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骆亦迟没死,但也快没气……
许满一瞬间清醒, 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江淮生气重复:“我说,骆亦迟被车撞了!就在华庭府小区门口, 你听清楚了没!”
“你昨天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撞他的司机说他失落落魄的跟个游魂一样,人行道上是红灯都没看见,送去医院时还发着烧!”
“你也是个老师,就算再狠心再绝情,对待一个发烧的病人, 正常人都会给点帮助的吧?你怎么就……大清早天都没亮就把他赶走,外面都还下雨呢!”
许满没想到会这样,怔怔开口:“骆亦迟他……怎么样了?”
“没死!”
许满松了一口气。
江淮突然变得悲痛,“但也没多少气了。”
刚松的那口气又提起来, 许满脑子瞬间空了。
快没气了?这么严重?
她忙从床上爬起来跑去窗边看,慌乱之中差点被床边的拖鞋绊倒。
雨天的周末, 小区内户外活动的人不多, 门口那条马路看起来无事发生, 没拉警戒线, 没有警察, 也没医护人员, 跟平时没区别。
事故已经处理了?
还是压根就没事故?江淮其实是在骗她。
许满心头冒出疑惑, 江淮说:“在市医院, 你来看看他吧。”
电话挂断, 发来一张照片。
医院病床上, 骆亦迟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在围着他转。
他脑袋上缠着绷带,双眼紧闭,一个医生拿着吸氧管悬在他鼻子附近, 不知是要拿走还是准备插进去,另一个医生仰头整理吊着的输液瓶,旁边的心电图仪被挡着,看不见屏幕上的心跳波动。
这是直接放弃抢救了?还是已经抢救完出来了?
许满是见过抢救场面的,远没有照片上这么应付自如,私人医院她不清楚,但骆亦迟被送去的明显是公立医院,抢救室里家属都进不去,更遑论拍照了!所以应该是在普通病房。
他在连城好歹算个人物,出车祸这么大的事儿,多多少少得有个新闻来报道两句吧。
打开今日新闻,结果,除了一条骆氏最近和市林业局达成合作的报道外,与他相关的新闻一个都没有。
许满合理怀疑江淮和骆亦迟串通好了在骗她!虽然照片拍得很像那么回事儿,但还是被她火眼金睛识破了!
无耻,居然还想用这种方式博她同情?
许满暗骂几句,嗤之以鼻的关掉手机,便不再想这件事了。
等到中午,她出去买菜,马路上一道崭新的刹车印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印子又深又长,不想注意都难,许满眼睛不离看了好久,忧心忡忡走进卖菜店里,商贩老板正绘声绘色跟人讲述清晨的车祸。
“哎哟你没看见,撞老惨了,那会儿我正搬菜呢,就听嗤的一声,那年轻人霎时倒地滚出去三米来远!得亏肇事司机良心,吓得脸都白了也没跑,立马就叫了救护车来。”
许满心里咯噔一下,这说的难道是骆亦迟?
骆亦迟真出车祸了?没骗她?
许满忍不住插嘴问道,“被撞的年轻人是男女?严重吗?”
商贩语气极其夸张:“男的!瘸着腿,走路一点一点的,撞老严重了,满脸是血!”
“瘸腿,满脸是血……”
所以照片上的脑袋才裹满绷带?
强烈的不安感涌上心头,许满神思恍惚讷讷重复,付完钱,魂不守舍回家了。
骆亦迟真的出车祸了?可是明明没有新闻在讨论啊?
会不会商贩老板说的其实另有其人?是跟骆亦迟一样瘸腿了的其他人呢?
许满皱着眉猜,重新点开江淮发来的那张照片,想从上面发现一点蛛丝马迹,来证明那满头绷带躺在病床上的人不是骆亦迟。
但画面上那高挺的鼻峰和冷硬的下颌线,即使是仰拍这样刁钻的角度,许满也能认出来,这人,就是骆亦迟。
骆亦迟他,真的出车祸了。
许满迟钝的,终于肯承认这个事实,心神剧烈震荡,一瞬间凉意爬上四肢,呼吸变得不稳,拿着手机的手猛烈颤抖起来。
她后悔把骆亦迟赶走了,如果不赶走他,他就不会出事。
她只是拒绝他,不愿接受他的爱意而已,他怎么就出事了呢?
她为什么要说那样狠心的话?
他会死吗?
他千万不要死啊,她从没想过让他死……
可是如果他死了……
如果他死了,她一定会自责内疚一辈子,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许满脑海里不停上演各种悲剧画面,心中像是压着一块沉重巨石,心神不安的陷入了胡思乱想。
炒锅滋滋滋,冒出浓烟,鼻尖嗅到糊味时,她才回神,手忙脚乱赶紧关了火。
内心忐忑紧握着手机从厨房出来,许满犹豫,到底该不该去探望骆亦迟。
于情于理都该去的,可是去了,撞见那些人怎么办?
不去又不合适……
许满忧思如焚,良心不断谴责,最后给江淮去了个电话。
“我还以为许老师你的心是千年寒冰做的,就准备这么不管不问了呢。”
电话一通江淮就出口讽刺,许满一心担忧骆亦迟,没听进去那些话,小心询问骆亦迟的情况。
江淮的情绪比早上冷静了许多。
“骨折加脑震荡,刚醒时非拉着我说是他自己不小心,跟你没任何关系。但我看过肇事司机的行车记录仪了,是他右腿膝盖受伤,没来得及避让,才被撞上的。”
“膝盖?”许满捏着手机,双手不自觉攥紧。
“对,膝盖。许老师你还不知道吧,你那小男友打他时没留力,他的膝盖差点骨裂,膝弯那里现在还是一大片淤青。”
江淮说着说着就咬牙切齿,后悔没替骆亦迟还手教训那小子。
“除了秘书赵靖闻,他没告诉其他任何人他出事了,怕你自责内疚,他连你都不准备告诉,但我这人嘴快,他还没醒我就通知你了。他知道后还期待了很久你会来看他,特别嘱咐我,千万别让他爸妈和其他人知道,因为他怕你来时撞见那些人会不开心,所以干脆谁都没通知了。”
“哦,那他……严重吗?”许满咬唇道。
江淮:“许老师,他现在醒着呢,你自己问他吧。”
许满下意识拒绝:“我不……”
江淮放缓声音:“你打电话来不就是担心他?他一直睁眼听着呢,你就算人不来,跟他说几句话总行吧?就当是可怜他,行不?”
江淮打开免提。
听筒那边安静了几秒钟,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许满……”
骆亦迟的嗓音虚弱无力,像含着干涩粗糙的沙石,听起来比昨晚在走廊撞见时还要憔悴。
可能是因为内疚,许满心里不可避免的闪过一丝波动。
停顿良久,她诺诺开口:“骆亦迟,你……还好吗?”
“嗯……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许满便放下心来。
两厢无言,电话两端沉默的蹿出电流声,许满捏着自己的手指,低声说:“既然没事,那就好好养病吧。”
“嗯。”
“我很忙,就不去看你了。”
嘟嘟——,挂了电话.
秋末,连大的硕导遴选结果下来,许满很荣幸通过遴选,进入了公示阶段。
她对这个结果大大意外,还是讲师呢,就有带研究生的资格了,简直不要太惊喜。
樊华说:“今年学院里新招的这批教师,资历优秀的寥寥无几,你能通过一点都不意外。”
这份夸奖有点大了,许满不好意思的拢拢耳边碎发:“樊主任您过奖了。”
“马上要成为硕导了,科研也得跟上,不然以后学生看你没价值,都不想选你。”樊华说话很直接,“你手里现在有比较好的课题吗?”
“没有,都是一些小课题,校级的,大家都知道的那些,经费不多。”
“是哪些呢?给我说说?”
许满将自己手中的课题一五一十道来。
樊华听完,啧啧嘴,发愁道:“这些对你将来评职称帮助不大啊,横向课题有留意过吗?只要课题能落地,有意义,学校基本都会认可,是有机会可以拿来评职称的。”
许满摇头,“没留意过,那都看关系,我没人情关系,就没考虑过,一直都将重心放在省课题和国家课题上面,最近有了几个新点子,打算来年的省社科省自然,国社科国自然都申报试试。”
樊华很欣赏许满上进的态度:“院里一直鼓励跟外面所合作,开展横向课题,你要是有想法,我帮你争取争取,有的话带着你做做,就当赚外快了。”
“真的?”许满眼睛一亮。
她一没人脉二没资源的,从没考虑过跟外面合作,也就不觉得这种好事能轮到她。
樊华这么一说,她激动的差点抱住樊华,“主任,您不嫌弃我真是太好了主任!”
樊华:“先别高兴太早,我就帮你留意而已,企业会审查教师资历的,能不能合作下来,还不确定。”
许满笑嘻嘻:“没事没事,主任,得失心没那么重,很佛的,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不强求。”
光是评上硕导,就已经够她开心好久了,所以外快什么的,随缘吧!
梁桓宇一语成谶,说她能当硕导,果然就当上了。
她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他,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自从那天拒绝他之后,这孩子就没找过她了。
许满点开微信,对着梁桓宇的头像发了会儿呆,打开他的朋友圈。
朋友圈半年可见,半年的时间线里,只有8月初发布了一条动态,是一张自拍,梁桓宇搂着大黄在她家花坛边上,一人一狗笑得灿烂,跟背景里的花儿一样。
明明才过去不久,前后不过三四个月,许满却恍惚觉得,和梁桓宇相处的那一个月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
他现在的直播应该做得很好了,许满想着,登上短视频账号,打开了梁桓宇的主页。
账号里今天刚更新了一条视频。
——工作室正式完工,今天搬进来啦!
视频里的工作室里看起来有四五十平,直播设备占了一大半面积。
梁桓宇的画外音响起:“以后直播就都在这里做啦!”
许满看完想点个赞,犹豫片刻又收回手指,退出去切到了自己的主页上。
有消息提示,点开,是粉丝的催更。
用户A隔几天就会发消息问她。
【主播怎么不直播了?】
【主播最近好吗?】
【秋凉,主播记得添衣。】
【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再看到主播。】
许满没开短视频通知,现在才看见,便回复:【工作忙,没时间做直播。】
用户A好像随时拿着手机在冲浪,秒回:【工作忙就不要直播了,多休息。】
许满:【上次你刷的礼物,我拿着心里过意不去,你微信号是什么?我加你好友退你吧。】
用户A在那边敲敲打打输入半天,才回:【送出去的礼物,就不收回了。】
许满哪好意思:【无功不受禄,或者你发我银行卡号,我转给你。】
用户A又在那边又输入好久:【主播若是觉得不好意思收,就跟我聊会儿天吧,就当我买了你的时间。】
许满:【聊什么天?】
用户A:【你的烦恼,你的快乐,都可以聊。】
许满:【我最近没有烦恼,只有快乐。】
用户A:【因为什么事情快乐?】
许满:【一直烦我的那个家伙,因为要养病,已经半个月没来烦我了,哈哈哈哈。】
消息已读,用户A不说话了。
这之后的星期天,许满在家里倒弄花草,突然收到樊华通知,要她来办公室一趟,有个项目看上了她,点名要她参与。
许满惊喜的换好衣服,马不停蹄来到学院办公室,院领导也在,见她来了,笑眯眯的递上一本项目计划书。
院领导直明来意:“市林业局公开招标了一个湿地公园项目,有大企业中标后注了资,要找我们一起合作,搞生态重建,点名要许老师你来执行。”
许满呆住,而后震惊:“我?”
院领导欣然笑笑:“对,你,对方看过相关老师的简历,唯独许老师你在读博时做过类似项目,所以就指定了许老师你来主导。”
许满受宠若惊:“……啊?主导?”
竟然是主导?不是打下手?
读博时确实跟博导做过一个湿地生态重建的课题,一年内项目就落了地,但那个课题比这个小多了。
“我不行吧,这么大个项目,我手下都还没学生,做主持人有点难……”
院领导含笑鼓励:“那都是小事,这个项目很适合做课题,企业那边给的经费也很高,比其他课题经费至少多出一个零,相当于白送你的。我都想要,但林业局那边说什么都不给,你拿着这么大个课题,还愁没学生来吗?”
樊华也跟着劝:“缺人的话找我要就行,快拿着吧,机会难得,许老师应该抓住才是。”
“……好吧。”
许满既惊讶又惊喜,实际惊讶多过惊喜。
不是不情愿,就是这沉甸甸东西,根本不是什么项目计划书,而是任重而道远的重重压力啊。
许满不住感慨,自己何德何能,这么肥厚一个大课题从天而降,就落她身上了?
是应该感谢博导远见,提前栽培了她;还是该感谢院领导赏识,还是该感谢企业方的信任。
总之,当她翻着一张张计划书认真阅读时,只能告诉自己,翻的不是计划书,是经费!是钱!才不至于头疼的差点把电脑给砸了。
隔天,许满在合作意向合同书上签好名字,来找林业局的对接人商讨细节,顺便到湿地公园实地考察。
对接人庄克一边带着她参观,一边向她介绍湿地公园的基本情况,以及局里的规划思路,和未来想要呈现的面貌。
许满认真听着,走到湖边的木栈道上,庄克拿走合同,借口要去盖章,让许满先就地参观参观。
许满让庄克去忙,自己沿着木栈道四处溜达。
行至观景台,忽然撞见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
男人背对着她,似在眺望远方,没注意到身后来了人。
湖边微风扬起男人的发丝,那背影看起来孤寂落寞,莫名还有些眼熟。
许满不禁多看了会儿。
“……”
是骆亦迟。
他出院了?什么时候出院的?
怎么不在该在的地方,跑这里来了?
啊,一好起来就阴魂不散呐,许满心想。
刚要悄悄转身遁走,蓦地,一小段回忆闪过脑海。
骆亦迟出车祸那天,她在网上搜索相关消息,好像有条新闻说过,骆氏和林业局达成了一项合作。
“……”
不会这么巧,就是这个湿地公园项目吧?
第42章 第 42 章 供词。
轮椅转过来, 露出打着石膏的右腿。
骆亦迟面带微笑看着许满。
四目相对,许满脸上的惊讶还未完全散去:“你在这里……?”
话还没说完, 骆亦迟抢话接道:“等你。”
秋风拂面,栈道边的芦苇荡随风摇摆。
许满原地挪动了一小步,视线下垂,微黯的目光落在骆亦迟的右腿上。
“你的腿……”
“快好了。”
“哦,那就好。”
轮椅缓缓靠近,骆亦迟仰面, 望向许满时,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希冀,“你是在关心我吗?”
许满被看得低下头来,“你在我家门口出的事, 我关心你是应该的。”
“这就够了。”骆亦迟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
“那天,梁桓宇他……他不是故意的。”许满抿唇, 轻声为梁桓宇开脱。
骆亦迟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不怪他, 是我有错在先, 我该受的。”
“哦, 哦……”
许满木讷的点点头。
午后的阳光撒在湖面上, 风吹涟漪, 粼粼波光仿若满天星河。
许满踌躇了会儿, 还是问出了心中的那个疑问。
“是你指定我来主持这个项目的吧?为什么?”
“许满, 你总是喜欢问这些问题, 以你的聪明, 应该早就知道问题的答案。”
许满垂眸:“骆亦迟,我有男朋友了。”
男朋友?骆亦迟眸光有一瞬间暗了下去:“我知道,这并不妨碍我们合作。”
“我们这样, 我男朋友会多想的。”
“只是正常的工作而已,你男……朋友,应该不至于这么小心眼。”
“可是,这终归不合适。”
骆亦迟颔首,指尖抚上婚戒,那枚戒指因为戴的时间够久,金属戒面上早已遍布划痕,有几道触感非常清晰,就像她和许满的感情,沟壑嶙峋。
“许满,我不否认我有私心,但我只是向庄克他们推荐了你,具体用谁,是他们决定的。”
言外之意,他只不过是牵线的人而已。
许满不置可否。
昨天在学校,一听是林业局的项目,她就盲目觉得可靠,只囫囵看了一眼合同上的注资企业,是个没听过名字的公司,就没去细查那个公司的情况。
后悔了。
早知道对方是骆亦迟,她无论如何都要退避三舍。
身后的木栈道传来噔噔噔的声响,赵靖闻迈着大步走来。
经过许满,他点头向她问了声好,然后将一沓合同和一个公章交给骆亦迟,“庄主任去找你了没找到。”
骆亦迟翻开合同,找到需要扣章的那一页,看都没看就把章按了上去。
“让他在茶楼等我。”
许满暼见合同封面上的名字,可不就是刚刚从自己手里离开,交给庄克的那几份?
