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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 31 章 这邻居没得话说


    今年G市的十二月中下旬, 是没雪的天气。


    下午的天光明亮,总让人觉得是很可喜的温暖。只是干燥又寒冷的风一吹, 砭骨的冷意就刺得人清醒。


    盛吟走在枝桠秃枯的梧桐树下,呼出一口白雾。


    梧桐树的枯枝上布挂着串串个个的小圆果,像寒冬里随风和鸣的小铃铛。


    盛吟发顶上是牙白的贝雷帽,毛呢外套里面是一条牛奶白的针织裙,裙领是做成花瓣领的构思。


    在北方的梧桐树下,她整个人就像树旁一捧茸茸的雪。


    白色和这个姑娘真是很相衬。


    站在桥下的裴晚南一眼就看到了她。


    今天裴晚南和盛吟约在了市首美术馆见面。


    市首美术馆建在G市唯一的河旁, 是桥上桥的构成。


    两桥之间,下方是河,上方是一个玻璃幕墙与遮阳筒瓦围成的展览大厅。


    “裴老师。”盛吟在梧桐树下抬头,看到了裴晚南。


    裴晚南朝她温柔地点头。


    今天是市首美术馆新展出国外现当代美术精粹展的第一天。


    “今天可是我占用了你的时间。”裴晚南温蔼地等着盛吟走近, 和她一起并行走着。


    其实不是,本来盛吟就是准备过来看展的。只是没想到, 是裴晚南先约的她。


    像是被老师督促作业的怠惰学生, 上次没守时去找裴晚南的盛吟有些过意不去, “裴老师对画展有兴趣?”


    走进馆内, 盛吟取下了自己的贝雷帽, 拿在手上。


    现在馆内的人不算少, 只是因为大家都是很有秩序地观赏走动, 所以馆内挺安静。


    “有些兴趣, 但不太懂。”裴晚南轻笑着同盛吟说, “术业有专攻, 就想请你一同过来这个画展了。”


    裴晚南说得实在谦逊, 明明这么多次都是裴晚南在帮盛吟解答疑难。


    “刚好我自己也是想过来,老师约的正巧。”


    市首美术馆盛吟已经很久没过来了。


    这个星期,盛吟已经回拍卖行恢复了以往的工作日常。


    待着闲着有时也会焦虑, 白天攒着,夜里就会出来。


    只是冬季还没结束,离业界春拍也还有大半年。江予池对此还开玩笑说盛吟是给他也一并带来了工作压力,盛吟直接就翻了一眼回去给江予池。


    回到工作里去也好,免得江予池有时闲着就想往她这儿跑。


    江予池还不知道,盛吟那隔壁的新邻居是谁。


    上个星期,盛吟从北环大道回来。都已经十点了,江予池还和唐乐年带了宵夜来她这。


    :


    那会盛吟没看到信息,听到有人敲门时,还以为是沈敛止。


    随他敲了好一会的门,再打开门时,盛吟还有些没好气。


    结果是江予池笑着站在她门前。


    应该是感知到陌生人,隔着老远的廊道和房门板,盛吟还能听到方糖吠得很大声。


    一同听到了吠声的江予池有些微诧,说起这新邻居竟然养狗。


    眼见江予池笑着还想带着多一份的宵夜去敲沈敛止的门。


    也不是心虚,但盛吟还是赶在唐乐年具体铺开描述邻居之前,提前拦下了江予池,“是养了狗,脾气看着不太好,这么晚了还是别去打扰别人。”


    听了盛吟的话,江予池点点头,说着改天有机会再认识。


    江予池都不知道,他和她这邻居老早前都认识了,还改天。


    反正不知道,盛吟还是松了口气,她就当没那回事。


    那一晚,盛吟照常做了梦,梦里依旧有医院里的尖厉声和她的爸爸。


    只是这次的梦里多了她和沈敛止之间旧日的那道裂缝。


    所以其实就算她和沈敛止真得重新认识,那道裂缝也很难自发愈合。就连梦里,那道裂缝都要出现,来敲打她,提醒她。


    次日盛吟就决定让自己忙碌些,索性就直接回去工作,找些事做。


    并避开沈敛止。


    “最近工作忙吗?”


    盛吟呼出的那口气让一旁的裴晚南侧目,她笑着问盛吟。


    她们已经走到离馆门口最近的一副画前。


    这次展出的是巡展到G市的现当代开创性画作,多数是艺术史上国内外出名的大师作品,体量大且规格高。


    有些画作其实盛吟之前就已经看过。


    盛吟看着眼前这副详悉的画出神,裴晚南看着盛吟。


    裴晚南的声音很轻,关怀地响在盛吟耳畔旁侧。


    带着盛吟的眼睛从画中扭曲的线条挪开,盛吟摇头轻声应着,“不忙的。”


    “那就好。”


    在展出馆厅这种熟悉的环境里,走着说着,盛吟的思绪和心情渐渐也变得懒软了一些。


    馆内的光线也很明亮,这种状态下的盛吟很是放松,她和裴晚南边走边低声说论着画作。


    偶尔有人像是认识那样,跟盛吟她们热络打招呼,双方便互问了声好。


    裴晚南笑着问起盛吟,“回来后的这段时间,适应得怎么样?”


    但也许是因为本来睡眠就不好,回来之后,时差倒不倒的,盛吟也没能真切地感受出来。


    裴晚南听着盛吟说没什么异样,也就笑着点点头。


    “不过,这些天,我遇到了一个——”盛吟犹疑地说着,“朋友。”


    裴晚南的脚步停下,站在一幅轻和色彩的画作前。


    没插话,裴晚南耐心地站在那。


    裴晚南的双手姿态和顺地闲放在兜里,是很让人觉得松缓安全的姿态,她在静静地等着盛吟继续说下去。


    只是盛吟说完那句话,像是想了想,又不知道怎么再继续往下说。


    “这个朋友,是你那天晚上打电话给我,提到的那个朋友吗?”裴晚南细细想着,试图引导。


    那是盛吟陪庄奶奶去医院的那天晚上。


    盛吟爸爸不在之后,盛吟就再也很难控制自己的心理。


    医院成了盛吟潜意识里的封禁,她十分抗拒去医院。看到穿着蓝绿色手术服的医生,会有剧烈的心慌。


    在急诊楼门前的长椅上坐着,已经是盛吟能忍受的最大限度。


    裴晚南在听到盛吟说在急诊楼前时,亦是觉得这是盛吟难得的一个积极信号。


    那个从医院回来的晚上,盛吟蜷在被窝里,拨了一通电话给裴晚南。


    盛吟捏着被角,和裴晚南说了发生的事后,又委婉地和裴晚南说着,自己和一个朋友的关系交恶。但是自己和这个恶劣的朋友又说好了,不再和过去过不去。


    裴晚南在通话里温和轻柔地对盛吟肯定,“从零构建关系框架,你内心深处当时应该是判断,自己能够做到。”


    只是真正将将面对时,盛吟又开始犹疑。


    所以才导致第二天的凌晨,盛吟反悔地从床上爬起来,裹得严严实实就想从那里逃开,恰好被守在那的沈敛止拦了个正着。


    裴晚南在那天晚上已经了解盛吟的许多疑问。


    现在盛吟再讲起她的朋友,裴晚南就猜想,这应该是同一个朋友。


    果不其然,裴晚南看到盛吟点了点头。


    裴晚南转眼和煦地看着盛吟,“那现在和这个朋友,相处得如何?”


    “不好。”盛吟想也没想地就回答了。


    话说出口,盛吟又觉得自己描述得有些潦草。仔细说来,她和沈敛止现在的关系,“也不是之前刚见面时的那样想吵架。”


    “其实我们之间也已经没什么别的关系,我就是,应该有点不太想见到他。”


    一看到沈敛止,盛吟就总觉得,某些不安在翻涌。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但就是觉得可能不见面,会让自己觉得更安定。


    两人之间已经没什么关系,不想见到对方。


    这样的说辞,无独有偶,裴晚南也曾在另一个人的口中听到过。


    那个人曾在裴晚南面前反复提起同样的想法。


    只不过他说的时间点,是过去。上次他再来找裴晚南,已经是完全相反的态度了。


    “你用了‘应该’这个词,那我可以理解为,你自己也是不确定自己的这个想法,对吗。”


    裴晚南从盛吟的话语中抽取出了盛吟的存疑。


    心理治疗咨询只是引导帮助,从不会直接帮忙做决定。


    聊过之后,得到盛吟的隐藏讯息,裴晚南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这次你回来是一个不同于之前的契机。你回来,是因为有要回来的理由。就像你说过的,你妈妈。但不管是事还是人,它们肯定对你很重要。”


    “心里的精神内核包括许多方面,从零构建人际关系,也是影响很深的其中一种。”


    “在这次的契机里,我们要不要试一试,在你觉得可以接受的前提下,让它们都慢慢过去。如果你觉得很难,那就停止,我们再继续聊聊。”


    潺潺流水的柔声说着,盛吟安静地听着。


    走过天青色灰的一楼展厅,沿着旋转楼梯往上,她们走到了馆内的较里面。


    这层是蓝白的墙砖展厅,抬头看着顶部悬在半空的瓦片轻盈自在,光线更加延向明亮。


    裴晚南带着身后慢吞吞走着的盛吟,两人伫步停在了一幅抽象艺术先导的画前。


    浓郁明亮的白蓝、绿色的画布,上面却还有灰暗的赭石和黑色。


    那是康纳罗基的画作。


    盛吟也鉴赏过康纳罗基的其它十几幅画作。


    就如同康纳罗基的自传里说的,他描述过他的色彩记忆,有很大部分是源自他反复描述的梦境。


    从康纳罗基的这画作来看,显然这不是多愉快的梦境。


    一整座的墓园。


    画作里浓郁的色彩,怎么化也都化不开。


    她们站在这幅画前的时间是最长的,长到裴晚南还是问出了长久以往都试图知道的那个问题,“阿吟,最近的睡眠时间里,你都看到些什么。”


    或者说,梦到了什么。


    拿着牙白贝雷帽的手无意识地用了点力。


    盛吟应该说实话,但盛吟觉得她不能说实话。往日的鲜活笑语,全在那段时间里。


    抓着牙白贝雷帽的手指骨有些发白,盛吟清醒回答裴晚南,“没看到什么。”


    盛吟移开了视线。


    这幅画为今日的观展划下句点。


    裴晚南和盛吟走回到美术馆门口。现在天还早,桥上桥下还站着许多人,声音要比馆内要嘈杂很多。


    今天裴晚南的日程就来观展,也没准备再去哪。


    “那我送老师回去。”盛吟今天开了车,工作日自己开车有时更方便些。


    只是盛吟太久没开车,半个小时车程的路,她能多用上一小时。


    出了美术馆的盛吟随手将贝雷帽戴回去。


    温蔼地看着还未落下的太阳光映在盛吟瓷白的皮肤上,裴晚南伸手把盛吟的贝雷帽扶好。她笑说,“棠语也在这附近,她送我回去就好。”


    裴晚南虽然是独居,但她有个女儿,温棠语。


    盛吟从机场回来的那天晚上,裴晚南就是带她到温棠语偶尔回来时睡的那间卧房。


    先前盛吟和温棠语是见过两面的。现在裴晚南这么一说,盛吟也知道,就陪着裴晚南在这等。


    温棠语来得也快,日光下移不过半步,温棠语就来到她们的视野范围里。


    桥上的人朝着桥下的人挥手。


    尔后友好热忱地约了下次再见-


    未至傍晚,盛吟的车慢悠悠开在回去的路上。


    没像裴晚南那样谦和,盛吟是实实在在地描述,她开车的这项技能确实不行。


    当年盛吟学得就一般,经年也没都练习这项技能。


    还是唐乐年和江予池这些天临时教学了好几个小时,现在开起来,盛吟才勉强把车控制在车行道画好的那两条线内。


    分神尤其是个不好的习惯。


    盛吟有惊无险地终于把车开进小区,绕着圆水池旁慢慢驾驶了个半圆,盛吟才发现自己好像得下车了。


    左边留的空太大,现在车前方的右边轮子都压了草。


    这样再直直往前开,等下车尾就转不出去了。


    “应该把车退后,再往前开。”盛吟来回打量了好几遍这之间的距离。


    许是盛吟站在这打量的时间太长,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为难,远处值班的安保人员都跑了过来。


    是上回帮庄奶奶叫了救护车的热心安保大哥。


    他应该是还在打电话,走到盛吟跟前时,安保大哥放下了刚在耳畔的手机。


    从盛吟开车进小区,安保大哥就注意到了盛吟,她开车的轨迹也实在让人很难不去注意。


    安保大哥开口尽职地问着盛吟,“车是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


    盛吟的车是没什么问题。


    只是盛吟自己的问题。帮忙倒是也不需要,盛吟再试试,应该能解决。


    让别人上车帮忙倒车停车,这说出去还挺不好意思。


    盛吟摇头,笑着谢谢了这位安保大哥的好意之后,安保大哥却显然还是不放心。


    他大手一挥,拦下了准备上车试试的盛吟。


    尽职负责的安保大哥妥帖地劝着,“没事,你要不先歇歇。你邻居住户上回给我留了他联系方式,说你有什么事我就联系他。”


    “我刚走过来时,就给他打过电话了。都是邻居,你这邻居可没得话说,一听你有事,就直接说他现在过来。”


    第32章 第 32 章 他那前女友


    三十楼高的视野, 云层望着更稀松疏薄。


    张程式一身休闲黑衣黑裤,他正杵在沙发前, 和方糖那不善的眼神对视着。


    今天是休息日。


    他们几人过来沈敛止这热闹一下。


    放眼望过去,玄关处墨灰,吊顶冷灰。


    客厅地上铺着的是同冷灰色的地毯,皮质沙发是黑色,上面放着两个栗色的方块抱枕。


    沙发前是两张高低不规则的透明玻璃桌,冰凉凉又空白着。


    除了白色到底的墙面主色调, 其余望过去点缀的都是纯粹的冷静色调。


    这儿和沈敛止原先住的那里倒是一样的标格。


    张程式刚从厨房走出来,拿了点东西给方糖吃,企图安抚下一直想出去的方糖。


    也不知道沈敛止这边牧是怎么养的。


    沈敛止一开口,它就满狗脸乖巧。沈敛止不在, 它就一直咬着张程式的裤腿往外扯。


    “老张,沈哥呢?”


