪花瑶草杂处其中,亭台楼阁掩映在红花绿树中,姊妹们边走边赞园中盛景。
只是才走了不到一半,纨纨等人都嚷着腿疼,歇歇再走。长宁便将几人引到山坡上的一处凉亭中。
春风快哉,裹儿抬头望去,只见大半园中景色收入眼底,美轮美奂。
长宁走到她身边,笑说:“这个园子光材料就花了六亿钱,怎么样不算多吧。”
裹儿倒吸一口凉气,几乎破声:“六亿?!”
长宁理所当然道:“区区六亿,不算多。”
裹儿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六亿钱能打一场小规模战役了。
“我倒要看看,你这六亿钱花在了什么地方?”裹儿深吸一口气,语气有些气势汹汹。
长宁得意一笑:“乐意之至。”
纨纨等姊妹都坐上歩辇,唯独长宁和裹儿没有。姊妹并肩而行,长宁一路细心地给裹儿介绍景色,倒也精力十足。
出了园子,长宁对裹儿说:“怎么样,没见过吧?没享受过吧?我小时就想拥有很大很大的宅邸,现在建成这样,马马虎虎。”
裹儿的宅邸虽大,但只有这园子的三分之一。长宁本以为裹儿看了一路,会生出艳慕之情,谁知裹儿低头默默盘算半响,也不答话。
纨纨推了推长宁,笑说:“这人不是累傻了吧。”
定安倒是对长宁的公主府十分喜欢,猜测说:“七姐难道被花费吓呆了?”
裹儿抬起头,目光幽幽,盯着长宁,说:“五姐,你知道我在户部当值,处理过工部的报账,这些总共花不了六亿钱。”
长宁变了脸色,柳眉一竖,凤眼圆瞪,气道:“老匹夫敢贪我的钱!”她自然相信自己姐妹的能力。
仙蕙问:“那人是谁?”
长宁咬牙道:“杨务廉,我还举荐他升了官。”
裹儿说:“原来是他,我知道了。”
仙蕙问:“你认得他?”
裹儿看了一眼长宁,向仙蕙说:“就是他上书奏请要为阿耶修筑行宫别苑。”仙蕙点头。
说完,仙蕙看向长宁,问:“你若是放心我,不如把账册交给我,再来几个聪明伶俐的人,我找人教他们审核账册,省得以后别人以为堂堂公主人傻钱多。”
长宁哼了一声,不情不愿点了点头,准备送几个僚佐并宫女晚些到裹儿府上。
仙蕙见长宁闷闷不乐,悄悄朝她说:“五姐,你是不是傻了,怎么不高兴?不管查出多少,都是你白得的。你以为天下有人能欠你的钱不还?”
长宁听了,果然转忧为喜,心中盘算能得多少钱。姊妹们又重新说笑起来。
仙蕙又过来悄悄对裹儿说:“七娘,你是不是傻了,怎么在五娘的宴席上说这些?好好的一场宴会,差点让你搅坏了,当心日后没人请你去赴宴。”
裹儿捂着胸口,眉头紧蹙,回说:“我心疼……”那是六亿,不是六千,六万,六十万,而是六亿啊!
仙蕙:“……又不是你的钱,你心疼什么?”
话出了口,仙蕙想了又想,若是百年之后,五娘的宅子被收走赐给别的公主皇子,顿时心口也跟着抽痛起来。
宴席散了之后,仙蕙最后走的,将自己的想法说给长宁,劝她道:“神都和京师房价居高不下,你有这钱花在公主府上,不如买些民房铺子租赁出去,日后子孙也有个进项。公主府日后说不定就不是你的。”
长宁听了,若有所思。
第112章 惠范 佛在心中,无关外物,更何况是圣……
宴席散了,裹儿从长宁公主府回到家中,换了家常衣裳,朝花园逛了去。
刚过了石桥,行走在柳荫桃边,忽然听到一阵声响,回身转头,只见山坡上两只小鹿慌不择路地跑来,裹儿不解其意,园中只养了鹿、鹤、禽之类,并无猛兽。
她正心中纳罕,只见植儿在后面举着一张小弓追了下来,见了母亲,立马转脚跑来,叫道:“阿娘,你回来啦!”
裹儿笑说:“不错。骑射乃是我们家事,你可听过雀屏中选和一箭双雕的故事?”
植儿立刻说:“听过,雀屏中选说的是高祖皇帝射中屏风上孔雀眼睛,因而被太穆皇后父亲选为女婿。一箭双雕说的是文德皇后的父亲一箭贯穿二雕。”
裹儿笑赞道:“你越发进益了,连这个也知道。”
植儿得意一笑,望见小鹿跑远,忙说:“阿娘,我去了。”说着,便追了去。
裹儿望着他的背影出神,又是一阵脚步声,回头只见崇训领着众人追了过来,便朝他微微颔首,继续散步去了。
落暮时分,长宁连人带账本都送到府中。裹儿命府中精通此道的人教导他们。
裹儿既然知道杨务廉有贪墨之嫌,便仔细抽了他负责的工程账目,叫人仔细盘查。
此人技艺甚好,但善于媚上,神龙初年,就被袁恕己弹过,但因他攀上了长宁公主,奈何不了他,袁恕己罢相之后,更是不了了之。
裹儿暂且放下此事不提,处理户部的其他事情。这日,万叶涛递给裹儿一张帖子,笑说:“太平公主请殿下三日后晚间赴宴。”
裹儿心中纳闷,太平公主知她忙碌政事,找她必定有事,只是不知是何事。“谁给你的帖子?”裹儿问。
万叶涛笑回:“府里的人接了,不知公主什么时候回去,恐误了事,立刻送了过来,还在宫门外候着。”裹儿这些日子在宫中居住。
裹儿看了一眼,找出自己的帖子回了一封,一边递给万叶涛,一边笑说:“难为他想得周全,你让他带句话给金刚,就说我说的:他办事周全,眼里有主子,赏他几百钱。”
万叶涛答应了,刚要走,就被裹儿叫住,上下打量她一番,满意说:“这身袍服倒好看,只是颜色更深更亮些才好。”
万叶涛从无品级的书吏升了从九品的主事,换上一件浅青色的官袍。她闻言笑说:“借公主吉言。”万叶涛拿着回帖去了。
又有钱主事抱着账册过来,脸上都是笑容,他果然查到杨务廉贪赃近千万,将原委一一细说。
裹儿笑说:“既然是你发现的,那钱主事你就上奏皇帝。前者,袁公参过他,说他引诱陛下耽于嬉乐,只是苦于无证据,不了了之。”
钱主事了解过杨务廉的靠山,道:“此等佞臣早该逐出朝廷。只是小臣听说杨务廉营造过长宁公主府邸,甚得公主欢心,还望李侍郎知晓,莫要为了这等人,伤了姐妹情谊。”
裹儿回道:“五公主已知晓。”钱主事心中大定,心满意足地去起草奏本去了。
裹儿晚上回到宫中,与韦淇说了明日去太平公主府赴宴的事情。韦淇也纳闷:“你们素无往来,她怎么去找你了?”
裹儿摇头说:“必定是有事,明日就知道了。阿耶呢?”她环视一圈,不见父亲。
韦淇笑了一声,说:“你们兄妹可是给你阿耶找了一个事。那个什么叶法善,你阿耶看他仙风道骨,这几日都要找他说话。他还说让宜城跟着这个老神仙学习呢。”
裹儿惊得喷出口中的茶,连声咳嗽,宫女忙上来抚背递巾帕。裹儿缓过来道:“咱家可没有求长生吃金丹的人。”
韦淇没好气说:“管他作甚,也就是眼热心热三五天,过段时间就好了。”
说完,韦淇挥手叫人下去,与裹儿说:“前儿,我听说你给长宁算了一笔账。”
裹儿闻言便将钱主事调查的事情如此这般说了,韦淇听了,骂道:“哪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连皇家公主的钱都敢贪,真是不要命了。”
裹儿附和说:“阿耶之前还说他好呢。”
韦淇嗤笑一声,想起另外一事,道:“长宁的账本你看了?她早先说府中无钱,修了半截,停了也不好,故而你阿耶给了她五亿钱。你阿耶都给你们姊妹备了,只是你和仙蕙没有张口,也不好说这事。
对了,长安的宅邸,你怎么想的?也不见你回复,是另外修,还是要现成的宅子?仙蕙要了现成的宅子,长宁说自己修得才称心如意。”
裹儿想了想,说:“以后再说吧。西北驻扎着军队,关中犹不能供应,从神都到京师,粮食陆路转运困难。当年高宗皇帝御驾常驻神都,就是为了减轻徭役,以防京师粮价上涨,苦了百姓。”
韦淇听了,笑说:“也行,你向来主意大。”裹儿与韦淇说了半天话才散了。
次日下值,裹儿先回宫中换了衣裳,到了宫门口,只见武朵儿已经带人过来接她,上了车,便往太平公主府去了。
进了门,太平公主带人在院门口迎接,裹儿连忙上前几步,面露惶恐,万福说:“姑母乃是我的长辈,且阿耶早已下诏,令我等姊妹以家人之礼待之。姑母远迎,令侄实在心中难安。”
太平扶起裹儿,笑着携她进门,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裹儿进了殿,一阵甜香迎面扑来,只有武萱儿、公主府数名僚属以及一名僧人,并无别的客人。
众人都站起来,见礼毕,裹儿坐在上面,与太平公主并列。叙过温寒,宫女奉上各色菜肴并美酒,舞姬和乐工业也进来了,一时热闹至极。
直到散了酒馔,太平指着那名僧人问:“这是惠范大师,你可认得他?”