“你就不怕我把项目搞砸?”她问。
“不怕,我相信你的能力。”骆亦迟说。
他很清楚许满为学业付出过怎样的努力,自从收到那张银行卡的消费信息开始,许满生活的点点滴滴,他都看在眼里。
他那时候就想去找许满,但怕打扰她的学业,只能拼命忍着找她的冲动,不敢出现,一直等到许满毕业,骆氏安稳,他才抵不过思念,下决心去找她。
他很清楚许满的能力,所以相信她,不然不会在听说这个项目的第一时间,就低价中标,双手把钱送上来跟林业局谈合作。
甚至为了让许满放下戒备,还特意注册了一个新公司,被杜曼玲和骆彦怀摔杯子愤怒指责,说他被情所困拎不清,被骆氏高层不理解,抱怨他太冲动没远见,但他就是要一厢情愿,做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只为了能跟许满联系在一起,一切值得。
赵靖闻将合同和公章都收好,向许满邀请道:“许老师,骆总和庄主任请您去茶楼坐坐。”
合同已经签字盖章,再推脱已是不可能,许满还是有契约精神的,心里不停默念,这是给学校赚钱,给自己赚钱,财神爷拿着钱送上门,哪有不接的道理?得双手摊开举过头顶接着才是,于是硬着头皮,跟上了赵靖闻的脚步。
赵靖闻推着骆亦迟,她在后面跟着。
走过木栈道,往前,是一座现代风建筑的两层小茶楼。
赵靖闻把骆亦迟推进茶楼,没上二层,直接拐进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包间。
包间中央放着一张木质四方茶桌,桌上茶壶蒸汽袅袅,庄克正坐在边上围炉煮茶。
骆亦迟坐着轮椅进来,这个看起来还算宽敞的包间瞬间变得拥挤,快要转不过身了。
赵靖闻扶骆亦迟坐上桌,推走轮椅,换了两根拐杖来,房间里少了个占地方的大件,才觉得透过气来。
许满也落座,赵靖闻离开,包间门被带上。
庄克给每人斟了杯茶,互相介绍:“骆总,这是连大的许满老师。许老师,这是骆氏的董事长,骆亦迟。刚才看你们在湖边聊,想必已经认识了。”
许满没驳庄克面子,刚才不就他把她引到骆亦迟跟前的吗?怎么现在还装上了?
许满客气笑笑:“认识,当然认识。”
介绍完,庄克开启了话题。
大致需求庄克已经说过,许满将自己的想法简单阐述了下,庄克听完,颇认同的点了点头。
骆亦迟没发表意见,就说:“跨专业了,我不懂,全听二位的。”
管他懂不懂,许满自动忽略他,和专业对口的庄克交谈起来。
半壶茶喝完,庄克谈的差不多了,借口还有事,告辞去忙别的。
许满跟着站起来也要走。
然而前脚庄克刚离开,后脚骆亦迟推开椅子,拄着拐一点一点,三步走到门口,背靠门板,将这间小房间唯一的出口给挡住了。
许满蹙眉,脸上染上不悦,不知道骆亦迟又在憋什么坏事儿,鉴于他所犯前科数不胜数,说话也不管文明不文明了,张口就是:“骆亦迟,听过一句话吗?好狗不挡路。”
骆亦迟免疫了似的,眼睫下垂,看向地面:“我出来的时间不能太久,一会儿还得回医院,你能再陪我坐会儿吗?就一会儿,我有话对你说。”
许满还是一如既往地拒绝:“不要,我跟你无话可说。”
骆亦迟并不意外:“不用紧张,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有点误会我必须澄清。”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医院我一直想,是什么让你突然再次拒绝我,后来想了很久……”
骆亦迟扯出一个称不上好看的笑:“脑震荡后我思维经常出现混乱,记不起来事,也就前两天才恍恍惚惚想起来,应该是那晚你打开我手机时,看到了一些你不喜欢的信息。”
“我一直没换手机,里面的记录都还在。”他将手机送到许满面前,眼神恳切,语气恳求,“你能看看吗?密码你知道的。”
许满神色漠然垂着手,敛目不去看那部屏幕炸裂得如风蚀壁龛一般的手机。
骆亦迟保持一个姿势举了很久,没一会儿,手机微微晃动起来,他站得不稳,调整了下站姿。
“死刑犯也有辩护的权利,就算呈堂供证,法官也必须要看一眼的。”
他固执举着手机,胳膊渐渐发酸,但许满就这样冷漠的站着,不说话,不看他,也不去拿那部手机,大有这样跟他耗到底的意思。
他心里百转千回,有千万句话,但只能这样等着。
站久了,右小腿骨缝里析出丝丝缕缕的疼来,顺着骨髓,攀上腰肢,带动他整个身子发酸发麻。
他心里大叫不好,头跟着发起了晕,这该死的脑震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好,一天不难受个两三次就不罢休。
快举不动那台手机了,在胳膊开始发抖前,骆亦迟颓败垂下了手臂。
眸中还燃着希望,他还心存一丝侥幸,侥幸许满会给他一个陈词的机会。
于是忍着不适,在脑子变得混沌以前,犯罪的男人开口陈述:
“那天晚上我在你家门口,廖延突然跟我说,池柠怀孕了。”
“他们两个在一起半年了,孩子是廖延的。”
“狗仔把撰好的报道发给了廖延,威胁廖延,要把他和池柠的事情爆出来。池柠绯闻男友不少,但从没爆出来过怀孕。她刚拿奖没多久,怀孕的事一旦曝光,事业必受影响,廖延就找到我,问我有没有办法。”
“他就是想跟我借钱。”
“狗仔狮子大开口,开价高得离谱,他没钱把这条新闻买下来,要跟我借。”
“我同意了,跟他签了借款合同,利息六个点。”
“池柠知道后,跟我讨价还价,想让我抹掉点利息,我没同意,后来还劝她跟廖延好好过。”
“这就是事情的始末。”
骆亦迟捡重点一口气说完,仿佛抽干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许满依旧无动于衷站着,可如果骆亦迟这时候抬头看,会发现许满眼眶早已泛红,里面蓄着一层薄薄水光,一滴泪强忍着,欲滴未滴的挂在下睫毛上。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呢?我又不想听。”
开口时腔调染上了鼻音。
骆亦迟拇指在粗糙的手机屏幕上缓缓摩挲,无力而酸涩的坦白:“我想给自己争取一个减刑的机会……”
腿好疼,快没有力气站着了。
头好晕,没有余力来清晰思考。
脑仁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着,疯狂挤压,要把一些记忆和感知都挤出去。
身体沁出密密麻麻的汗,膝盖重心偏移,左腋夹着的拐杖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缓缓往下倒去——
“骆亦迟!”
许满终于有所动作,在骆亦迟倒下的那一刻,她冲到跟前,站定在他面前,似是想要托住他。
但骆亦迟没有时间高兴,他的视野变得模糊,勉强挤出一点意识,却姿态卑微的,将手机尽力送到许满面前。
变亮的屏幕左上角有漏夜,黑了硬币大小的一块地方,以那里为起点,几道红绿蓝黄的竖线趴在屏幕上,骆亦迟与池柠的聊天记录就在这样花花绿绿的界面里躺着,大咧咧的向外展示。
消息停留在二十二天以前。
【既然有孩子了,就收收心,跟廖延好好过吧。】
【如果我和许满没离婚……】
【算了,没有如果,我这样的人,她离开是对的】
【这几年浑浑噩噩,明白了一个道理】
【珍惜眼前人】
【你怀孕的消息不会爆出来,我已经让廖延花钱买通狗仔,钱先借给他,以后连本带利从他分红里扣。】
许满望着那斑驳的屏幕,四四方方的文字被碎裂的屏幕割开,却并不分离,拼死也要组合在一起——是骆亦迟努力呈给她看的“供词”。
她机械的后退了一小步。
骆亦迟祈求的声音非常低微,回荡在小小的茶室里,不仔细听,都听不见。
“许满,我要怎样做,你才会融化,把心再次给我呀?”
“许满……”
他竭力抬起眼皮,痴痴盯着眼前人的裤脚,叫着她的名字,像死刑犯在乞求最后的宽恕。
然后,眼皮失去支撑力量,合上了。
第43章 第 43 章 深渊。
“你这秘书怎么当的?不看他的情况吗?就这样纵容他胡闹, 还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他到底受什么刺激了?怎么会晕倒?”
“老张你也是,在骆家待了二十来年, 这才几年的功夫你就换主了?你是看我退休了不行了,仰仗上年轻的了是吧?骆亦迟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明天他上刀山你是不是也要跟着一起上啊?”
“还有这医院,哼!还私人的?到底抵不上公立,竟然允许住院病人随意外出!我看这儿的医生全都是吃干饭的!一个个拿着高薪,区区一个脑震荡都看不好!”
骆彦怀挨个数落完, 愤怒的往沙发上一坐,招手让私人医生沈诚漓过来,强压下怒火对他说:“我记得你有个好友是全国有名的神经科专家,这几年还有联系吗?我想让他过来给小迟看看。”
沈诚漓:“有的, 不过他忙,不确定能不能请过来。”
骆彦怀一听急眼了, “这骆亦迟给你们都灌了什么迷魂汤?他让你朋友来, 你朋友第二天就飞来了, 给人看病一看就是四五天。我请让他来, 还没搭上话呢你就告诉我请不过来。那你帮我想个办法, 小迟这样得怎么弄才行?”
沈诚漓还以为骆彦怀不知道三年前那件事呢, 心虚的赔笑道:“术业有专攻, 我是个杂家, 小迟这样估计是神经方面的问题, 还是得请个神经科专家来给他看。”
骆彦怀鼻子一哼, 捏拳锤了一下沙发扶手, “你不是不帮我请?”
“我是说难请,没说不请。”
说着沈诚漓翻出陈良骏的电话就拨了出去。
等待接通过程中,他又说:“那次小迟托我联系陈良骏帮忙, 陈良骏隔天有排班走不开,怎么说都不同意过来。后来小迟跟我要了他的电话和地址,自己去求的。”
电话通了,沈诚漓寒暄了几句,将电话双手递给骆彦怀。
手机举上耳朵,骆彦怀不自觉放下身段,自报家门道明来意。
“你好陈医生,我是骆彦怀,你老同学沈诚漓的雇主。我现在遇到点棘手的事想拜托你,你看你有空吗?”
对面一口回绝:“没空。”
骆彦怀将手机从右手换到左手,端正坐姿扶着额头,语气十分恳切的继续说:“是这样的,我儿子生病了,经常头晕昏迷,听说你是这方面专家,所以才来找你。他人你认识的,叫骆亦迟,三年前一个夏天,他求你给人看过病。”
提起骆亦迟,陈良骏印象深刻,生硬的语气因此缓和下来,“他啊,我记得,就那个为了给岳父求医,宁愿被其他病人家属打骂诅咒,也要让我去给看病的那个小伙子是吧?”
骆彦怀眉头一皱,“被病人家属打骂诅咒?”
“求人总得付出一些代价,你儿子在这方面就很懂。”
陈良骏赞许,后面娓娓道来。
“我记得可清楚了,那天他一直给我打电话,把我手机打得都没电了,晚上下班回到家,他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说自己大老远从非洲赶来,让我去外地帮人看个病。”
“我管他从哪儿来的,天一亮我还要坐诊,那么多病患等着呢,哪能为了他不管其他人?他啊,就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我那些病患的信息,挨个上门去求人家,求人家把看病时间往后推。我隔天早上进诊室,登上电脑系统一看,发现挂好的号都取消了,这我才把时间空出来,为他专门跑了一趟。对了,我还记得那病人呢,中暑昏厥,姓许。”
“他跟我一道去的,我问他是不是怕我中途跑了,他说不是,他跟着我是为了偷偷看个人,他担心那人,想看她有没有事,没事他才放心。路上我问他怎么把那些病患给说通的,他说就给了点钱。其实我哪会儿不知道啊,都是好不容易挂上的号,有些还是外地来的,哪能随便退了?他鼻血流了大半天,里面的衣服脏兮兮的,撕坏好几处,一看就没少挨打,但外套穿得倒是规整,都用外套挡着呢。”
“那姓许的病人确实严重,后来我给他看完病,再回去坐诊,那些重新挂上号的人来找我,跟我聊起来,乐呵呵的说有个疯子把他们以后他们看病的花销都给包了,一直包到入土呢,但他们对这个疯子并不心存感激,他们咒他,咒他死,咒他也得这病。但他们都不知道,骆亦迟这小子身上有股无所谓的劲儿,他压根就不在乎人家怎么咒他,他说咒他死的人多了去了,不在乎多那几个。”
骆彦怀脸色渐渐凝重。
虽说是科学时代,不相信什么诅咒,但如今骆亦迟脑部出现问题,他竟然荒唐的认为这不是巧合,而是那些咒他的话正在他身上应验。
何至于为许满做到这种地步?这完全是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他突然有些后悔当初答应开给骆亦迟的条件,放任他胡来了。
清清嗓子,骆彦怀说:“陈医生,骆亦迟他现在急需好的医生为他诊治,你能屈尊来一趟吗?不管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给你。”
作为一个父亲,他希望儿子得到最好的治疗,健健康康的醒来。
至于儿子曾付出的代价,他也愿意付出同等的。
陈良骏问:“哦?他生的什么病?”
骆彦怀发愁的捏捏眉心,“不久前出了场车祸,脑部受到撞击,说是脑震荡,但二十多天一直没好,现在又受了点刺激,昏迷了。”
“脑震荡可大可小,有检查报告吗?”
“有,我这就发你。”
“好,你先发来,他在哪家医院?正好明天我要去连城出差,可以见一面。”
骆彦怀闻言大喜,“太好了!你几点的航班,我派司机去接你!”
“不用,我有人接了,你帮我转告一下沈诚漓,老朋友太久没见了,我想跟他好好说说话呢。”
结束通话,骆彦怀心里总算踏实了,把手机丢还给沈诚漓,啧嘴道:“你那老同学可比你靠谱。”
沈诚漓在整理骆亦迟的病情资料,整理好发给陈良骏,“我说了术业有专攻,他是个行家,不一样。”
骆彦怀点点他:“你倒是不接受一点不好听的话。”
说话间,病床上传来一声难耐的呻_吟。
骆彦怀闻声两步跨到病床边,骆亦迟正晃动脑袋幽幽转醒,费好大劲儿才把眼睁开。
没有焦距的眼睛在骆彦怀脸上停留了半晌,等视线缓缓聚焦,骆亦迟才反应过来眼前这具苍老的面容是谁,哑声说:“爸……你怎么在这儿?”
骆彦怀只关心:“还头疼吗?”
骆亦迟眉间皱成一团,揉着额角,诚实道:“有点。”
不仅疼,还晕乎乎,雾蒙蒙的。
这段时间一直这样,一醒来,脑袋里就混沌一片,支离破碎的记忆漂浮其中,要花好长时间才能将它们聚在一起串联起来,拼凑成一段完整的。
但是有些却怎么都弄不好。
昏倒前在做什么来着?记不清,偶尔一个片段闪过,是在跟许满说话。
说了什么?
对了,好像是在自证一件事。
是这样的,自证完他还问了许满一个问题。
许满回答了没?
不记得了。
骆亦迟拍脑袋去想。
“干什么呢?你才刚醒。”骆彦怀着急阻止,将他的手按下。
“忘了些事,拍一拍,或许能想起来。”
“你当自己是八十年代老电视呢,拍一拍就有画面了?什么要紧事非得现在想,先休息,过几天没准你一提就能回忆起来。”
“就是要紧事,对我很重要的事。”骆亦迟执着强调。
关乎他的后半生,他必须得想起来。
然而老天爷像是专门跟他作对,他想了半天,想起湖边的等待,想起自己的陈述,想起那台破损的手机,但许满的回答,却一点思绪都没有。
偏偏还是对他很重要的一段记忆,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真讨厌,这样脑袋空空的自己,跟个白痴一样,什么用都没有。
许满没在,房间里只有骆彦怀,赵靖闻,老张,和沈诚漓四个人。
骆亦迟慢慢坐起来,视线略过他们,在房间里扫过,想找出一点许满来过的证据。
骆彦怀看他动作,问:“找你妈吗?她一会儿就来了。”
“我妈?”
“你出住院这么大的事儿,她能不来吗?你还瞒着我们,过了这么久才让我们知道,是怕我和你妈担心所以不说吗?”
骆彦怀不责备他,只为他这副病恹恹的模样感到心疼,“这几年你谁都不放在眼里,家也很少回,我还以为你心性变了,但通过这件事情来看,你还是那个你,这么做只不过是不想让我们做父母的担心。好孩子,知道你孝顺,但以后不能这么做了,耽误了治疗,会后悔一辈子的。”
“许满呢?”骆亦迟听不进那些絮叨,抬眼,灰蒙蒙的眸光闪着一丝希冀,固执的只在意一件事,“她来过吗?”
骆彦怀嘴角缓缓压下,沉声道:“她没来,但她给我打了电话,我到那间茶楼时,她已经走了。”
原来是许满通知你们的。
知道许满不会在意,但得到确切答案的那一刻,还是不可避免的失落。
骆亦迟伸长脖子躺直了,闭上眼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心里满满的全是酸楚,直抵喉咙,咽都咽不下去。
这时,病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杜曼玲风风火火跑进来,将包往老张手里一扔,扑向病床,张嘴就是一声不见眼泪的干嚎:“儿啊,这才多久不见,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呢?”
“这腿以后还能恢复吗?怎么弄的啊这是?听说还脑震荡了,快让我看看,你还认得我不啊儿?”
骆亦迟不喜欢这样聒噪的声势,此刻特别想独自安静的待会儿,眼见杜曼玲要来抱他的头,他赶紧坐起,双臂撑着往后退了退,抬手挡住凑过来的身躯,驱逐道:“爸,妈,我头疼,你们先出去吧,我想歇歇。”
骆彦怀叫上其他人往外走。
但杜曼玲刚到,准备了一肚子话,一句都还没说呢,一听这明显的逐客令,当场就有点难堪了。
“我才来,话都没说两句,你就赶我走?”