    一旁的赵凯凯从厨房探了个头出来, 他在里面等着沈敛止给他递调味瓶, 结果一直没等到人。


    赵凯凯同是检察院里的, 之前受了沈敛止很多照顾。


    这回听说张程式要过来沈敛止这, 赵凯凯连忙挨着张程式一起过来。


    他们两人是下午到沈敛止这的。


    陈远帆和毛奕奕也在这。


    知道沈敛止住盛吟隔壁后, 当时毛奕奕就使劲拍了一把陈远帆的脑门, 问他他这兄弟到底在想啥。


    陈远帆被拍得脑袋晕乎乎。


    上回盛吟生病时, 他和毛奕奕就因为这两人的事吵了一架。现在陈远帆还是选择闷着, 少跟和毛奕奕再进行这个话题的相关辩论。


    这次听陈远帆说, 过来沈敛止这的还有张程式, 毛奕奕还提前发了消息给住在隔壁的盛吟。


    也不知道盛吟看没看到消息, 毛奕奕想了想,就也跟着陈远帆一起过来。


    几人过来登门算是来热闹的,都没空手过来。


    带来的礼物放在那, 沈敛止不准备收。几人没带回去的道理,就准备强行留在这。


    陈远帆和赵凯凯送的简单摆件,张程式送了一套玻璃杯具。


    赵凯凯眼力好,看到角落里除了方糖的窝,旁边还丢着一尊搁在透明格里玉雕的兽。


    兽似狮带翼,白玉质地,全玉多处带深褐和赭黄交错分布的玉沁。


    从他们那角度看过去,还能清晰看到雕刻苍劲的兽首翅尾,活灵活现,雕工技艺一看就精湛。


    “这看着还挺真。”赵凯凯率先发出评价。


    这可不,知道沈家真实财力的陈远帆点头。


    沈敛止没有收藏玉器的习惯,沈北柏才有。


    这尊玉应该是沈北柏送来的,沈北柏送来的东西,随便一件估摸都是价值不菲。


    “嗯,上回院里不是还请了柳教授过来讲艺术品鉴,我看着这尊是好看,但应该就没那些丑的有收藏价值。”


    张程式煞有其事地和赵凯凯点评着。


    陈远帆:“”


    几人在沈敛止这聊了一下午,还打了几把游戏。


    把把都是沈敛止赢,看得毛奕奕在一旁连连哈欠。


    好歹到了时间,拒绝沈敛止出去吃饭的提议。几个居家的大男人起哄地凑在沈敛止厨房这,准备开启这儿厨房的第一次使用。


    结果沈敛止临时接到一通电话,跟他们说了一句稍等,就匆忙出了门。


    被留在屋里的还有方糖。


    方糖一看沈敛止走了,就不消停。巡看一圈,最后方糖还是选定了张程式进行狗头攻击。


    “不知道是谁的电话,沈哥说他下楼一趟。”张程式一边回答着赵凯凯,一边伸手按住方糖拱着他的大狗头。


    张程式是看着沈敛止接了电话后出门的。


    食材事先赵凯凯就买了些,吧台上还堆放了他们临时顺便带来的东西。陈远帆翻找出了赵凯凯需要的调料瓶,拿去递给他。


    “厨艺这么好。”陈远帆看着赵凯凯赞叹。


    赵凯凯还挺腼腆,不好意思点头,“我就这手艺还不错,没别的能拿出手。”


    转而羡慕地看着一旁准备打下手的陈远帆,赵凯凯又接着聊着,“不像沈哥。沈哥大学的时候,也是很优秀的吧。”


    他们就读的G大本来也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高校。


    陈远帆笑得肯定。


    可不是,当年前后两三届应该都知道法学系的这个优等生。结果出了学校,沈敛止还是一贯的厉害。


    两人在厨房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沈敛止。


    在厨房外的毛奕奕听得左耳进右耳出,她拿起手机,又刷看起消息。


    安静的手机屏幕,盛吟还是没回复。平时盛吟不爱看手机的习惯,到了这复杂的时候,可真是让人容易担心。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沈哥怎么搬到这来。”张程式冲着厨房方向说着,推开凑过来又想推攘他的方糖。


    加入两人的聊天,张程式撸起衣袖,走得离陈远帆更近了一点。他转头看陈远帆,“这离去我们院里的路程,比之前沈哥那还远上很多。”


    这个话题跳跃的幅度不大,过渡得十分自然。


    张程式目不转瞬地看着陈远帆,又补充了个疑问,“而且沈哥先前请这么多天的假,不会只是为了搬家吧。”


    本来都只是闲聊。


    聊到这的时候,知情的陈远帆也顺口想说,“当然不是只因为搬家——”


    毛奕奕不着痕迹地走过去,伸手掐了一把陈远帆的胳膊。


    “嗯。”


    陈远帆笑容只微微一滞,“应该不是,不过具体我也不清楚,要不你等下问敛止。”


    期待从陈远帆知道些什么的张程式,笑容也跟着一滞。


    张程式可不就是老关心着沈敛止的异样,自己从沈敛止那问不出什么,才想着从了解他的陈远帆这打听下。


    “该不会,你怕沈敛止?”毛奕奕斜眼意有所指地看向张程式。


    “那哪会,等沈哥回来,我就问沈哥。”张程式挠挠头,“我这不是,怕问到沈哥不想回答的么。”


    毛奕奕没接话,她倒是也很想听听沈敛止是想怎么回答。


    横竖她这次过来沈敛止这,就当是来作密探的。


    “沈哥做什么,都一定有沈哥的道理的。”赵凯凯的手下忙着,话头也没停下,真可谓是沈敛止的粉丝。


    锅里油烟升起,热腾的菜炒着,一旁还炖着锅清汤。


    砧板上处理好了佛手柑和其它配菜,赵凯凯准备做道佛手柑扇贝,再做两个热荤菜两个凉菜。


    他们这几个人估计也差不多这饭量,轻松得很。


    不知道有没有落下的人,赵凯凯想了想,挥着铲,皱眉认真问着张程式,“老张,沈哥不会是下去接他女朋友吧?”


    他们来的时候,沈敛止也是下楼接的他们。


    一想也真有这可能,虽然平时没听沈敛止提起过。


    赵凯凯张大了嘴,有些结巴,“那,嫂子喜欢吃什么?要不我多做两个菜?”


    厨房莫名安静如鸡。


    本来想等陈远帆肯定或是否定的张程式也没等到。


    方糖厚实的身躯已经跟着挤进厨房。


    被方糖再度咬了裤腿的张程式只得先退出厨房,一边配合着被方糖扯着往门口走。


    临出门前,张程式还想了起来,继续多说着两句,“我只知道沈哥那前女友。要是沈哥真得是下去接女朋友,那眼光肯定比他之前的好。”


    刷着手机,毛奕奕翻了个白眼-


    斜沉的落日下,冷芜的草坪此时带着金红一片。


    “我邻居?”盛吟走着的脚步停下。


    刚才被贝雷帽压得她一小撮头发斜了半边。


    盛吟一转头,那小撮头发也跟着她转了个方向。


    盛吟不解地看向安保大哥,“谁?什么邻居,还给你留什么联系方式?”


    怎么她都不知道,安保大哥嗨地一声,“就上回,牵着你手一起送奶奶去医院的那邻居。高高的,长得很俊的那个。”


    送完庄奶奶回来后,沈敛止隔天就来找安保人员,留下了他的联系方式。


    安保人员认得出沈敛止,嘴碎地还多确认了声,“女朋友?”


    不过看着有点也不太像,又没一起住。


    安保人员当时怀疑着,就看到沈敛止面色沉静地摇头否认。


    看着眼前停着一溜歪斜的车,盛吟抓了一把她的头发。


    这事怪是怪不到这安保大哥身上,但是,盛吟也是不知道怎么说,“大哥,他说联系他,你就联系他。就这点事——”


    安保大哥还在为自己的敏锐观察而感到得意。


    这不是,他上次牵你手也没见你甩他脸子啊。


    刚顺手取出来的车钥匙还拿在盛吟手上。


    盛吟跺了下脚,准备抓紧时间回车上,把车停好,然后立马上楼。


    电梯里,显示屏上三十的数字慢慢往下掉。


    沈敛止已经从电梯大步走出来。


    不知道是盛吟和安保大哥说话的耗时太长,还是电梯的速度其实相当可观。


    盛吟还没来得及贯彻她想抓紧走人的方案,沈敛止就已经一眼看到了她。


    白色的小汽车还临停在小区进来拐弯处的圆水池旁,车停着的那个姿态有几分滑稽的抢眼,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更是让他注目。


    “没事吧?”沈敛止几步来到盛吟跟前。


    盛吟的动作一顿,今天她觉得自己的境况真是每每都有些奇怪。


    在裴晚南面前,自己像个被催促作业的怠惰学生。现在停个车,沈敛止一来,自己竟然像个等家长来的什么闯祸角色。


    连带着一旁还没走的安保大哥,都似是有些什么期许一样地看着他们。


    接着刚才未完的动作,盛吟把手上的车钥匙置入后,才慢吞吞地抬头回望沈敛止。


    他穿得还是干净的白衬衣,黑西裤,身形长立。站在水池旁,像是研墨的黑和宣纸的白。


    连微微俯身的样子,都很有一种清越标冷的感觉。


    而盛吟,刚好弯腰坐进驾驶座,车门都还没来得及关上。


    沈敛止就站在车门旁,俯着身,低着头看向她。


    看盛吟摇了头,上下再打量了一下盛吟,沈敛止几不可见地缓和呼吸。


    能感受到盛吟的目光也停留在他身上很久,沈敛止下意识地皱眉问她,“是路上有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她又没在路上撞到什么,能有什么事,盛吟对沈敛止再度摇头。


    矛盾应该是人在生活里经常会遇到的,就像盛吟现在。明明已经在跟裴晚南聊过之后,很想试下裴晚南提出的建议。


    但沈敛止一出现,盛吟就又开始想着,要不还是算了。


    沈敛止的手已经伸到了她眼前。他的掌心比盛吟宽大得多,手指比例是干净修长的好看。


    盛吟看着他的手,没吭声。


    第33章 第 33 章 叩动


    五味杂陈的心情像潺潺的小河掀着浪, 盛吟忍住自己想要回应沈敛止伸手的举动。


    白色的车,停的地点和状态都挺尴尬。


    车尾巴就快挨到水池壁, 车身横在路中,车头前方的右边轮子都压在了行道的草地上。


    只一眼,沈敛止就知道盛吟这车技四年来估摸也还是原来的那样。


    盛吟是在大学时候考取的驾驶证。


    仙女也是可能有很多短板的,比如,开车。


    沈敛止陪考,看着盛吟那两个需要开车上路的科目就补考了三四遍。等盛吟终于拿到驾驶证后, 沈敛止又陪着盛吟加练了好些时长。


    他坐在副驾驶位,盛吟坐在主驾驶座。


    盛吟总是手忙脚乱,沈敛止就帮她看着前后左右的车况。在盛吟偶尔沾沾自喜的时候,沈敛止默默伸手帮她按下转向灯。


    车碾过草坪撞上凭栏, 环岛和s弯拐不过去,停车停不好, 每每解决不了的时候, 盛吟就总是握着方向盘看向沈敛止。


    沈敛止会从副驾驶座上下来, 他会伸手, 把主驾驶座的盛吟带下来, 帮她把车开正。


    现在。


    斜沉的冬日之下, 沈敛止看着她的眼睛, 向她伸出的手没有收回, “你先休息一下。”


    暖阳倾泻洋洒在他的白衬衣上, 简单的一件白衬衫, 在他身上都是耀眼得让人心颤。


    盛吟没吭声。


    她的目光从他还伸着的手心挪开, 完全理直地朝着沈敛止抬起眼,“不用,我自己会开。”


    盛吟说完这话, 沈敛止的手也不见他收回。


    呦,这两人是在吵架呢。


    一旁的安保大哥听着,往他们跟前凑近了两步,刚想开口。


    “也就是快把这圆池撞开个口子而已。”挺括的白衬衫只是一个停顿。就微微半步退后,示意车尾巴和池壁那相差不了几厘米的距离。


    “帮你把车停好,给你省点水池的赔偿费和修车费。”


    “盛小姐还是像之前那样,转账给我就行了。”


    沈敛止低眸看她,若无其事地说完这几句话。


    一旁的安保大哥眨了眨眼,张着的嘴又自动闭上。


    盛吟:“”


    沈敛止现在说话真是越来越噎人了。


    活生生的证据就在跟前,盛吟握着方向盘的手一僵,心里一梗。


    在盛吟这里,这本来也不是多丢脸的事情。盛吟的脸皮本来就没那么不堪一击,如果对方是唐乐年,盛吟早直接让唐乐年来开车了。


    就算现在,对方是沈敛止又怎么样。


    盛吟伸手拿起她放在座上的贝雷帽,用贝雷帽拍掉了眼前沈敛止还在向她伸过来的掌心。


    “不就停个车。”


    说完这话,盛吟拿着贝雷帽起身从驾驶座下来,她目光正对着沈敛止些微起伏的宽阔胸膛。


    “我只是刚才一不小心方向盘打偏了。不就是开个车,谁还不会了。”


    盛吟甩着贝雷帽走到另一侧,坐到了副驾驶座。


    一旁还在看着俩人的安保大哥差点没笑出声。


    他看着这两人的语气和脸色可真是熟稔得很,这位先生几句话就把人家姑娘气得让他坐上了驾驶位置。


    这还不是小情侣,那得是什么关系。


    “大哥,谢谢。”准备上车的沈敛止回头跟他道起了谢。


    又是助人的美好一天,安保大哥笑着起了满脸的褶子。


    安保大哥挥手,又是嗨地一声,“没事,邻居之间就应该互相帮助。”


    再一点头,安保大哥悠悠地走着离开了他们的视野。


    沈敛止俯身坐进主驾驶位上。


    扬起的风把沈敛止身上的气息带到了盛吟鼻尖前,车内浅浅浮动交织着清冽的气息和橙香。


    这是部新车,主驾驶座记录的是盛吟惯用的座椅位置和高度。


    沈敛止手长腿长的,跨进主驾驶座,手脚都舒展不开。


    从他的气息里压住心神,已经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盛吟看不过眼,伸手按下‘M’下面的按钮‘2’。


    这是座椅记忆功能。


    ‘1’录入的自然是盛吟的使用参数,不管怎么调整,只要按回‘1’就能自动调整回盛吟设好的座椅位置和高度等参数。


    ‘2’上回江予池用过之后也录了进去,‘3’是唐乐年。


    江予池和沈敛止的身量差不多高。


    果不其然,座椅自动调整成江予池设置的参数后,看着还是挺合适的。


    本来还准备调整位置的沈敛止,一时动作顿住,他抬头看向盛吟。


    “看什么。”盛吟奇怪问他。


    他不开车看她做什么,盛吟指了指车内的操作位置,难得找到个机会呛他一句,“沈敛止,你是不是不会开这车。”


    薄唇抿着,沈敛止没说什么,默着伸手把车门关上。


    沉闷的车门带着风,风带着沈敛止身上愈发清冽的气息,扑了盛吟一脸。


    盛吟微微闭了下眼。


    车钥匙串上挂着的缩小版汝窑鹅颈瓶,随着车门关上的动作左右摆动个不停。


    洒着金红落日的车子低声启动。


    沈敛止打下手里的方向盘,车尾巴就驶离了水池壁,车拐着弯回到正轨。


    完全不存在不会开这车的问题。


    盛吟一时语塞,她看着她的车,沈敛止开得好像比她得心应手多了。


    忽略了自己的车技,有人开车兜底的感觉果然还是舒心些。盛吟抱着手,倚在副驾驶座,看着沈敛止轻松地把车倒正开好。


    印象中,盛吟也想不起来,还有什么事情难住了沈敛止。


    看着沈敛止车拐弯进了小区停车域,一路开着过去停车位那边,盛吟安静坐在副驾驶座。


    她没低头看手机,也没侧头望向车窗外,和前几次的她都不太一样。


    沈敛止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这几天,很忙吗?”不知道是关心还是疑惑,沈敛止问出了和裴晚南一样的问题。


    住在隔壁的邻居,好几天出门回来都没碰上面。


    盛吟倚在副驾驶位上,瞟向沈敛止的视线刚好和沈敛止的目光撞个正着。盛吟面不改色,“特别忙。”


    “忙什么?”