裹儿直到这时才了然,姚崇先上书裁汰僧尼,阿耶后又对叶法善礼敬有加,佛门中人便急了,因而求到太平公主门下。
哦,对了,这惠范传言是太平公主的男宠。
想毕,笑说:“原来是惠范大师,久仰久仰。”
太平公主笑说:“原来你们都知道对方,这就更好了。你们二人虽未见面,但早已闻名,便如同朋友一般,就用不到我再说别的话了。”
裹儿向太平公主笑说:“若非姑母,我岂能结识惠范大师?”
惠范也道:“是极。安乐殿下,贫僧有礼了。”
裹儿回礼说:“大师客气了。”裹儿现如今在太平府中,看在太平的面子上,也要对这人有礼。
惠范笑道:“贫僧得了两副屏风,画得极好,有诸法相,堪堪及得上安乐殿下的身份。安乐殿下,若是不弃,赏一二脸面,就我们的造化了。”
裹儿笑起来:“就为这个,姑母也不早说?早说了,我一准就来。”
太平指着裹儿说:“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姑母倒不必给我认错了,先让我瞧瞧是什么好屏风,难得让姑母也这么看重。”裹儿道。
太平道:“罢罢罢,让他们抬上来,仔细不要磕碰。”
惠范忙阻止道:“此物有灵,须得静心观看,这些酒肉舞乐只怕冲撞了。殿下和安乐殿下,还请移步。”
裹儿心中纳闷,只不知是什么东西,难道是佛骨舍利不成?心下这般想着,又问:“我与姑母刚才吃了酒肉,只恐冲撞了。”
惠范忙道:“不妨事。佛在心中,无关外物,更何况是圣人血脉?”这话说得太平和裹儿一齐都笑起来。
武曌当年登基,制造谶纬,编了“弥勒下生,佛陀转世”的话,说自己是弥勒转世,当为人间主。
第113章 地狱变 是个叫吴道子的年轻人
在太平公主府上,惠范引着太平公主和裹儿往外走,身后跟着众人。
裹儿挽着太平公主的手臂,见了此景,转头对太平悄声笑说:“他像个主人翁似的。”
太平公主心下会意,这主人翁有个特殊的说法,指的就是馆陶公主的男宠董偃,用在此处倒也合适。
她本就不在意,闻言笑回:“我府中有数人,容貌姣好媲美董君,送与你。”
裹儿刚想说话,就听太平公主又说:“你可不要再拒绝了,我听说驸马对你颇为冷淡。”
裹儿叹说:“这事有缘由,不提也罢。只是我常住宫中,放他们进府,我又不在,若折了,只怕辜负姑母的好意。”
太平摇头笑说:“你总是有那么多的理由来搪塞我。”裹儿摇头笑着叫屈。
众人穿花度柳,沿着台阶往上走,过了二层的游廊,来到一处幽静的室内,此时太阳早已落山,只剩下稀薄的微光。
屋内点了蜡烛,裹儿与太平一起进去,就见屋内西厢摆着一架屏风,盖着白色薄纱,被烛光映照得发橙。
裹儿和太平立在屏风前,惠范告罪一声,揭开白纱,露出屏风上的画。跟随的人看清之后,纷纷地惊讶叫起来。
裹儿和太平公主不为所动,裹儿更是上前细看,只见画上诸人受业火焚烧之苦,面容狰狞,绝望和痛苦仿佛从画中奔涌而出,令观者无不毛骨悚然,心生惧怕。
“地狱变?”裹儿转头问惠范道。
惠范见裹儿面无惧色,心下忐忑,闻言回说:“安乐殿下好眼力。”
裹儿说:“画得很好,栩栩如生,灵气逼人,劝人向善,倒是一副好画。另外一幅呢?”
惠范踌躇一瞬,看向太平公主,只是太平公主盯着地狱变屏风瞧,只好引着安乐去了东厢。
相比于西厢的昏暗深邃,东厢灯火通明,暖香扑鼻,几案上摆着瓶插时令鲜花,以及炉瓶三事,令人眼前一亮。
裹儿走到屏风前,只觉得瑞气千条,佛光璀璨,细观来菩萨法相庄严,娴静美好,箜篌、瑶琴、排箫、琵琶、鸡娄鼓等乐器,不鼓而自鸣,器身上飘带若飞。①
伎乐天反弹琵琶,身披璎珞,神情悠闲雍容,伴乐起舞,一足高举,一足顿地,双脚拇指翘起,扭身旋转,栩栩如生,令人心驰神醉。②
裹儿心中感慨良久,半响才转头叹道:“真美啊。这是无量寿经变?”
惠范闻言又吃一惊,如实回道:“确是如此。”
他原本想以地狱变激起安乐公主的惊怖之心,再以无量寿经变中安静祥和的西方净土引导,使其信奉佛教,为佛教护航。
然而,安乐公主见地狱变而不惧,观无量寿经变而不喜,便知他们的盘算落了空。
惠范硬着头皮说:“这是我们的一片孝心,安乐殿下可否赏脸收下?”
裹儿听了,她心中自有信仰,对这些不甚感兴趣,想了下说:“地狱变和无量寿经变都劝人向善,放我府中,只能是束之高额,不如放入佛寺,令信徒观看,若真能令人向善,便是功德无量。”
惠范闻言,求救的目光看向太平公主。太平公主笑了一声:“你还差放东西的屋子?”
裹儿笑回:“不差这个地方,只是这样的屏风,白白放着可惜了。我于心不忍,若放在库房,岂不是辜负了菩萨佛祖的好意?我更不能这样做了。”
说罢,裹儿看向惠范,微微一笑说:“我在幽州时,也曾修建报恩寺,延请高僧。”
惠范说:“安乐殿下既有这番善心,贫僧岂能不从?”
裹儿摇头叹道:“佛法高深精妙,言之不尽,唯有苦修。只是一些人浮躁了,佛经也不读,早课也不做,夜夜招聚匪类赌钱,不说我们这些世俗人,怕是佛祖看了也要闭上眼。”
惠范红了脸,连声称是。太平公主笑说:“确实如此,好好的清静地方变得乌烟瘴气,依我看就该整治整治。”
“公主高见。”惠范额头冷汗直冒,以为她是敲打自己。
众人一面说,一面往外走。裹儿突然问:“作画的是何人?”
惠范回:“是个叫吴道子的年轻人,佛道、人鬼、山水、楼阁、虫鸟,无一不精,无一不能,虽年轻,但已经穷尽丹青之妙,如今寓居神都,借住佛寺。”
裹儿颔首,向太平公主赞:“自从阎立本后,宫中画师不是匠气十足,就是循规蹈矩,这人的画灵气四溢,将来必自成一家。”
太平公主笑说:“你既然喜欢,何不推荐给陛下?”
裹儿一拍额头,叠声道:“倒把这个给忘了。惠范大师,你回去告诉他,这几日不要外出,宫中要召见他。”
惠范忙喜道:“贫僧记住了,代吴郎君谢过二位殿下。”
裹儿笑说:“这样的人才不充供奉,才是宫里的损失。”说完,又对太平公主说:“他来了,让他给姑母做一副画,流传后人。”
太平笑说:“我已老,画这些作甚。”
众人回到亭中,又上了酒馔歌舞。席散了,裹儿才回到府中,因是同坊,并没有犯宵禁。她吃了酒,梳洗完,便昏昏沉沉睡了。
次日,她抽空找了李显,说了太平公主宴会的事情,又
举荐了吴道子,说:“天赋最是难得,阿耶召他为内供奉,你去了什么地方或者想去什么地方而不能,召他画了,时常拿来回味赏析,岂不好?”
李显自然无有不应,派人去宣诏,召吴道子为内供奉,充内教博士。
吴道子家贫,本寒素,名声不显,流落长安,借住寺庙,因其天赋卓绝,画艺高超,做了这两幅屏风,抵做寓资。
安乐公主虽然拒绝了两幅屏风,听其言,倒不是对佛教有意见,只恨那些狂徒。惠范虽未成事,但试探出这种结果也不算太差。
且安乐公主要提拔他推荐的人,惠范心中又高兴几分,将此事与众僧友说了,又告知吴道子这个喜讯。
吴道子是喜从天降,他虽家贫,但天赋极高,无名师教导,便有了今天这样的成就。
当然,他自觉着世间也没有能教导自己的人,唯有取法自然,这正是所谓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自然”。
他接了圣旨,换了官服,即刻入宫,以待召见,心中踌躇满志。早听闻神都多奇人,往日他一介寒素,无缘得见,现在终于有了机会。
李显因是女儿推荐的,有意试他,先使其画了九州池图,等画好了再召见他做别的事情。
第114章 安西 你难道也昏了头不成?
过了几日,吐蕃又遣使者,上书求娶大唐公主,朝臣婉言谢绝,只是使者屡次上书,求娶之心十分坚定。
这日,李显召见重臣,问起吐蕃求娶的缘由:“他们这是怎么了?”自文成公主入藏,已有六七十年,唐蕃再无和亲之事。
有人奉承说:“吐蕃乃边陲小国,仰慕大唐风华,故而不自量力想要求娶公主。”
李显听了,脸上露出笑容,摇头道:“我有八女,皆躬亲抚养,爱逾诸子,只望她们长乐无极。”
众人道:“陛下一片慈父之心,古今未有,为天下表率。”
大臣纪处讷说:“公主们金尊玉贵,怎么受得了吐蕃的高寒?且不说这个,就是那吐蕃王只怕也是年过半百,怎配得上大唐的公主?”