骆亦迟现在虚弱得很,没力气大声说话,只能放软声音道,“妈,不是赶你走,只是让你先去外面坐会儿,我调整下情绪,好点了你再进来。”
杜曼玲很委屈:“可是妈想看看你啊,快三个月没见了,一见到你就这副样子……”
“我自找的,你快出去吧,我想静静。”
“什么叫你自找的?”
杜曼玲期期艾艾的,听到这自暴自弃的话,再结合来之前听说的,顿时就明白了。
“又跟许满有关是不?我早打听清楚了,你就是在她家门口出的事儿,你看你从第一次出事,到现在又进医院,两次了,腿都折腾折了,还不打算放弃吗?她到底有什么好,你就非得在她身上执迷不悟?”
杜曼玲说着来了劲儿,猛一下坐到床边,接着说:“你现在对她回心转意,那是她的福气,她还不领情。从过去到现在,一直没完没了的闹,六七年了,脾性一点都没长进,还是那么别扭,那么不知好歹!”
骆亦迟刷的一下,变了脸色。
低沉的气压在病房里蔓延,杜曼玲浑然未觉,喋喋不休继续输出。
“你为了那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乡野丫头,三番两次朝我发脾气,你瞅瞅你现在,完全变了个人,为老不尊,为儿不孝,离群寡合,性情乖僻……”
“妈这段日子也想过了,你这几年回回跟妈作对,都是因为她,妈不跟你计较。你受了这么大一场挫折,妈希望你早点醒悟过来,虽然亲朋好友跟咱家来往的少了,但还是有姑娘愿意……”
“说够了没有?”骆亦迟蓦地开口,打断了杜曼玲。
杜曼玲的输出戛然而止,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说多说错了。
每次都这样,一提到许满,一提到让他放弃,跟别的姑娘见面,他就跟触了逆鳞一样,神情冷戾,六亲不认。
“我……我刚才说得入迷了……”
杜曼玲竟有些慌张。
是不是老了?这岌岌可危的母子关系,她这些年越来越经营不好。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想母子关系继续恶化下去,想如果顺着骆亦迟的意思,会不会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挽回一点?
于是她说:“我就是心疼你而已,这么多年,她根本不知道你怎么过来的,听说你一直等着她来看你,但她一次都没来。你俩好歹做过夫妻,她是装不知道还是根本不想来看你啊,要我说,不如让老张去把她请过来,实在不行我去请也行,请来让她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没准她心里还会……”
啪嚓——
一个透明的玻璃杯从面前掷出,砸到杜曼玲身后的墙面上,落地,摔成百八十片。
迸溅的碎片从身后弹射过来,险险擦过杜曼玲眼角,砸到骆亦迟右腿的石膏,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响,然后翻滚,落在洁白的床单上。
杜曼玲被吓得一耸,脑子里的话霎时忘了个干干净净。
骆亦迟半坐着,目光凶狠:“你要是敢去找她……”
然后呢?会怎样?
对面是他的母亲,再痛恨,他还能怎样?
他被亲情血缘束缚着,当初不能将她告上法庭,如今,依旧不能拿她怎样。
但并非束手无策。
他不能拿杜曼玲怎么样,还不能拿自己怎样吗?
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把水果刀,刀刃划上包裹的石膏,一下一下,骆亦迟面无表情的刮着右腿上的金属固定架。
金属摩擦的声音听起来令人牙酸。
“你要是敢去找她,这腿,这脑子,我就都不要了。”
“我说了是我自找的,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你是听不见吗?”
“反正我离行尸走肉也不远了,现在傻了残了,又有什么区别?”
“妈,你说是不?”
门再次被推开,骆彦怀听到东西碎裂声折回来,撞上骆亦迟冷冽的面容,不用猜,就知道这母子俩又冲突起来了,于是赶紧把杜曼玲拽走。
赵靖闻跟在后面,有眼色的拿起了扫帚,去打扫那一地的碎玻璃。
房间终于安静下来,骆亦迟眼皮半合,放松的倚在病床上,大口呼吸病房里的新鲜空气。
手习惯性摸向左胸口,忽然一惊。
掌心下的布料触感平滑,靠近心脏的那个口袋,空空如也,少了样东西。
东西呢?
骆亦迟慌忙坐直,掀开枕头被子四处寻找。
“赵靖闻,我胸前口袋里那颗树脂小球呢?你见过没?”
赵靖闻停下动作,看向到处搜寻的骆亦迟,“什么小球?”
“你们送我回来时,没见到一颗透明小球?就在我口袋里放着,里面包了根头发。”
赵靖闻回想:“没见过。”
没见过吗?那去哪里了?
丢了?
骆亦迟的心瞬间下沉,没入不见底的深渊,找不到方向了。
第44章 第 44 章 骆亦迟的骆。
硕导遴选结果公示结束不久, 许满被要求去参加培训会议。
那天她本来计划早早去坐个好位子,结果临出发前, 樊华留她问了些话,等问话结束匆匆赶去多功能厅,培训会已经开始,她只得悄悄从后门进去,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培训内容千篇一律的枯燥,跑不开导师责任、工作成果、师德师风这些天天挂在嘴边的话题, 许满听得昏昏欲睡,庆幸来晚了,借着后排视野远的优势,迷迷糊糊打起了盹儿。
刚眯着, 胳膊肘被人推了推,耳边响起一个刻意压低的男音, “许老师, 麻烦往里挪挪。”
许满眼睛睁开一条缝, 转头看见叫她的人是谁, 瞌睡顿时跑了大半。
“江老师?”
江淮挑挑眉, “快挪挪, 让我进去坐。”
许满想让他去前面, 结果抬眼一看, 打个盹儿的功夫, 附近几排都坐上了人。
许满只好“大度”的给江淮让出位子。
江淮挨着她坐下, 笑眯眯跟她攀谈, “许老师厉害啊,来学校还没一学期呢,就当硕导了, 恭喜恭喜!”
许满礼貌回应:“哪里哪里,江老师年纪轻轻,不也是个硕导?”
“不能跟许老师比,我是去年才评上,还是海外学历给加了分,这不去年没参加培训会,被揪出来了,今年来补嘛。”
许满敷衍:“哦,这样啊。”
江淮谈话欲特别旺盛,见许满跟他聊起来,就接着问:“许老师带研究生了吗?”
许满答:“马上就带了,院里有学生想转导师,正在接触呢。”
“哟,几个?”
“两个。”
“哎……”江淮突然长长叹了口气。
“?”许满莫名其妙,“江老师有话说?”
江淮单手转着笔,琢磨道:“也没什么特别想说的,就是……想给你推荐个学生来着,但你第一次当导师就带俩学生,我再给你推荐一个,怕你压力大。”
推荐学生?
谁啊?江淮的学生?跨专业啊!那得打听打听。
许满来兴致了,认真问:“你说说呗,是已经考上了,还是准备考啊?好苗子的话我会收的!”
江淮故作高深的搓搓下巴,绞尽脑汁给这个学生做美化,“已经工作六七年了,在准备考呢。他最近吧……也不是最近,是很久以前,就对园林方面产生了浓厚兴趣,一直想跨专业考个研,好深入研究研究,但工作太忙了,没时间,再加上上了六七年的班,书本知识早生疏了,所以学起来比较吃力。不过没关系,他这人有毅力,肯学,对导师的话言听计从,让他往东决不往西,就是吧……年龄有点大了,跟你我差不多,你看你收吗?收的话我现在把他推给你,让他跟你聊聊,考不上也没关系,权当交朋友了!”
许满托着下巴尖思忖:“你推荐的这位学生,本科毕业?”
“嗯!”江淮肯定的点点头。
“不会本科还跟我一个学校吧?”
“呃……是的。”
“他肯定是个男的,跟你关系还很不错!”
“对!许老师感不感兴趣?”
许满没回答,但心里有底了,“他姓骆?”
江淮呵呵傻笑:“……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博士,真聪明。”
许满表情隐隐崩塌。
“现在我有一个问题。”
“嗯嗯嗯,你说。”
“这是你打的算盘,还是骆亦迟打的算盘?”
“……”
许满脸一拉,白眼几乎翻到了天花板上,“你和骆亦迟怎么这么无耻?你好歹也是个大学老师,骆亦迟存了什么心思,你难道看不出来?我的职业生涯才刚开始,你俩就迫不及待毁了它?”
“……”
“上一个想跟我谈恋爱的学生,你知道他是什么下场吗?”
江淮不耻下问:“那个小奶狗吗?什么下场?你俩不会分手了吧?”
许满鼻子一哼,“关你屁事!”
看许满这反应,肯定是了!
江淮感觉自己猜到了正确答案,拿起手机噼里啪啦打字:“好消息啊!我要告诉骆亦迟。”
许满真恼了,一把夺过江淮手机,“你有完没完?”
江淮腆着脸赔笑:“有完有完,许老师别生气,我这不是看骆亦迟最近情况不太好,想给他打打气吗?”
许满气哄哄的抱臂,目视前方不接话。
江淮继续说:“他又转院了,我去看了他几次,腿上的石膏拆了,但是脑子一直没好,动不动就头疼,好像是神经方面有问题,骆叔叔专门给他找了个专家来看。”
许满斜眼看过来:“我有跟你打听他的情况吗?”
“没有,但我觉得你想听。”
许满真要服了江淮的厚脸皮,“我不想听,你和他都少自作多情。”
“好好好,不听不听,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问完保准不再提他。”
不等许满开口,江淮说:“他跟我说,他丢了样东西,想问问你有没有捡到,如果捡到的话,能不能还给他?”
许满凶巴巴道:“没有!”
“我都还没说是什么呢,你就急着否认,你是不是捡到了?”
“没有!”许满气恼的摔了一下笔记本。
啪的一声,声音响亮清澈,周围的人都把头扭了过来。
幸好音响声大,前面的人听不见,不然丢人就丢大了。
江淮瘪瘪嘴,心想许满这脾气,阴晴不定,满是地雷,骆亦迟怎么受得了的。
“好好好,没捡到就算了,我就帮他问问而已,你这么凶干嘛呢……”
说完,还真不问了.
立冬过后,气温直线下降。
连城今年的冬天比以往冷,许满担心许晋文在康复医院没有御寒衣物穿,趁星期天回了趟流云湾,拿了厚衣服给他送去。
提前跟许晋文通过电话,许满提着大包小包来到康复医院,隔老远就看见许晋文病房门口探头探脑的站了一堆人,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不会许晋文出什么事了吧?忐忑的挤进病房,谁知连他病床边也围着不少人,顿时吓坏了。
什么情况?
许晋文真出事了?
害怕的情绪袭上心头,许满急慌忙挤到病床边一探究竟。
结果发现许晋文不仅人没事,还挺精神,正跟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说话呢。
看见那中年男人是谁,许满先是一愣,再是一惊,然后意外和激动齐齐涌出来,话都不会说了。
陈良骏怎么在这里?是医院请来的?
许满激动的心情都无以言表,跟人群站在一起,看他们交流。
陈良骏问过许晋文的基本情况,看过当前病历记录,又给他做了一些简单检查,康复医生全程陪在旁边,帮忙回答一些病理问题。
一直等检查完,围观人群渐渐散去,许晋文才注意到许满已经到了,眼睛一亮,开心道:“满儿,你,来啦。”
“爸,这是怎么回事?”许满带来些水果和吃的,一边掏东西一边问。
许晋文也不知道:“正等你呢,就,来了。阵仗,好大。”
许满坐下来,给许晋文剥橘子。
陈良骏和康复医生交谈结束,许满放下橘子走上前来,又惊又喜的看着陈良骏,“陈医生,你怎么来这儿了?”
陈良骏对许满还有印象,当初许晋文病重的那几天,许满瘦弱憔悴得简直不成样子,现在许晋文好起来,她重新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整个人都光彩明亮了。
“不明显吗?我来看看老病患。”陈良骏说。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爸,特意来看他。”许满感激不尽。
“印象太深刻了,不记得不行啊。”
许满以为陈良骏说的是许晋文当时的病情,回忆道:“是啊,当时我以为我爸要不行了,幸好有陈医生你出手,我和我爸真的很感谢您。”
陈良骏客观道:“我不过履行医生职责,神经损伤有些是不可逆的,以你父亲的年龄和当时的病情来看,能恢复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说着微微一笑:“从某种方面来说,他何尝不是幸运的呢?”
“是啊,遇到了您……”许满接话。
陈良骏却接着说:“碰到了骆先生。”
“嗯?”许满微愣,不明所以望向陈良骏,“什么骆先生?”
“当然是向我求医,把我带到你身边的骆先生。不然还有谁?”
许满认真看着陈良骏,企图从他脸上得到这句话的详细解释。
“他……哪个骆?”
“还能是哪个骆?你前夫,你说是哪个骆?”
许满一怔,怎么可能?
陈良骏看她一无所知的模样,奇道:“怎么?他没跟你说?”
许满还是有点不太相信,抿唇,缓缓摇头,“他从没说过。”
陈良骏叹道:“真能忍啊,三年多了吧,三年前跟着我一道去看你爸爸的,当时他比你还着急,但真能忍,天天蹲医院里,没在你跟前露过一面,没想到三年过后还是没说。他也不是没长嘴啊,怎么不说呢?还是你对他有深仇大恨让他不敢说?嗐,既然他不说,那我就替他说吧,当初正是他求的我,我才特意来为你父亲诊治的。包括这次,也是他给了我地址,让我来看望你父亲。”
许满努力消化这堆话里的意思,信息量太大,一时接受不来。
脑子仿佛抽风了,在疯狂转动,三年前许晋文重病时,那段不忍回想的记忆被抽拉出来,不经她的允许,清晰的在她脑海里游来游去。
一些不曾在意的细节,渐渐有迹可循的串联了起来。
当时她独自将许晋文生病的事情扛下来,走投无路之时,才想起骆亦迟送给她的银行卡,刷完卡第二天,希望就来了。
主治医生通知她,说全国有名的神经科专家陈良骏突访,想让他给许晋文看看,许满便把许晋文交了出去。
结果不负所望,四五天后,许晋文转去了普通病房。
时间上是如此的巧。
她一直都没细想过那些细节,天真的以为是自己的祈祷被上天看见,于是上天将命中救星送到她面前,却原来,是有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帮她。
骆亦迟为什么不说呢?
重逢到现在,未曾提及过只言片语,是怕她不接受吗?
“他……怎样了?”许满吞吞吐吐的问,“我是说他的脑伤,听他朋友说,他爸爸专门把你请过来给他看病。”
陈良骏的回答轻描淡写,“会有点头疼头晕之类的后遗症,不过他还年轻,底子好,多注意休息,以后会慢慢好的,时间问题而已。”
“那就好……”许满若有所思的说。
陈良骏现在在连城出差,趁上午没事才带小助理来的,下午还得回去。
看时间差不多了,他向许满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交代完,便和小助理要走。
许满来时买了水果,想送给陈良骏让他路上吃,陈良骏却不收。
人家不收,许满也没办法,只得两手空空将陈良骏送上返程的车。
回来时路过缴费窗口,想起来好像下个月的费用还没缴。
康复医院收费是预缴制,许满报上许晋文的名字,想看看账上还剩多少钱,结果一查,里面有十多万。
“这么多?弄错了吧?”
因为要收取床位费,许晋文的住院费用比一般人多,划掉医保报销部分,每天要自费两百左右。
八月底住进来,许满预存了三万,现在早该花的差不多了,怎么余额不减反倒多了?
工作人员核对了身份证号,说:“没错,这就是许晋文的账户。”
“是医保报到账上了?”
“医保在划账时会自动抵扣,不会打到病人账户上。”
“那你帮我看看怎么钱多了?”
工作人员拉出账单,“上个月初有缴费记录,是不是你其他家人缴过了,没跟你说。”
其他家人?
谁会平白无故帮他们,还给他们送钱?
许满心里模模糊糊有了个答案,但不太想承认。
“还要缴费吗?”工作人员看她发愣,催道。
“哦哦,先不缴了。”
许满神思恍惚的回了病房。
老赵去做康复了,病房里只有许晋文在。
许满帮许晋文将过冬的衣服分类整理好收进柜子,弄完又是烧水,又是叠被子,又是打扫垃圾,不闲下来。
“满儿,怎么,了?”
许晋文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许满将垃圾扫进垃圾桶,心事重重的问:“爸,是不是还有其他人来看过你?”
许晋文:“有,我和老赵的,老友,还有,其他亲戚。”
顿了顿,许满又问:“除了他们,是不是还有骆亦迟?”
怕许晋文不记得,她轻声提醒:“暑假我们在家时,来买过我们东西的,我前夫。”
许晋文记性虽然变差了,但没忘记这个人,沉默了会儿,磕磕绊绊的说:“嗯,来过,赶走了。”
说完又理直气壮起来,“谁知道,他想,干什么?”
“老赵,也认为,他不是人。”
“结婚时,没来往,现在,好起来了,出现了。”
“反正,两次都,赶走了。”
“他来了两次吗?”许满低头望着地面,“哦,好,我知道了。”
许满背影很沉默,许晋文感觉她在想什么,不禁问:“怎么了?满儿?是不是,有心事?”