    “要你管。”


    话说回来,盛吟侧眼问沈敛止,“我什么事,你凭什么让安保大哥通知你。”


    “都是邻居。”沈敛止说得再是自然不过,“邻居之间就应该互相帮助。你要是觉得不平,你也可以跟安保大哥说,我有什么事,让他也告诉你。”


    挂着邻居名义的帮助和关心,像挂着饵却扑空的鱼钩。


    “我又不需要你的帮助。”盛吟说出的话让车内有一瞬的沉默。


    盛吟看着沈敛止的小梨涡又出来了,立马想起现在的处境,当即为自己找补了一句,“这次是意外。”


    谁想知道关于沈敛止的什么事。


    “好,知道,这次是意外。”沈敛止点头,语气还有几分完全配合式的声调。


    夕阳的半抹橘落在他漆黑的瞳孔,暖光浅淡。


    盛吟选择性地没吭声。


    没聊几句的时间,车已经拐弯,沈敛止把车调好头,停好在空着的停车位上。


    盛吟先一步下了车。


    沈敛止后脚下车,看了一眼车牌号后,他把车钥匙递还给盛吟,“你这车开得,是不是应该得再进修一下。”


    她这样子开车上路,确实很危险。


    这人真得不止什么都会,还很像教导主任。


    捏着钥匙串上的迷你汝窑瓶,知道沈敛止说得没错,盛吟只用鼻尖应了他一声。


    侧过脸转身走到电梯前,盛吟按下电梯按键,身旁的人一直跟着她的脚步亦步亦趋。


    感受到沈敛止的目光还一直在她身上,盛吟不得不回他的话,“我到时会再找人帮我一起练下车的。”


    “一定不会把小区的公共观赏区撞坏,请放心。”盛吟瞅着他的眼神,“这下没意见了吧?”


    沈敛止还想说些什么。


    只是盛吟的话音落下,电梯也跟着缓缓落在他们面前,洁亮的银面门打开。


    沈敛止想说话的举止一顿,他伸手掌着电梯门,让盛吟先走进电梯。


    盛吟站定后,他才跟着走了进去。似是随意,白衬衣挨着牛奶白的针织裙。


    一个想说些什么,一个不想说些什么,沉静的声息弥漫在两人之间。


    电梯的显示屏上,楼层的数字缓缓跳动。电梯的空间内,有人的心跳跟着那红色的数字一下一下地叩动。


    盛吟低头拿出手机,调整恍惚的心绪。


    跳过半屏的未读消息,盛吟找到了和沈敛止的聊天框。


    她莹白的指尖点着,想转账给沈敛止的信息还没发出去,一只手先挡在了她的屏幕前。


    那是刚才向她伸出的手,帮她开车递给她车钥匙的手。


    沈敛止的脸色不太自然。喉结轻滚,他的声线低沉清晰,回答着她刚才的话,“有意见。”


    “我早晚都有时间。现在,随时,我就在你旁边。你要去找江予池之前,可以先考虑来找我么?”


    他可以随时都在。


    他以为盛吟要去找陪练的人是江予池,但是盛吟想找的其实是唐乐年。


    她的发顶还有沈敛止微凉低柔的呼吸,盛吟微怔地抬头。


    心有怀疑地看向沈敛止的耳朵,盛吟看到,沈敛止那冷白的皮肤上,薄红慢慢泛起在他的耳上。


    “一起吃饭吗?”沈敛止还在看着盛吟的眼睛,“毛奕奕也在。”


    电梯到了三十层。


    “噔”地一声轻响。


    牵着黑色牵引绳的张程式刚打开房门。


    确认了牵引绳牢实地系在方糖身上,张程式半按住想开跑的方糖,一边和它打着招呼,“先说好,我们就只是下去溜一圈。要是你敢闹腾,小心等下沈哥回来收拾你。”


    方糖半是不屑,半是被压迫地点头。


    电梯缓缓升起,张程式想着真是赶巧。


    不快不慢,他们到电梯前,电梯就正好停在了他们面前。


    而且更不巧的是,刚才还点头应承的方糖突然变得很是欢快,尾巴甩个不停。


    张程式使劲按住方糖的时候,抬头一看打开的电梯,当场滞住。


    电梯里,沈敛止和盛吟两人站得很近。目光对视之间,沈敛止的手好像还紧紧挨在盛吟的手旁。


    张程式的下巴都快掉地上。


    方糖的反应要比张程式快很多,挣脱了呆若木鸡的张程式,方糖跑去盛吟身旁转着圈圈。


    看着方糖对着盛吟的熟稔还胜过对他,张程式更是结巴。


    “盛——盛老师?”


    “沈哥,还邀请了盛老师一起?过来一起,热闹一下?”


    张程式的声音实在扎耳。


    盛吟遽然清醒地退后两步,拉开了她和沈敛止之间越来越近的距离。


    方糖在盛吟脚下,热络地跟着她一起甩着尾巴出电梯。


    只是盛吟走出电梯后,脚步又停了下来。


    她的鞋尖朝着自己的房门,张程式却还在结巴地指向沈敛止那边,帮她指路说着,“盛老师,是在这边。”


    盛吟听到身后的沈敛止也嗯了一声,“是这边,盛老师。”


    盛吟:


    第34章 第 34 章 诚心想问为什么


    冬季落日沉下的速度很快。


    盛吟脑里的念头就像是这几分钟的天色连串切换, 她出口否认,“我不是——”


    她不是来和他们一起, 她只是也住在这里,就住在沈敛止对面而已。


    而且她还比沈敛止早搬过来这边住。


    这是盛吟难得地特别想澄清的一次。


    只是显然,相比起真话,人们总是更愿意以他们自己的想法和猜测去揣度当前发生的事。


    张程式还在结巴着,为盛吟的出现找到一个比事实看着更能接受的解释,“都是朋友, 都是朋友。”


    分手后也能做朋友。


    可能比起盛吟和沈敛止住对门,张程式更倾向于接受这种说法。


    手里还捏着自己的贝雷帽,盛吟回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停顿了几秒, 顺着脚边方糖的力道,后面还有人用手轻轻带了她一下, 盛吟的小短靴迟滞而缓慢地掉转了个方向。


    “我来开门。”沈敛止跟在她的身后。


    不知道为什么, 盛吟有种莫名的直觉, 她忍不住回头。


    果然看到沈敛止漆黑的眼里有几不可见的笑意。廊顶上的圆灯随着他的话亮起, 照得他平时少有表情的五官此刻十分低柔。


    盛吟忍不住剜了他一眼。


    沈敛止唇角旁的小梨涡却更深了些。


    两人对视起来是有些旁若无人的, 一边目瞪口呆站着的的张程式, 还停留在电梯口处。


    他一手僵直地维系着帮盛吟指方向的动作, 一手还攥着方糖的牵引绳。


    沈敛止迈出电梯, 看向张程式, 出言提醒他, “可以吃饭了。”


    没解释什么, 沈敛止伸手从张程式手上接过方糖的牵引绳,把方糖重新带回去。


    手里一空的张程式在方糖欢快的吠声里回过神。


    行,合着他上次问沈敛止该不会还放不下时, 沈敛止说的‘怎么会’,都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想起自己刚牵着方糖出门前,还对着赵凯凯他们大放厥词说了盛吟的不好。


    张程式摸了摸鼻子,略有些尴尬地跟在沈敛止他们两人身后。


    傍晚六点。


    三十楼高的窗外,云层颜色跟屋内的主色调是一样的低灰。


    满屋人工智能式的洁净配色,却因着他们几个人,反而有种热闹炫目的感觉。


    门打开后,盛吟的眸光不经意地越过玄关,和上次她匆匆一瞥的沈敛止住所,看着是相差无几的模样。


    这边的角度,和她那边看出去的景致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盛吟伸手压了下被贝雷帽覆得翘起的那一小撮头发。


    玄关处摆着几双大小和格调都不一样的鞋靴。


    沈敛止从玄关柜门拿了双未拆开的拖鞋,递到盛吟的短靴前。


    “沈哥,这位是,嫂子?嫂子真来了——”


    还没看到毛奕奕,一个穿着带帽卫衣的年轻人就先从屋内探出个头来,语气有些轻快地朝着他们打招呼。


    还没走进屋内的几人身形同时一顿。


    卫衣年轻人的手上还拿着个白瓷勺。


    还没等他们说什么,看到盛吟,卫衣年轻人露出了一副“果然是这样”的表情,“嫂子好啊。我就说,沈哥那么匆匆地去哪,就知道是去接嫂子。”


    “现在天气还这么冷,沈哥匆忙得连外套都没穿,这是得多担心让嫂子久等了。”


    卫衣年轻人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弯着。


    看到盛吟的目光望向自己,为了表示自己的话没做假,他还很认真地伸手指了指屋内。


    沈敛止的风衣外套正披放在沙发上。


    盛吟回望向沈敛止,看着他身上的白衬衫,衣领内清晰的下颌和颈项线条。


    盛吟开口,“沈敛止你是怕我把楼下的喷水池撞坏,影响你平时溜方糖时的心情么。”


    沈敛止眼眸淡定,他垂下目光看她,“嗯。”


    温暖橙黄的灯照在盛吟身上,是沈敛止这几年从不敢设想过的场景。


    她在他的屋内,从发丝到裙摆,生动得犹如披着软纱的白净花枝骨朵,让人虔诚地想捧着抱着。


    察觉他的异常,盛吟正侧过眸,怀疑地看向他薄红的耳尖。


    沈敛止伸手,没有其它举止。


    只是带着她的手腕,往屋里走。


    都是极出色的人,两人伫站在一块,再看沈敛止的神色,谁不得说一句相衬。


    赵凯凯把白瓷勺立马放回去,走出来朝着盛吟自我介绍, “嫂子,我,赵凯凯,叫小赵就好了。”


    赵凯凯向着盛吟周到地伸出手。


    “盛吟。”沈敛止朝向赵凯凯介绍盛吟。


    沈敛止温热的掌腹还牵在她的手腕上,她名字那简单的两个字,从沈敛止口中听到格外让人容易有遐想。


    对着朋友兄弟介绍自己,这一幕简直是是越过四年时间而后迟来的,不合时宜的场景。


    盛吟挣开了沈敛止的手,伸出手回握了赵凯凯,“我是盛吟。和沈敛止,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这话一落下,几人之间平添了一些沉默。


    就连一旁的方糖也是不出声地看着他们,空气间流淌着些难掩的微妙。


    后头还干站着的张程式只敢腹诽。


    哪普通了,最起码,盛吟和沈敛止可是不简单的前任关系。


    “别站着,先进去。”脸上神色不改的沈敛止先疏淡地发话。


    收到沈敛止的眼神,不太知道内情的赵凯凯挠挠头,赶忙走开给盛吟让出道来。


    餐桌上本来就干净得不行,东西一应也差不多准备好。


    毛奕奕正站在吧台那儿找杯子,沈敛止这的吧台橱柜是放了好几套杯具。


    透明无色的长杯,带图案的可爱瓷杯,还有翡翠的玉质杯。


    沈敛止就一个人自己独居,看着沈敛止的性格也不像是好客的样子,放了这么几套杯具也不知道拿来做什么用。


    依毛奕奕看,还都像是没用过的样子。毛奕奕当然也分不出,沈敛止这几套杯具都有什么讲究。


    想了想,毛奕奕还是拆开了张程式带来送的那套玻璃杯。


    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


    毛奕奕往竖条纹状的手握玻璃杯里倒着啤酒,听着赵凯凯说的话,毛奕奕不经心地低头回着话,“怎么,沈敛止是带了谁回来,还比他的前女友好得很。”


    屋内吊顶上的灯好像都在张程式眼前晃个不停。


    果然背后说人坏话就是不好,只是他这现世报也来得太快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张程式认命地想着,他对向毛奕奕干巴巴地笑,“你倒是抬头,看看来的人是谁。”


    任谁也没有她家阿吟好,毛奕奕依旧是没过脑,想也没多想地抬头。


    视线一个相对,然后毛奕奕就看到,一直没回手机信息的盛吟站在她面前,正有些无奈地回看她。


    这总不能是和沈敛止又在一起了。


    还停留在两人只是邻居状态的毛奕奕,从不经心的抬头,一下子蓦地睁大了眼。


    她没说出口的话,只被盛吟一个轻轻的摇头示意,毛奕奕就又会意地闭上嘴。


    应该也没发生她不知道的事,毛奕奕把她的惊讶又咽回肚子里。


    实在是很巧,却也不算巧。


    陈远帆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对沈敛止的认知比毛奕奕多些,猜得到的也就比毛奕奕更多。


    帮着毛奕奕端杯子,陈远帆一边对着盛吟笑着点头,“阿吟来了。”


    语气之间都是熟稔。


    屋里开着暖气,沈敛止接过盛吟手上的贝雷帽和她的外衣,放在沙发,挨着他的风衣外套一起。


    方糖还围着她打转,盛吟蹲下身,像上回那样解开方糖身上的牵引绳。


    任着方糖自个活动去,盛吟去到吧台那洗了手,准备过去帮毛奕奕的忙。


    沈敛止跟着她走过去,单手递了方帕给她擦手。


    像是低声问了盛吟一句什么,但盛吟摇头,沈敛止也就顺着她只点点头。


    张程式拿着眼睛偷偷瞅他们两个,看不出什么,又转过眼,看向毛奕奕揣测着她又是什么反应。


    “这,大家原来已经都认识?”赵凯凯有点骇异,左看右看。


    能在沈敛止身边的朋友,哪个会是没眼力见的。


    赵凯凯看着他们那几人,都没说话,也没多客气的寒暄。只是一个眼神对视,好像就知道对方的意思。


    方才还有些许交谈声的屋内,听到赵凯凯这话,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比较适合当中间人的毛奕奕整理了一下措辞,她指了指盛吟,“这是我大学舍友。”


    剩下的,赵凯凯大概也知道的,陈远帆是沈敛止多年同学,和张程式他们也是通过沈敛止才彼此认识。


    诚然,G大那个圈子就那么大,他们几个之前认识,好像也不是多奇怪的事情。


    只是总有些赵凯凯觉得哪里说不出的样子,却没人再对毛奕奕的话有任何的补充。


    张程式也跟着点了点头,这句话是部分客观的事实,当然也没得反驳。


    倒是毛奕奕看着张程式,想起张程式刚才说过的话,毛奕奕揶揄地火上加油,“不过吧,怎么沈敛止和阿吟一来,老张反倒是比刚才话少了很多。”


    她还提,张程式简直想给毛奕奕鞠躬道歉。


    他怎么知道,沈敛止还对盛吟这么放不下。


    所以说,女孩子真不能得罪不是,张程式殷勤地帮毛奕奕接过她手上的活,“姐,你就坐着,让我来吧。”


    毛奕奕冷哼了一声。


    餐桌上的长颈花瓶插着新鲜的满天星和白玫瑰。


    简约的长方式桌形,盛吟跟毛奕奕坐下后,沈敛止落坐在了盛吟身侧的空位。


    从刚才的拒绝,到现在自然融入地和沈敛止的朋友坐在一张餐桌上,实在是没想到的戏剧化。


    还是在沈敛止的新居。


    这还是她的邻居。


    “你的杯子给我。”沈敛止侧过头,跟她说着。


    盛吟手旁就只有那个竖条纹状的手握玻璃杯,毛奕奕刚已经帮所有人都倒上的啤酒。


    “你的审美怎么越变越差。”不明白沈敛止的意思,但盛吟还是拿着手旁的玻璃杯递给他。


    这套杯具比沈敛止前几天放在盛吟那的杯具,看起来是更花哨一点。


    餐桌上一阵的安静,张程式黑了脸,毛奕奕闷着笑。


    沈敛止跟着轻笑一下,他没出言反驳,只把盛吟的那杯啤酒放在他的位置上。


    起身回吧台那重新拿了一个空玻璃杯,沈敛止从冰箱取出橙汁,倒在玻璃杯里,拿着重新走回餐桌前递给盛吟。


    众人询问式的目光纷投,沈敛止只不着痕迹地看向毛奕奕。


    这行为太过明显,他眼神问毛奕奕的意思都有点欲盖弥彰。毛奕奕配合地摇头,“不用,我能喝啤酒。”


    唯一的橙汁颜色抢眼地在盛吟的玻璃杯里明晃晃。


    可是啤酒她也能喝,盛吟皱眉压着声,“你是不是太多此一举了。”