裹儿听到这儿,说:“现任的吐蕃赞普尺带珠丹年仅七岁,政权由其祖母没庐氏执掌,朝中无能干的大臣,听说内部政局动荡,大臣叛乱。没庐氏恐怕是想借助大唐的力量,稳定国内局势。”
李显闻言,道:“原来如此。”
兵部尚书宗楚客说:“我有一事上奏,正巧和吐蕃有关。前者突骑施钦化可汗娑葛骄纵难服,因其父之死对我大唐心怀怨怼。
他麾下有一将领名唤阿史那阙啜,暗查钦化可汗有反唐自立之心,不愿与其同流合污,率领部下投奔大唐,愿拱卫疆土。”
李显说:“那个阿史那阙啜既然有归唐之心,着兵部酌情安置。至于钦化可汗,就让安西大都护郭元振去调查他是否有反唐之心。”
宗楚客忙说:“陛下不可啊,郭元振老迈昏聩,又对钦化可汗怀有愧疚之心,他能调查出什么来。这是副都护周以悌送来的奏疏,请陛下过目。”
宫人取了奏本呈上去,李显看完,眉头蹙起,令众大臣传看。
魏元忠看完,笑说:“若说郭元振老迈,臣这把老骨头就该自己走进墓穴里了。他刚过知天命之年,正是年富力强,与钦化可汗的过节,老臣听过一二。
郭都护请钦化可汗的父亲在帐前议事,时值天降大雪,郭都护身体康健无事,那老可汗受了寒就一命呜呼。
钦化可汗以为是郭都护故意害了他的父亲,就说要起兵报仇,半路上遇到了素服前来吊丧的郭元振,他只带了几骑。钦化可汗见状,才知误会了郭元振,双方和解,传为一时美谈。”
魏元忠说话间,宗楚客满面通红,又恨又悔,恨的是魏元忠多事,悔的是说错了话。这郭元振与当今的陛下同龄。
待他说完,宗楚客迫不及待地说:“魏公也说了,这钦化可汗有不臣之心,不如趁机发甘、凉之兵,联络吐蕃,共灭突骑施,立阿史那氏为可汗。”
“荒唐!”
“胡闹!”
“愚蠢!”
“你没脑子吧。”
几个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众人的目光刺向宗楚客,看得他脸色紫胀。
这是什么神奇的计策啊?大唐和吐蕃在安西争得要死要活,多次发生战争,还是唐休璟率兵将吐蕃势力从安西驱逐出去。
魏元忠冷声道:“突骑施就在安西北部,借吐蕃的兵,就不怕假道灭虢的事情重演?小孩都知道的事情,你想不到这些,枉为兵部尚书。”
前兵部尚书如是说道。
如今政治清明,陛下多依仗太子和公主,而这两人均不是贪婪短视之辈,颇为英明。魏元忠在东宫任官,又与太子交往日密,渐渐放下担忧,恢复了往日的慷慨刚正来。
姚崇说:“北庭都护解琬熟悉边事,刚直坚贞,不若命他去调查此事。”
重润说:“兵者,国之大事,仅凭片言只语就判定钦化可汗谋反不可取,姚公所言甚是。再说,郭元振乃宿将,即便安西有变,大唐也能迅速应对。”
裹儿也道:“突骑施是大唐屏障,与突厥不和,和大唐交好,若是不由分说冤枉了钦化可汗,岂不是寒了他们的心?”
李显下决定:“边事要慎之又慎,就依姚公所言,命解琬调查,再让郭元振上书自辨。”
说着,便让众人散了。大臣们三三两两出去了,只有宗楚客形单影只,后悔不已,不应该当着众人的面说这件事。他仿佛感到同僚对他的嘲笑。
裹儿确实和重润讥笑宗楚客,说:“这人怎么回事儿,能当得起兵部尚书的职责吗?不求他带兵打仗,最起码的军事素养得有吧。”
重润想了想,说:“他与韦家的几个人相交甚密。当年张仁愿要修三受降城,朝中支持着寥寥无几,宗楚客就是其中一人。
现在三受降城拱卫河曲,如同长城,我还以为他有几分眼光和谋略。
恰好魏公卸任兵部尚书,他就补上了,没想到却是这样。只是不知他与那阿史那阙啜什么关系这样保他。”
裹儿说:“你查查就知道了。”
重润说:“说的也是。”
兄妹到宫门口各自散去,重润回了东宫,裹儿去了值房。姚崇见裹儿回来,朝她颔首一笑,这把裹儿吓了一跳。姚公今日怎么如此热情?
姚崇是聪明人,怎么不明白裹儿心中所想,便道:“我先前担任过兵部尚书,突骑施对大唐忠心,再者,还要用他们牵制突厥。宗尚书今日这话说得叫人只觉得可笑。”
裹儿也是如此想:“吐蕃是大唐的心腹之患,地势高险,环境苦寒,难以攻取。他们想要往外扩展,必定要侵占我大唐的安西、陇右、河西之地。况且吐蕃虽然国内政局动荡,但国力依在,不得不防。”
姚崇也道:“是啊。”
裹儿叹了一声,说:“且不说太宗朝那一代的武将,就是高宗朝也是猛将如云,现在……”
姚崇笑回:“吏部主持铨选,天下的人才都在那里。宋公处事公正,正在擢拔特异。”
姚崇说完,又道了一句:“从春上至今一直干旱,又兼之疫病,各地粮仓均有出入,我想着派人去巡视,只是神都事繁人少,不知派什么人去?”
裹儿想了想,道:“今年的明经和进士的释褐试应该刚结束?”
在大唐,考生科举考中之后,只是获得了做官的资格,需要到吏部铨选,选中了才能授官,完成从平民到官员的身份转变。因平民常穿褐衣(本色衣裳年久褪为褐色),故而吏部铨选为释褐。
姚崇闻弦歌知雅意,说:“你说的是派他们出去?也对,前汉用郎官充刺史,问事地方。”
裹儿说:“武举中通文墨的举子也可派去。武将要精通粮草事,这只当是历练,历练得好,就授予官职。”
姚崇觉得这主意好,辞了裹儿,就去吏部找宋璟商量去了。恰逢他们正在选用这些官员,姚崇叫出宋璟,将此事说了。
“这两年不好过,天灾兵祸,巡察粮仓,有备无患。户部人少事多,你这儿有人,正好这批明经进士武举子没有放出去,选一些出来做事,也算是两厢便宜。”姚崇笑说。
宋璟闻言,沉吟半响,问:“你要多少?”
姚崇说:“多多益善。对了,也要一些武举子,若是他们能将这些做好,说不定将来能镇守一方,抚恤边地。”
宋璟点头,见屋内无人,说出自己的打算来:“如今大唐官缺少而候补人多,有选人流落神都几年不得一官,也有由大入小,由小入大,纷乱混杂,我想要改下官制,使之公平有序。”
姚崇心下思索,这官制改革必然触动利益,常常半途而废。
“我给你推荐一人,可保改革无虞。”姚崇道。
宋璟抬眼看了姚崇一眼,踌躇道:“不必说了,我知道是谁。你难道也昏了头不成?”
姚崇斟了两杯茶,一杯推给宋璟,一杯端起抿了一口,叹道:“公主有一句话说得好,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好猫。你且看看今日之天下,陛下垂拱而治,太子与公主才是背后的决策人,更难得他们二人志向相同。
太子是国之储君,囿于身份,这事他不能做,只剩下公主。再者,陛下春秋正盛,东宫地位稳固,你担忧什么?”
姚崇偶然思绪乱飞,就觉得看似井然有序的人世间,竟然光怪陆离。他现在倒是能理解几分安乐公主。
偶然间散发思维,宋璟会想,若自己是女子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他能当上户部尚书吗?按惯例,这一两年他必定要拜相。若是女子,他能拜相吗?
大唐朝堂之上,最接近宰相之位的女子是安乐公主。然而,她能走出来,除了杰出的才干,还有公主的尊贵身份以及陛下、皇后和太子对她的溺爱。
若没有后面两项,她就是另外一个“上官婉儿”。后面两项让她生生从屋前的大山凿出一条路来。
宋璟听完,沉思半天,终究是做实事的念头压倒别的担忧,仿佛自言自语说:“总归有太子在呢。”
说完,他又问姚崇道:“你愿意放人?”