许满低声说:“没有,爸,我就是有点难受。”
她的声音平静,但内心却早已翻起波澜。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许晋文说,当初他的命,其实是骆亦迟一力帮他挽救回来的。
上个月初,骆亦迟还没出车祸。
在今天之前,每一次和他碰面,她都在拒绝他。
她从不知道骆亦迟背着他做了这些事。
她不明白,都拒绝他那么多次了,为什么他还不死心?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是觉得做了这些,她就会心软,就会动摇?她会因为他的举动而感动,会因此原谅他?
他知不知道,他这样做,会让她更为难,更内疚,更难过。
他怎么还是那么的……一点都不考虑她的感受。
怎么办?
她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了……
第45章 第 45 章 生日不快乐。
最后一趟回连城的班车在下午五点。
许满看时间该走了, 许晋文欲语还休拉着她手,凹陷的眼眸里装着千言万语, 细看全是说不出口的舍不得。
许满也想多陪陪许晋文,但是没办法,学校里事情多,忙不过来,得尽早回去。
“爸,给我打电话, 我休息日多了就来看你。”
每次许满都这样说。
其实回想一下,许晋文年轻时带给许满的关爱很少,如今相依为命,许满对他不离不弃, 尽心尽责,做的已经够好了。
许满有自己的生活, 他不能要求许满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
“满儿, 明天, 生日了, 买个蛋糕, 吃吃啊。”许晋文慢吞吞地说。
许满放松一笑, “我都忘了, 没想到爸你还记得。”
“那可不!”许晋文傲娇起来。
许满拍拍他手:“好的, 爸, 回去我就买个生日蛋糕, 插上蜡烛给你打电话, 你给我唱生日快乐歌啊。”
许晋文更高傲了,“我才,不唱!”
离别思绪因为这段小插曲冲淡不少, 许满承诺给许晋文下次再来看他的时间,便真的走了。
从康复医院出来,天色变得阴沉。
视野所及全部灰蒙蒙,无风,透着刺骨寒意。
许满拢紧外套快步走,心想幸亏给许晋文送来了厚衣服,不然得挨冻了。
一路坐车转乘抵达连城,出了地铁,夜幕已彻底落下。
不知是天冷还是时间晚,小区附近行人不多。
许满在小区门口的饭馆里吃了晚饭,借着消食,晃晃悠悠往家走。
进了屋,换好衣服,短暂的休息了会儿,打开电视,借着电视的背景音,收拾离家前来不及打扫的卫生。
许满边听电视剧剧边忙活,不一会儿剧集播完,天气预报换了上来,声音清朗的主持人提醒广大居民,今夜有雪,注意保暖。
要下雪吗?
怪不得今天这么冷。
干活暂停,许满走到阳台边,拉开窗帘往外看。
漆黑夜幕下,万家灯火闪耀。
“没下雪啊……”
路面寂静干巴,主干道上昏黄路灯遥遥矗立,偶尔有外卖员骑着电瓶车疾驰送餐。
忽然,许满瞳孔蓦地一缩。
小区里几乎没什么人,视野正中的某个路灯下,一个黑色人影双手插兜笔直站立,看起来格外扎眼。
那是……
许满蜷起手指,心跳不受控制加快。
他出院了?
这么冷的天,都十点多了,他不睡觉吗?来这里做什么?
22楼往下看,人影只是很小的一点,夜幕将那人的身形勾勒得虚实不清,除一个漆黑轮廓外,看不清一星半点的面前。
但许满知道他正面向她,像个雕塑一样,没做任何动作。
许满看了一会儿,对自己此时的行为感到费解,不明白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同情,亦或是想看看骆亦迟想干什么,总之她看了几分钟,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却见路灯下的骆亦迟抬起一只手放到耳边,似乎接了个电话,然后转身,步调僵硬的离开了。
骆亦迟走出小区,好一会儿没回来,许满合上窗帘,自说自话鄙视了自己一通,退回了客厅。
电视节目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晚间新闻。
许满打扫完,洗了个热水澡,在卫生间吹头发,隐隐听到叮咚叮咚的门铃声。
谁在大半夜敲她门?
关掉吹风机,许满竖起耳朵认真听,确定是她的门在响,狐疑的走了出去。
门打开一条缝,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小朋友从门缝探过头来,糯声糯气对她说:“姐姐你可算开门了,都过点一分钟了。”
许满怪道:“什么过点一分钟?”
小朋友较真的说:“我叫了你好一会儿,但是迟到了一分钟,应该没事吧?”
许满把门开大一点,歉声说:“抱歉我在吹头发,没听见你按门铃。”
“我接受你的道歉了,没关系。”小朋友笑嘻嘻的。
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戴着一顶毛茸茸的毛线帽,双手捧着个四方礼盒,亮晶晶的眼睛正满怀期待望着她。
“姐姐,这是给你的。”
许满不可思议的指指自己:“给我的?”
礼盒被深红色缎带绑着,上面打了个大大的蝴蝶结,外围是透明的,里面端端正正摆放这一个六寸左右的蛋糕。
蛋糕上面没字,只有奶油造型的花朵装饰,中央是两朵向日葵,向日葵外围错落有致的点缀了几朵蓝星花和洋甘菊。
这不是在流云湾时,卖的鲜花花束的造型吗?
小朋将蛋糕送到许满面前。
“姐姐,生日快乐。”
“嗯?你知道我生日?”许满惊喜的问。
小朋友摇摇头:“是大哥哥说的,大哥哥让我把蛋糕送给你,大哥哥还说,祝你生日快乐。”
许满接过蛋糕,心里琢磨这小朋友口中的大哥哥是谁,但看这蛋糕造型,答案已经不言而喻,还是象征性问小朋友:“哪个大哥哥?”
小朋友捂住嘴,“大哥哥不让说。”
说完,咻的一下跑没影儿了。
许满没想到他跑这么快,都来不及道声谢谢,笑眯眯的拿上蛋糕进了屋。
盒子拆开,许满调整角度想拍几张好看的照片,发给梁桓宇问问是不是他送来。
角度刚调好,手机这时叮咚一声,浮出来一条短信。
短视频平台压着零点过后的时间,第二个给她送来生日祝福——【您的铁粉给您发了生日祝福,请点击查看。】
噢,原来是粉丝发的。
打开落灰的短视频,消息列表里,用户A果然在刚刚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生日快乐。】
只是简单的四个字,后面配了一个生日快乐小表情。
小表情右下角有个播放键,点开,欢快的生日快乐歌通过手机扩音器唱了出来。
没想到隔着网线的陌生人还知道她的生日,许满被陌生人的关心暖了一把,脸上不由溢出笑容,回复:【谢谢。】
回复完接着拍摄。
叮咚叮咚——门铃又响了。
大半夜的找她的人还挺多,许满只得放下手机再次去开门。
还是那个小朋友。
小朋友这次举着一张深红色带晶闪的硬壳信封,眨巴眨巴大眼睛,无辜的说:“姐姐,对不起,我到了楼下才发现,把这个东西掉了,幸亏没被人捡走。”
许满收下信封,安慰小朋友,“没关系,别往心里去,谢谢你啊小朋友。”
小朋友大度摆摆手,“不用谢,你快让楼下那个大哥哥回家吧,外面雪下老大了!”
“大哥哥在楼下?”
许满这才注意到小朋友的帽子,线织的帽顶上亮晶晶的,细看,全是雪水融化后的细小水珠。
小朋友又捂住嘴:“糟糕,说漏嘴了!姐姐你别说是我说的哦。”
说完又跑了。
许满望着小朋友背影,满腹疑惑关上门,去到阳台,想确认下楼下那个大哥哥是不是梁桓宇,于是拉开窗帘往外看。
视野里白茫茫一片,雪花从漆黑夜空中下絮絮而下,路灯下有个黑色人影,雕塑一般站得笔直。
小朋友从楼下跑了出来,跑到人影跟前,说了两句话,又往远处跑开了。
许满心骤然一缩,终于确认,送蛋糕的压根不是什么梁桓宇,而是去而复返的骆亦迟。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回来了。
是专门为了给她送蛋糕?
许满迫不及待拆开红色信封再次确认,抽出里面的白色卡片,定睛一看,上面用钢笔干干净净写了六个字:满满,生日快乐。
没有署名,但那字迹许满再熟悉不过,正是骆亦迟的。
是的,是骆亦迟,不是梁桓宇,更不是别的谁。
许满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捏着卡片,眼睛投向路灯下的人。
骆亦迟是想证明他果真记得,所以卡点给她送来生日蛋糕?
还拐弯抹角通过小朋友的嘴告诉她,是想让她看见他这幅样子好让她心疼?
他难道不知道,她就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这点苦肉计压根就打动不了她!
许满不停腹诽,路灯下的男人却突然弯腰,扶上右腿膝盖,缓缓坐到了地上。
雪花飞扬,在22楼的大落地玻璃窗前舞出一道漂亮的花路,再缓缓飘落到未知的地方。
许满暗骂一声诡计多端的狗男人,抓起外套,下楼了。
积雪不深,只有薄薄一层,许满小心踩着雪,气哄哄向路灯下那个男人走近。
在许满从单元门里出来的那一刻,骆亦迟就注意到她了。
他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目不转睛看她走过来,一步,两步……
直到朝思暮想的脸距离自己仅一步之遥。
四目相对,两厢无言。
许满脸庞微昂,横眉怒目瞪着骆亦迟。
骆亦迟晃了晃身体,勉强站直。
雪花落在他的发顶,与积存的白色融为一体,光影从高处散下,撒在他挂着雪霜的眉睫上,虚虚实实,里面是一道轻浅却专注的目光。
沉默在寒凉的天地间蔓延,他迎着许满的目光,被她瞪着不敢动作。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许满率先打破这份单方面的对峙,生气的开口:“骆亦迟,你是想把自己冻死,好讹上我吗?”
像死气沉沉的木雕突然被注入养料,有了生机,骆亦迟微微颔首,垂下眼睫,僵涩的说:“不是。”
雪花絮絮,一如他的声音:“生日快乐,许满。”
上天待他不薄,等了好多年,他终于有机会亲口说出这句话祝福,弥补自己亲手造成的遗憾。
许满:“不快乐!”
她压根不稀罕什么生日祝福!
他只要别让她内疚就好了,偏偏这点,骆亦迟做得差极了。
骆亦迟呆愣了两秒钟,才迟钝的“哦”道:“那我再去想其他方法给你过生日。”
他转身,带着肩上的积雪。
许是因为在雪地里待久了,右腿冷得没有知觉,刚迈出着地,就滋溜一疼——这条伤腿,支撑他在冰天雪地里站立两个小时已是极限。
骆亦迟的身体不由自主向旁歪倒。
许满下意识去扶,不经意触碰他的手背,顿时一惊。
那手背触感冰凉,跟冰块没有区别。
不想在许满面前露出虚弱的一面,骆亦迟撑着灯杆勉力站直,歉声说:“对不起,刚才腿有点疼,我缓缓,缓缓就走。”
五指紧扣灯杆,骆亦迟静等腿上的不适过去。
但这腿伤偏偏不如他意,缓了好久都不见好,明明在医院,用不了十分钟就会好的。
骆亦迟度秒如年,怕许满以为他是在拖延时间,低着头不敢看她。
许满的心到底是肉长的,见他这样,恻隐之心微动,“算了,别想什么办法了,你要是冻死在这里,我可付不起责任,去我那儿暖和暖和再走吧。”
骆亦迟愕然怔住。
许满说完就转身走,走了两步,没听见身后的人跟过来,驻足回头。
骆亦迟的反射弧似乎过长。
迎上许满催促的目光,他才眸光一颤,愣愣反应过来刚才听到了什么,“哦,哦……”
赶紧一瘸一瘸的跟上了。
第46章 第 46 章 偷来一个吻。
骆亦迟走得非常吃力, 右腿骨缝里像是长了无数根针,每走一步, 都要钻出来狠狠扎他一下。
为了跟上许满,他不得不闷声忍下这份疼痛,咬牙亦步亦趋的跟着。
一直艰难走到2202房门前,许满要开门,转头对他说:“把雪拍在外面,我刚打扫了卫生。”
骆亦迟听话的迅速脱下外套, 沉默的把肩膀和头上的雪一一拍掉。
屋里很暖和,许满蹲在鞋柜前找可以给骆亦迟穿的鞋,找不到,只能翻出一双自己穿旧的给他。
“将就穿吧, 反正你一会儿就走了。”
骆亦迟麻利的把鞋脱在门口,冻得生疼的脚勉强挤进小了五六个码的女士拖鞋内, 大半个脚后跟都露在外面。
他知道自己这幅样子很滑稽, 但他不在乎。
能进入许满的私人领域, 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虽然这房子是他的, 虽然这是第二次进入这间房子, 但不一样, 这次是许满主动邀请他进来的。
能这样他已经很知足, 虽然仅仅是因为许满看他可怜, 施舍给他的。
房子里还保留着江淮喜欢的装修风格, 可能是因为租的, 除了各种台面上被人为添置了一些绿植插花外, 没做任何改变。
骆亦迟私心想在这里找到一些其他男人生活的痕迹,刚才许满打开鞋柜时他留意过了,那一双双摆放整齐的女士鞋子里, 没有一双是属于男士的。
前几天江淮兴冲冲告诉他,许满和那个小男生分手了,看来是真的。
“自己随便找地方坐吧,我这里没现成饭,你饿的话自己做,学会做饭了吗?不会的话,热水总会烧吧?橱柜上面第一个格子里有方便面。”
“哦,好。”
“那你自便吧,走时不用跟我说,记得把自己制造的垃圾一并带下楼,我先去休息了。”
许满似乎很放心他在这里,但他其实听得出来,那简短的话语里,都是对他的排斥和不在意。
许满进了卧室。
骆亦迟在门口拘谨的站了片刻,才慢慢放开,拖沓着脚步,尽量不制造出声音,走到沙发旁坐下。
手脚在室温作用下渐渐回暖,右腿感觉到暖意,终于没那么疼了。
茶几上摆放着他送来的蛋糕,拆开了,却没被食用,散发着淡淡的奶油香甜气息。
还有他写的卡片,和一小盆仙人掌。
仙人掌绿油油的,根部铺了一层雪白的鹅卵石,拨拨上面的刺,硬邦邦的,很扎手,跟许满这人似的,倔强坚硬。
等右腿差不多恢复正常,他去了厨房。
二十分钟之后,端出来两碗面,去敲许满的门。
许满还没睡,隔门遥遥回应:“我说了,你走时不用跟我说。”
“我做了面,你吃点吧。”
“我不饿。”
“我给你送进来?”
“我不想吃。”
“吃点吧,天怪冷的。”
许满有点不高兴了,听不懂人话吗这是?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拉开门,脸色不愉的说:“我刷牙了,不想吃东西了。”
骆亦迟垂着眼,面色尴尬,手脚局促。
“今天你生日,我给你做了长寿面。”他的语气里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许满暼到餐桌上摆着的两碗面,心想真不用这样。
“哪个寿星半夜两点吃长寿面?”
骆亦迟不知该怎么接话,底气尽失。
明天会发生什么还是未知,他只有眼下这一个机会,很难得,迫不及待想抓住,就顾不上时间不时间了。
“你不想吃吗?不想吃的话就算了,明早我再做,厨房里还剩了一些食材。”
绞尽脑汁,他只能想到这样了。
许满斜眼看他:“你还想待到明天早上?”
“呃……”
挺拔的男人像小狗一样无辜的低下头,许满真要被他这副委屈样子打败了,抿抿唇,走出卧室,坐在了餐桌旁。
所谓的长寿面其实是挂面,面上铺着一个荷包蛋,旁边烫了两颗小青菜。
她的厨房里只有这些食材,那小青菜还是周五买来,没吃完剩下的,估计都焉了,能挑出来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
见许满坐下,骆亦迟忧郁的面容才舒展一些,过来跟她坐到一起。
然后,把碗里的鸡蛋夹给许满。
许满眼疾手快,提前预判了骆亦迟的动作,抱碗移开好远。
“你不吃,干嘛浪费我一个鸡蛋?吃完打钱!”她凶狠的说。
骆亦迟只好把鸡蛋放回自己碗里。
面煮的程度刚好,许满意思意思挑了一筷子,就不吃了。
她不饿,吃那一口完全是因为,想尝尝骆亦迟的手艺如何。
还行,合格,但不惊艳,味道跟她做的有点像,大概是因为食材都是她厨房里的,调味料也就那么几味,所以做出来都差不多。
“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许满很好奇,毕竟离婚时,身份尊贵的骆太子还十指不沾阳春水,等着人给他端茶送碗呢。
“你离开后。”骆亦迟说。
糟糕的男人在爱人离开后才醒悟过来失去了什么宝贵的东西,可是已经晚了。
骆亦迟想许满时,除了借着头发思念她,生活也在不断向她靠近。
他会不自觉维持许满还在时的习惯,家里摆放一些鲜花,衣服都叠整齐不乱放,炒菜时少油少盐,酱油瓶倒了一定要扶起来。
他记得许满做过一次长寿面,那时他没带脑子就吃了,压根没往生日那方面想,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许满的生日已经过了好几天。
他想以后再补吧,反正在一起的时间多的是,到时候顺便问问许满喜欢什么,一并送给她。
可是没想到,婚姻第二年才开了个头,许满就不要他了。
一定是他太差劲,差劲到一天都无法忍受,所以许满离开时,才坚定的头都不回一回。
离后第一年,骆亦迟记住了那个日子。
做饭其实并不难,每到那一天,他就做一碗面,捏着树脂小球,对许满说一声生日快乐,然后大口大口把面吃完。
遗憾的是,味道总是跟许满做出来的不像,不知道少了哪样东西,明明食材都是一样的。
骆亦迟只能想,肯定是自己功夫还没下够,没准功夫到了,做得就像了。
骆亦迟将面吃完,汤都喝干净,抬眼看许满那里,碗里的东西几乎没少。
他的心又被提起来,忐忑的问:“不好吃吗?”