    客观想起盛吟的酒品,沈敛止伸手挡握住了盛吟伸过来拿酒杯的那只手,“为了等下不麻烦别人,也不算多此一举。”


    仙女也是可能有很多短板的,除了开车,还有酒量和酒品。


    醉了酒后温热的体温,浅淡的酒气,当年按在她背脊处的微烫手掌,和上回晚间,他按在她腰窝处的手重叠。


    那些过去了许久的视觉和触觉,在他们简单的两句对话里面,如在平行,轻易被勾起。


    被沈敛止半握着的手腕像被烫到一般收回,盛吟从和沈敛止的对视中挪开视线。


    盛吟拿筷子戳了戳空碗,勉强呛了一句,“你上次的酒品也没好到哪里去。”


    几人坐着的距离也不算远,两人说话的声音压得再低,桌上的人也听得清楚明白。


    上次,哪个上次,有人只能暗想。


    餐桌上摆着的饭菜香气四溢,在不停的说话声里,扰人的事迭忽远去。


    原来一向待人冷冰冰的沈敛止,也有笑得眼弯嘴咧的朋友。


    盛吟想起刚才拿着白瓷勺的赵凯凯,不由地夸赞他的厨艺真好。


    没有对着沈敛止时的带刺,盛吟看着人的双眼茶色明澄。她一笑,就让人觉得这是个性格很好的女孩子。


    盛吟这么一认真地夸,夸得赵凯凯有些不好意思,脸红地表示也没她说的那么好。


    灯光暖黄地洒在桌上,掩住了夜愈深的寂怖。


    几人都是随和得很,大家拿着自己之前的事说着玩笑话,三言两语就说得夜色热闹了起来。


    没盛吟想象中的不自在。


    地上的方糖摇着尾巴也在吃饭,盛吟的眉眼跟着水般流软地弯了起来。


    沈敛止的确是他们里面的主心骨,他说的话比较少,但每次一说话,张赵他们就很是捧沈敛止的场。


    盛吟斜眼睨向沈敛止。


    不知道沈敛止是不是会错了她这个眼神的意味。


    她一个眼神,沈敛止牙白的筷就越过她不喜欢的梁溪脆鳝,落到了餐桌那端的佛手柑扇贝上。


    这道菜做得特别好看,扇贝外层是微微的焦,上调了一层佛手柑酱,点洒在扇贝上,很像雪落在白玉上。


    沈敛止夹了个扇贝放到盛吟碗里。


    “我上回就是跟副处信誓旦旦地保证,结果一回头——”张程式还在说着自己打脸的事,看着沈敛止夹了那个扇贝到盛吟碗里,他的话头渐停。


    盛吟把那个扇贝夹着丢回给沈敛止,结果不知道想到什么,盛吟又把那扇贝夹回来,丢放回自己的碗里。


    只是她面上的表情算不上是多好的脸色。


    毛奕奕顺着张程式的目光看过去,扭头回去打断张程式的若有所思,“老张你倒是别停。你总是说你自己,怎么不说说你沈哥。”


    “说我沈哥什么。”又被点名的张程式一时有些无辜。


    抬头看着对面和沈敛止对视之后,又重新撇开眼的盛吟。


    她可能都不知道,她视线不在的范围内,沈敛止到底是怎么样的沈敛止。


    张程式忽然觉得自己确实需要说点什么,只是希望沈哥到时不要因私报复他。


    “沈哥当然也有些好笑的事。”


    本来想说‘打脸’,结果字到嘴边,张程式还是不敢说这词,还是委婉地换成了‘好笑’二字。


    “上回院里不是有个艺术品鉴和文物真伪鉴别的讲座,就G大柳教授和盛老师来的那次。”


    那次讲座赵凯凯刚好出任务去了,现在张程式讲起,赵凯凯也不知道,这能跟沈敛止有什么关系。


    “沈哥前一天很坚决地跟我说不去。结果第二天的一大早,讲座都快开始了,沈哥行色匆匆地又出发过去讲座那。”


    “沈哥是因为什么才临时改变的想法,我也是不知道。”张程式飞快说完。


    而且沈敛止还坐在了讲座场下第一排的那个位置,在冬日清晨薄弱的光下那样一瞬不转地看着盛吟。


    那个对视盛吟当然也还没忘。


    桌上的满天星和白玫瑰不言不语,却有穿过峡谷的飓风,带着呼之欲出的春雷向盛吟迎来。


    盛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转头,去看沈敛止此时的模样。


    知情的人不止一二。


    陈远帆略过毛奕奕还掐在他胳膊上的手,他开口也问起沈敛止,“不过敛止,这儿离院里的路程,比你先前住的那段路还远得多,你为什么还搬来这。”


    这问题陈远帆当然知道是为什么。


    只是总有人不知道,一旁的张程式闻言,也跟着认可地点点头,这个问题他是真想知道。


    在席卷而来的飓风里,呼之欲出的春雷终于在盛吟耳旁轰轰作响。


    盛吟想起,沈敛止对唐乐年解释时,是说这离他工作的地方比较近。


    其实盛吟上回送酒醺的沈敛止回去时,就知道沈敛止现在是住在哪儿。


    但凡盛吟想,她就能轻易猜到,沈敛止为什么要搬过来。


    只是因为盛吟不想自作多情,也完全拒绝深想。


    她已经不像几年前的她一样,潜意识里也让自己直接接受了沈敛止说的那个再拙劣不过的理由。


    盛吟本来就应该清楚地知道他们说的这些话的答案,知道这些都是为什么。


    只是她已经习惯避开,这犹如之前她陷过的泥泞沼泽,让她不想再次踏足。


    也实在令她望而却步。


    “因为我想追求盛小姐。”沈敛止却没有她往日印象中的避而不谈。


    被追求的对象盛小姐现在正坐在他身旁,当着几人的面直接说出来,实在是不像沈敛止会做的事。


    像熔浆堵在喉间,盛吟的声音一时像是哑了,只有沸着的火星子跃到了她的眸里。


    沈敛止接住了她的对视,接住她眸里的火焰,“我是认真在追求盛小姐。”-


    热闹终会告一段落,更何况,那本来就并不是属于她的。


    离开了沈敛止的房子,盛吟站在他们之间的廊道。


    顶上的圆灯亮着,盛吟立在光下。明亮的所在让盛吟觉得更便于自己思考,尤其是在夜间。


    沈敛止已经送另外那几人下楼去。


    被毛奕奕再怼一遭后,没人问盛吟为什么不一起和他们走。


    毛奕奕还悄悄捏了盛吟的手,想去盛吟家一起睡一晚,最后还是被盛吟笑着劝走。


    廊道的灯光柔柔地落在盛吟身上,她走离沈敛止的门前。


    “上周的周二,盛老师是在北环大道。”


    张程式却去而复返。


    他本来是跟着大家一起下楼去。结果一摸兜,想起自己刚钥匙丢在在沈敛止沙发上,张程式就又回头自己上楼拿。


    看着盛吟,张程式说出的这话说得肯定。


    盛吟没有否认,她大抵知道张程式问这话是为什么。


    盛吟其实不是记仇的人,上回张程式虽然是开玩笑骗了盛吟,但是诚心而论,盛吟本身就是个撒谎精。


    这么说起来,她就更没记张程式仇的理由了。


    盛吟转眼看向张程式,“对。”


    得到肯定的张程式也没想怎么样,他越过盛吟,回到沈敛止房门口,低头按下房密码。


    嘀地一声,伴随着张程式闷闷的说话声,“我就猜到,沈哥特意跨越半座城市还能去见谁。”


    “不过,我还是想诚心地请问下,盛老师你当时为什么要和沈哥分手。”


    第35章 第 35 章 这样的答案


    在刚才热闹亮灿的屋内, 吊顶的灯光映着孤清月色般的沈敛止,和坐在他身旁那一身白色针织裙的盛吟。


    “我是认真在追求盛小姐。”——沈敛止这样说。


    他的声音穿过夜色, 所有的喧杂都安静了下来。桌上的满天星和白玫瑰都屏了息,他们的朋友都在看着他们。


    盛吟连指尖都僵住。


    然后盛吟转过头,背着光,她木然地拒绝,“沈敛止,你有病?”


    不被喜欢和分手的深沼不会让她沉没, 盛吟不在意。像之前去倒追着他跑,她也是自己愿意的,盛吟想。


    但是现在她已经不能再喜欢他。


    只要用尖锐的话语直接拒绝沈敛止,以后就不用想着再去隔着雾看他, 不用想着怎么去遮掩现在的难堪万状,甚至也不用再试图去回到之前的他们。


    沈敛止都不是那么地喜欢她, 他都没有像她之前那样, 那么认真地喜欢过他。


    心口渗在寒凉的夜里, 谁知道, 她当时为什么要和沈敛止分手。


    盛吟抬起眼。


    眼前, 廊道, 张程式还站在她几步远处, 张程式一字一句地问着她, “你为什么要和沈哥分手。”


    张程式的话说完之后, 盛吟不声不响了太久。


    廊道顶的圆灯因着两人的默然无声, 也自动灭掉光线不去打扰。


    处在一个虚无思辨的状态, 盛吟连抬眼都觉得费力气,她垂眼回答了张程式,“他不喜欢我。”


    “所以刚好, 我们分手。”


    盛吟的声音落下,廊道的灯感应着带着光源骤降。


    迟迟没有等到张程式接下去的话,他是还没想好要怎么来为沈敛止抱不平么,那就算了。


    盛吟转身,理解了张程式的一声不吭。


    原来冷亮的光线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沈敛止站在他们身后。


    他的身影笔直颀长,光亮第一次这么刺眼,盛吟没有抬眼去看他脸上的表情。


    盛吟也忘了自己到底是怎么从容自若地从沈敛止面前离开。


    像沾了盐水的羽毛翻开掩着的伤口,翻开时觉得好像真好了,盐水戳碰到模糊之后,疼得像钩子在血肉里面搅一样。


    但也很快就会愈合。


    盛吟回到她屋里。


    满屋的灯洒遍她屋里的每个角落,盛吟还是坐在客厅里,落地窗旁。


    在无火香薰的苦橙香息里,盛吟还是拿起一本书翻着。


    不清楚是影评还是小说,盛吟只听到书页翻响的沙沙声,字一个个从她面前路过。


    然后按着安排好的最适合入眠的固定时间,在她安静至极的卧室里,在只有她一个人的关闭空间里,盛吟把自己裹进被窝里。


    盛吟闭上眼,迫着思绪努力清空后,满屋的灯光还是挡不住盛吟梦里的旧影。


    从医院尖锐的嘈杂声里,盛吟还是看到那些过往的结束,还是那些深切的苦难和黑暗。


    只是这次盛吟从医院走落到了岸边雾浓的灰蓝海面,那里的云上没有月亮光,只闻得到越来越浓的海水味,像是从她的身上一一划过的涩苦。


    寒凉的深水覆在盛吟的面上,盛吟的耳旁还能清晰听到水流淌的声音,涌灌压沉在她的整个心口。


    把盛吟压沉得小口小口喘着气。


    盛吟喘着气睁开眼,看着依旧是杏子灰的天花板。


    自己还能在这儿待多久,盛吟一时间突如其来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外头的天色还没亮,屋里的暖气很足,盛吟脸上斑驳凌乱的痕迹却干涩得她脸皮发疼。


    盛吟的耳旁一直响彻着各种声音,未明的天光里,她满屋的灯好像都在闪烁。


    去盥洗台用冷水拍了拍脸,盛吟喘着,冷意坠到她心里,刺骨让人冷静,干预了盛吟的精神才慢慢恢复清醒。


    盛吟终于从她耳旁各种杂乱的声音里面找到了滴滴答答的水声,还有噼里啪啦的嗞响声——这个声音十分趋近现实,不是从她的梦境衍生出来。


    也确实是里面唯一现实的声音,盛吟循着声响走过去。


    声音来源是总电闸的配电箱,不知道是哪里的水渗出来了,配电箱里有水滴着的声音。


    盛吟伸手把电闸先关掉-


    满天星和白玫瑰待着的屋里,灯也彻夜明亮。


    冬夜安静地像海面一样,无声无息,沙发上还放着那顶被主人遗落的白色贝雷帽。


    它不是不被需要,他才是。


    沈敛止看着屋内沙发上的这抹牙白,靠着沙发坐了大半宿,方糖在他旁边连句吠声都不敢出。


    直到一通电话打来,看了来电显示,沈敛止才缓慢地揉了揉手腕。


    伸手接通电话后,沈敛止又坐了一小会。他换掉昨天的那身衣服,才动身出门。


    电话是一直跟在沈北柏身边的助理打的,说是不知道为什么,老爷子忽然不舒服,已经送去医院。大家都闻讯赶过去,老爷子就说只想见沈敛止。


    沈敛止来到医院时,该去的不该去的,都已经站在了病房外候着。


    整层都没闲杂的人在,来的都是沈家的亲朋,或者一些商业往来的合作伙伴。


    本来都按着位置有序站着的人,在看到沈敛止来之后,都纷纷自觉走靠两旁给沈敛止让出条道来。


    还有人凑上来跟沈敛止搭话,“老爷子在里面等着。”


    这种对情绪消耗的行为,沈敛止对此只是点了点头。


    骨子里的礼数驱使,还有出于他父母的缘故,沈敛止还是要过来探看沈北柏的。


    沈敛止走经这些人,来到沈北柏的病房门口。


    门口站着的助理已经帮他推开了病房门。


    沈敛止走进去,沈北柏正半躺在病床上,手里还拿着份有些泛黄的纸在看着。


    病床上的人精神看上去虽然一般,但是目光还是清明,也不知道到底哪里不舒服了。


    沈敛止的脚步停顿在了他的病床前。


    “我要是不说病了,你会过来看我么。”沈北柏笑了一下。


    他放下手上那份有些泛黄的纸,示意沈敛止坐在他身旁那张椅子上。


    “所以这回也只是康健的体检?”沈敛止没有坐下,也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除了在盛吟面前,沈敛止从来没想着有那个必要在其他人面前说任何的谎言。


    这样的伎俩不是第一二次,被当场直接戳穿的沈北柏也没有半分不好意思,“我很想见见你。”


    可能是因为,已经快到沈敛止爸爸忌日的那天。


    沈敛止看向沈北柏,半响没有出声,只等沈北柏先开口。


    孙水容已经让沈北柏打发走了。


    见沈敛止不坐下,沈北柏也没再勉强,他把手上那份泛黄的纸放下,“小止,回来吧,不要像你爸那样。”


    沈敛止没说话,低眸看着那泛黄的纸。


    那是由有些年头的旧日报纸拼接而成的,反复出现了沈敛止爸爸的名字,“沈峻”。


    “沈峻”这个名字,曾登过四次报纸。


    很早之前的第一次,是沈敛止还在读小学时,沈峻成为追求正义的人民英模登上了报纸,铺天盖地的颂扬。


    第二次是沈敛止刚上初中那年,沈峻因公殉职时,人民报纸头版刊发了痛悼和致敬。


    第三次是四年前,一家小报影射当年一桩沈峻参与过的案件有隐情。


    那起案子是数年之前,复杂地牵涉了很多人。出事那天,沈峻正驾驶着车执行任务,一辆小汽车撞上沈峻的车,沈峻的车起火并斜撞向路边的小孩。


    那桩事故沈峻活下来了,小孩却不在了。


    最后一次,是三年前,宣告那起案件执行原判。


    曾经人民颂扬的沈峻站在光下,明明应该一直是亮着。却在离开后的数年,被人影射地翻提出来。甚至一度,被影射涉嫌故意。


    当时作为直系家属牵扯在内的沈敛止,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波及。


    说起来也不知道应该说是讽刺,还是心酸。


    “我理解他的情怀,也理解他的信仰。我当年就差点劝动他了,就差一点。现在的你,你和他不一样。”