姚崇笑道:“我可管不了她。因今日吐蕃求亲,她一直念叨朝中猛将,感慨将领青黄不接。”
宋璟也道:“如今政治清明,诸位相公多是敢于任事之人,朝政振兴,不出三五年,天下大治,就能追述太宗高宗之政。那时,确实需要能征善战的将领。”
圣人朝时,朝政的重心在内,要镇压不臣,对外采取消极的政策,又兼之用将不当,以至于边疆部族蠢蠢欲动。
就像最近吐蕃求尚公主一事,若非大唐在对突厥的战争上取得优势,只怕为了一时的和平,朝臣就要考虑再三,避免背腹受敌。
第115章 清明 李显听从之后,果然有用,就是聒……
宋璟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姚崇试试安乐公主的口风,问她来不来吏部。
然而,安乐公主竟然拒绝了。
“我连户部的事情都还没有弄清楚,去吏部做什么?吏部是六部之首,陛下让他做了吏部尚书,就是信任他,他一心为公,有多少事办不成?”安乐公主十分疑惑。
姚崇闻言,如同头上炸开了一个焦雷,半响才回神,顿足大叹道:“哎呀,我糊涂了,真是糊涂了!”说着,便大笑出了门。
这难道就是仰天大笑出门去?裹儿更加疑惑了。
不过,她将这些抛到脑后,迈着轻快的步伐进了皇宫,找父亲去了。到了宫殿,却不见人,宫人笑说:“陛下和皇后去凝华殿看百戏了。”
裹儿追过去,远远听到一阵锣鼓之声,穿过堤岸,进了凝华殿后门,沿着台阶往上走,来到二楼,就见父母坐在楼上,看楼下台上的百戏。
宫人在李显耳边悄声说了,他笑着转过头,命人在身边设了席案,叫裹儿坐下。
“你日日忙碌,看看这个散闷。”李显道。
正说着,宫人捧本子过来让裹儿选百戏。她翻了一下,点了一出出参军戏和木偶戏。
众人看了半日,笑了几回,并赏赐了诸人。李显起身,带着妻女一路赏景回到迎仙宫去了。
裹儿扶李显坐下,笑道:“阿耶,你这日子过得真悠闲。”
李显笑了一下,说:“这是你们兄妹能干,万事不使我操心。”
裹儿忙摇头说:“我们兄妹只有两人能抵什么事,还不是阿耶慧眼识英才,朝中能臣济济,国家自然太平无事。”
李显这人缺点很多,但作为皇帝而言却有一个难得的优点,那就是用人不疑,无论是武三思,还是如今的魏元忠姚崇宋璟。
当然“用人不疑”前面,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任人唯亲,这些朝臣背后都有他最亲近的人做保证。
裹儿说完,又接着道:“阿耶,我想了一个散闷逗乐的好主意。”
韦淇好奇道:“什么好主意?”
裹儿起身在二人面前走动说:“我听说,最近一批明经进士还有武举子要外放,这些人要么擅长文学,要么擅长骑射。
阿耶何不办一场宴会?一来以示皇恩浩荡,二来这些人在陛下面前也能一展所长,三来嘛,这么多新面孔,你与阿娘也热闹热闹。”
话音刚落,韦淇就说:“这个好。圣人在世时,常召些文学名士,宴饮做诗,热闹又文雅。”
李显连声道:“既然这样,那就办。神都苑的牡丹花开得正盛,前儿我们还说要去看看。”
“牡丹花?”裹儿早就听闻神都苑牡丹的美名,只是事忙,竟然把这个忘了,立刻道:“就在神都苑办,还能让擅长骑射的臣子给阿耶猎来大老虎。”
李显闻言笑起来:“好好好,这事……”
韦淇道:“这事交给上官婕妤,她文采好,做个裁判无人不服。”
李显立刻命宫人去叫上官婉儿。半日,上官婉儿跟着宫人过来,路上早已知晓缘由,迈进迎仙宫时,腹内就有了草稿。
“妾身想着宴会设在宿羽宫,那里南邻大池,烟波浩渺,周围遍植牡丹芍药等奇花异草,每当春至,姹紫嫣红,最是美丽,离邙山又近,也适合打猎。
则天皇后曾在此宫大宴突厥使者,妾身当年有幸跟随,当真是名山盛景,美轮美奂。”上官婉儿眼睛里充满了憧憬,引得三人都起了兴趣。
李显笑道:“我想起来了,宿羽宫初建没多久,我们兄妹就过来看过。对了,帖子要给太平下一份,唔……相王也来一份。”
上官婉儿笑着应了,又向裹儿说:“公主的奇思妙想最多,不知能否赏我个好主意?”
裹儿伏在韦淇怀里,笑道:“婕妤做事周全,我就不乱出主意了,只等婕妤的好诗。”
上官婉儿笑她道:“外头都说安乐公主如何能干,就该让他们看一看,趴在皇后怀里还像个孩子似的,不知羞。”
韦淇摩挲着裹儿的后背,笑说:“这是因为我疼她。正事上,裹儿能为父母分忧,闲了还能逗我们说笑。她不知给我们带来多少欢笑,解了多少愁闷。”
上官婉儿附和说:“听皇后这么一说,怪不得她有福气能做陛下和皇后的女儿,原来是个钟灵毓秀的好人儿。
这让妾身想起了一则传闻,从前有个古国,国王有个小公主,侍奉双亲最是孝顺,后来感动上天,佛祖就让这位小公主做了菩萨。”
裹儿闻言,笑说:“这位菩萨是不是观世音菩萨?千手千眼,拥有无上神通,眼能辩世间善恶,心能观别人所想。”
上官婉儿道:“公主也知道这个?”
李显和韦淇都看过来,上官婉儿便详细地说起来:“这
位小公主自幼生得聪明伶俐,深得帝后喜爱。一日,这国王生了奇病,名唤人面疮,脸上竟又生出五官,疼痛欲死,遍寻名医无效。
这国王励精图治,乃是一代明君。许是上天不忍,夜里做梦,有个白胡子的仙人对王后公主说,国王的面疮将要毒发攻心,药石无医,现如今有个法子救国王。
皇后公主忙问他,这仙人说需得公主的眼睛和手入药才好。小公主听后,立刻叫侍卫绑住自己,挖了眼睛斩了双手做药,那国王吃了药竟然好了,只是这小公主却没了。
西天的佛祖听说这件事,十分感动小公主的孝行,让小公主死而复生,又封了她做了菩萨。”
李显听了,摇头叹道:“若非佛祖有灵,只怕小公主就要去了。想那老国王年纪已老,生死有命,何必让小公主再赔进去一条命?”
韦淇笑说:“这不过是神佛之谈,当不得真。也由可见,上天眷顾有善行之人。”
上官婉儿笑说:“皇后看得透彻,这些神佛都有个说法,人若是行了好事,不是和和美美,就是成仙成佛。”
众人说了一会子话,上官婉儿告辞离开,筹备宴会去了。
却说,姚崇仿佛大彻大悟般出了门,走了一圈,又立刻回来,写了一封劝谏的奏疏上奏皇帝。
虽然做臣子的不好说君王什么话,但姚崇这些人是知晓当今皇帝性情,推他为帝,一来是他最适合,二来是大臣复唐心切。
自从他登基后,对圣人唯唯诺诺,宠溺公主,提拔武三思,大肆施恩妻族……哪一样看来,都不是明君所为。
再者,圣人朝紧张的政治风气残留在大臣心中,使他们不敢说什么,各个嘴巴如缝上一般。
但现在已经大为不同,圣人龙驭宾天,武三思业已伏诛,贤臣济济,朝无佞臣,君王思治,岂不是大展手脚,一扫弊端之机?
然而,他们这些人如今依然畏葸不前,只是白活了一世,枉为臣子。
当年,太宗皇帝纳谏如流,才有了贞观之治。试看今日的皇帝,虽比不上太宗天资纵横,却也是温厚和善之人,不会因言降罪。
那就让他姚崇开启这神龙一朝清明的政治风气吧。
裹儿对于姚崇上述劝谏没有多大的反应,贤臣劝谏皇帝是理所当然之事。
倒是让李显有些烦不胜烦,最后重润悄悄给他出了主意:“阿耶,你要是认为对的就采用;要是不赞同,就多叫几人来讨论,理越辩越明;要是认为对……又难以采用,就赏赐他。”
李显听从之后,果然有用,就是聒噪了些,遂将这些交给裹儿择选处置后,再呈给他。
到了休沐日,裹儿无事,她就带了侍卫出去逛逛。
第116章 武延秀 裹儿听了,拿眼睛瞟了一眼武延……
这日,裹儿放了金刚等人的假,只带侍卫出门。
“神都有什么热闹的地方?”裹儿问。
侍卫听了,细想神都中最热闹的当然是乐舞坊,但公主是女子,定然不喜这些地方,遂道:“修善坊靠近南市胡商云集,酒肆鳞次栉比,很是热闹。思恭坊也热闹,有一家酒楼滋味甚好。”
裹儿闻言,对赶车的侍卫说:“去修善坊。”
侍卫驱车往南而去,进了修善坊的大门,只是坊内人群熙熙攘攘,马车如同蜗牛一般几乎动弹不得,周围又吵吵嚷嚷,令人不由得焦躁起来。
裹儿等不得,取了幕离戴上,下了马车,留下一名侍卫在坊外,带着剩下五人瞅着空隙往前走。
侍卫们护卫着裹儿,低声道:“门口拥挤,往里走走就开阔许多。”
众人走了半刻钟,周围果然开阔起来,但路上行人轿马依然不绝,两侧是一排排的铺子,前面围满了人,不少人一看其相貌衣着打扮,就知是胡人。
侍卫引着裹儿来到一处酒肆,要了一间雅间。一楼正中的台子上,一位乐伎正在弹奏瑶琴。
裹儿坐下来,点了酒菜,尝了一口,别有风味。这时侍卫引着半抱琵琶的女子进来,说:“这是安七娘,擅长琵琶,主子可要听?”
裹儿颔首,安七娘进来抱着琵琶坐下。她放下琵琶,裹儿发现她竟然是一位胡女。
安七娘抬头笑说:“娘子要听什么曲子?”