许满不做评价,就说:“不饿,饿的话你帮我吃了吧。”
骆亦迟眼里的光芒渐渐暗下去,他把许满那碗面推到自己面前,食不知味慢吞吞吃着。
许满说:“骆亦迟,你的心意我领了。”
这样的开头一般都没好事,骆亦迟预感到她要说什么,不想听,却不得不听,加快了吃面的动作,企图借狼吞虎咽来麻痹自己。
“白天的时候,我去看我爸了,碰到了陈医生,他告诉了我一些事。”
“我爸说,你去看过他,还帮他缴了康复费用。”
“骆亦迟,你不累吗?”
“如果我是你,我早累了。”
面明明不烫,骆亦迟却觉得喉咙好疼,比被烫了还疼。
怕许满看到他窝囊的情绪,他把脸埋进碗里,嘴里含着面,含糊的说:“不累。”
许满顿了顿,似在组织话术。
开口时,嗓音还是那么无情:“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想了很久,却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但不管那个问题,你的答案无非那一个,我知道的。”
“可是骆亦迟,我根本要不起你的答案。”
短暂的一年婚姻,骆亦迟带给她的快乐和幸福寥寥无几,还全都是虚假的。
一开始,她以为两人是双向奔赴暗恋成真,便将一颗真心全身心交付。
现实给她上了铭心刻骨的一课,她还以为是自己的爱比骆亦迟多,所以才衬托得骆亦迟的爱不明显,不尽人意。
可是后来,她知道池柠的特殊存在,才明白自己的真心在他眼里其实是一文不值的。
她这人很较真,发现了这个事实,便不敢再轻易的交付自己的爱,所以宁愿不再去爱。
直到现在,她以为只要一直拒绝骆亦迟,骆亦迟就会死心。
显然不是这样的。
打也好,骂也好,冷处理也好,不管怎样,骆亦迟都会义无反顾的跑过继续找她,顽强得像只打不死的小强。
六年,他都要把骆亦迟忘了,他偏偏三番两次出现。
他甚至,早在三年前就偷偷出现过。
还把她推进一个两难的境地里,让她今天才知道,让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我们本来可以两不相欠,你来了我把你赶走,可是你非要做那些,非要让我欠着你,还是那么大的恩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你了。”
“我自愿的,你不需要还。”
骆亦迟杵了杵筷子,嗓音艰涩,“我从没想过非得让你还我些什么,你跟我说过,你只有爸爸这一个亲人了,我那样做,只是想帮你留住在世的唯一一个亲人罢了。”
“如果连唯一那个也不在了,你一定会很痛苦,我曾经给你造成过很多痛苦,不想再让你痛苦了。”
能在有挽回余地的时候尽力挽回,他很庆幸,幸好知道得及时,没给许满留下失去亲人的痛苦和遗憾。
他没想过让许满还,可是许满,为什么一定要还他呢?
就一定要跟他分得这么清楚吗?
“谢谢你,请你以后不要再自愿给我什么了,我真的还不起。”许满推开椅子,回了卧室。
一颗虔诚的心被高高举起,没人要,又重重落下,砸在坚硬的地面上,摔成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
看着卧室门关上,骆亦迟端起碗,往嘴里大口划拉着,故意制造出很大的声音。
仿佛这样,他苟延残喘的声音就听不见,就没人知道,那故作坚强的外表下,内里早已被击垮,溃不成军的碎了一地。
肯定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所以许满才不满意,才不原谅他。
可是,要怎样做呢?
在湿地庄园丢失的记忆还没找回来,他没有方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该去找谁指明前路。
抹掉眼角不存在的泪,骆亦迟默默把碎成一地的心拾起来,擦擦,一块一块拼贴完整,放回到胸腔里,以期下一次做好了,再完整的交出去。
吃完面,去洗了碗,又把垃圾都整理好,准备走的时候带出去。
蛋糕还敞着,他把它扣起来,放进冰箱。
那造型是用他在许满那里买到的第一束花照着做的,许满应该还不知道,那是许晋文卖给他的。
为了定制这个造型,他跑了好多甜品店,不成想做出来都翻车了。
最后还是请动了某个品牌创始人,才做出了让他满意的造型,赶在许满生日前两小时送过来。
骆亦迟还是不想走,他不想就此放弃,他等了那么久,怎么会轻易就被许满两句话吓退呢?靠坐在沙发上,犹豫再三,轻手轻脚的来到卧室前,握住了门把手。
缓缓吸了一口气,用极慢的速度拧开门。
卧室里,床上的许满听到动静,慌忙将手里的小球塞到枕头下,闭眼装睡。
客厅的光漫进来,逼退一室黑暗,骆亦迟踩着光,蹑手蹑脚来到床边,扶着右边膝盖缓缓半蹲下,视线略高于床上躺着的人,静静注视着她。
人和物都默契的保持静止,不发出任何声响。
许满眉眼无声舒展,鼻端呼出轻缓的气息。
骆亦迟屏息,不敢出声,怕一出声会把她吵醒。
睡着的人呼吸绵长,骆亦迟的胆子便大了起来,双手撑在床边,直起身,慢慢向她靠近。
渴望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微凉的唇落下,浮羽一般擦过耳朵,骆亦迟呼吸颤抖,强忍着燥热的冲动,来到眉心,蜻蜓点水的碰了碰。
许满的呼吸变得不平稳,骆亦迟似是没发现,大着胆子继续往下,抵达朝思暮想的唇,攫住,重重吮了一下。
睫羽微动,被子里的手不由攥紧,在许满破功前一秒,作恶的男人离开了她。
骆亦迟浅尝辄止,偷得一个吻,心满意足的重新蹲坐到床边。
他想,值了,这一晚经历的所有不愉快,他都可以不计较了,都可以因为这一个吻而烟消云散。
细细回味着这个见不得光的吻,骆亦迟的视线描摹着床上人“熟睡”的面容,乖巧得仿佛自己刚才自己都没做一样。
好一会儿,才起来,轻手轻脚走出卧室,像来时一样,动作极轻的关上门。
黑暗中,许满缓缓睁开眼。
吧嗒——,客厅传来关门的声音。
骆亦迟走了。
第47章 第 47 章 又受伤了。
许满睡醒, 骆亦迟果然不在了。
手机有一条未读消息:【老师,生日快乐。】
揉揉眼睛, 癔症了几秒钟,看到名字许满才反应过来发消息的人是谁,顿时清醒了。
都叫回老师了,看来是想开了,走出来了。
自从拒绝梁桓宇,许满还以为从此要和他成为陌路, 没想到还有主动破冰的一天。
其实如果能和梁桓宇继续做朋友,许满还挺乐意的,她没多少朋友,有了自然就珍惜。
许满微笑回复:【谢谢梁同学的祝福。】
对话框秒变正在输入。
【对不起老师, 那天是我莽撞了,老师你不会怪我吧?】
许满:【你是我学生, 我怎么会怪你?】
梁桓宇:【那就好, 我真怕老师还生我气, 嘻嘻.jpg】
许满回给梁桓宇一个摸摸头的表情。
上午还有课, 洗漱完, 许满就去学校了。
课间, 梁桓宇又给她发消息, 说自己遇到了一些困境, 想让许满帮帮他。
许满给他打过去电话:“梁同学, 这就是你隔了两个月才主动找我说话的核心原因吧。”
梁桓宇计较道:“也没两个月, 才五十二天而已。”
许满服了, “你倒记得清楚。”
“嘿嘿,老师生日快乐。”
“别生日不生日了,说吧, 遇到什么困境了?”
梁桓宇支支吾吾的说:“就……毕业论文,遇到了点小麻烦。”
原来是他这阵子忙着创业做直播,一直没回学校,这马上大四上学期就要过完了,被学校催着回去选了导师,现在要确定论文选题,一直没有方向,定了几个,都被导师驳回了,这才没办法来向许满求助。
“忙着创业,就不管毕业了?都是业,你怎么还搞偏心那一套呢?”
许满不理解这小子脑子里装的什么,明明父母都是高知,偏偏自己还这么不上心。
梁桓宇不服:“大家的选题我看也就一般般啊,都过了,为什么我的过不了?我怀疑是老师针对我。”
“有没有可能是人家的选题比你的好?”
“本科论文而已,再好能好到哪里去?”
“话不能这么说,论文有研究价值,才能称之为论文,否则只是一堆没用的文字。”
许满没说学术垃圾,已经够委婉了。
梁桓宇嗤之以鼻,“我只要能毕业就行,还管什么研究价值,我的价值不在研究上。”
“那在哪里?直播上?”
“答对了!”
许满扶额,不得不承认跟年轻人是真有代沟,真不懂他们的思维方式,就问:“你都定了哪些选题,说给我听听?”
梁桓宇说了几个。
许满听着听着眉头皱起,“我跟你导师想得一样,驳回。”
梁桓宇震惊:“啊?为什么?”
许满一针见血:“你选的这几个,第一个缺乏新意,第二个不实用,第三个研究目的不明确,第四个你就是糊弄来凑数的吧?”
梁桓宇头都大了:“那要怎么弄啊?我以为随便写写就行。”
“关乎毕业,怎么能随便写写?”
“可我就只会随便写写啊,我又不像你,要搞研究。”
“别自暴自弃啊。”
“那你告诉我,怎么才能不自暴自弃?”
“……”
许满懂了,这小子在这儿挖坑等她跳呢。
“你就是想我给你指几个方向呗?”
梁桓宇回答的很坦荡:“嘿嘿,老师你真聪明。”
许满只得说:“那我给你指几个方向,你自己发挥发挥,看能发挥到什么程度,想好了先给我看看,我确认没问题了,你再报给导师。”
目的达成,梁桓宇满足了:“好的好的,太感谢了,你真是我的好老师。”
许满看穿:“既然是有所求,那下次就别拐弯抹角祝什么生日快乐了。”
“嘻嘻,我这不是找台阶下吗?”
趁下午没课,许满在办公室里整理了一些比较适合梁桓宇的选题方向,发给了他。
刚关电脑准备回家,忽然办公室座机响了,许满顺手接起。
来电人是樊华,樊华说她早上离开办公室时落了一本专业书籍,一会儿要用,想让许满帮她送到朝华路187号。
前不久樊华接了一个剧组的邀请,做一部高校偶像剧的专业顾问,这阵子没事就往剧组跑,去现场做指导。
只是跑一趟送个书的事儿,很简单,许满一口答应下来,拿上樊华所说的书,从学校出发了。
抵达朝华路187号,一个身穿卡其色马甲,脖子上挂着蓝色吊牌的工作人员迎过来,热情的说:“您就是许满老师吧?樊教授特意交代,让我在这里等您。”
许满应声说是,工作人员便将她领进去,穿过水泥路,带到一间看起来像个大型仓库的建筑物内,绕开人群和拍摄设备,一路将她领到了樊华跟前。
樊华正在跟一群人在讨论些什么,看到许满,点头示意她稍等。
几分钟过去,樊华一直没说完,许满见器材架旁有块休息区,便去那边坐着等了。
第一次见到拍摄片场她,许满新奇得很,不由四处张望。
周围全是摄像机,东南西北各个方向分别搭了不同的景,有教室,有实验室,有居民区,还有一间看起来很像家的内景,灯光一打,自然的很像真的。
几个演员在补妆,是经常在影视剧里出现的熟面孔,许满兴致来了,打开手机照相机,想拍一张,分享给张澜看看。
休息区比较暗,许满调整镜头角度,正对焦呢,突然,场地里传出一道警告性质的男性粗音,格外有穿透力。
“喂?你干什么呢?”
许满循声望去,见一个络腮胡戴眼镜的男人正怒目圆睁的瞪着她这边。
“说的就是你,那个没戴吊牌的,谁带你进来的?”
“刚才在拍什么?快删掉!不知道这里不能拍照吗?”
许满左望右望,在一众陌生人的注视中,疑惑的指指自己。
不会说的是她吧?
男人食指指着她,凶狠道:“对!就是你!”
许满:“……”
无语,还真是她。
许满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拍照举动可能违反了人家的保密协议,所以人家才凶她。
“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不能拍照。”
许满放下手机尴尬解释,脸都快红了,幸好没拍,不然说不清了。
“还不删掉!”
“没有没有,我还没拍呢,角度都没调好。”
“被抓到的都说没拍,手机拿来我看看。”
男人说着走过来,到了近前,就去抢许满手里的手机。
许满双手紧抓着不给:“我说没拍,为什么要给你看?”
“不给?肯定是拍到了!”
“没有,你别拽我手机!”
“没有为什么不让看?”
男人执着的非要找出证据证明许满拍了,许满本觉得还可以商量,现在这样,是被冒犯,急了,便争辩道:“手机可以给你,但我说了我没拍,你要是在我手机上没找到证据,我可是会告你的,连带你们整个剧组!”
正是中场休息时间,摄影棚里比较安静,他们两人的动静早就让大家放下手中的活,一个个伸长脖子凑头围观。
樊华也被喧闹声吸引了注意,想过去帮许满解围,却见骆亦迟脸色阴沉的从身边快步走过,往许满那边着急而去。
而男人还抓着许满手机一角往外拽,咄咄逼人的说:“吓唬我呢还?你最好别删,否则我要一定告你影响我们剧组正常拍摄!看谁吓唬得了谁?”
许满不肯松手,抵死不从。
这时,一只宽厚大手蓦地从背后伸过来,按在她手背上,握住一扣,把就快被拽走的手机扣回了手里。
骆亦迟沉稳有力的嗓音同时在她耳边响起。
“你要吓唬谁?”
据理力争的男人看见来人,嚣张的气焰有了哑火的意思:“骆总……”
骆亦迟:“她说了没拍,你怎么不信?”
声音不大,却莫名透出一股震慑力。
围观人群齐齐屏息,一边琢磨骆总不是不近女色吗?怎么跟这个违反规定的陌生女人看起来如此亲密,他手上还戴着婚戒呢,就跟她扣上手了?一边看训人从不看主人的李副导演要如何应对。
李敞有理有据:“骆总,她偷拍照片,被我抓现形了。你知道的,除非特殊要求,拍摄现场是不允许私自拍照的。”
骆亦迟不慌不忙掏出自己手机,对准一圈围观的人,身后等着拍戏的演员,还有争辩得急赤白脸的副导演李敞本人,咔咔咔拍了三张,拍完,亮给李敞看,“李导,我拍了,你处罚吧。”
李敞:“这……”
骆亦迟可是大老板,他怎么敢?
骆亦迟又把刚拍的照片删掉,“我删了,你要检查吗?”
李敞:“……”
李敞不罚也不查,骆亦迟只好收好手机:“李导是会看人下菜碟的,许老师说了没拍,你一口咬定她拍了,非要查她手机;我当着你的面拍了,给你查你不查,让你处罚你也不处罚。李导,你给解释解释,不然我都看不懂了,以后若是跟李导相处起来,都不知道该怎样投李导喜好了。”
李敞被说得难堪起来,摆摆手:“罢了罢了,没拍就没拍。”
说完挥退围观人群,让大家快别看了,赶紧都忙起来。
风波过后拍摄再次启动,许满把手从骆亦迟手里抽出来,按按发烫的脸颊,闷声说:“谢谢。”
骆亦迟问:“没吓到吧?”
许满摇摇头,很久没这么尴尬了,缓过来得好一会儿时间。
骆亦迟摸上她的脸颊,试图帮她缓解:“怎么来这里了?”
“给樊主任送书。”
“噢,我还以为是来找我的。”
骆亦迟看起来很轻松,还有功夫开玩笑,看来昨晚的经历没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说话间,赵靖闻走过来,跟许满点了个头算作打招呼,问骆亦迟:“骆总,张导看到这边的动静了,有些问题想跟你聊聊。”
骆亦迟:“什么问题?”
赵靖闻缄口不言。
骆亦迟:“等我忙完吧。”
赵靖闻:“好,我让他稍等。”
前脚赵靖闻刚走,后脚樊华终于谈完话,得空找了过来。
“许老师你没事吧?刚才我都看见了,李导他这人脾气冲,说话没个分寸,我来这里几天也没少被他训,都怪我,没提前跟你说这里的注意事项,害你为难了,你怎么样?还好吧?”
许满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我没事,樊主任,书我带到了,不打扰你们工作,我先走了。”
骆亦迟跟上,“我送你吧。”
许满走得很快,刚才那样丢了一通面子,她属实不自在,只想赶紧逃离这令人不适的地方。
谁知还没出去,迎面又撞上熟人,池柠顶着一脸精致的妆容,手里拿着一叠剧本,看见她,脸上顿时扬起一个惊喜的笑:“许满?真的是你!”