    “小止,你完全可以不用像他一样。你很出色,做什么事都很冷静,你没有同理心那种没用的东西,也根本融入不到那些人里面。某些方面的观念来说,小止,你很像我。”


    沈北柏的声音甚是温和。


    只是,沈敛止怎么会像沈北柏。


    沈敛止从小时候就不想成为的人,明明就是沈北柏。


    “你不理解他,他如果还在,无论怎样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初衷。”沈敛止淡声反驳沈北柏。


    “如果今日是为了跟我说这些话,那我已经听到了。”


    沈峻坚守的是不会就这么三言两语被改变,沈敛止十分确信。


    病房安静了片刻,沈北柏才带着不忿开口,“我怎么不理解他,如果不是他,你会从小时就一直一个人呆着,你会在四年前卷进去。”


    “那个盛家的女孩子,当年如果没这事,她也不会背弃你。她不就是看你身陷囹圄,怕被你拖累。”


    “你要去做什么,我从来不会阻拦,但是你是沈家的——”


    沈北柏不提起这事,沈敛止都不会像现在被死死地扼住了喉咙。


    为什么盛吟会觉得他不喜欢她,沈敛止坐了一整晚,从盛吟说的那几个字,还有现在这个医院,这个病房,沈敛止想到了最有可能的原因。


    她那么似骄阳似软花的性格,被当年孤僻至极的他冷落,都还是那样娇傲地笑着看他。


    盛吟会那样觉得,很大可能是,盛吟听到过他说了这样的话。


    沈敛止转身从沈北柏所在的病房离开。


    病房前形形色色的人都还在那等着,看着他,询问和探听声不言而出。


    沈敛止顿在病房门口,看着面前这些人的冷眼愁眉,当年盛吟也曾在他不在时,孤零零地一个人看着。


    而沈敛止,他来得那么迟,来得那么不该。


    略过这些急赤白脸,沈敛止转身走在静僻昏黑的安全通道。


    与外面尖锐的嘈杂不同,安全通道里的昏黑十分安静,几乎带着种末日席卷而来的感觉。


    那年的场景明晰浮在沈敛止眼前。


    他来得太晚了,晚得找不到盛吟在哪里。


    他和别人走在寻盛吟的路上,那人问着他,他是不是真喜欢盛吟。


    在那时,沈敛止第一次连呼吸都觉得是抵着酸楚苦辣,而最后沈敛止只自嘲地说了一句,“喜欢她?”


    在他以为自己隐秘地说出这句话,自以为是这为了当时的盛吟好,却没想过那时的盛吟听到了。


    盛吟是怎么听到的,她拿着她爸爸的病危通知书,独自躲在这一片的昏黑里。


    她本来应该等到一个同样一片赤心对她好的人,带她走出这片漫顶的可怖昏黑,结果她都从他的口中听到了什么。


    像是掉在海里的花枝骨朵,他没有伸手把她小心地捞起来,还丢了一块巨石将她沉下去。


    沈敛止遽然难以直视这样的答案,他撑住额头,难受不堪-


    物业让维修师傅过来帮盛吟查看电路情况。


    维修师傅把配电箱拆开,里面确实有水从墙体渗出,滴答地落打在电闸上。


    渗水的原因还没找到,照明还是必要的。


    维修的师傅暂时只能用绝缘瓶子帮盛吟把渗水的地方堵住,把电源开关的电线切了,拉到隔绝出来的分电闸去。


    勉强能用,但是这临时的工程看着就跟豆腐一样白软不经碰。


    维修师傅最后认真地留下一句能不用电就先不要用电,明天过来修好,然后维修师傅就走了。


    天光从乍破到犹如被什么捅楼了一样。


    冬日的雨打在落地窗前,盛吟对着亮着的手机屏幕望了很久,又看向乌云密布的天。


    在屋内的灯通明之下,配电箱好像又发出了嗞响。


    犹豫着还是拨了一通电话之后,盛吟把分电闸也关了,就在屋里等着江予池过来。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电闪而过,屋内有一股像笼在罩里面的闷。


    风大打得雨斜得不像话,啪啦打在落地窗上像是什么的拍门声。


    外头是白茫茫的大雨,要不还是不能麻烦江予池。


    盛吟的头埋在臂弯,她拨着通话,静静等着江予池接通。


    江予池的敲门声却先一步响起。


    盛吟的心跳了一下。


    她拿着还没接通的手机,赤着脚跳下沙发,小跑过去开门,像是感恩他的到来,“阿池,你来了——”


    门开了,敲门的人却没有说话。


    他敲门的手很凉,同样寒凉还有他的怀里,还带着外头雨水的湿意。


    她的耳膜震颤,听到了他的心脏跳动声,盛吟一下子就认出是谁。


    盛吟有几分溃崩,“沈敛止,我又打错电话给你了?”


    开着扩音的通话此时也接通了,江予池的声音从通话那端传来,清晰入耳,“阿吟?”


    第36章 第 36 章 住一晚


    “今天天气可真差, 还是昨天的天气好。”


    被浇打在窗上的雨声提醒,陈远帆从笔记本电脑里抬起头, 唏嘘了一句。


    看着外头说下就下的雨,陈远帆把手头的事情暂时放下。他出去把衣服收了,关好窗,才又回到客厅里。


    客厅的沙发上,毛奕奕翘着个腿,仰俯着坐在那刷着题。


    毛奕奕正准备再次参加明年文史单位的编制考试。


    毕业几年, 还在准备考试,毛奕奕不得不憋着老大一股怨气。


    听到陈远帆说着天气,毛奕奕凉凉地接着他的话,“可不正是, 你哥们昨天还是挑了个好日子跟阿吟表了个白。”


    陈远帆坐回她身旁,脸上的表情有点无奈, “而且还是被阿吟当场拒绝。”


    “阿吟都拒绝了一回又一回, 沈敛止这次应该也死心了吧。”毛奕奕想了想。


    上回沈北柏生日的时候算一回。


    这回更尴尬, 不止他们在场, 沈敛止院里共事的兄弟也在。


    “不过, 阿吟拒绝得也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张程式也不是想指责盛吟, 但是她说人家沈敛止有病。有病, 这个词用来说沈敛止也真是有些羞辱的意味了。


    盛吟当时说完, 他们几人俱是面面相觑。知情的, 不知情的, 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雨声沙沙地夹在两人的说话声中。


    客厅静了片刻之后, 毛奕奕放下笔,把手里的模拟题捏成了一卷,“那阿吟不喜欢, 就拒绝呗,难道阿吟还有错了不成。”


    没有太多的底气,毛奕奕说这话的时候中气也不太足。


    陈远帆捏了把她的脸,“你是阿吟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你难道还没我了解她。你自己说说,你这话说得心不心虚。”


    “昨天我们吃饭说话还开着玩笑,我们一群人,他们两个的眼神不都是落在对方那。敛止是一直看着阿吟,但是阿吟笑着的时候,眼神不是也瞥向了敛止。”


    喜欢一个人,就算是一群人一起,他们都是会不由自主地看向对方的。


    拍开陈远帆的手,毛奕奕瓮声瓮气,“那阿吟也就只看一下,也立马把眼神撇开了,又算不上什么。”


    只是毛奕奕也算是不得不认可陈远帆的某些话,最起码,依毛奕奕看,沈敛止对盛吟好像真得是真心的。


    毛奕奕和陈远帆对峙的眼神有些游移。


    陈远帆呵地笑了一声。


    他啪地把笔记本电脑关上,趁着毛奕奕有些心虚,继续为沈敛止说话,“而且你上回还说,敛止在阿吟最难过的时候,还给她难受。”


    “那是你们不了解敛止。我算了下时间,那正好是敛止爸爸旧案有事的那个时间。”


    “那件事对敛止的影响有多大,他那时一声不响,只默着陪在盛吟身边。要真不喜欢,敛止会做这些无谓的事情么。”


    每个人都有很狼狈很深陷苦难难以自理的时候。


    只是他们的那个时间段刚好重叠,从他们当年本来就遇到困顿的感情里破开,让他们在那个时候分手。


    当年他们那段感情,盛吟一直是主动的那一方。在盛吟那个几近没有辨别能力的时候,沈敛止的这一句话,简直就是给盛吟巨大的伤害。


    说到底,沈敛止也有他难言的理由。


    但是,盛吟也曾用无意的话伤害过沈敛止,沈敛止的心里,不知道是不是也对盛吟当年的感情抱着“她只是跟他试试”而已的态度。


    毛奕奕听得心都开始生疼,“那你现在,是想用这个误会来挟裹阿吟的自责?”


    这哪能。


    陈远帆再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相信敛止。”


    “话是这样说。”毛奕奕纠结了一下,“但阿吟都那样拒绝沈敛止了,沈敛止再去跟阿吟示好,不就有点不要脸了?”


    盛吟拒绝过很多人的示好和追求。


    对待一般人,盛吟总是会因为考虑别人的感情,想着尽量委婉地拒绝。然而对着沈敛止,盛吟却是用带着刺的尖锐去拒绝沈敛止。


    这放在沈敛止身上,确实很难想象。


    不过对方是盛吟,倒也没那么难接受。陈远帆慢悠悠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要不打个赌?看你了解你姐妹,还是我了解我兄弟。”


    毛奕奕对他们昨天离开时他们两人的氛围就是不看好。


    还有沈敛止那性格也是,叫他给你摆个冷脸容易,让他一个劲地放低姿态,那可不好说。


    “赌你半年工资。”毛奕奕出言讥讽,“到时和阿吟一人分一半,看你们这些狗男人还自信上了。”-


    泼天白茫的雨还在打着。


    尚早的天色被乌云蔽了白亮,廊道的灯亮着,映着眼前沈敛止此时狼狈的模样。


    盛吟这次没有打错电话给沈敛止。


    盛吟脑袋发空,在沈敛止的怀里,她心脏的跳动趋近几乎与他在同个频段。


    生怕一切都不够糟糕,盛吟都不知道为什么,沈敛止总要在这种时候,刚好地出现。


    明明她在二十个小时前,在他的朋友面前,还骂了他有病。


    沈敛止这是为什么。


    她的鼻尖被他怀里的雨意打湿,盛吟伸手推开了他,“你有病是——”


    盛吟声音微顿,她的手心摸到了一手的雨水。


    被她这一推,沈敛止没设防地,被她推得向后踉跄地退了两步。


    沈敛止还是默不作声。


    不知道淋了多久雨,他身上的衣服连同里面的衬衣湿透,黑发湿得都贴在了眉骨。平时冷清难接近的他,此时尽是一副狼狈的样子。


    盛吟抬头对上沈敛止的视线,他漆黑的眼睛就只定定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什么沉落遗失的珍贵东西。


    里面有皲裂破碎的痕迹,让盛吟到口的话也一下子停住了。


    盛吟不明白沈敛止怎么还有这么狼狈不堪的时候,“你做什么去了?”


    沈敛止摇头,淡嘲的口吻笑了下,“我之前犯了个很严重的错。”


    他的声音像是一天一夜没睡的沙哑,“我总自诩起诉时严密周全。”


    却没想过自己也有罪。


    不管当时盛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和他在一起,当他缄口不言,自以为是地处理自己的事时,他就已经开始在伤害她。


    他背弃了盛吟给他的信任,放弃了盛吟曾经想了解他的善意。


    沈敛止的话说得没头没尾。


    手机开了扩音的通话里,江予池的声音重复了一遍,“阿吟?”


    盛吟想起了她打电话给江予池的初衷,往屋内退了两步,对着通话那头的江予池应着,“阿池——”


    “——嗯嗯,对,你别出门了,没事了。”


    盛吟说得含糊不清,外面暴雨还在泼着,“阿池,没事,你别过来了。”


    得到江予池的应承,盛吟才放心地把电话挂断。


    盛吟转头看还哑着声站在她门口的沈敛止。


    他的目光一瞬不转地还在看着她。


    盛吟想了很久,想起今天是休息日,沈敛止说的那个错是有多严重,让他在这个大雨天这么颓靡。


    “那跟你来敲我屋门有关系?”盛吟问,沈敛止不止敲她门,行为还跨过了邻居的界限。


    沈敛止盯着她的眼睛,“我想说,我喜欢你。”


    泼天浇地的雨下的风呼着廊道而过。


    盛吟脸上没有多少的表情,这话,他上次喝了酒的时候也说过。


    “过几天,你能跟我去看下我爸么。”沈敛止薄唇动了动,说出了这句话。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静谧的情绪微涨,盛吟无视现在不到七点的时间,和沈敛止对视的眸光移开,“我要休息了。”


    话音落下,盛吟垂着的视线看到沈敛止垂下手。


    他身上还在滴着水,站着的这块地方周围积了一片水渍。


    风有点冷,让人觉得烦得很,到底是有什么事。


    盛吟裹在厚绒家居服里,她握紧了手里的手机,看着他贴着肌理的衬衣,“你先回去换衣服,过几天的事过几天再说。”


    盛吟又往后退了一步,想把门关上。


    沈敛止却像是已经冷静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抵在了她要关上的屋门。


    他用手掌着门,捕捉到盛吟身后黑着的屋,“怎么没开灯?”-


    盛吟还赤着脚。


    她站在一旁,看着换了一身衣服的沈敛止,正拨着她屋内配电箱里的线路。


    “沈敛止,你行不行的?”盛吟凉飕飕地问沈敛止。


    盛吟手上拿着照明灯帮沈敛止打光,好让他看清配电箱里的情况。


    刚才听到盛吟闷着声说屋里配电箱渗水,沈敛止回去换上干净的衬衣长裤就又过来,说是让他修修看。


    他换了白色的套衫和灰长裤,是平时少见到的散漫。


    宽肩撑着白衫,头发还是湿的。沈敛止侧着脸,五官在照明灯下印着深深的阴影轮廓。


    听了盛吟的话,突出的喉结随着他说话声轻滚,沈敛止缓缓回她,“什么不行了。”


    “你先穿好鞋。”沈敛止黑漆的目光从配电箱看了盛吟赤着的脚一眼,又把目光挪回电路里。


    做人总不可能什么都会,这也显得太得天独厚。


    把照明灯塞沈敛止手里,盛吟温吞地回沙发那穿回鞋。


    本来想在一旁讥嘲沈敛止两句,但是毕竟是帮她修电路,盛吟就没吭声了。


    沈敛止看了下问题所在,转身去拿了一瓶纯净水过来。把纯净水倒掉,沈敛止把空水瓶堵在另外渗水的地方。


    他指节分明的手把电线又重新拨了一下,重新连了一些能开的闸。


    “得看下是不是楼上问题,或者是下暴雨也有可能导致外墙渗水,具体明天再看下。”沈敛止从配电箱撤手。


    “这样子只能暂时维持,不安全。”沈敛止薄唇微抿,“要不要先去我那住一晚。”