裹儿回:“奏些你拿手的曲子。”
安七娘听了,低头便拨弄,带有异域风情的曲子从弦上倾泻而出,别有风情。
裹儿一边吃酒,一边聆听。一曲终了,安七娘起身再拜,说:“奴家技艺粗疏,污娘子耳目,万望恕罪。”
裹儿让她坐下,笑说:“弹得不错,再弹一曲吧。”安七娘进来偷偷一瞥,这位娘子美艳绝伦,但就容貌而言,是她所见过最美丽的人,更兼气质高贵雍容,不同凡俗。
刚才一曲弹得战战兢兢,恐惹贵人生怒,此刻闻言才放下心。又重新坐下,弹奏起来。
正弹着,门外忽然又进来一人,刚要说话,见主人正在静听琵琶,立刻闭上嘴,笑盈盈走来,脸上神采飞扬。
来人正是武延秀。他在修善坊闲逛,正巧瞥见酒肆二楼守门的侍卫面善,猛然间想起他去安乐公主府见过这人,心思一转,找借口打发掉友人,悄悄回来。
侍卫认识武延秀,便放他进来。裹儿邀武延秀坐下,继续听琵琶,待弹奏完,赞了声说:“弹得好,来人,看赏。”
安七娘起身道了谢,就跟着侍卫出去了。武延秀立刻如同弹跳般站起来,行礼道:“小子见过殿下。”
裹儿说:“出门在外不必多礼,叫我七娘吧。”武延秀笑着叫了一声七娘,语气中充满了温柔缱绻。
“我原本没打算来这里,只是不知为何心中一动,就骑马来了这边,没想到遇到殿……七娘,合该是缘分。”
武延秀又热情问:“七娘,要去哪里,我没什么本事,做个向导却是正好。神都那家酒肆的酒最好喝,那家的园子最美,那家的乐工最好……七娘只管问,我若回答不上来,就随你处置。”
裹儿说:“只是出来随意逛逛。”
武延秀说:“七娘出来一趟不容易,若是小子有幸,蒙七娘青眼,情愿做个向导。”
裹儿回头看过侍卫,说:“你们也去用饭。”侍卫知趣出去了,关上房门,留下两人守在门口,其他人吃饭去了。
武延秀见了,悄悄移着身子往裹儿身边凑,一面拿筷子给她布菜,一面说:“七娘之前说让我常来找你,可我去了多次,人也未见过,最近你更是长驻宫中不回来。”
裹儿早把当初说过的话忘记了,闻言笑道:“事忙,我也是今日才得闲。你最近做什么?”
这话让武延秀不禁叹气起来,自从武三思去世后,武家的境况便不如从前了,他原先走兄长嫂子的门路当个官,只是上司看不惯他。
武延秀索性辞了官,恰好公主开府,就在嫂子的府中挂了名,也不做事。阿兄看公主看得紧,且想要为他娶妇,只是寻了一年多,连武延基自己都不满意这些人家,这恰恰称了武延秀的愿。
自他见过安乐公主,便念念不忘,论容貌、论身份、论才学,安乐公主都是众人中的佼佼者。
只可惜神女无意,又过了一阵子,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武崇训竟然因为父亲之死和公主闹了矛盾,分居两处。这对于武延秀真是喜从天降,他十分感谢成全他一腔情意的叔父武三思。
想毕,武延秀忙敛了脸上的笑意,作出苦涩的表情,说:“我这个人既无才能,也没什么品德,腹内都是草莽,每日只混吃等死罢了。”
裹儿笑劝:“你精通蕃语,性子又识趣,只是没找对发挥你才能的地方。”
武延秀忙说:“七娘今日出来只
为玩乐,不要为我的事情烦心,我有阿兄养着呢。”
裹儿听了,拿眼睛瞟了一眼武延秀,脸上似笑非笑。
武延秀素知永泰公主和安乐公主最是要好,无话不谈,便料其知了自己的事情,因笑说:“前事是我混账了,再提无益,只留心过好以后的日子。”
说着,他就提壶为裹儿斟酒,裹儿不能多饮,就将酒盅举到武延秀的嘴边。他一下子满面羞红,又不可置信,又欣喜若狂,就着裹儿的手将酒喝了,脸上更添了一抹艳色。
“公主……”武延秀双眼发饧,身子几乎挨着裹儿,语气中带着哀求,企图讨公主怜惜。
裹儿的手摩挲着武延秀的脸颊,他的容貌是裹儿所见诸人当中最美的,
两人间的气氛顿时暧昧起来。
裹儿正要说话,忽然被楼下的欢呼大叫声打断了,转头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武延秀今日才有了些进展,眼见要更近一步,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打断,整个人气鼓鼓的。
侍卫在门外回说:“楼下有人在掰腕子,有一人连赢数人,故而众人喝彩。”
裹儿心中好奇,对武延秀说:“咱们出去看看。”
武延秀只好跟着出去,开了房门,站在廊上朝下看,只见正中的台子上换了两个魁伟的男子正在角力,旁边簇拥着不少喝彩的观众。
武延秀只觉得无趣,便说:“这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耍些刀枪来。”他身形瘦削,并非孔武有力之人。
“你慢慢看。”裹儿道。
武延秀只好耐着性子看,几息之后,一人赢了,对面又换了一人,结果还是输了,一连数人,皆是如此。众人喝彩连连。
裹儿转头对侍卫说:“你们谁力气大,去试试这人。”一侍卫闻言便下了楼,走到台子上,撸起袖子,说:“某来一试。”
食客见他虎背蜂腰,气势不凡,纷纷让开,让他试一试,那人见了也丝毫不惧,甩了甩手,示意开始。
裹儿看得分明,只见侍卫脸上通红,显然已经用尽力气,只是不曾撼动那人分毫,果然败了去。
他上来请罪,裹儿笑着说:“你的力气已是难得,这人是谁,膂力竟然如此惊人。”
旁人有人听见,笑道:“小娘子,这人唤做哥舒翰,安西人,父亲还是个什么将军,豪爽大气,仗义疏财,刚到神都没两个月,就结交了不少好友。”
裹儿谢过这人,回到屋内,心里默念这人的名字,只觉得熟悉,又生出一股信任亲近之情,当下心中就有了想法。倒是把武延秀抛在了一边,沉思完毕才想起这人,只见他正幽怨地候在身侧。
第117章 契约 公主既然有心,还犹豫什么?……
裹儿稍稍安慰武延秀两句,便对侍卫说:“你们把那人请上来。”侍卫答应了去了。
半天,哥舒翰不情不愿地跟着侍卫上楼来。任谁在下面玩得开心,突然被一个不知所谓的人半威胁半利诱请上来,也会心情不虞。
“我听说这里有好酒好肉。”哥舒翰扫了一眼案上,确实有好酒好肉,但酒只有一壶。于是,他棕熊似的身子往下面一坐,顿时将武延秀挤开。
武延秀不防一下子被撞得趴到地上,面上薄怒,裹儿见了连忙压下嘴角,伸手要扶。
武延秀念及公主在旁,只好忍了,握着裹儿的手,坐在她身侧,抱臂扭头不看哥舒翰。
哥舒翰丝毫不在意两人,左手拿着酒壶,右手抓着烤羊排,一口酒一口肉吃得十分快活。
裹儿面上露出笑容,说:“我见过很多人,但像你这样膂力的少之又少。哥舒郎君,你来神都有什么打算?”
哥舒翰埋头吃喝,半响撕吃完羊排,才道:“没什么打算,我听说神都繁华,就出来逛逛。这几盘菜,我吃不惯,再上几盘烤羊腿。还有酒,要一坛好酒,烈酒。”
武延秀见哥舒翰如此得寸进尺,立刻斥责道:“放肆,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裹儿按住武延秀的手,道:“本来就是我们无礼,扰了哥舒郎君的兴致。来人,多点些酒菜来,再把楼下客人的账结了。”
哥舒翰这才正眼看了裹儿,觉得眼前一亮,他出身不凡又家世豪富,在安西这个中外交融的地方长大,见过的美女不知多少,就是他的母亲也是难得的大美人。
武延秀则恍恍惚惚,心里回荡着两个字“我们”,他和公主成了“我们”……
哥舒翰看着裹儿说:“我叫哥舒翰,奉父母之命,回神都探望阿翁阿婆。”
裹儿说:“可任了什么官?”
哥舒翰说:“无官,乐得自在逍遥。”
裹儿惋惜说:“你有这样的才干,若投军,必定能成为一代猛将,将来说不定还能出将入相呢。”
哥舒翰听了,心情大好,哈哈大笑:“算你有眼光,我家世代骁勇善战,父亲更是武艺超群。不过我呢,还想逍遥几年。”
正说着,掌柜亲自带人送上酒菜,哥舒翰又吃喝起来。
裹儿谆谆劝道:“人生苦短,出名要趁早。你是武将,过了身体巅峰,想打也打不动了,徒生伤悲。”
哥舒翰一边吃,一边回:“管他呢,我只要有酒喝,有肉吃,有人陪着玩就行。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裹儿都替他急了,说:“什么以后,你这天天喝酒吃肉,过两年疾病都迫不及待地找上门了。人生苦短,要努力拼搏奋斗啊!
还有,你看看你的年龄,无论从荫封还是武举,现在哎……现在开始就是最早。正所谓一步慢,步步慢,你要三思啊!”