这是池柠的剧?怪不得骆亦迟会在,许满心想。
池柠把剧本丢给身后的助理,上来亲切握住许满的手:“在休息室听说外面起了争执,还劳动了小迟亲自解围,我刚说出来看看是谁让小迟主动英雄救美,没想到是你!许满你太让我意外了,我们多久没见了,六年了吧!你变了,变得更好看了!哎呀,你怎么这么瘦?都快跟我差不多了……”
热情的池柠让许满险些招架不住,她习惯跟人保持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不自然后退一些,“没想到你在这里,好久不见。”
“怎么看到我躲躲闪闪的?”池柠奇怪,发现许满有些局促,“是不是骆亦迟又欺负你了?”
说着朝骆亦迟举起拳头,嗔怪道:“快说,你把许满怎么了?不然我饶不了你!”
骆亦迟的注意力全在许满身上,哪会没发现许满紧绷的状态。
他又忍不住自责起来,一直都知道许满不喜欢他和他那些家人,为了不刺激她,他都尽量避免他们和她接触。
刚才没看见池柠,以为她拍完今天的戏走了,原来是在休息室里。
一直将许满珍着藏着,小心翼翼维持,慎之又慎呵护,池柠一出现,恐怕要将他付出的一切都打水漂,那他和许满就真没可能了。
绝不能让池柠的出现破坏他和许满的关系!
骆亦迟抓起许满的手就往外走,“先不说了,我先送她回去。”
池柠敏锐察觉到不对劲,“怎么突然要走?我才刚和许满碰上,话都还没说几句呢!是因为刚才的争执吗,我听说是李敞没事找事。”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是不是许满身体不舒服?”
“也不是。”
许满一句话都不说,把骆亦迟搞得像个惊弓之鸟,怕她是真受了刺激,心里早就难受了所以才不说话。
“一时说不清,你就当许满刚才没来,你没看见她,以后碰到了也装作不认识,不要来烦她,好不好?”
“啊?为什么?”
池柠懵了,骆亦迟脑袋被门夹了?说的这是哪门子胡话,它是想让她跟许满绝交吗?怎么可能?她那么喜欢许满!
眼看骆亦迟要带许满走,池柠忙抓住骆亦迟衣袖,“小迟你说清楚,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为什么,是我自己的原因,这样做我会好受点。”
池柠满头问号,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写满了不理解,但骆亦迟却拒绝向她解释更多。
她只能转向许满:“许满,到底怎么了?”
事情突然向许满不理解的地方发展,许满也不知该怎么解释,骆亦迟似乎是想极力向她证明什么,可是这举动在她看来,全是躲避和讨好,没有任何用处。
她甩开骆亦迟的手,讥讽道:“骆亦迟,你跑什么?是怕我再不走就看见你过界的举动吗?”
骆亦迟的心骤的被提起,“我没有。”
“那是我出现的不合时宜,破坏了你们相处?”
“不是,许满,我是……我是不想你看见她,我怕你难受。”
池柠脑子快烧干了,越听越不明白,貌似这两人之间的争执跟她关系极大,忙说:“你们到底怎么了?什么过界的举动?”
许满别过头:“问你弟吧,这么多人在,我不想闹得大家都难看。”
池柠把目标转向骆亦迟,逼问:“小迟,你是要把我逼疯吗?你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的,到底是什么不会说吗?”
“你觉得现在说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
“那好,我说。”骆亦迟在对池柠说,但目光却炯炯的放在许满身上:“许满一直误会我喜欢你,从我们结婚误会到现在。”
“……什么?”池柠仿佛听到天方夜谭,“那不都是你青春期的荒唐念想吗?都过去十多年了!而且,我都拒绝你了!”
骆亦迟苦笑:“是啊,我也这么说,可她不信,我只能跟你保持好距离。”
池柠转向许满:“许满,我也可以跟你解释,我和小迟真的没有。”
许满垂着头,眼睫颤动,心情复杂,拒绝听取他们的剖白,更不愿发表任何感想。
再多解释都是苍白的,她失望过很多次,在自己坚硬的壳里待得好好的,不敢出来,怕受伤害,更不敢心软,怕一时心软,又把自己推入不幸之中。
可骆亦迟偏偏要拉她出来,让她再次爱或被爱。
她哪里敢啊?
不远处响起突兀的争执声,伴随“刺啦——”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有人高声提醒:
“小心——”
“快躲开!”
池柠眼睛骤然瞪大,许满紧随着众人所指惊恐抬头,骆亦迟随之往后看,只见身后一人多高的器材架不知被谁用力踹了一脚,架顶上摆放着的一套硕大灯具在惯性作用下向前倾倒,正朝着他们三人的位置摔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骆亦迟只记得扣住许满的头,死死将她按进怀里,带着她一个转身,险险避开那从天而降的灯具。
然而还没松一口气,却突然,身体遭受重击,猛地一震。
变故发生得太快——
许满看到,立在器材架旁的一堆金属钢管向着他和骆亦迟的方向当头歪过来,尽数砸在骆亦迟的背上,压着他向地上倒去。
许满脊背重重着地,幸亏骆亦迟将她抱着,胳膊替她承受了一部分压力,她只觉得后背被硌了一下,身上一沉,骆亦迟严丝合缝的压在了她身上。
她被骆亦迟压着无法动弹,用力拍他脸,“骆亦迟?骆亦迟!”
骆亦迟脊背阵阵发麻,不住地抽气,清醒着,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
“你有没有事?”
“……你压住我了。”许满试图挪动身体,但不行。
“哦,我挪挪……”
骆亦迟尝试从许满身上爬起,但发麻的脊背害得他胳膊都没力气,刚一撑起,就又趴下了。
“对不起……”吐息都在许满脸旁,骆亦迟用很轻的声音说,“我起不来……”
许满不敢动,怕他被砸得来一次脊椎骨折,弄个全身瘫痪,这辈子就完了。
“别怕,没事。”骆亦迟还有余力安慰她。
那一堆钢管整块压在骆亦迟身上,众人合力将它们从将骆亦迟身上小心抬下来,将他小心扶到一边。
赵靖闻通知完120,指着那一堆钢管生气质问:“这东西谁放这儿的?”
道具组小王切切诺诺的说:“这是上午搭景用的脚手架,用完就拆下来放这儿了,平时一直没事儿的,也不知道谁闲着没事儿,跟器材架过不去,连累脚手架也跟着踹倒了。”
赵靖闻可太知道闲着没事儿的人是谁了,跃过人群直奔李敞,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恶狠狠道:“有这力气你不去踢球,踢什么架子啊?是想退圈不干了?”
李敞抖如筛糠:“我不是故意的,张导让我调组,我不过是一气之下发泄了一下而已。”
“发泄?”赵靖闻像听到什么笑话,冷冷的对李敞砸下一个炸弹,“别发泄了,那不管用,你还是等着被封杀吧,那才是最有用的!”
第48章 第 48 章 池柠。
离开拍摄现场, 一直到医院,除了回答医生问题, 许满没讲过一句话。
赵靖闻安置好骆亦迟,带她一起去做了检查,她没事,回来后就坐在病房里,怔怔望着趴在病床上昏睡的骆亦迟发呆。
她想起很久以前问过骆亦迟的一个问题。
——如果她和池柠同时掉进河里,骆亦迟先救谁?
很垃圾的一个问题, 想法很天真,但她那时候就是执着的要骆亦迟在她和池柠之间做出选择。
那次,骆亦迟用行动告诉了她答案。
那根从结婚开始就扎进许满心里的刺,自此生了根, 拔不掉除不去,春风一吹, 野蛮生长。
于是她下定决心, 离开了骆亦迟。
六年之后, 骆亦迟的答案变了。
在危急关头, 他选了她, 没选池柠。
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许满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她又开始矛盾, 纠结, 不知道该拿出怎样的态度来面对骆亦迟。
她试过了, 她就是没法放下过去, 没法说服自己不计前嫌坦然接受当前的一切。
她是个小心眼的人, 还爱较真,眼里和心里都容不下瑕疵。
池柠那么大一个瑕疵横在他们之间,她跨不过去, 也不会装作看不见,明明离开前还爱她爱得死去活来,怎么六年不见,骆亦迟就变了呢?
谁信啊。
“许小姐,报告拿回来了,骆总这次主要是背部肌肉损伤,胸膜因为受到撞击,还得再观察观察,不过医生说问题不大,吃药养一段时间应该就好了,后面定期复查就行。”
赵靖闻拿着报告和医嘱给许满看。
许满:“就这些吗?”
赵靖闻:“嗯。”
许满暗自松一口气,悬着的心安定下来,万幸,这次骆亦迟伤的不重,她心里的内疚感可以减轻许多。
如果因为她,骆亦迟从此卧床不起,那她真的会无法原谅自己,无法与这一切达成和解了。
镇痛药在发挥作用,骆亦迟沉睡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趴着不舒服,苍白的脸上,眉头皱起一道深深的沟壑。
“他没事就好,那我走了。”许满拿上自己的东西。
“许小姐。”赵靖闻叫住她,像是有话说。
“还有事吗?”
“池柠小姐正在赶过来,她有些话想亲自跟你说。”赵靖闻抬腕看了看表,“应该快到了。”
下午意外发生时,灯具朝着他们三人砸下来,骆亦迟紧急之下抱住许满,池柠被一旁的工作人员拉开,躲过了意外。
因为今天的戏还没拍完,池柠没跟着他们一起来医院,当时许满状态不太好,她就交代了赵靖闻,千万别让许满走,她有话要跟许满说。
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些解释她跟骆亦迟关系的话而已。
“可以不等吗?我知道她要跟我说什么,但我不想听。”
赵靖闻犯了难,他一向处理事情游刃有余,但是面对顶头上司都没办法的许满,他也棘手了起来。
“如果是很重要的事呢?”他只能说。
“再重要,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赵靖闻显然没有被难到,思索片刻,忽然拨了个电话。
电话打通,他说:“告诉池柠小姐,许小姐临时有事,我没来得及留住她,她已经回去了。”
手机听筒隐隐泄出一些声音来,被许满捕捉到。
对面听起来不像是池柠,应该是她身边的助理。
“可是赵秘书,我们再过一个红绿灯就到了。”
“很抱歉,你们只能先回去了。”
“那骆总呢?柠姐说想去看看骆总。”
“骆总睡了,现在不方便打扰,改天吧。”
几秒钟后,对面说:“那好吧。”
然后挂了电话。
许满不解赵靖闻此举何为,投去疑惑的目光。
赵靖闻大大方方道:“根据骆总平时的交代,我想我这样处理是正确的。”
“?”
“之前骆总住院时特意强调过,尽量避免让你和他的家人碰面。”
“他的家人?”
“对,我的理解是……特指骆总的父母和池柠小姐。”
赵靖闻不仅说话斯文温吞,情绪还相当稳定,许满莫名感觉跟他聊天很舒服,不自觉交谈多了起来。
“你是骆亦迟的秘书?”
“对,我姓赵,赵靖闻,是骆总进公司那天,老骆总招进来给他用的。”
“哦,跟了他这么久,那你一定很了解他。”
“差不多吧,除了出差,一天里我跟骆总有90%的时间是重合的,直到八月份去度假村团建开始,骆总在公司待的时间少了,我休息的时间才多起来。”
“度假村?流云湾度假村吗?”许满问。
“对。我们做员工是去度假的,但骆总不是。”
“嗯?解释解释?”
赵靖闻毫无心理负担的把骆亦迟给卖了,“自从骆总接手公司后,骆氏就一直在进行改革,高层人员不断更换,内部业务调整组合,骆总忙得没日没夜,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吃住都在公司。今年改革完成后,骆总才腾出时间,借着去度假村团建的名义去找你。”
“找我?”
“对,找你。”
许满心说,怪不得怎么赶都赶不走,原来是蓄意接近。
蜷了蜷手指,她用很小的声音说,“不聊这些了,我们换个话题吧。”
“聊什么呢?我的工作就是围着他转,话题自然绕不开他。”赵靖闻微微低头,“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人,骆总是我领导,领导开心了,我们做下属的才会好过点。这几个月骆总虽然情场失意,但相较之前,身上多了些许人情味儿,对公司上下要求都没那么严苛了,大家工作积极了不少,连前台姑娘王漫漫都放松下来,待人接物没那么紧张了。”
以打工人视角来说,确实没毛病,许满提不出任何反驳意见。
但是,“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懂。”
赵靖闻微哂:“下午在片场,你们和池柠小姐的谈话内容,我都听见了。我想作为一个跟随了骆总七年多的下属,一个陪伴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人,有些问题,我能给你答案。”
“……”
原来兜兜转转铺垫了这么多,还是跑不掉这些话题,许满潜意识又想屏蔽,但是赵靖闻作为一个合格的秘书,显然谈判经验丰富,一下子就将问题说到了重点上。
“离婚并非骆总意思,那天在公司我全听到了,是老骆总夫人,杜曼玲自作主张,帮他签了离婚协议。”
什么!
许满一整个震惊!
转而细细一想,自从离开市中心那所房子,她和骆亦迟就再也没碰过面,签好字的离婚协议是林逸寄过来的,离婚证是姓周的律师帮领的,骆亦迟全程都没露面。
她还以为是骆亦迟不想见她,却原来,是杜曼玲操作了这一切吗?
这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骆亦迟执意要跟她复婚了。
“他们母子的那场争吵,公司整个楼层都听见了,如果监控没删,现在应该还能查到。后来骆总就变得意志消沉,一蹶不振,两三个月没在公司露面,我也摸了两三个月的鱼。”
赵靖闻当个八卦讲给许满听,说到摸鱼,语气都放松下来,人还笑了一下。
“后来是老骆总把他给拽回来的。骆总回到公司第一天,就跟我说,他要做一件大事,问我愿不愿意接着跟他干,我那时候稀里糊涂答应了,后来才知道,他们父子俩做了一些条件交易,把我们这些员工都给坑惨了。”
许满听得来了兴致,“什么条件交易?”
赵靖闻娓娓道来,“有次跟骆总一起加班,吃饭时喝了点酒,骆总才敞开聊了起来,说他被他爸设计,给坑了一大把。他回来公司的要求是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娶谁就娶谁,可做这一切的前提是,必须成为骆家拥有第一话语权的人,而要成为这个人,就得给公司大换血,这活儿太难干了,他花了两三年都没完成,还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天天忙得家都回不了,压根就没找老婆的时间;而且,他爸还给他开了个附属条件,要他在池柠有困难的时候,帮她一把,明显的就是在坑他。”
提到池柠,许满呼吸一滞,“这都能跟池柠扯上关系?”
赵靖闻像是找到知己,颇为认同的略一点头,“不瞒你说,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接着道:“后来公司做股权重构,我帮骆总整理资料,无意翻倒一份尘封很久的档案,我才知道为什么骆氏一开始不叫骆氏,而叫嘉彦技术有限公司,原来最开始的创始人之一,池嘉澍,是池柠的爸爸,嘉彦二字里面,合的是池嘉澍和骆彦怀的名字。”
一家公司若要经营得好,离不开核心的技术和创新的点子,而作为“嘉彦技术”存在的骆氏前身,最最原始的那几分核心专利里,除了骆彦怀自己的,有一半还写了池嘉澍的名字。
赵靖闻能长久待在那么大一个企业里,成为总经办屹立不倒的红人,自然是有点聪明在身上的。
作为一个局外人,他最先明白过来,骆彦怀开出这个附属条件的意义在哪里。
骆氏发展至今,早就分不清谁是谁的,晚年的骆彦怀想问心无愧,便一味地要将本该属于池嘉澍的那份财富,偿还到池柠身上去。
“我将这份资料呈给了骆总,骆总拿着它去找骆彦怀,结果证实,我的猜测是对的。”
那时候骆亦迟一心扑在公司上,身边围着的人,脑子里盘算着的人,全都是骆氏大楼里的人,只给身在远方的许满腾出来个空隙来偷偷想念,别的人,压根无暇去想。
因为许满介意池柠,骆亦迟身上那从来没有过的男德感,在离婚后罕见的钻出来,让他刻意疏远池柠,跟池柠保持了距离。
直到文件里池嘉澍这个名字的出现,他才猛然意识起来,他已经快三年没想起过池柠了。
偏偏这时候,池柠那边传来消息,她的抑郁症出现了严重的躯体化症状,无法正常工作,必须就医,社交平台断更好几天,粉丝提出抗议,痛陈经纪公司八大罪状,要公司给粉丝一个说法。
“我和骆总一起去医院找到池柠,见到了她的经纪人。”
骆亦迟看见陌生的面孔,才知道池柠早就换了经纪人,目前这个已经是第四个了,新的经纪人不知道他的电话,所以从没联系过他。
“池柠状态确实不好,我当时只看出来她无法集中注意力,听医生说,才知道她一直抗拒治疗。经纪人想让她出面回应安抚粉丝,可是她当时那样子根本就配合不了,只会让情况愈加糟糕。骆总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听经纪人说会处理好,便相信了他们。”
“后来我看到了官号回应,虽然那话看起来假大空,但至少能起到安抚作用。我将结果告诉了骆总,骆总看过后,也觉得没什么问题。但是后来,池柠的资源就断了,连个商务活动都没有,一直停了半年之久。”
“那时候骆总经常去非洲出差,有时候一去就是一两个月,有些消息传不到那边去,而我也没精力持续关注,爆出来的时候,粉丝们已经将这件事发酵了好几天。”
公司的说法是池柠在调养身体,没法正常工作。
但这个理由无法说服粉丝,粉丝再次列出经纪公司罪状,分食池柠资源,不公平分成,接劣质代言等一系列问题,要公司解约。
一开始只是吓唬公司,但可能是受法国经历的影响,池柠性子随性,病情好转之后,她想工作压力减轻一些,自己也产生了解约的想法,但是因为违约金高,解约后还可能面临没有下家接收的问题,就一直没有实施。
工作停了,池柠去老宅的次数多了起来,无意中跟杜曼玲和骆彦怀聊起这件事,骆彦怀想起开给骆亦迟的附属条件,沉思了半晌,说:“我问问小迟,他应该有办法。”
池柠觉得不妥,“小迟冷落我好久了,我们话都很少说,找他帮忙会不会不合适?”