    “客房是干净的。”沈敛止补充了句。


    第37章 第 37 章 叫人觉得遗憾


    下了许久的大雨是在黎明四点未半停的。


    盛吟躺着沈敛止家的客房。


    从梦里醒来后, 在客房亮通夜的吊灯光中,盛吟睁眼望着白色的天花板。


    思维迟缓地在厚实的被窝里蜷成一团。


    盛吟伸手按向床头旁的智能显屏。


    灰色的帘随之缓缓半开, 盛吟看着窗外的雨从淅沥一步步渐停,天色从灰暗一步步到晦明,然后微亮。


    盛吟才起身,掀了被子,伸手抓起她放在床边的厚绒外套。


    穿上床尾放着的鞋子,盛吟逃一般地离开了沈敛止家。


    她整一串的动作行云流水。


    如果沈敛止不是站在吧台那像是在准备早餐的话, 那应该会让盛吟更没有心理负担。


    反手把沈敛止的房门砰地一声关上,盛吟还能听到方糖咕哝跟着吠一下。


    天穹确实已经亮了,只是还是会让人觉得迷茫。


    盛吟回到自己那。


    还没回味出沈敛止刚才看向她是什么表情,看着自己屋内随着天亮而明晰的光线, 盛吟往自己屋内走几步。


    缓过神来,盛吟一低头, 才看到她还把自己的鞋落在了沈敛止那。


    她大约是真得太怕黑了, 连去沈敛止家借宿都不避讳了, 盛吟把脚上穿错的鞋踢在一边。


    不敢思考费用多少的这个问题, 问了唐乐年这附近大概的水平情况, 盛吟转了个账过去给沈敛止。


    这回, 在按下转账确认的时候, 盛吟的指尖滞停在屏幕上方好一会。


    盛吟和沈敛止的聊天框, 应该算得上是盛吟消息列表里最机械的一个聊天框了。


    寥寥几句话的之后, 是两个转账记录。


    前一个转账是上回帮她停车的“停车费”, 这一个转账盛吟是备注的“房费”。


    上回的转账, 沈敛止完全没有回应。


    盛吟望着这次稍显滑稽的六百六十六块,完全笑不出来。


    转账过去的五分钟后,聊天框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明明知道她这个举动对沈敛止来说, 是多极尽恶意地曲解他。


    盛吟曾经听几位年长点的前辈们说起过沈家。


    她实在不了解沈敛止,沈敛止也没主动提起过。所以听别人提起沈家时,盛吟完全没想过,那是沈敛止所在的沈家。


    沈家那已经不是二三代的问题,不管沈敛止愿不愿意,他压根就没有需要为钱考虑的时候。


    所以盛吟转账给沈敛止的这个举动,在沈敛止的眼里,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小钱,只余下明白的关系切割。


    从没有回应的聊天框里退出来,莹白的指尖打开了另一个聊天框,盛吟敲下了一句,“年年,帮我去了解一下——”


    安静的车里,手机的震动声格外响亮。


    “阿吟,昨天真没事?”江予池侧眼笑着问盛吟。


    江予池开着车,盛吟坐在他车内的副驾驶座上。


    昨天接到盛吟电话时,江予池刚从外头回到家。听了盛吟的几句话,江予池又折返下楼开车过去。


    江予池看着坐在副驾驶座上,每隔几分钟就要看一回手机的盛吟,不免开口问她,“这几天没发生别的什么事吧?”


    “没事。”盛吟摇摇头,她很不好意思,“昨天你不会已经出门了吧?”


    盛吟强迫自己放下手机,转头望向车窗外,那露出一丝微弱蓝白的天空。


    从前些天,盛吟开始回到工作,江予池都有好几天没和盛吟见面了。


    江予池狭长的眼回正前方,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没有。你这几天避我如什么妖魔鬼怪,你都说不要我过去了,我哪敢还过去。”


    江予池是真得喜欢贫嘴。


    盛吟也斜过眼神看他,“我这是顺便帮你避嫌,不是刚好别让你的那些爱慕者们误会了。”


    色如春晓的面容上,盛吟刚半敛的眼神抬起,似冬时冷日下还生动不已的玫瑰。


    江予池唇角的笑意加深,“我们需要避什么嫌,你介意那些爱慕者们的存在么。”


    还是不甚正经的语气。


    盛吟翻看了一下手机,一边跟他贫,“那肯定得避嫌,我们是什么关系。要说介意的话,那我哪能。就你在大学至今的劣迹来看,谁介意都介意不来。”


    还没认识江予池之前,盛吟就听到了江予池在大学的各种花名,都不知道以后江予池的女朋友得多受累。


    不过想想这两年,好像倒是没见过江予池身边出现过谁,倒还是给自己省事的。


    江予池笑不可支,“这件事你说了算,你想要我们什么关系,我们就可以有什么关系。”


    白天的智商上线,处于正常状态的盛吟口齿和脑子转得快。


    好歹当年学课成绩也是前几优等的盛吟,占便宜的事情当然知道得占。


    盛吟眨眨眼,很好地会意,“那,叫爸爸就不用了,把我手头的活干了吧。”


    有些无奈,江予池的唇角一僵。


    他学着刚才盛吟的样子摇摇头,“我是想帮你把活干了,只不过,今天这位老朋友说许久不见,想要和我们见上一面。”


    现在行业内已经多少在筹备春拍,江予池和盛吟所在的拍卖行,父辈们是原先的领航人。到了他们这一辈,江予池担起了他爸爸原先那块的工作。


    这两个星期,江予池也是去回拢了国内之前有和他们拍卖行合作过的商业关系。


    盛吟自不用说,盛吟爸爸去世后,盛家叔伯有的套了现退出,有的另投他行。


    还是因为江予池爸爸当时的帮助,加上柳教授的爱徒名声在她身后,盛吟沿着盛吟爸爸走过的前半段路,在行里拿稳了槌,立下脚步才不被别人看轻了盛家。


    秋拍那次的成功得来不易,但是一次的成功在被别人称赞之余,也有保持观望的声音。


    这次回来,盛吟会为他们拍卖行在过几个月的春拍再次主槌。


    说她不紧张应该不可能。


    一个红灯停车,江予池松了下手里的方向盘,他转头过去,看着放下手机后,认真缕析近几年流拍图录的盛吟。


    江予池当年也没想到,盛吟竟然会选择成为拍卖师。


    他知道盛吟对油画和古物的品鉴,尤是古瓷方面,一向天资聪颖,毕竟盛吟是柳修化一直挂在嘴上的得意门生。


    但盛吟在她父母的溺护下太久,以至于江予池到现在都觉得,盛吟就应该在被人呵护的锦绣之下,欣赏和点评美的事物,仅此就可以了。


    只是当盛吟拿着几国拍卖师执照,在场上完成控场和数倍拍出拍品时,江予池才知道自己当年真是小看她了。


    只是明明她现在身边再无别人。


    江予池踩着油门,笑了,“阿吟,如果我说我想追求你,那是不是我们也不需要避嫌了。”


    别的不说,那盛吟妈妈应该挺高兴的。


    盛吟一顿,翻着手上的图录,把这个笑话和这个想法也翻过篇,“那我们是不需要避嫌,直接疏远就可以了。”


    江予池笑说,这未免也太无情了。


    今天这位旧识是有几样东西想委托他们,所以正好,江予池就和盛吟一起走一趟。


    艺术品之所以会是艺术品,其一是因为有喜欢和欣赏的人在。


    不流通的币帛没有价值,拍卖的意义之一是希望每样东西能落在喜欢和欣赏它的人手里,得到品研,得到与之相匹的价值认可。


    江予池说得没错,委托人确实是老朋友。


    盛吟看到对方时,也是微微一愣。


    她前两个月回来,毛奕奕到她那住时,还提起过对方。


    盛吟看着对方的眉眼依旧有几分眉清目朗,还有几分大学那时的样子。


    那几年都没注意过,这些忍一个两个都是有钱的人。


    盛吟笑了下,“陆系草,好久不见。”


    真是太久没人叫过他这称呼,陆尽霁闻言也是一笑,朝她伸出手,“阿吟,好久不见。”


    “上回被邀请加入你们的班级群里时,他们估计也没想过,我这么快就会和你见面了。”


    陆尽霁说的是上回,盛吟和沈敛止在惊蛰小馆前被拍下那张合照并上传到论坛时。


    当时沉寂许久的班级群突然就纷纷诈尸,连带着当年追求了盛吟很久的陆尽霁,都被拉了进去被迫围观。


    只是盛吟从始至终都没在里面回应过。


    当年陆尽霁追求盛吟的事情已经是过去多久的事了,盛吟自若地笑着回握手,“我当时也没想到。”


    江予池在一旁散漫地笑着聊起别的话。


    他们这趟来虽然有老朋友相邀叙叙的名头,但主要也是为了来看东西。


    陆尽霁带着他们两人走到藏室,“我和卉卉的婚期定在了明年开春,届时奉上请柬,两位可请一定赏脸参加。”


    卉卉是盛吟当年班上很好的一个女孩子,他们俩准备结婚的事毛奕奕也说过。


    盛吟笑着点头,江予池帮她回话,“恭喜了,到时我和阿吟一定一起过去。”


    藏室的门打开,盛吟拿出随身摄像胸针别在她白毛衣的衣领上。


    陆尽霁在一旁袖手站着,尽着主人本分客气聊着话。江予池做不来品鉴,只在一旁帮盛吟看着,记录一下。


    翻看底部和瓶身,盛吟手指一一抚过。东西不多,也简单,除了一只真坯假彩,是彩绘后重烧的,其它成色都挺好。


    “这只。”盛吟指向那只彩釉对着陆尽霁笑着摇头。


    她笑得眉眼弯着,意思溢于言表,话到这就行,主人家也知道什么意思。


    这样的性格还是让陆尽霁想起当年的喜欢,陆尽霁对着盛吟点头,也浅笑着直接应了声好。


    “这项工艺自唐宋开始,明清是全盛时候。明时成化瓷质良色精,这件成化彩瓷就是那时”


    盛吟顺带当着讲解,站在那三五句把那几件的工艺说法介绍。


    明亮流转的眉目让人难以挪眼,江予池笑着倚在架旁的白墙看着盛吟。


    “到时会有人跟进后面的细节。”江予池跟在盛吟的话音结尾,替她今日的工作断后。


    “没事,我相信阿吟。”陆尽霁看过几场盛吟的主槌,这次委托是旧日的情谊也对,但出于对盛吟的信任也是有的。


    陆尽霁带着他们走出藏室门,伸手想请着盛吟他们再去客厅坐坐。


    “还是喝红茶?”陆尽霁看向盛吟。


    那个连拒绝他都会顾虑他感情的女孩子,就站在他对面。


    还是当年生动的模样,她对他点着头,“是的,但是就不多麻烦了。”


    陆尽霁知道为什么,他点头应好。


    这次陆尽霁还有那么一些私心在的。


    他本来是准备看下当年的这个女孩子,看下她的现况,是不是真像群里说的和他想象中的那样。看完之后,陆尽霁觉得就可以跟自己坦然地说真得结束了。


    但是看到盛吟身边是江予池之后,陆尽霁突然有些不知道个中滋味。


    站在一起的江予池和盛吟其实也很相衬。


    但可能是,陆尽霁觉得还是有些遗憾。


    不是遗憾他自己。陆尽霁本来也不想再提起,他追过去国外找盛吟的那段时间里遇到过谁。


    并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过去的陆尽霁被江予池挡住。


    而是在国外看到沈敛止也在那后,陆尽霁才感觉自己不会胜出。


    两个小时不到,陆尽霁送着盛吟和江予池出去。


    三人走着,陆尽霁低头望向在他身旁的盛吟。


    江予池先去把车开过来,陆尽霁就留下陪着盛吟在出口这边等。


    还是算了。


    陆尽霁微微笑着,轻描淡写提起道,“阿吟,你知道么,我去国外找你那时,沈敛止也在。”


    颓唐颠沛上万公里,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又是因为多么虚无的念头选择了过去却又一声不吭回来。


    看着真叫人觉得遗憾。


    “过后,就让别人联系后续的事,再见。”陆尽霁终于如释重负地跟盛吟道别。


    第38章 第 38 章 她喜欢的人


    蓝白天边挂着的斜阳日光落灼在秃棱的梧桐树枝, 冬日的风带来爱初起时的纯粹和莽撞。


    盛吟坐在副驾驶座上,黑茶的瞳仁映着那片玫瑰的明亮日光。


    从陆尽霁那儿离开后, 车上的盛吟就有些发怔。


    “阿吟,去吃海鲜料理?”江予池单手握着方向盘,他的声音是一贯的懒散带笑,并不像他紧着的心。


    盛吟回神,目光从路边的梧桐转去看江予池,“我现在不饿, 不想吃。”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就像那天晚上她随口说出来搪塞沈敛止的一样。


    盛吟的手机还拿在她手上,她还在等着唐乐年的消息——从刚才听到陆尽霁那样说之后,盛吟就很想知道唐乐年的回复。


    白色的车汇在主干道缓缓开着。


    明朗的五官轮廓上的笑意还挂着, 江予池不在意地说着,“今晚是平安夜, 回来后的第一个平安夜。”


    “有多少女孩子排队等着我, 你不和学长我一起吃个饭就可惜了这个机会了。”


    这人真得是。


    盛吟觑向江予池, 他狭长眼尾下端的那点桃花色正在他的笑意里泅着。


    “那真是谢谢你, 都给过我和年年这机会了。现在时间还早, 你还是抓紧发去给哪个女孩子一起过平安夜。”


    前两年在异国他乡的平安夜, 除了唐乐年和盛吟一起, 江予池也总是硬凑过来一起和他们过平安夜。


    说起这个江予池就更无奈。


    好不容易今天唐乐年不在, 结果盛吟又不愿意和他一起过个平安夜。


    江予池像勾着小猫咪一样再劝, “我可是有很重要的礼物想送给你。”


    “不要, 我可没礼物回赠你。”


    盛吟顺带戳说他, “怪不得之前学长你能有这么多女朋友,学长和每个女生吃饭都准备得这么周到。”


    刚抬出学长身份来约人的江予池有些后悔,自己可真算是搬石头来砸自己脚, 听听她左一句‘学长’右一句‘学长’地提着他那些离谱的事。


    江予池叹着笑继续开着车。


    “那今晚你有约了?”江予池余光看着盛吟再次划开了她的手机。


    江予池若有所思问着,“是邻居?我听年年说,你新邻居人不错,上回年年赶不过去,你新邻居顺路经过北环大道来捎你一程回家。”


    “年年都和他认识了,什么时候我也想去认识下这邻居?”


    江予池伸出空着的那只手,也搭在了方向盘上。


    目光在望向车后视镜的时候,透着升起的车窗玻璃,江予池看向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盛吟。


    “阿吟?”江予池松着的眉头皱了起来。


    盛吟攥着手机。


    她的需求在唐乐年这是最优级完成度。


    唐乐年虽然对盛吟想了解的事情也很愕然,但是动作还是相当迅捷,现在就已经把手头知道的消息回复给了盛吟。


    打开唐乐年的信息,盛吟低头看着,看了一遍之后,又反复再看了一遍。


    盛吟点点头。


    藏好缓慢滞涩着的心情,盛吟把手机屏幕熄暗,她有些不想再说谎,“阿池,这个邻居你认识的。他是沈敛止。”


    江予池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微一紧-


    清浅的斜阳日光在天边消散时,盛吟已经在楼下踯躅了好一会。


    盛吟约修电路的维修师傅是预约的傍晚六点半。


    今天上午,沈敛止发了信息,跟盛吟说要去他家直接过去就行了。


    他家的房门密码也发了过来,还是原先的X,X,0,5,2,2,和上次盛吟看到的那个密码一样,一数未改。


    5月22日,盛吟的生日。


    她也没想到,几年过去了,沈敛止还记得她当时随口说过的话,现在还用着她这个前女友的生日当密码。


    盛吟坐在小区一角的长木椅上。


    浅绿色的毛呢外套将她融入在小区的常青绿植里面,像灰蒙天里跟着黯下的花芽。


    已经快到六点半,盛吟不想打电话去催维修师傅,也不想回沈敛止信息。


    数个小时的犹豫,不决的人决定把这件事情交给命运女神福尔图娜。


    古罗马的旧时神话里,女神福尔图娜的方向舵会转动,以此获悉或是向左的不幸丛生,或者是向右的幸运眷顾。


    就像福尔图娜真得知道她的疑难一样。


    盛吟看着她手机这时的陌生来电,指尖向右划着接起了这通话,“是预约好过来维修电路的师傅吗?”