哥舒翰还是摇头,连吃了几块羊肉,才停下来,然后命侍卫倒酒,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
过了半响,哥舒翰说:“我今年十六。”
“胡说,绝对不可能!”众人不约而同地惊道。
哥舒翰虎背熊腰,身高近八尺,满脸胡子,皮肤粗糙得就像经历岁月风霜,怎么会是十六?
武延秀一脸不可置信,叫道:“你不是十六,你分明是二十六,三十六也有可能。你们说是不是?”
侍卫们都点头,裹儿扶额,摆手说:“哥舒郎君性情豪爽,不会撒谎。你们把酒都抬下去,叫掌柜的送饮子上来。”
哥舒翰哼了一声,指着武延秀说:“你说我三十六也可以,叫我一声叔叔。”
武延秀冷笑说:“我敢叫你,你敢应吗?”
哥舒翰正要反驳,忽见侍卫过来搬酒,连忙按住,转头对裹儿说:“不行,这是你给我的,为人要重诺。”
裹儿说:“等你什么时候成丁了再说。拿走拿走。”哥舒翰只好松开手,看着侍卫将余下的酒坛搬走,冷哼几声。
裹儿虽然爱才,但不会劝十五六岁的少年上沙场,遂叮嘱了他两句:“酒是穿肠毒药,你这么小年纪,就这么豪饮,小心将来手抖得写不了文书,拉不开弓。”
哥舒翰回道:“啰嗦,我家父祖三代都是这么过来的。”
裹儿解了腰间的匕首,抛给哥舒翰,说:“送你了,拿着玩吧。”
哥舒翰长臂一伸接过匕首,只见鞘上镶嵌宝石,正要叹华而不实,拔出来,却见匕首寒光闪烁,锋锐无比。
“谢了。”哥舒翰道。
裹儿摆手说:“你出去玩罢。”哥舒翰起身,将匕首往腰上一挂,捞了羊腿,一面举着吃,一面往外走,忽然又被裹儿叫住。
裹儿再次叮嘱:“你年龄还小,酒还是少喝为妙,小心年纪大了得痛风。”
哥舒翰没有扭头,继续往前,挥了挥手,便出了门。
武延秀见状,在背后说:“这小子也太狂了,目中无人,依我说,就该治他的大不敬之罪。”
裹儿笑了,回他说:“你和一个小孩计较什么,咱们也回去吧。”
武延秀忙将心思放回裹儿的身上,笑道:“我送七娘回家。”说着,就扶裹儿起身,出了酒肆,一路上对着周围的铺子说个不停。
众人出了修善坊,裹儿登上车,武延秀想要上来。裹儿想了想,转头对他说:“我今日乏了,你且回去。之后,我派人找你。”
武延秀愣了一下,恐强行上车惹公主生气,只好停步,目送马车远处,站在那里出神。
直到他的小厮过来找他,才回了神,武延秀神情怏怏,心道,只怕又是一场空。
他无精打采地回到家中,正好撞见阿兄武延基。武延基见他这个颓靡样子,数落他道:“你又去哪里吃酒了,书也不读,骑射也不练,官也不安心做。
前儿,我给你谋了个置办祭田的差使,你嫌并州偏远,不乐意去,我都依了你,不指望你光耀门楣,只求你不要惹是生非,喝酒误事。”
武延秀反驳了一句:“并没有喝酒。”刚要说安乐公主的事情,但没了心情,随意搪塞几句,打发了阿兄,歪在榻上,有气无力。
却说裹儿回到府中,叫来武朵儿,说了武延秀的事情。武朵儿揶揄说:“公主既然有心,还犹豫什么?”
裹儿想了想,招手叫武朵儿俯耳过来,如此这般说了一通。武朵儿一边听,一边点头,赞同说:“公主说的是。”
“公主想的长远。”
“这个主意好。”
……
大约半个时辰后,武朵儿停笔,将纸呈给裹儿,说:“公主,你看对不对?”
裹儿看过,说:“就这样吧,他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算了。”
武朵儿笑了一下,说:“且不说公主的身份、权势和才学,就是光凭皆容貌,天下男人有谁能拒绝你?”
裹儿笑骂道:“胡说八道,快滚吧。”武朵儿将纸张折起放入袖中,笑着出了门,又带了府上的大夫,去了武延基府上。
裹儿无心看书,靠在榻上,窗外金色的阳光洒进来,几案上的花瓶中插着几枝极浓艳的芍药。
我可真渣啊!裹儿的心中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武朵儿来到武延基府上,先见了仙蕙,与她如此这般说了,又给仙蕙看了那张契约。
仙蕙目瞪口呆,良久才道:“七娘是个实在人,这事上也一板一眼的。”
武朵儿听了笑起来。仙蕙也跟着笑了,说:“你去吧。他们的事情,你及时给我说,我不亏待你。”
武朵儿:“……六公主说笑了。”仙蕙催她赶紧去,又叮嘱道:“办完事,务必回来见我。”
第118章 延秀 当然,没有人能比我跳得好……
作为裹儿的好姐妹,仙蕙比裹儿更焦急,更迫切想知道事情的发展,因而不断在屋里走来走去。
她简直是太好奇了!
大宫女碧云掩口窃笑,仙蕙见了挥手说:“去去去,你吵着我思考了。”
碧云端来一盅茶,说:“公主在思考什么。”
仙蕙接了,喝了一口,暂且浇灭心中的焦急,开口说:“我很期待七娘的未来。”她的话让碧云感到云里雾里。
碧云:“奴婢更不明白了。”
仙蕙笑了下,并没有为她解释的打算,碧云不是公主,她不会明白的。
仙蕙一直觉得裹儿身上束着太多的枷锁,她想要看妹妹挣开枷锁后的样子。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武朵儿过来辞行。仙蕙抓住她的胳膊,忙问:“怎么样?顺利吗?”
武朵儿面露愁闷,接连哀叹,仙蕙恨道:“他有什么不知足的?做人不能太要强了……”
正说着,仙蕙瞥见武朵儿的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立刻意识到自己被她骗了,拉着武朵儿的袖子要去搜那张契约书。
武朵儿连连后退,闹了一会儿,才给仙蕙看。仙蕙朝她哼了一声,说:“小心我给你家公主告状,说你捉弄我。”
武朵儿笑说:“六公主别让我在七公主面前说你看她的笑话。”
仙蕙哼了一声,看完交给武朵儿,说:“你尽管说去,我不怕。”说完,又催武朵儿赶紧离开,道:“裹儿什么反应,你千万打发人来告诉我啊。”
武朵儿无奈笑了笑,回到府中,对闭眼小憩的裹儿,说:“公主,他同意了。”
裹儿睁开眼睛,武朵儿凑过来,俯耳说:“大夫说,他身子健康,并无不妥。”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天赋异禀。”
裹儿的眼睛惊得圆睁,伸手抓着武朵儿打,又气又笑。武朵儿笑个不停,说:“公主就是太害羞了。这在当今之世算什么,哪个世家贵女不养几个人?”
裹儿闻言挥手让她出去,自己则拿了契约书收起放入匣中上了锁,然后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对以后又是好奇又是忐忑。
次日,裹儿骑马上朝,刚出门就看见门口候着一人,露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裳。正是武延秀。
银月西沉,暮春的夜风中带着丝丝凉意,裹儿驭马靠近,笑说:“你怎么来了?早上露水重,小心着风寒。”
武延秀昨天下午暗怨裹儿的无情,但如今见了真人,那点子愁闷早就散了,亦步亦趋地驭马跟着,回说:“昨夜没睡着,听开门鼓响了,就随意出来走走。”
裹儿从袖口取了帕子给他说:“擦擦吧,回去补上一觉。”
武延秀接过来攥着,欲言又止,支支吾吾说:“我……我能送公主上朝吗?”
裹儿见他睫毛上细碎的露珠儿轻颤,心中不忍,解释说:“出了坊门,路上都是上朝的同僚。”
武延秀闻言精神一震,脸上露出笑容,嘴角翘起,道:“我只送公主出坊。”
“好。”两人并肩驭马,直到坊门前,才分别。
武延秀看着她骑在马上矫健的背影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拿起那条淡紫色的帕子放到鼻尖轻嗅,淡淡的幽香传来,令人心酥神醉。
上官婉儿主持的赏花宴定在三日后,邀请了明经进士武举子中释褐者,又请了几位饱学之士作陪。
太平公主应了要来,相王依旧是托病告假,李显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派人送药材补品过去。
李显念着和相王的骨肉之情的同时,又忌惮着他。他知道相王比自己聪明通透。
裹儿应上官婉儿之邀,替母亲提前去神都苑赏看一二。
此时神都苑中鲜花如锦,碧水粼粼,飞禽异兽,亭台楼阁,一步一景,美不胜收。便知上官婉儿用了不少心思。
看毕,裹儿就要回府,却见府里派马车来接自己。
她辞别了上官婉儿,站在牡丹花丛前,等他们过来,说:“天不热,我骑马就回去了,还来接我做什么。”
来人笑说:“公主上车看看就知道了。”
裹儿忽然见一只修长的手半探出车帘外,又立刻缩了回下,无名指上戴着祖母绿戒指,心下会意,便回身折了一枝牡丹,拿着上了马车。
果然武延秀就坐在车里。他见人上来,忙让了位置,一脸笑容问过寒温。
“自公主那日早上去后,我就日夜想念公主,盼着公主早日回来,一听说公主今日回来,便跟过来了。”武延秀一面说,一面试探着伸手要揽裹儿,见她没有反对,渐渐揽实了。
裹儿靠在武延秀的肩上,瞥见他怀中闪过一抹紫色,伸手一捞,却是一条淡紫色帕子,笑说:“这条帕子,你怎么还没扔掉?”