为了减少池柠的心里负担,骆彦怀和盘托出了有关池嘉澍的一切,池柠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骆彦怀自己拍板道:“公司本就该有你爸爸的一份,小迟曾经答应过我的,应该不会拒绝我。”
赵靖闻回忆道:“那天我去机场接骆总回来,骆总接完电话,瞬间就陷入了迷茫。他说,他才刚得到你的消息,还没两个月呢,他爸就给他出了这么大一个难题,这是把他往死局里推,问我有没有破局的办法。办法我没想出来,刚到公司,骆总就拉着那些职业经理人紧急召开了一个会议,他们了解到池嘉澍这个名字对骆彦怀的意义之后,权衡池柠的商业价值和目前娱乐产业的市场环境,分析探讨各种利弊,最后给出了一个可行方案——可以帮池柠解约,但公司转型后与池嘉澍瓜葛牵连甚少,可以为了骆彦怀的人情帮助池柠,但为了保证公司利益,池柠必须签一份对赌协议。”
“骆总把这个消息传达给池柠小姐,池柠小姐答应了,还问骆总为什么提的条件那么苛刻,连她这个姐姐都不宽容一些,骆总原话我不记得,大致意思是,这样做对大家都好。签协议那天,我和骆总一起去的。骆总没走私人账户钱,让财务部用公账替池柠小姐还清了违约金,说这样分得清;因为骆氏公司经营范围不包含娱乐产业,只能开个新公司来接收池柠小姐,所以骆总配合的开了新公司。”
后来,骆亦迟为池柠偿还高额违约金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狗仔门嗅到了八卦味道,纷纷揣测骆亦迟和池柠的关系,甚至有些行动力高的,都开始在池柠新公司门口蹲点。
当时骆亦迟的精力都放在骆氏和非洲章隆身上,偶尔还得关注关注许满怎么样了,分不出更多的精力来兼顾娱乐公司,心想有对赌协议约束着,索性就没再招其他艺人。
也怪他跟池柠后来打交道少了,对狗仔的警觉性没那么高了,当他和池柠一同出入公司的画面被爆出来时,他已经在非洲待了大半个月。
新公司的经纪人和公关脑子里只想着红,为了维持池柠热度,不仅没对绯闻做澄清,还特意煽动粉丝发了一些暧昧言论,来增加池柠的曝光。
当时池柠正值空窗期,傍上金主的绯闻就这样传播起来,沸沸扬扬的,网友和粉丝顺藤摸瓜不停往下扒,扒出他们三四年前就暧昧过,扒出池柠的寄养关系,甚至还扒出骆亦迟离过婚。
骆亦迟看到那些子虚乌有满天飞的稿子,眼都黑了,紧急拉着赵靖闻赶回国,把娱乐公司那些不着调的工作人员全给开了,同时让骆氏的法务部和公关部介入,联合出具声明,来澄清他和池柠的关系。
“池柠小姐现在的经纪人廖延,就是那时候加入公司的。”赵靖闻说。
池柠有过违约先例,除非行业内很有影响力的经纪人,否则没人敢带她。
而廖延不怕,他看中艺人价值,不在乎艺人黑料,池柠拥有美丽的外貌条件,对他来说足够了。
廖延成为池柠的经纪人之后,池柠的事业开始渐渐有了起色。
狗仔偶尔还会拿骆亦迟和池柠的旧新闻炒作,廖延一旦发现,便会及时制止。
但有一条他却不限制。
池柠压力减轻之后,抑郁症跟着也好转起来,整个人基本恢复到了以前自信明媚的样子,心情好了就交个男朋友玩,心情不好就分手,廖延每次都嘱咐她玩的时候有个限度,真玩假玩暂且不论,维持合理的曝光度才是最重要的。
赵靖闻:“廖延带艺人确实有点本事,给池柠接了不少好的剧本,池柠的违约金在他的帮助下已经提前还完了,今年她还拿了奖,依我看,对赌协议到期之前,她应该可以按时完成盈利目标。”
赵靖闻说完,打开随身电脑,把屏幕推给许满看:“作为一个合格的打工人,在对赌协议签完字的那天,我的电脑就扫描上传了一份电子档,你要看看吗?许小姐。”
第49章 第 49 章 圣人?凡人?
许满看屏幕完全是下意识举动, 当反应过来已经看到扫描件的核心内容时,才想起这好像不关她的事。
“为什么给我看?这跟我又没关系。”许满转过头, 心里飞起一丝小别扭。
“不好意思,我以为许小姐你会感兴趣。”赵靖闻挑挑眉,波澜不惊的合上电脑,“不过确实跟许小姐没关系,那不看了。”
许满不是圣人,做不到完全的宽仁大度。
赵靖闻这么做无非是想告诉她, 骆亦迟不是无缘无故在帮池柠。
但这又如何呢?
爱过就是爱过,否认不了,不能因为现在的不过界举动,那些事情就当没发生过。
“你这么卖力给骆亦迟洗白, 骆亦迟得给你涨工资才是。”
赵靖闻推推鼻梁上的无框眼睛,还是用那十分斯文温吞的口吻说:“许小姐你误会了, 一开始我就说了, 领导开心, 我们做下属的才会好过, 我这么做是为了自己。”
许满:“……”
有一种我说东, 你偏要讲西的无力感, 许满怀疑, 平时骆亦迟跟赵靖闻沟通的时候, 赵靖闻也这样吗?
“那你作为下属, 还挺尽职尽责, 可惜你领导现在还睡着, 要是醒了,就算不给你涨工资,也该给你颁个奖, 把最佳员工的称号给你,才不枉费你这么多口舌。”
赵靖闻笑笑:“我们领导奖罚分明,我做得好,他自然会看见。”
可真是一点骆亦迟的坏话都不说,许满象征性的扯了下嘴角。
故事听完了,人也该走了,许满掀开窗前,浓浓夜色中,一轮残月高悬天际,马路上车流滑过,尾灯带起一片残影,映照出角落里未消融的积雪。
许满起身准备离开。
“不聊了赵秘书,我还有事,得走了。”
“我送你吧许小姐。”
“不用了,作为好员工,你还是陪你的病弱领导吧。”
许满手还没摸到门把手,病床上突然传出动静。
像是锈迹斑斑的机器接收到信号,终于苏醒过来,生涩的活动起不太灵活的零件和关节。
骆亦迟满脸痛苦,手捏在斜方肌上,嘴里发出闷哼声,转过头来时,视线精准锁定在许满身上。
就着趴下的姿势,他昂头,双臂撑起,试图坐起来。
赵靖闻不愧是三好员工,第一时间赶上前去帮助他坐好,还顺便拿来个软垫,小心垫在他背后。
骆亦迟眼睛在许满身上停留着:“你有没有事?”
许满保持要走的姿势,答:“我没事。”
“没事就好。”
骆亦迟点点头,说话时只能用三四分力,剩下的五六分,得用来抵抗疼痛。
镇痛药效在渐渐褪去,软垫并不能缓解背部的疼痛,相反,一碰到,还会让痛苦加剧,骆亦迟只有保持某个不舒服的姿势,才能避免牵扯到脊背的钝伤。
有赵靖闻照顾他,许满能放下心来,便不打算多留,说:“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你还会来看我吗?”骆亦迟望着她,眼神充满希冀。
“应该不……”
“许小姐,麻烦你帮我照看下骆总,他还没吃饭,我去帮他买点饭。”赵靖闻打断她。
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赵靖闻已经走到门口,用那副礼貌至极的姿态和口吻说:“许小姐,骆总就暂时交给你了,我很快回来。”
“……”
想什么就来什么。
许满完全可以狠下心一走了之,前提是骆亦迟是健康的,没有受伤,即使受伤,那伤跟她也没半点关系。
而良心此时出来作祟,对于因为护住自己而躺进医院的骆亦迟,许满做不到完全的坐视不理。
就是让赵靖闻买个饭而已,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这样告诉自己,许满踌躇的收回脚步,回到了病房里。
她没去床边,就在靠窗的沙发上坐下,拉开些窗帘,望着窗外浓沉的夜色,静默不语。
她不知道该跟骆亦迟说什么,就索性不说吧。
病房里落针可闻,走廊里有人经过,推车声、脚步声、交谈声,此起彼伏的传进病房里,盖过彼此的呼吸,成为这狭小空间里唯一的声响。
推车声不知道第几次从门口经过,骆亦迟率先打破沉默,低低的开口,“谢谢你肯留下来陪我。”
许满说:“你帮过我爸,又因为我受伤,我陪你是应该的,不用说谢谢。”
骆亦迟想换个姿势,双臂撑起挪动了一下屁股,牵扯到脊背肌肉,突然嘶的一声,蹙眉倒抽了口气。
许终于转过头看他,“你做什么?”
骆亦迟手探向床头柜的水杯,“想喝口水。”
“你别乱动,我给你拿。”
骆亦迟听话的坐着不动,等许满过来,将水递给他。
“谢谢,谢谢你关心我。”
他双手捧着水杯,无比珍惜的,像是捧着一颗融化的心。
“如果这样想你会开心,那就这样想吧。”许满的表情和语调没任何变化。
骆亦迟咕咚咕咚喝完水,水杯见底,许满问:“还喝吗?”
“不喝了。”
空杯子放下,许满转身再次回沙发上坐着。
骆亦迟跟个委屈小狗似的,眼巴巴望着她,小声的说:“你能坐的离我近一点吗?”
“要多近?”
病床边有椅子,许满视线掠过,想了想,起身换到了椅子上。
“是不是很早就醒了?”
她跟骆亦迟没有话聊,绞尽脑汁,只想到这一个话题。
其实很早就醒了,骆亦迟不敢说实话,将刚才听到的记忆在脑子里捋了一遍,挑了个自认为安全不会踩雷的节点,“你说让我给赵靖闻颁奖开始。”
“醒了怎么不吭声?”
“想听听你们在聊什么。”
“那你听到了,你秘书很维护你,一句你的坏话都没讲。”
“嗯,回去我就给他颁奖,年底奖金也给他多发。”
“嗯。”
说完,又陷入沉默。
时间在流逝,寂静在蔓延。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达成了一种木头人游戏的诡异默契。
可哪怕就是这样安静的相处,骆亦迟也觉得得到了慰藉,舒心得很。
这是他从离婚那一日起,就一点一滴铺垫到现在,是赵靖闻费尽心思帮他说好话,才好不容易换来的成果,他格外的珍惜。
走廊里再度传来杂音,推车滚滚而过,骆亦迟内心浮沉半晌,尝试挑起话题。
“你……”
突然,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跳出来电界面,一个大大的名字出现在上面。
——池柠。
骆亦迟蓦地一惊,瞳孔收缩,心跳加快,眼神闪躲瞟向许满。
许满帮骆亦迟拿起手机,视线扫过那两个字,垂眸,送到骆亦迟面前。
她的语调听起来再正常不过:“找你的,接吧。”
骆亦迟极力想从她脸上分辨出些什么,但许满那完美的面容上,端的是沉静和柔和,他看破眼睛,也看不出有丝毫裂隙。
许满不在意,这是他从许满脸上得到的答案。
骆亦迟手心冒汗,内心不可避免的掀起波澜。
他好不容易才换来许满片刻的停留,难道要因为这个来电,让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乌有吗?
许满放下手机,转身。
骆亦迟叫住她:“你要出去吗?”
“嗯,不打扰你接电话。”
“你不用出去。”
骆亦迟果断按下接听,打开免提。
他要向许满证明,你看,我和她什么事都没有,你不需要避讳。
于是许满便站着没动。
池柠紧张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来。
“小迟你怎么样了?”
“我很好,没有大碍。”
“那许满呢?我没她联系方式,她怎么样?”
“她也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池柠的声音放松下来些,又接着说,“赵秘书不让我去看你,我到医院了也不敢走,问了值班医生护士,他们都不告诉我你在哪间病房,刚才碰到他从住院部出来,一问你醒了,这才敢跟你打电话……”
骆亦迟听着池柠的絮叨,眼睛却从未离开过许满分毫。
“池柠,还有别的事吗?”
“哦哦,没了。”
“没了那就挂了。”
“等等,小迟,我还有一个问题……”池柠吞吞吐吐,问的很小心。
“你问。”
扩音器里传来池柠斟酌的嗓音:“这几年你刻意疏远我,是因为许满吗?”
“嗯。”骆亦迟不否认。
“怪不得你让我珍惜眼前人……”
池柠慢慢的往下说:“小迟,你们被救护车拉走后我想了很久,你和许满的悲剧确实有我的责任,我无意破坏你们的婚姻,如果……如果你再见到许满,请替我跟她说声抱歉。对不起,我不知道她那么介意我的存在,……我以后,我以后会尽量不出现在她面前。”
“好了,我说的就这些,小迟你好好养伤。”
电话挂断,骆亦迟放下手机,“我们说完了。”
许满背影笔直,骆亦迟正等她开口,却见她从口袋掏出嗡嗡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将屏幕扣向自己,“我出去接个电话。”
骆亦迟视力绝佳,隔了两米,竟然还能清清楚楚的看清屏幕上一晃而过的那个名字。
“哦……”
不同于许满的完美面容,他的眼睛被刺痛,但脸上还得竭力维持着正常的表情,装作若无其事,目送许满匆匆走出病房。
许满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才接起电话。
梁桓宇在那边抱怨:“老师你在忙吗?怎么这么久久才接?”
许满不答,直接问:“什么事?”
“哦,老师你给我的选题方向我都看过了,我选了个发挥了一下,讲给你听听,你帮我看看行不行?”
许满没空听梁桓宇啰嗦,“你要不写下来发我?我有时间了再帮你看。”
“啊?写下来多浪费时间,万一不行,岂不是白写了?我先跟你讲讲思路,如果不行我还能趁早换。”
“你写出来,我才能找出问题所在啊。”
“那我说出来,你就不能找问题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师你就听听,顺便帮我指点指点,好嘛老师?”
“……”
许满寻思赵靖闻都去了半个小时了,应该快回来了,骆亦迟应该不至于等太久,就说:“那好吧,你挑重点说哦。”
“好的好的!”
梁桓宇洋洋洒洒说起来,许满有针对性的给出建议,一来二去的,二十分钟过去了。
“哎哟老师,你说的那些,我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没懂就对了,你要是懂了,那论文还需要你写?你先拿我们讨论过的给你导师看,我说的那几点你应该记住了,你导师确定没问题,你就可以开始写了。”
“哦哦,好的。”
“还有什么没?没什么我挂了。”
“啊老师,你很急吗?从刚才就一直在催我。”
许满一愣,这么明显吗?
潜意识否认,许满说:“我要是有急事?还在这里跟你聊二十分钟?挂了。”
掐断电话,返回病房,赵靖闻没在。
骆亦迟保持她离开的姿势靠坐在床头,许满推门进来,他微阖的眼睛缓缓睁开,眸中亮起一抹光。
“怎么去了这么久?”
“有点事。”许满没说那么详细,眼睛环视房间,没见到赵靖闻的影子,“赵秘书还没回来吗?”
“没有。”
“给赵秘书打个电话吧,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骆亦迟眼里的光肉眼可见的暗下去:“是他叫你回去吗?”
“他?”
“我刚才看见了,是他给你打的电话。”
许满反应过来说的是谁,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刻意的遮挡还是让骆亦迟给看见了。
既然知道了,那就不避讳了,“嗯,是他打的。”
但那又如何呢?行他跟池柠以前搞暧昧,就不行让她跟异性来往了吗?
骆亦迟头微低,视线落在许满脚尖,好半天,勇气才找回来,说:“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分手?谁跟你说的?江淮?”
骆亦迟默认。
许满:“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告诉我,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来问的?”
仿佛一把尖刀捅进心脏,血液从中喷涌流出,骆亦迟怔住,半晌,说不上话来。
许满并不逼迫他回答,只是很平静的向他阐述一个事实,“你只是我的前夫而已,前这个字,你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骆亦迟握指缓缓成拳,浑身上下透出股满满的无力感。
“前夫?我永远摆脱不了这个前缀了是吗?”
“前不前,对你来说很重要吗?骆亦迟,我明白你刚才当着我的面接听池柠的电话,是想告诉我什么,我说不出我心里没波动这样虚假的话,实话说,自从我看到你在尽力弥补之后,我就陷入了无尽的矛盾之中,我的心不是水泥浇的,我会动容,可是感情,它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我的心很小,一次只能装得下一个人,装了别人,就装不进你了。其实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各自朝着各自的方向努力,我很珍惜当下的日子,我们……我和你,都是彼此的旧人,既然是旧人,那就各自向前,不要一直留恋过去了,好吗?”