    攥着手机,盛吟答着,“是现在过来了吗?对。我现在在楼下。”


    微微悬着的天平开始倾斜,盛吟听到电话那头维修师傅对着她连连抱歉。


    等着的方向舵好像已经在转,盛吟跟维修师傅确认,“你临时有事?没事,好,那师傅你明后天有空联系我就好了。”


    小区行路灯的光亮起,盛吟慢吞吞地放下挂断通话的手机。


    脚尖在长椅下犹豫地踮着,盛吟攥着手机还是纠结着。


    “在这坐着干什么?”浅淡的声线好像伴着行路灯的光线而来。


    盛吟抬起头,看着沈敛止站在离她七八步远的地方。


    黑色的风衣里面是板正的检察制服,挺括而利落的衣着,在他高峻的身量上显得孤松而立。


    下过雨的天气应该挺冷,沈敛止看着盛吟冻得微红的鼻尖,也不知道她在这里坐了多久。


    “没看到信息?”沈敛止走过去。


    他看着犹豫的盛吟,她的脸上实在是很明晃晃的带着心事。沈敛止想了下,低声问她,“怎么了?”


    听出了低沉声线里带着的柔和。


    想起唐乐年提起的沈峻,有些不知道什么感觉。盛吟转开脸,不再去看沈敛止脸上担心的模样,“是你,没看到我信息吗?”


    她发给他的信息,只有那笔滑稽的六百六十六块转账。


    “看到了。”沈敛止有一瞬的沉默。


    他垂眼看着她发着红的鼻尖,动作却没犹豫。


    黑色的风衣带着厚重的暖热从盛吟肩上沉下扩延至全身,沈敛止把外套披在盛吟身上。


    他坐在长椅上,坐在她身旁。


    盛吟现在才感觉到自己的鼻尖有些酸,她想问他,“沈敛止,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在国外的时候,在回来的之后。


    在月亮湾,在那个园区的讲座会场,在G大安静漆黑的教学楼,在凌晨五点的救护车旁,在北环大道,还有,现在。


    沈敛止是上了一趟楼之后,又折返下楼的。


    想找一个人,能为什么,只是因为想见那个人而已。


    沈敛止不太知道为什么盛吟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他看着盛吟鼻尖的红泛到了眼尾,她眨了几下眼睛,好像是不太舒服。


    “天气这么冷。是不是我没收下你的房费,你就要在这一直坐着。”沈敛止伸出手覆在盛吟额上。


    和她发凉的额前比起来,他的手心要温热很多。


    像这两个月的每一次,盛吟伸手想去拍开他的手,只是这次她的动作在拍开他的手时有些被定格。


    “哪里不舒服?”沈敛止的眉拧得愈紧,“我们回去?”


    还是我们。


    酸涩溢满鼻尖,盛吟吸了吸鼻子,她垂眼看着自己的鞋尖,“没有,我只是走累了。”


    她什么也不说,沈敛止一点办法也没有。


    沈敛止在她面前蹲下,“我背你回去。”


    她恶意相向了他这么多次,他也不怕她再拒绝。


    只是这次,盛吟看着沈敛止宽阔的脊背,没有再拒绝。披着他的外套,盛吟伸手轻轻环住他。


    盛吟记得那年她去爬虔来山,沈敛止也是像现在这样,背着她走了很长的路。


    这一年的十二月末,G市的风比国外每一年的都要温柔。


    他清冽浅淡的气息在她鼻尖,盛吟看着沈敛止耳尖的冷白皮肤薄红泛起。


    他分明如初的轮廓,漆黑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在这几年匆匆而过的日夜里,好像从没变过颜色。


    “今天忙吗?”


    “不忙。”


    “沈敛止你呢?”


    “我也,还好。”


    “昨晚睡得着吗?”沈敛止问出来后,接着说道,“担心你认床,睡不好。”


    昨晚她房里一整晚没熄过灯,光线还是悄悄透过门缝往外跑了。


    两人都不提整晚亮着的灯,盛吟回答沈敛止的问题,“我现在不认床。”


    “好。”


    “明天,用过早饭再走。”沈敛止还记得早上盛吟离开时候的匆忙,连鞋子都落在了他那。


    其实本来没有明天的。


    盛吟看着沈敛止的侧脸,她开口跟他说着,“沈敛止,我今天是预约了维修师傅六点半过来帮我修电闸的。”


    她的鼻尖压得更低,堪堪碰到他的脊背。


    举止动作的这一下靠近,让沈敛止的脚步微一滞。过了几秒,沈敛止神态恢复如常,他问道,“师傅修好了吗?”


    “维修师傅没来。”盛吟的声音闷在他的背上,“他打电话来说他家里临时有事,说过几天再过来帮我看下怎么修。”


    环住她的那双手像是一颤,盛吟的鼻尖愈酸。


    她听到了沈敛止语气变得很轻,他回她,“好。”


    盛吟的耳朵也跟着有些烫。


    “沈敛止,以后你有什么事,不要再不告诉我。”盛吟低声跟他强调了她最想说的这一句话。


    不要瞒着她,不要再让她隔着雾看他,不要再让她需要找别人去问关于他的什么事。


    没来由的,她靠近他,他的侧脸还能感受到她软浅温热的呼吸。


    在这样的一个冬夜里,她的每一句话和动作,比之前对待他的态度都莫名缓和了许多。


    只是最后的这句话,让沈敛止原本走得稳当的脚步突然顿住。


    在盛吟环着他的手微微松下的时候,沈敛止回她,“好。”


    沈敛止背着她走经了小区的行人绿道,欢庆平安夜和圣诞的彩色节串灯挂在小区沿路,零星有致地闪着亮着。


    两人低声说着话,沈敛止声音平缓地问盛吟,“之前的平安夜,你都是怎么过的?”


    之前,在他不在的那之前。


    前年的平安夜,盛吟在国外的街头。


    那天的街道还是依旧灯火通明,但却冷冷清清。街头上走着的人很少,连街头表演的都汇集不到多少人。大家都回家聚在一起过平安夜,四处很早就打烊了。


    去年的平安夜,盛吟在燃着烛火的教堂里,和唐乐年江予池,还有那些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起唱着陌生的圣诞民谣。


    那时小手鼓在伴奏,子夜弥撒在子夜的十二点开始。在隆重的弥撒歌咏中,众人庆祝,喜乐,感恩,珍惜。


    今年的平安夜,盛吟回到旧日的地方,趴在以往她喜欢的人的背上。


    “那今天呢。”沈敛止静静地听盛吟说完前两年,他才开口问她。


    盛吟还没从今天是和沈敛止一起过平安夜的这个意识里反应过来,只是她突然很想试试沈敛止为难的样子,“今天还没吃晚饭,但是我不想去外面吃饭。”


    沈敛止却没有她想象中的为难,甚至有两分轻松,他直接回答,“好。”


    平安夜的百货里也已经挂满了彩色圣诞节串灯和节日壁挂。


    沈敛止站在琳琅满目的商品食物前,皱眉看着的样子,和他平日那副冷不可近的模样相差很远。


    盛吟其实只是随口一说,她并不太相信,沈敛止真得会做饭。


    沈敛止侧眼看着盛吟从他背上下来,“不是累么。”


    没有吭声回答,盛吟只不好意思地拣了几个看上去新鲜的蔬菜就往购物车里面丢。


    沈敛止抬手推着购物车,没再追问她,他伸手把盛吟丢下去的土豆和胡萝卜又拣了起来。


    无论是作为辅菜还是主食,盛吟其实并不喜欢土豆和胡萝卜。


    越过人流,盛吟伸手从摆放可爱的平安果堆里拿了一个红色雪人外封的丢进购物车。


    转头觑了一眼,盛吟又伸手拿了一个画着绿色圣诞树的平安果丢进去。


    沈敛止跟在身后,看到盛吟回头看他的那一眼,他的喉结动了动。


    然而想起盛吟刚才的那句话。


    第39章 第 39 章 没有半路想丢下


    身旁嘈杂的说话声填补了沈敛止和盛吟之间的安静, 他在身边,空气里是淡淡的苦橙和清冽绕着。


    这是离他们所住的小区最近的那个百货, 距离他们那不过也就是三百米左右。


    上回沈敛止过来送咖啡豆时,盛吟那会不知道去哪好。


    带着沈敛止和方糖想随步来这逛逛,结果路没走一半接到她妈妈的电话,盛吟就又丢下沈敛止独自留在半路。


    没想到现在满是彩色闪闪动着的节日串灯和铃铛之下,盛吟还是和沈敛止一起在这里走着。


    想起那天,盛吟心下微动。


    盛吟的手里还拿着一捧车厘子, 她的心思却不在眼前的车厘子上面,盛吟开口问沈敛止,“那袋咖啡豆,真是林为言的?”


    其实她一直都想问, 想问沈敛止许多的事。


    那砖白袋装的咖啡豆,有着黑巧克力厚重和淡淡花香的咖啡豆, 那袋沈敛止用来当见她理由的咖啡豆。


    而沈敛止, 确实是说谎了。


    这两个月, 在面对盛吟的很多个时候, 沈敛止维系二十几年的原则都开始动摇。当时他想的是, 再见上一面。只是不曾考虑见过一面之后, 想见她的念头反而越演愈烈。


    这种谎话怎么能告诉她。


    盛吟说过多少次拒绝他的话。


    要是知道他在被她讥讽‘余情未了’之后, 在他强调自己‘没那么没完没了’之后, 他还能拿着咖啡豆, 借着林为言的由头过来找她, 再想见她一面。


    盛吟在知道这样的事之后, 会怎么觉得现在的他竟然变得这么荒谬。


    毫无原则可言。


    沈敛止薄唇抿着,垂眼看着盛吟。她的瞳仁明亮带水,正在等他回答。


    “不是。”沈敛止喉结动了下。


    “是我想见你, 但是你不想见我,我找不到别的什么理由。”所以那天晚上沈敛止看到林为言的咖啡机,沈敛止凌晨出门,又牵上方糖。


    他站在盛吟门前预演了两遍,才敲响盛吟家的屋门。


    然而盛吟在看到沈敛止的一瞬,没有等他预演的话说出口,就砰地一下把屋门关上。


    眼前的彩灯和铃铛恍惚地荧荧摇晃。


    盛吟手里拿着的车厘子鲜艳欲滴,沉甸甸的红,犹如那人沉沉没道出来的心事。


    “我那时只是在想,如果没有个什么理由或者借口,总不好直接跟你说我只是想见你。”沈敛止别开眼。


    他们能再次遇见,已经很不容易。


    沈敛止接过盛吟手里的那捧车厘子,放进了那个她胡乱丢满东西的购物车。


    盛吟停在原地,看着沈敛止走在前面,背影内敛沉默。


    但沈敛止不知道,那天盛吟在关上门的那一下之后,对着那个组装极其简单的咖啡机,盛吟在那愣是装了大半个小时-


    做饭不是多难的事情,最起码,在沈敛止这种智商尚可的人来说,他去试试,总不可能觉得做饭会是很难的事情。


    然而沈敛止准备展示做饭手艺的这件事,在庄广浩的一句“盛小姐沈先生这么巧”里面终结。


    “好巧,本来一直想找个时间谢谢两位,但是这几天一直没有比较合适的时候,我又总担心突如其来会打扰到两位。”


    越过成排的列架和人流,庄广浩脚步轻快地走上前来,来到沈敛止和盛吟两人面前。


    庄奶奶前两个星期就已经出院。


    沈敛止带着盛吟的名义,去医院探望过两回。


    庄奶奶出院后,就一直在家里养着,这几天庄奶奶还一直叨着。老人家就是那样,受了邻里的好,总想着可得还回去。


    庄广浩还是穿着那件青灰色外套,手里拿着几大瓶啤酒。


    好像也没什么其它要买的,庄广浩正准备走去结账,结果在这随意一瞥后,目光就陡然一亮。


    勃艮第红的围巾微挡着盛吟下半张脸,沈敛止的黑色风衣还披在盛吟浅绿的毛呢外套上。


    在这形形色色的人里,两人站在一起,对视时眉目和周遭的色调都很是打眼。


    还好他眼尖,不然这次就又得错过。


    庄广浩咧着嘴,热忱邀请,“上次多亏了两位,一直还没正式地谢谢两位。今天这么巧遇上了,不如晚上一起来我家吃饭吧。”


    他们推着的购物车里放着的都是新鲜食材,看着就是准备下厨的样子。


    庄广浩热情地把自己的手搭在他们购物车的把手上,“都是吃饭,可千万别客气。只不过是家常便饭,不要嫌弃。”


    盛吟犹疑的目光和沈敛止对视了一下。


    看着两人直接的又一个对望,庄广浩有些恍然大悟,赶忙抱歉,“我打扰两位了?”


    “不打扰。”盛吟当即移开和沈敛止对视的目光,“只是太麻烦你们。”


    庄广浩摆手,哪麻烦。要只是怕麻烦,那根本就不算事儿。


    打个电话回去给奶奶,庄广浩就乐呵呵地准备带着他们一起回去。


    “是庄奶奶在家做饭?”盛吟转头跟庄广浩闲聊。


    十二月的冷风吹得枝桠有些微动,盛吟空着两只手,看着左右的庄广浩和沈敛止都拎着一堆东西。


    有些不好意思,盛吟小声问沈敛止,“冷不冷。”


    沈敛止摇头,看着她的鼻尖被晚风吹得微红,沈敛止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把她掉落的围巾拉上一点。


    他的指腹轻轻略过,让盛吟拽着外套的手悬在半空。


    一旁的庄广浩带着笑意看着,“敛止和阿吟在一起多久了。”


    刚才庄广浩一个一口“沈先生”和“盛小姐”叫着慌,盛吟跟他说不用那么客气,庄广浩也就改口唤了名字。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只是两人一起沉默了一会。沈敛止知道盛吟并不想让人误解,淡声开口,“我们只是邻居。”


    而已。


    怪不得他奶奶经常嫌弃他不会说话,庄广浩简直想抽下自己的嘴巴。


    今晚据说是平安夜,平安夜有什么好过的,庄奶奶是不清楚。


    庄奶奶在家已经准备好了包饺子的食材,言之凿凿说道,“吃什么鸡,我们吃饺子。”


    庄奶奶来开门,看着沈敛止和盛吟就笑眯眯,“你们快进来,先坐坐,再包个几分钟就好了。”


    庄奶奶看上去气色确实好了许多,声音听上去都觉得硬朗。


    家里应该是听庄奶奶的,进屋入目的布置偏向中式,红木的餐桌椅,喜气满满的‘福’字倒贴在门前。


    得亏是饺子皮和馅料都准备了多的,庄奶奶招呼着他们,“香醋在哪,你们先调个蘸料,等下一会就好。”


    继刚才的嘴一僵,庄广浩现在的手一僵。


    他本来是去百货那买香醋的,结果一到那,庄广浩那不经用的脑子就一空,最后只买几瓶啤酒回来。


    上回赵凯凯他们过来,带的那一堆东西里面有香醋。


    沈敛止点头示意没事,他上个三十楼比再出去一趟方便得多。


    庄广浩挠挠头,被庄奶奶拱着也就出门跟着沈敛止一块上去。


    还是第一次,新奇地在平安夜里吃饺子。


    之前盛吟家里吃的饺子都是她爸爸妈妈一起包的,以往的每一次,盛吟洗了手凑过去之后,盛吟的爸爸就会掐块面团打发盛吟在一旁呆着。


    再也没人把她那样当小孩,掐着块面团就把她打发了。


    盛吟也不知道自己这记忆力到底是不是太好,每次触到一块小角,就总能想起与之相关的全部。


    饺子看着应该不难包。


    什么都不干反而有些局促。


    盛吟把外套和围巾取下,洗过手,她坐着跟庄奶奶一块。


    看向那已经调好绞碎的馅料,盛吟看向庄奶奶那灵巧的手,迟疑着模仿地就想掐着学。


    “阿吟在旁边坐着就好,我来。”庄奶奶伸手想拦着盛吟。


    其实帮包个饺子也不是多麻烦的事,只是人家庄奶奶的手脚比她利索得多,让盛吟有些赧然,“我是不是帮倒忙了。这些天,也没去过医院探望下您。”