武延秀垂下头,轻声说:“公主所赠,便是一片叶子,一棵草根,对我而言比金银珠玉还珍贵。”
裹儿笑了一下,武延秀欣喜,左手更是牵着裹儿的右手放到自己的腿上,紧紧握着,心中充盈着幸福和满足。
裹儿将左手的牡丹盖到两人的手上,凑近他的耳边,呵气如兰,“今晚就留宿在公主府中可好?”
武延秀只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地跳动,颤栗如同一道闪电在身体中窜过,他激动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安乐公主艳绝天下,身上散发着皇家威仪,并非容易接近之人。但此刻,只见她明眸善睐,浅笑倩兮,就像巫山神女下凡入梦。
武延秀俯下头,温润柔软的唇顺着额头、眉心、鼻尖、一路往下,直到与那抹艳色碰撞,极致的温柔掀起了欲海的巨浪。
岩浆般的炽热朝下流去,裹儿身子后仰,以手抵挡,说:“不要这么不尊重,惹下面的人看了笑话。”
武延秀猛然回神,轻轻两打了自己的脸,告罪说:“是我孟浪了。”裹儿微微一笑,抽出手,把玩着牡丹花。
武延秀忽然想起初次见面,便笑说:“当初公主说向我学突厥语,只可惜一次都没实现。”
裹儿笑说:“提过去做什么,未来才最重要。”
武延秀听了,忙道:“是是是,还是公主看得明白,比我强多了。我听说公主喜欢听曲子,等回去我给公主唱一晚上。我还会胡旋舞,只给公主一人跳。”
“胡旋舞?”裹儿说:“我只看过,没学过,你真的会?”
“当然,没有人能比我跳得好。”武延秀眉宇间透着一股自信。
裹儿点头说:“那我要好好看看,要是不好,我可不依。”
两人一路说笑回到府中,裹儿先让人安排武延秀去休息,自己还有公务要处理,临走又叮嘱说:“驸马在花园东侧的渡月山庄,他在清修,你不要打扰他。”
武延秀笑得眉眼弯弯,如同偷腥的猫儿,压低声音说:“我远着驸马还不及,怎么会主动招惹他?”
裹儿笑了,赞道:“我就是知道你性子好,最明白事理。”送走武延秀后,裹儿的脸上一直带着笑意。
第119章 红纱 武延秀曲尽平生之技,奉承公主……
因着过两日神都苑要举办宴会,裹儿想着将府中善骑射的僚佐推到圣前。
因而她召来这些人,将缘由说了,道:“机会难得,我带你们过去。若讨陛下欢心,最好不过。”
众人都笑说:“必定不会丢了公主的颜面。”
裹儿笑说:“倒不是为了这个,只望你们展示出自己的才能。”众人又都应了。
裹儿忽又想起一事,说:“派人去问问那个叫哥舒翰的郎君愿不愿跟来,只要他答应不喝酒误事,就与我们一起去。”
有人问:“公主怎么这么在意这人?”
裹儿笑说:“他那样的膂力难得,又是年少豪爽,有将才,令人见了不免提携一二。”
说着,就命人去问哥舒翰。哥舒翰家族在高宗朝时内附大唐,做了大唐的将军。他的父亲哥舒道元如今在安西做官,娶了于阗王室尉迟氏的公主,生下哥舒翰。
哥舒翰那日回到家中,说了这件趣事,并将匕首给祖父看了,说:“她啰里啰嗦地劝我去做官,我不乐意,就给了我这把匕首。”
哥舒沮接过匕首细看,只见上面有内造工匠的名字,又详细问情形,想了半响说:“这样的年纪,只怕是几位公主。”他们家门第渐衰,儿子又远在安西,猜不出是哪位公主。
过了一日,傍晚忽然一人上门,不见哥舒翰,只好将事情与哥舒沮说了:“我家公主是陛下第七女安乐公主,见贵府郎君是将种,心下喜欢。过两日陛下将于神都苑设宴狩猎,若哥舒郎君有意,就随公主一起去神都苑。
若是不去,也没什么,请丈人不要骂他。我家公主还说了,贵府郎君年纪小,要丈人约束他不要多喝酒。”
哥舒沮连忙应了,留这人喝完茶才送走他,心里激动起来。对于他们这些蕃将而言,每一次机会都要抓紧。
哥舒翰回来听了,有些意动,那可是神都苑,他父亲都不一定能进去,如今无官无职的他倒是有了机会。于是次日一早就亲自过去公主府,说自己要去。
裹儿处理完府中的事情,总觉得忘了什么,直到侍女请示她在哪里用饭,才想起把武延秀给忘了。
她抬脚去了武延秀处,吩咐饭菜也摆在那里。刚进院子就听到一阵琴声,裹儿嘴角一弯,径直进去,就见武延秀低头抚琴,琴声婉转中透着两分哀怨。
裹儿坐在武延秀对面,那琴声稍稍乱了一瞬,又立刻如同流水般顺畅起来。
余音袅袅,武延秀抬起头,如星子般的眼睛欲说还休,不禁让裹儿心中一颤。
“用饭吧。”裹儿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一本正经说道,然后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武延秀轻笑了一声,看得裹儿的脸红了。裹儿不甘示弱地与武延秀对视,起了身,对他说:“用饭吧。”
侍女早已摆好了饭菜。武延秀毫不意外地见到是合餐,裹儿见了他的神情,说:“来人,再上一份。”
武延秀忙阻止说:“这样很好,我也喜欢合餐。”他甚至求之不得呢。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一起用了饭,盥洗漱口毕,天色还早。
武延秀便与裹儿说起神都的趣事来,他钢口极好,说得绘声绘色,逗得裹儿连连发笑。
裹儿斜靠在榻上,支着头,武延秀则坐在脚踏上,眉眼灵动,说道:“东邻有个娘子,长得冷若冰霜,艳若桃李,只是不苟言笑。
坊里有两个无赖打赌,这一个说:‘我能一个字令这娘子发笑,再说一个字令这娘子发怒。’另一个不信。
那一个对东邻娘子家里的狗跪下,叫了一声‘爹’。东邻娘子立刻笑了。忽然那人转过来,又跪她叫‘娘’,东邻娘子勃然大怒,抄起笤帚追了这两无赖几条街。”
裹儿笑起来,说:“哪来的泼皮无赖,连人伦都不顾了。”
武延秀笑起来,又道:“我无才无德,只粗通些乐器舞蹈,公主若是不嫌弃,我当为公主献舞。”
裹儿说:“我今日有眼福了。”说着便叫乐工过来,命坐在竹帘后面伴奏。
武延秀进了内室,换了银色的袍子,身披璎珞,立在织宝相花地毯上,顿时让裹儿眼前一亮。
琵琶声起,延秀和乐而舞,忽然让裹儿想起了无量寿经变画中的伎乐天,力与柔完美结合在一起,那顿足踏地的韵律使裹儿的心忍不住也跟着跳动。
她确实忍不住了,在武延秀频频邀请下,走上前,跟着他跳起来。
乐声越来越急,武延秀跳得越来越快,而裹儿早跟不上了,他臂间的飘带如同温柔的春水,流过裹儿的面颊,自己则像不系之风,似乎要飞升成仙。
裹儿不由得拽住飘带,那股风为她停留下来,男子的气息在裹儿的颈间奔涌,滚烫地就像岩浆一样,晕染出一片绯色。
压抑的欲望、男子强悍的气息以及偷情的刺激打开了裹儿的心房,那里是一片深渊,充满了各色欲望的深渊。
红纱帐内,情欲就像迟来的骤雨,滋润着这片神秘而干涸的深邃。
夜深了,露水在牡丹花瓣上凝聚成珠,滚入花心之中。
次日一早,裹儿照旧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她悄悄将延秀搭在身上的手放下来,然后起身。乌黑柔顺的头发落在白雪般的肌肤上,整个人透着一股慵懒和惬意。
裹儿披了一件衣裳起身下榻,示意让侍女轻手轻脚,换好衣裳,梳洗完毕。她喝了一盏银耳燕窝粥,漱了口,临走出门前,对侍女说:“不要打扰他睡觉。他醒了,告诉他,我上朝去了,今晚也回来。”
说着便带人出门了,留下侍女们对红纱帐内的人猜测纷纭。其实,武延秀之所以未起床,乃是他的日常习惯所做。他不上朝,家中又无长辈,常常睡到日上三竿。
这日他照旧醒来,梦里残留着温香软玉,往衾内一探探了空,先是怅然所失,忽然又大惊失色,掀开帐子,只见地上铺满了亮堂堂的阳光,外面一片寂静,不由得生出惶恐和疑惑来。
他抓了件衣裳披在身上,赤脚走下来,打开房门,阳光刺眼,风动竹林,沙沙作响。
“郎君醒了。”坐在廊下打盹的小寺人听见声响,立刻醒了,忙起身近前伺候,却吓了武延秀一跳。
“公主呢?”武延秀急问。
小寺人笑说:“公主上朝去了,临走之前不允我们吵醒你。”
武延秀闻言,懊恼不迭。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清楚自己的“能力”,但是别人不知道啊。
昨夜两人一个是惯情郎君,一个久旷娘子,干柴烈火,被翻红浪,是闹得晚了些,但他余勇可贾,日常起居如此,非身体不济。
武延秀不用看,就知道这些侍女寺人背地里说他什么,又怕公主误会,呆在屋内患得患失,食不甘味,不觉日之西落,夜幕降临。
他正惆怅,忽见裹儿披着金黄披风,踏月穿竹而来。
“公主……”武延秀忙起身迎上,接衣捧茶,殷勤备至。裹儿见他只松松散散穿着袍子,头发也散挽着,柔情缱眷,比昨夜更添颜色。
裹儿接过茶喝了一口,问:“这里可住得惯?我政事繁忙,不在时,你尽管出去玩。”
武延秀笑回:“住得惯。公主累了一天,也乏了,我给公主捶捶肩。”说着,就为裹儿按揉起来。
是夜,武延秀曲尽平生之技,奉承公主,裹儿如同误入仙境,心酥神醉。
他又趁机在枕边衾内为自己辩解,向公主力证自己的才干。裹儿最是尚才,叠声赞美,喜得他手舞足蹈,自觉洗去冤屈。
第120章 牡丹宴 你是进士出身,怎么去狩猎了?……
这日上午,天朗气清,惠风和煦,裹儿带领众人前往神都苑。
刚到苑门口,就碰到太平公主的车架。太平公主知道了,命人去请裹儿一同坐车。
裹儿难以推辞,叫众人跟随在太平公主车架后面,来到车前。
太平公主笑说:“你如今越发像个郎君了,想必是皇后把你错生成女儿。这里离宿羽宫还有些路,你上来,咱们一起说话打发时间。”
裹儿下了马,上了太平公主的车,笑回:“姑母,怎么不把萱儿姐姐带来?”