骆亦迟眼睫颤动,许满是想告诉她,她已经走出来了,只有他自己困在过去,画地为牢给自己宣判无期,是这样吗?
睛闭了闭,再睁开,骆亦迟眸光暗淡如一潭死水,“不管我怎样做,你都不可能再看向我是吗?”
许满叹道:“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呢?”
有些事情可以原谅,但不代表没有发生。
刺拔出来了,洞还在,留下个丑陋的伤口,因为置之不理,时间久了,发炎发脓,流出恶臭的血来。
她是个凡人,普普通通,会爱会恨,会哭会笑,过去的那些不愉快,它就是发生了,在她身心都留下不能磨灭的伤痕,她无法跟那段过去和解,无法让自己不计前嫌,痛快放下。
既然放不下,那就干脆不去回看,连带和过去有关的人,一并放在身后,尘封起来,不好吗?
她想向前,这是她眼下唯一的希求,骆亦迟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骆亦迟正烦躁的抓着头发。
他又要回想那天在湿地公园,许满到底给了他怎样的答案。
那个答案对他很重要,关乎他能不能从过去走出来,能不能让许满接受他,可是,怎么就想不起来?
又头疼了,每次只要用力去想,就会头疼。
这颗脑袋真是没用,除了会长头发,一点关键信息都不能提供。
他垂下手,蓦地抬头,眼中亮起一抹希冀,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飘出来,“如果我说,我愿意做你的情人呢?”
许满惊呆:“……你说什么?”
骆亦迟坚定的说:“我只是想争取一点和你在一起的机会而已,我是认真的。”
何必执着到这种地步?
和她在一起真的就那么重要?
“我不会答应的。”
许满穿好外套,拎起包。
她不敢再待下去,这一个小时,已经是看在赵靖闻面子上,她能做到的极限,怕再多待下去,又会像昨晚一晚心软。
“别胡思乱想了,赶紧给赵靖闻打电话,让他回来。”
骆亦迟盯着她的背影,知道自己无论怎样,今晚都留不住她了,不顾脊背的疼痛扑到床边。
许满闻声驻足,回头却见骆亦迟以一种卑微的姿态探着身子,仿佛一个迷失的孩童,正目光无助的望向她,哀求她把他带走一样。
他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对不起,又惹你不开心了。”
许满狠心撤回目光,“没关系,生日不生日的,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
然后拉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50章 第 50 章 不像生气,更像茫然。……
许满决定找林逸求证是在第二天早上的时候。
她和骆亦迟的离婚协议一直放在流云湾家中的卧室里, 从婚姻登记处带回来到现在,一次都没翻开过。
更遑论那上面的签名到底是怎样的。
当初匆匆一瞥, 她只确认有签名在,至于细节,鬼才注意。
可是今天赵靖闻突然告诉她那签名是假的,骆亦迟压根没签,是杜曼玲帮他签的!
那协议内容呢,难道也是杜曼玲的意思?
怎么可能!
这么儿戏吗!
这可是离婚!!
许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无法控制自己不纠结这件事,越想头脑越清醒,越觉得太过匪夷所思,超出正常接受范围, 恨不得现在就赶回流云湾翻出那份离婚协议,看看上面的笔迹和内容到底是怎样的!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早上, 许满可以说是掐着九点钟的上班时间, 给林逸打去了电话。
她并不确定已经过去六年, 林逸换电话号码没, 还记不记得她,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拨下号码, 很快, 那边接了, 一个清冷的女性嗓音说:“喂?”
是林逸的声音。
或许是等待印证的过程太过煎熬, 许满脑袋里出现一瞬间的空白, 组织好的语言散成不同的词组, 定了定神,才把那些字捞回来重新组织成开场白,“你好, 林律师,打扰了,我是许满,六年前一个夏天,你帮我处理过我的离婚案。”
怕林逸不记得,许满还特意强调,“我前夫叫骆亦迟,当时修改过离婚协议,我净身出户的。”
再多的细节,许满就不记得了。
似在搜索记忆,对面沉默了两秒钟,才传出林逸冷静的声音,“您好,许女士,有什么事吗?”
许满松一口气,林逸这是记起来了。
“林律师,我有个问题,当初我前夫提供的那份离婚协议,是当着你的面签字的吗?”
“不是。”
事情虽然过去那么久了,但林逸还有印象,回忆着说:“那天早上,是骆太太带着她的律师来律所,将他们拟的离婚协议给了我,强调他们只认自己的离婚协议,只在自己的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许满咬着下嘴唇:“那天,你没见到我前夫吗?”
“自始至终你前夫都没露面,我和他只通过几次电话。”
林逸顿了顿,“许女士,是出现什么问题了吗?需要再次提供帮助吗?”
是的,出问题了,很大的问题。
许满脑子里乱糟糟的,所有的事情都繁杂交缠在一起,打成无数个结,仔细一看,那些结上全是她和骆亦迟纠缠不清的过往,理都理不出个头绪来。
“没有,林律师,我就是问问,谢谢你帮我解答。”.
冬雪过后,学期末紧跟着来临。
许满的生活几乎被工作填满,没空再去深究签名真假这件事。
课题要开展,研究生要带,本科生期末考试得安排,下学期工作计划得提前梳理,学校的元旦汇演实在没精力参加,许满找各种理由躲掉了教师大合唱,但其他学院的监考任务躲不过,他们这些年轻教师,只要还有一点空闲,无一例外全都被拉去做了监考。
这天轮到去商学院做监考,许满在考场端坐了两个小时,结束铃一响,收齐考卷往办公室送去,碰到了江淮。
许满这两天正找他呢,没想到就给碰上了,登时来了劲儿,卷子一交,大步来到他跟前,把他往椅子上一按,说:“房东先生,没看到给你发的微信,怎么一直不来处理租客的困难呢?我房租还交着呢,热水器出故障这事儿你是不准备管了是吗?”
前天晚上热水器出了故障,洗澡时总是反复打火熄火,冷热水交替,不能正常洗澡。
许满去找原因没找到,便连夜叫了维修师傅来修,谁知维修师傅一看那热水器,摊手道:“这定制的,内部出故障了,不敢乱修,你找房东解决吧。”
许满傻眼了,不懂有钱人的脑回路,是钱太多了没地方花吗,一个热水器而已,能洗澡不就行了,还搞定制?就去问江淮怎么弄。
江淮微信上答应得好好的,“好的好的给你换”,人却一直没上门。
许满被迫无奈,只能自己用水壶烧水洗澡将就。
将就完许满照样催,江淮还推脱,“明天,明天一定给你修。”
那边江淮也是为难,实在不是他不上门,而是他难啊,不敢不经过骆亦迟允许,私自上门。
他虽然收着房租,但却不是房东,他把热水器的问题反映给了真房东,真房东本人让他立刻去给许满解决,这不,千挑万选了两天,已经买好了新的热水器了,就等给租客换上了。
现在假房东正被许满按着,不敢动,只敢耍嘴皮子,“管,管,怎么可能不管,许老师我今儿带了工具呢,就在车里,也叫了师傅,这不是考试周没空吗?今天学生考完,终于有空了,一会儿忙完咱就去修!”
谁都不敢保证一会儿是多久,许满好不容易逮到人,可不能轻易让他给跑了。
“江老师,别一会儿了,正好我现在下班了,咱要不现在就去?”
“现在啊。”江淮眼珠子一转,“你让我先打个电话去。”
江淮立马出去打电话征询骆亦迟意见,得到准许之后,才放心的跟许满一起去修热水器。
本以为只是简单的维修,没想到江淮简单粗暴,直接把旧的热水器拆了,给换了个新的上去。
许满目瞪口呆,江淮说:“我不会修啊,只能找师傅给拆了。”
拆完还让师傅给他运自己家里去。
弄好之后江淮又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江淮去打电话,许满让在洗手间清理垃圾,清理完放到门口,正好听见江淮讲电话。
许满无意偷听,但江淮字里话间都透着一股做贼心虚的意味,许满不由就多听了两句。
“兄弟你听我解释,我没有昨天不来,实在是昨天太忙了没空来,学期末了考试多,白天没时间,晚上来你又不放心我不是吗?”
“修好了修好了,给换了个新的,老贵了,许老师一个月转我1800,我一分没贪全给花热水器上了,你要是不放心你自己来看。”
“好好好,我马上走,真是服了你,明明是你自己的房子了你还天天偷鸡摸狗的。”
“许老师啊,许老师正打扫卫生呢。”
挂断电话,江淮正吁气呢,冷不丁背后许满说:“你给谁打电话呢?”
江淮“哎呦”一声,吓得站直了身子,拍着胸口转过来:“你吓死我了许老师。”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许满环臂抱胸靠在门边,昂着头,一双眼透过半掀的眼皮,冷冷的注视着江淮。
“骆亦迟?”许满早有了答案。
江淮被盯得心虚,嘿嘿赔笑道:“许老师你听见啦嘿嘿嘿……他也是关心你,你能理解的是不嘿嘿嘿?”
“热水器坏了这事儿,他隔那么老远都知道啦,你俩还真是无话不谈,亲兄弟都比不上你俩亲。”
“那还是比不上亲兄弟的。”
江淮堆着一张假意十足的笑脸,进屋拿东西准备撤离,“热水器给您换好了,我可以走了吧哈哈?”
许满脚横在门槛上,不让他进去,“还不能,我还有个问题,得江老师你给解释明白才行。”
江淮洗耳恭听。
许满说:“什么叫明明是你自己的房子你还天天偷鸡摸狗?”
江淮:“……”
许满:“这房子难道不是江老师的?”
江淮:“…………”
许满:“我这人有个习惯,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不然夜里睡不好觉,江老师你要是行得正,麻烦把房产证拿来给我看看,不然这房子我住的不踏实,以后不敢续租了。”
江淮:“………………”
江淮遇上了今生最棘手的一件事儿,脑袋极速运转,思考该如何应对。
“呃……许老师,你先让我进去,房产证在包里,我进去了就拿给你看。”
许满看向客厅沙发上那个包,“那个黑色的包吧?你不是从办公室里装了一沓考卷吗?那里面有房产证?你装考卷的时候我没看见呐,在夹层里?江老师你是天天把房产证带身上吗?”
江淮硬着头皮胡说八道:“是啊,许老师你想不到吧,我这人有个爱好,动不动就从包里掏出来房产证炫耀。”
许满就差翻白眼了,这胡话只有傻子才信,转身折回沙发边去拿包,江淮趁她不注意钻进去,在许满摸到包前一秒,滚到沙发里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包。
许满并不是真要翻她的包,依旧抱臂站在江淮跟前,居高临下冷眼看他,跟他打心理战。
一秒,两秒……
十秒过去。
江淮败下阵来,哭丧着脸求饶:“呜呜呜许老师你饶了我吧,我没带房产证,等我回去再给你拍好不?”
许满勾起唇角,“是拍你的房产证,还是拍骆亦迟的房产证?”
江淮装傻:“你想看哪个,我就给你拍哪个。”
许满:“那就拍这所房子的吧。”
江淮:“……”
房子到底是谁的,十有八九捂不住了。
江淮真恨不得扇自己的嘴,好好的打什么电话,看吧,说漏嘴了吧?
江淮的底气逐渐流失,磕磕巴巴的说:“啊许老师,这房子它……我得问问骆亦迟,看他给不给我拍……不过应该不用问,你要看,他还能不给你看吗?是吧许老师哈哈哈哈……”
果然被骗了,许满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江淮见机忙安抚:“你别变脸啊许老师,你听我说,这事儿吧,它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它一开始确实是我的房子,嗐,准确的说,是你租的时候,那确确实实还是我的房子。”
“那什么时候不是的?”
“就那天他找过你之后,就不是了。”
“哪天?”
“你扇他脸那天。”
江淮不愧是好朋友,到现在还记得帮骆亦迟说好话,“他没恶意,不让我告诉你,就是想让你住得安心。租房市场鱼龙混杂,上哪儿找这么便宜的房子?你看1800还不是按照你的底价来的?这小区哪儿有1800的房子,地下室都2000了!你要是跟我签,还得2600呢,你住这儿又便宜又放心,不挺好吗许老师。”
许满紧抿着唇,又陷入了无尽的矛盾之中,脑子里那团乱麻不仅没解开,还又多了几个结出来。
她说不上来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不讨厌,不排斥,不感动,也不惊喜。
但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那天她被烫伤,骆亦迟开车送她回来,轻车熟路的开到地下车库,停在离家最近的电梯旁,她就应该发现的。
当时脑子里装了太多事,没空注意这些细节,现在仔细一想,骆亦迟那认路的架势,比她这个常住人口都熟悉,一看就没少去过地下车库。
恐怕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还来过不少次了。
她竟然直到今天才从江淮口中知道。
“你和他还瞒着我什么?”
“没了。”
江淮思索,是没了吧?没了!他跟骆亦迟又不是亲兄弟,他哪儿会知道他那么多事,他就只知道这么点!就算有其他的,他现在也想不起来!
“没了?行,那江老师你走吧。”
江淮疑神疑鬼的打量许满,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过关了,莫名觉得虚虚的,很不踏实。
再看许满神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恢复正常,但细看却浮着一股捉摸不透的情绪,不像是生气,倒像是茫然。
“怎么了许老师?”
“没什么。”
许满低头避开目光,坐到沙发上。
江淮拿上自己的东西,“那我走了,许老师。”
“嗯。”
门关上,房子里又成了许满一个人。
独居的时候如果不开电视,房间里就显得格外安静。
许满被这样环境包裹,静静的,对着茶几上那一小盆仙人掌发呆。
环抱仙人掌的鹅卵石上放着一颗树脂小球,是那次在湿地公园,骆亦迟晕倒之后,她从骆亦迟口袋里掏走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当时想法冒上来,想都没想就行动了。
骆亦迟来给她过生日那天,她把它拿进了卧室,骆亦迟走后,她才敢把它重新放回盆栽里。
许满捏起那颗小球,举在灯下漫无目的的看,上面有几道磨损的痕迹,深深浅浅,交错纵横,跟她心上经年累月留下的伤疤如出一辙。
忽然就想起它的主人来。
原来早在重新进入这座城市开始,骆亦迟就用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参与进她的生活,不给她任何反击机会,蛮横的渗进她的点点滴滴里。
即使分开了这么多年,他们的生活还是会相交,会重合。
本就是两条平行线,骆亦迟偏要用蛮力将他们拉近,她以为自己招架得住,但对方却早就做好了防备,就等她发现的时候,给她的心理防线最后一击。
她不经意回想起最近一次见到骆亦迟的模样,无助,可怜,像个无家可归的小孩,叫住她,小心翼翼的跟她说对不起。
她很想说,没那么多歉需要跟她道,她又没怪他。
是的,她没怪他。
她怪过他很多次,但这次过生日,她真的没怪他。
他怎么样了?出院了吗?回家了吗?还是又去工作了?
她不知道,无从问起,因为她没有骆亦迟的任何联系方式。
许满觉得难受,心头卡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她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透气,冬夜冷风拂过面颊,冷气灌进肺腑,卡在心口的那口浊气经过洗涤,逐渐变得清澈。
视线不经意掠过楼下,正对着窗户路灯下的那个人,蓦地闯入视野。
依然是那杆路灯,依然是黑色的大衣,依然站得笔直,依然静静眺望着她窗户的方向。
孤寂的模样与雪夜那晚别无二致。
许满的心重重一跳,心想这人到底什么癖好,就喜欢跟路灯类比,一起站桩是吗?大冬天的,也不想想自己现在的身体吃不吃得消。
顾不得多想,她关上窗户拉严窗帘,将那颗小球重新埋进鹅卵石里,跑下了楼。
冬夜寒凉,许满一路小跑,迈进路灯笼罩的昏黄光芒下,气喘吁吁的仰起脸,很严肃的问面前的男人:“不冷吗?又来站桩,今天可不是什么节日。”
骆亦迟视线微垂,似是还没反应过来看到了谁。
他没考虑那么多,来这里是习惯使然,只有看着许满那扇窗户到点熄灯,他才会安心,才觉得这一天没有白过。
“不冷,刚来。”他说。
骆亦迟的手垂在身边,许满轻轻碰了下,温的,不冷,说明站在这里的时间不长。
“背好了?”
“好了。”
“来这里干什么?”
“看你。”
“看够了没有?”
“没有。”
这么冲动跑下来,许满并没有准备好说什么,是问他为什么把江淮的房子买了,还是问他为什么不去自己家里坐坐?
但不管哪个问题,她都无比清楚的知道答案是什么。
没有她的允许,他不敢罢了。
“骆亦迟,这周末我放寒假。”许满缩缩脖子,把脸埋进高领毛衣里。
头顶的光破开黑暗,她和骆亦迟置身其中,光外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寒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呼呼的,像时光河流在缓缓流淌。
许满心底忽地冒出一个冲动,她想,既然无法原谅过去,那如果,试着与过去和解呢?
试对了,就给彼此一个机会,试错了,就及时撤回。
既然要向前看,就不能止步不前,不是吗?
“嗯,你放假我就不来了。”骆亦迟回过神,以为她在说这个,往后退了几厘米,靠在灯杆上。
许满望着他的脚尖,“我的行李很多,你送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