    这是个好姑娘。


    她的双手还捧着饺子皮拙笨地在加馅料,裙摆蘸了点面粉也毫无所谓。


    庄奶奶笑眯眯之间又直接捏好了一个饺子,“不会,有你陪着聊天,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而且,刚才那个年青人可来过医院好几回,他说,是你拜托他来探望我的。”


    她什么时候有拜托过沈敛止去探望,盛吟拿着面团的表情微怔。


    银发满头,眼尾的皱纹弯着,庄奶奶笑着絮絮和她说话,“有时间就和那年青人过来我这吃饭,出外头吃不干净,奶奶这做的饭菜还是卫生些的”


    盛吟怔着,“奶奶,他叫沈敛止。”


    圆滚的肚饺又一个成型,庄奶奶点头笑,“好,奶奶记下了,他叫沈敛止。”


    沈敛止他们回来得确实也很快,最起码,盛吟手里的这个饺子还没捏成功。


    门开的时候,带进来的风吹散了盛吟低头落在眉眼旁的碎发。


    盛吟眨了眨眼,眸光不由跟着那个人走。


    那个人去洗过手,来到她跟前。他捏了块面团递给她,语气自若,“你去旁边坐着,我来动手就好。”


    他的语气,就像哄什么小朋友一样。


    晚间七点十九分。


    沸着的饺子带着白雾漫满桌,锅里是胖滚滚的圆肚饺,沈敛止坐在她身旁。


    真看不出沈敛止这饺子还真包得像模像样,盛吟拿着瓷碗,盛了一满碗饺子递给沈敛止。


    庄奶奶把馅料调得很香,盛吟咬了一口圆肚饺,是溢满唇齿的鲜。


    很古怪的平安夜和他们这几人的组合,吃过饭,庄广浩摆弄了下房里久放积尘的相机,给他们四人一起留下了几张合影。


    “庄奶奶是和你说什么了。”沈敛止看向盛吟。


    他们离开了庄奶奶家那。在光亮洁净上升着的电梯里,有了空隙,再没有旁人在,沈敛止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安静。


    沈敛止没有错过,刚才他和庄广浩再回来时,盛吟看向他的眼神,是有些复杂在的。


    “她说。”盛吟的眸光稍一抬起,就能看见沈敛止下颌那清晰的轮廓,冷白的皮肤似玉质感。


    心口微涨的情绪袭来。


    “她说你,去医院看过她。”盛吟说完,她慢吞吞地继续说着,“还有,沈敛止,那天,其实我并不是半路想丢下你的。”


    她没细说,但她说的是接到她妈妈电话的那一天。


    身旁人知道,脸上的小梨涡缓缓浮了出来。


    沈敛止伸手掌住停下打开的电梯门,他的另一手还拿着那件黑色风衣。沈敛止看向盛吟,“就算你是真想半路丢下我,也没关系。”


    按下密码,沈敛止打开家门,将屋里的灯全亮起,沈敛止回头道了句,“晚安。”


    “晚安。”-


    盛吟第一次完全地打量沈敛止的这个客房。


    确实很洁净,有种酒店统一样式的那种规整。


    盛吟看着房里比昨天多出来的,和她现在屋里沙发上相差无几的粉猪抱枕,有些难以回避的多想。


    那是唐乐年的品味,沈敛止不会是对此有什么误会。


    他对她的误会好像也不算少。


    房间内的灯光通亮。盛吟闻着调浓的沐浴香,裹在厚被里,大脑皮层还是一如既往被支配着。


    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玻璃杯,盛吟不知道自己应该消极抑或是积极地挣扎着。


    最后还是放下,盛吟闷在被里翻着身。


    不知道是什么时间熬出的睡意,再醒来,墨灰色的窗帘外是半朦的天色。


    还是躺着看了好一会的白色天花板,这的隔音效果很好,盛吟没听到任何的声响,只静静地发着呆。


    起来后,在盥洗台拿起一方叠放整齐的巾帕,洗漱之后换上衣服,盛吟才打开房门。


    比第一天逃一般似的从容许多,只是屋里除了盛吟,像是空无一人。


    吧台那也没有像昨天那样,站着那位房主人。


    第40章 第 40 章 那多好


    温吞的光线落在灰白相间的地毯上, 有种难以言说的暖意。


    盛吟打开门走出去,疏淡影调的屋里静悄悄的。


    越过客厅看向吧台, 那里也没人在。


    以为自己的作息已经算是很早起床,没想到沈敛止竟然比她更早。


    昨天这个时间点的时候,沈敛止明明是还在这的。


    餐桌上那一束瓶的白玫瑰旁,放着盛吟拿的那两个平安果,一个红色的圣诞雪人,一个绿色的圣诞树, 憨实乖巧地并列挨着。


    一晚上过去,平安果愈发浓郁的香味和玫瑰香淡淡混织在一起。


    方糖也不知道是被沈敛止送去了哪,房子里的角落只能看到方糖的窝在那。


    她的白色贝雷帽还静静地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和那两个栗色抱枕偎在一起。


    手机里还有沈敛止发来的信息, “先喝温水,早餐保温着。”


    那简约的白色餐盘上, 是还微热着的杂蔬芝士可颂和三文治。


    眼前的简单竟然也会让人容易沉湎, 盛吟在转账页面无法思考。退出转账确认, 盛吟回了沈敛止一句, “好。”


    发送成功后, 盛吟划着退出聊天框, 还没暗掉的手机屏幕竟然就已经显示有新的消息进入。


    坐在餐桌前, 盛吟拿着叉子的手一顿, 点开未读信息。


    江予池:“阿吟, 我在过来的路上, 给你带了早餐。”-


    “嗡”地一声。


    敞开着的窗有温吞的光线和清晨的冷风一起进来, 桌案上一直安静着的手机,此时“嗡”地一声显得就特别响亮。


    眉眼淡薄的人目光还落在手上的案卷上,伸手拿过手机, 他的眼底就随着打开的信息染上些笑意。


    这个眼神的变化实在太过明显。


    以至于张程式就只是一个送文件的路过,都能轻易察觉到。


    这又是谁,总不能是拒绝了沈哥的盛老师不是。


    张程式耸肩,要他说,沈敛止这样的人都能被拒绝,真差不多算是他近三十年来比较惊骇的事了。


    张程式凑过去沈敛止的桌前,目光还是有着素养的没乱瞟,他只看向沈敛止,“沈哥,谁的信息呢。”


    沈敛止却没遮掩,“盛老师。”


    轻描淡写三个字,让张程式听着脑门都觉得晕。


    “沈哥,你们,你和盛老师这,毕竟是邻居,毕竟是邻居。”张程式尬尬地说了一句。


    沈敛止“嗯”一声之后,就没再开口,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了几句什么信息。


    张程式估摸着,按键数来算少说也得有二三十个字。不怪人家说没有天生冷淡的人,只是那冷淡的人好脸没对着你罢了。


    “沈哥,你这手?昨天吃什么了?”


    张程式咂舌,绕过沈敛止的手机,目光落到了沈敛止的手上。


    敲完那信息,沈敛止已经放下手机,他一手拿回笔,只是袖口微卷露出的手腕和手背上皮肤是火灼过般的发红。


    之前赵凯凯不知道,带过海虾糕来。那会张程式才知道沈敛止是对海鲜有些过敏,还是从手部开始生红发痛。


    “嗯,昨天和盛老师一起吃的饭。”张程式听着沈敛止回答的话。


    不是,他是问吃什么了,不是问沈哥和谁一起吃。


    张程式一阵窒郁,看着过敏的药已经放在桌上,张程式才小声嘀咕着,脸色寡寡地从沈敛止办公室走开-


    清晨三十层楼廊道,窗口的光跳洒在端着餐盘的盛吟身上。


    收到江予池的信息后,盛吟是端着沈敛止家的白色餐盘回自己屋里去的。


    白天光线明亮,屋内没开灯也是一片正常的模样。


    只是沈敛止家的餐盘和盛吟这的样式颜色稍微有些许不同,盛吟这的八英寸是偏奶油白,沈敛止家的却是玉色的白。


    也许江予池还是眼尖。


    敲门进屋之后,江予池看着她面前的早餐,脸上一贯散漫的笑意这次浅了些。


    他把手上的纸袋放在餐桌上,“我好像又是来晚了一点。”


    江予池的话语有些许少见的感慨,和江予池平时做事风格的无谓随意很不一样。


    把早餐放在餐桌上,江予池除下了外套。


    不止是言语,今天江予池上衣穿着的是件白衬衣,与他往日的烟蓝那色系的风格也很不同。


    装着早餐的纸袋有三个,纸袋鼓着分量看着也不少。


    盛吟看着江予池带的几人份早餐,有些疑惑地问江予池,“你来得不晚,是我早起了。阿池,你该不会还给年年也带了早餐?”


    唐乐年这几天去隔壁市了,也不回来,江予池应该知道的。


    江予池‘嗯哼’了一声,他记得唐乐年外出。


    他刚才过来的一路上就在想着,担心沈敛止也在这,带早餐的时候就忘了这回事。


    结果现在只有他和盛吟两人,江予池的心情却也没松快到哪里去。


    盛吟坐在桌前,珍珠粉的毛衣还沾着浅淡的玫瑰香。


    “吃过早餐,一起出门。”江予池把纸袋拆开,眼神询问盛吟。


    盛吟点点头。


    这个时间点的园区人流车流都多,照常是江予池开着车,盛吟坐在副驾驶座上。


    “听年年说,你找他说要再练练车。”


    江予池耐心地握着方向盘,眼睛看等着他们前面的车先走,和盛吟一边说着,“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来陪你。”


    盛吟扣安全带的动作稍一迟滞。


    那个低低却清晰的声音在她耳旁,他说,找江予池之前,可以先考虑找他么。


    盛吟张了张唇,脸上为难的表情看在江予池的眼里。江予池笑了下,“阿吟,先不要回答我这个问题。”


    不明所以的盛吟看着江予池抬了抬下巴。


    前面的车已经开走了,江予池随在它后面紧跟着。


    上班上学的高峰时段,江予池这车开得慢慢悠悠,都快五十分钟还没抵达目的地。


    “阿池,我们这是去哪?”盛吟看着这车开的方向不像是去行里的样子。


    闻言,江予池才重新笑了下,“都快一个小时,你才想起要问我去哪。阿吟,你对我也太信任了。”


    这是自然的。


    除了唐乐年,盛吟在很多方面都相当信任江予池。


    “当然信任。我们认识很久,一起共事也很久,难道我还怕你这车开到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去。”盛吟没多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江予池点头笑,“阿吟,我们是真得认识很久了。”


    久到他们成了很相熟的朋友,久到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总是吊儿郎当各种玩笑。


    看盛吟的眼神撇在他脸上,江予池只是笑,“我们勤恳爱业的盛吟小姐,今年的年假都还没用,再不抓紧用都要浪费了。”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前两句说话的不着调,到最后那句的正经,让盛吟没意见地点头说着好。


    看了半路的各式车辆和园区高楼,他们的车逐步开离繁闹的市区。


    去什么地方呢。


    在盛吟想着江予池总不至于带她去什么白日酒吧过年假时,江予池的车停在了月亮湾大道的不远处。


    这一片地方的灌木是冬日的墨绿,之前下雪的时候应该有人在这里堆雪人,灌木丛上还放着雪人用的塑料鼻子,洋红在墨绿上十分打眼。


    在那洋红的雪人鼻子后面,是一间木黄色的陶艺馆。


    “阿池?”盛吟转头看向江予池。


    这边不是科技园和工作区,工作日的时候这边人不算多,江予池停好车,走到盛吟身旁。


    他双手揣在兜里,狭长的眼里是和煦的笑意,“还记得这不。”


    这里离G大不远,附近有些学生自己盘下来经营的小商铺。地方盛吟倒是不陌生,只是不清楚江予池说的是记得什么。


    顺着江予池的眼神,盛吟望向那间陶艺馆。


    这间陶艺馆在这应该很久了,从馆外的一砖一瓦到馆内的摆设桌椅,大概都能看出来这间陶艺馆是有些年月经历在的。


    有些年岁的事物地方总会有很多别人的回忆在。


    走进馆里,吊顶上一盏盏的灯这个时候都还亮着。


    盛吟从外往里慢走慢看着,老板娘就坐在实木桌前拿着笔刷上色,看到盛吟她们,点头笑笑。


    实木桌上的修胚刀和各种颜料工具,让盛吟恍然想起来,之前的确是有和江予池来过。


    江予池已经带着盛吟走到陈列柜前。


    五大排的陈列柜,外罩着透明玻璃,陈列着放了有近好几年的陶艺作品。


    看着江予池就站停在陈列架前,盛吟不由笑开口,“该不会当年我做的那个还留在这?”


    那时盛吟大三,江予池大四。


    盛吟同系有个周学姐。


    周学姐什么都好,不止本专业成绩优秀,还修了朝鲜语和西班牙语。和盛吟关系也不错,之前重修绩点的时候,和盛吟有门课同班过一学期。


    那年有节课上,周学姐挨着盛吟坐。


    老师在讲台布置了道堂上作业,盛吟做完那作业,周学姐就用手指戳了戳盛吟,约她一起晚上吃饭。


    盛吟不好意思摇头,她都和沈敛止约了晚上吃饭的。


    后来周学姐一直邀约,吃饭不成周学姐就改约了出来做个手工或者去哪玩,选到最后周学姐就定了这间陶艺馆。


    只是到了约好的那天,周学姐临时有事,盛吟在这等了一小会准备要走的时候,正好碰到过来的江予池。


    想着是来都来了,江予池又搁她旁边聊天打趣,盛吟也就顺手在这捏了一个矮胖歪趔的花瓶胚体。


    胚体上完色最后还得烤一天多,盛吟就和江予池在陶艺馆门口分道走。


    谁知道那两天她又和沈敛止闹脾气,完全没心情来拿。


    时间把旧事冲得有些淡,盛吟到现在才想起来,那个被她遗落在这的袖珍花瓶。


    然而沈敛止那年淡薄看她闹脾气的眉眼,盛吟却还好像记得。


    “怎么找不到我的那个花瓶。阿池,你当年做的那个,是一个碗?还是个钵?”


    盛吟循着一排排陈列柜看着,她隐约记得江予池随手捏的那个形状,好像是个宽口盆的样子。


    她做的那个她是找不到了,江予池在一旁,看盛吟认真的双眼映着五彩的陶瓷品。


    “阿吟,我认识你,比你认识沈敛止还要早。”江予池跟在盛吟身旁说着话,他们之间现在也不过就是一步的距离。


    江予池想,“那天在图书馆,如果算是你第一次见沈敛止的话。”


    那个下雨的安静的图书馆,在那个政法图书区的窗角。


    在盛吟坐在沈敛止身旁那块空地蹭位置时,江予池就站在一旁翻着书。


    盛吟开口问沈敛止姓名时,江予池就在一旁,最后最先噗嗤笑出声的,也是江予池。


    “有时也会一直在想,那年要是像你一样,先去靠近你,那多好。”江予池伸手指了指第三排的陈列架。


    盛吟的眸光从那里路过两次,却都没发现的那个角落。


    “阿吟,看一下吧。”江予池低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