太平公主说:“她性子腼腆,不爱热闹。我听说这宴会是你建议的。”
裹儿说:“国家的根基在于人才,阿耶重视人才方纳了我的谏言。”
太平公主笑了一下:“有件事我听了那么一耳朵,说你派人去淮南道十二州括户,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裹儿听了,点头说:“有这么一回事。户部在整理人口田册时发现,有些州县十数年数据都几乎未变。
姑母你也知道,十多年时间流转,丁口有生有死,田地有卖有买,贫富有升有降,户部再拿这些空文去征收租赋,早已不合时宜。”
太平公主闻言说:“原来如此,你本意是好的,只是依我看,未免太操切了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一下子要扭转过来,只怕反生出事端。你派去的那些官员性格孤僻,只怕办不成什么事情,还会添乱。”
裹儿笑回:“姑母提醒的正是。我也这么担忧,但是姚公说这些积弊,若是缓缓图之,只怕积弊之上又生积弊,没有尽头,不如下一副狠药。”
太平公主听了,笑说:“你如今历练地越发老道,比我强多了。可见还是入了官场,才能涨见识和眼界。”
裹儿笑了,没有言语。太平公主又转而说起别的事情,两人一路说笑,来到宿羽宫,见过诸人,按位次坐下。
这日参加宴会的明经进士武举子约莫有一百余人,有老有少,来自天南地北,各个神采飞扬,因在重臣面前,人人都保持应有的矜持和风度。
裹儿刚坐下,有人禀说:“太子来了。”又起身彼此见礼。殿中位次按品级安置,上面置了榻案以待帝后,左边下首是太子,裹儿挨着太子坐;右边下首是太平公主、魏元忠等人。
案边设着高几,几上摆着炉瓶三事并时令花卉。又过半响,李显、韦淇并上官婉儿一起过来。
众人拜见后,李显和韦淇归坐,又命人于案边另设一小案给上官婉儿。
李显一眼望去,忽然有了当年太宗皇帝所言“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的豪情壮志,遂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让下面的新人激动不已。
宫人上了茶果酒馔,又有舞姬乐工献艺。少时,乐工舞姬退下,宫人撤去酒馔,送上笔墨纸砚。
上官婉儿起身,笑道:“承蒙天恩,诸贤齐聚神都苑。各位或精通翰墨或擅长骑射,我请以各位所学为陛下祝寿。
通翰墨者,以苑中牡丹为题,做诗一首,以一炷香为限,再以‘如保赤子,心诚求之’为题做策论,凡共两个时辰。
善骑射者,去邙山狩猎,也以两个时辰为限。我为裁判官,不知诸位可服?”众人都道:“是。”
上官婉儿便叫他们各自散去,李显和韦淇等人暂且离去更衣。
裹儿与其他人坐在殿后吃茶,她也是第一次知道题目,感慨说:“幸好我已入户部。这诗题没有出乎意料,但策论出得颇有水平,只怕要他们要苦恼一阵子。”
上官婉儿笑说:“七公主谬赞了。”
太平公主说:“你不必谦虚,我不怎么读书,也晓得这题与时政相关,若非婉儿锦绣心肝,是想不出这样的题目来。”这话说得众人极赞同。
相比于宿羽殿中的焦虑和紧张,后殿诸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言笑晏晏,或是闲谈,或是评说众人,或是作诗赏花。
离结束还有一刻钟时,众人复归席。宫人将诗歌送到上官婉儿面前,只见她一面看,一面丢,直到手中只剩下一张,遂呈给帝后。
李显和韦淇看过,连声赞叹,又命人传给太子公主重臣,都看过后,复又回到上官婉儿手中。
下面诸人有的已经写完策论,有的还在涂改誊抄,见状均是胆战心惊。
时间尽了,宫人将众人的策论收了,呈给上官婉儿魏元忠等几人裁决。
裹儿也分了数份,卷面不洁者罢黜,文辞不通者罢黜,陈词滥调者罢黜,最后挑出两份归到一处,汇总至皇帝处裁决优劣。
李显看完,选出三份,令上官婉儿公布名单,连同诗歌中第者,各赐牡丹一枝,新书一部。
中者神情激动叩谢天恩,不中者脸色苍白,懊恼悔恨没能给陛下留下好印象。
两刻钟后,远处忽然传来惊雷般的声音,原来是狩猎的人回来了。裹儿看去,只见远处荡起烟尘,想必是硕果累累。
内给事杨思勖下马,龙行虎步过来,禀说:“陛下,众人共猎得老虎两只,熊一只,鹿十一只,野猪九头,狐狸二十只,野兔五十三只,野鸡三十一只。”
李显闻言,惊道:“猎得虎熊的是哪位壮士?”
杨思勖回道:“武举子郭皓猎得虎一头,进士及第张孝嵩猎得虎一头,安乐公主府侍卫哥舒翰猎得熊一头。”
李显喜道:“快让朕看看。”
这三人出列,站在各自猎物的前面,面上露出笑容,又暗暗打量两位同伴。
李显问:“哪个是郭皓?”
郭皓出声说:“启奏陛下,正是微臣。”
“你是哪里的人?如何猎得老虎?可有受伤?”李显面容和蔼。
郭皓说:“微臣乃太原人氏,托陛下洪福,微臣侥幸猎得老虎,且不曾受伤。”
李显勉励道:“原来是太原郭氏,日后好生当差,不要堕了祖上的威名。”郭皓谢恩。
李显又问:“张孝嵩是哪位?”张孝嵩应声回答。三人当中,李显最关注的就是这人,文武全才,堪当大用。
“你是进士出身,怎么去狩猎了?”李显见他仪表不凡,又生出几分喜爱。
张孝嵩回道:“微臣虽然是进士及第,但素来酷爱兵书,自少时习得武艺,便想着一日如班定远那般为我大唐建功立业。”
李显赞道:“好!志气不凡。”张孝嵩谢过,知自己在陛下和太子心里留了名,便心满意足地退下。
李显对哥舒翰笑说:“你就是哥舒翰?”哥舒翰应了。
李显转头对裹儿,说:“不料想你府中竟然有这等猛士。”
裹儿摇头笑回:“他是几日前在修善坊遇到的,膂力过人,并非我府中侍卫。因陛下下诏令举荐可堪为猛将者,我便使他假托侍卫之名,献艺陛下。”
李显颔首,又问哥舒翰道:“朕少时有哥舒氏酋长入宫宿卫,你可认得他们?”
哥舒翰回说:“草民的高祖带领家族内附大唐,先帝皇恩浩荡,承蒙不弃,允草民高祖、曾祖和祖父入宫宿卫禁中。”
李显听了,心中更高兴了,说:“好好好,原来是忠臣之后。你可愿像你父祖那样宿卫禁中,做个千牛备身?”
哥舒翰怔愣起来,他本来只是想进来游玩一番,没想到竟然把自己的自由葬送了……
这千年备身向来是勋贵们的进身之途,他人很难染指。这对于蕃人哥舒翰而言是难得的恩典。
“快谢恩!”身侧的张孝嵩小声催促他道。哥舒翰迷茫着叩谢了皇恩。
李显见他脸上不见喜色,便问:“你为何不乐,莫不是和张卿家类似,想考明经进士?”
哥舒翰连忙摇头,说:“草民一介莽夫,看兵书勉强可以,看其他的就不行了。”
裹儿笑说:“陛下,他才十六岁,又是第一次面圣,只怕高兴傻了。”
李显本是不信,哥舒翰看着分明有二十多岁,怎么才十六岁?这也长得太着急了。
可观哥舒翰和裹儿神色,不得不信,李显言不由衷说:“英雄出少年。”说完,李显赐三人御弓。宴会复续,宫人呈上酒馔,乐声再起,又过了一个时辰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