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悬阳诡话 > 60-70
    第61章 风波起惊林遇敌袭① “有刺客!速速救……


    景和十五年, 槐序之时。


    因着南胥这两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天气回暖较晚,常年间本该在三月中旬举行的皇家春狩也延迟到了四月初旬。


    得知今年要举行春狩的楼徽宁不禁有些感慨。


    “去年缺席的春狩, 今年好歹是补上了。”


    ——历年春狩是楼徽宁最喜欢的活动之一。


    楼徽和率领皇家贵族和朝中文武百官前往京郊几十里外的围场狩猎,他派人领着楼徽宁去到了宫中马厩,让她自己随意挑选了一匹马驹。


    楼徽宁本想着随便挑一匹就好, 结果余光瞥见一抹无暇的白。


    她停下脚步定睛一看,此马通体雪白, 马鬃马鬓茂盛繁密,奔跑起来犹如天间浮云。


    楼徽宁一眼就瞧上了它。


    养马的宫人道:“殿下果真好眼力,这可是宫中马厩里跑得最快的一匹马。”


    “——也是性子最烈的一匹马。”


    楼徽宁选择性忽视后面那句话, 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它唤作涤雪,这名字还是陛下亲自给取的呢。”


    “涤雪, 是个好名字。”


    楼徽宁伸手想要抚摸涤雪的马鬓,却被涤雪猛地一扭头狠狠甩开。


    楼徽宁不怒反笑:“的确是个烈性子, 不过, 本宫就喜欢有个性的马。”-


    元京郊外, 皇家围场三面环林,四处都是茂密的乔木林, 其间飞禽野兽不计其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皇帝一行人终于抵达京郊围场。楼徽宁紧赶慢赶, 也是紧随在队伍之后抵达猎场。


    “吁——”


    毕竟曾是猎户家的女儿,身姿甚至比大多世家公子都要矫健许多。楼徽宁抬手勒马,翻身从寄云背上跳下,一套动作下来可谓是行云流水。


    身后传来几道生硬的掌声,楼徽宁微微怔住,随即转身看向身后来人。


    ——竟然是霍铮从山谷里带回来的那个名叫阿青的女子。


    没想到霍铮竟重视她至此, 连这种皇家贵族的狩猎大会都将她带了来。


    许是感受到了楼徽宁打量的目光,阿青朝她解释道:“少将军想着,狩猎场上瞬息万变,若是有什么闪失,有我时刻跟着,也好放心些。”


    想起那日楼徽和说阿青此人医术不容小觑,绝非常人,楼徽宁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般道:“你对自己的医术很是自信嘛。”


    “那是自然!”


    阿青说着,兴致勃勃地抬手抓住楼徽宁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反手拍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


    “若是有朝一日公主殿下身受重伤,说不定最后将殿下从鬼门关捞回来的人就是我呢!”


    楼徽宁眼皮跳了跳,笑容僵在脸上。


    ——这确定不是在咒她吗?谁家好人希望别人身受重伤的?


    她无奈扶额,一手搭上阿青紧握着的手背,试图推开:“阿青,你僭越了。”


    阿青闻言微微一愣,似乎有些听不懂她的话,但还是下意识地松开了捉住楼徽宁手腕的手。


    “殿下似乎对阿青有些过分警惕了。”


    “不管殿下信与不信,阿青对殿下绝无不轨之心。”


    楼徽宁象征性地笑笑:“与本宫何干呢。”


    ——这种来路不明又莫名其妙的人,楼徽宁并不想与她有太多交集-


    四月,乍暖还寒,天气宜人。


    微醺的阳光为树林中深深浅浅的绿色镀上一层斑驳碎金,晃动的光线穿过叶间缝隙,勾勒出竹林清清深深的辉影。微风惊竹,叶片摩擦声沙沙作响。


    楼徽宁抬手遮住微微有些刺眼的光线,下一瞬,身后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马蹄声。


    不等她回头,便听得宫人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陛下驾到——”


    楼徽宁陡然一惊,下意识转过头去,恰巧撞上来人在暖阳下熠熠生辉的眸子。


    只见一匹棕褐色的骏马之上,楼徽和一袭修身锦衣,深色的腰封勾勒出他劲瘦的线条。身后的墨发被高高束起,四月阳光下的楼徽和褪去了往日的苍白和病气,持箭御马,格外意气风发。


    他骑马朝着她的方向走来,平静如水的面容在看见她的那一刻蓦地浮现一抹笑意。


    他朝她招招手:“你来了,昌宁。”


    楼徽宁沉吟片刻,牵起嘴角轻轻笑道:“我也才刚到不久。陛下今日是准备亲自下场参加狩猎?”


    “朕平日里忙于公务,窝在御书房里许久未动,今日好不容易有个外出的机会,自然是要活动活动筋骨。”


    “陛下能这般想自然是好的,只是要千万小心,莫要伤了龙体……”


    她说着垂下眼睫,长而翘的鸦睫毛覆在眼帘上。细碎的滑过她轻颤的眼睫,楼徽和捕捉到她眼底流泻而过的一丝情绪。


    “唉,朕自己的身子骨自己最清楚,又不是让朕上阵杀敌,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这般唠叨?”


    他抬手放在唇边,有些刻意地咳嗽了几声:“不过话说回来,许久未见你骑马,昌宁今日的装扮可真是令朕眼前一亮——想起之前一齐扬鞭策马的日子,偶然回首……却发现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楼徽宁放缓了涤雪的脚步,压低了声音笑问:“皇家春狩年年举办,不过去年中断了一场,陛下这就开始感慨伤怀了?”


    “朕不过是触景生情。”


    楼徽和轻叹一声,突然低头注意到什么:“昌宁这匹马好生眼熟。”


    “眼熟便对了,听说这还是陛下亲自赐名的马呢。”


    楼徽宁低头拍了拍白马的鬓毛:“宫中马厩的小厮跟我说,它叫做涤雪。”


    “果真是它?朕记得它的确是匹良驹,就是性子差了点,很难被人驯服……”


    “这话倒是没错,不过……许是它性子与我比较合得来罢,我花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堪堪将它驯服。”


    “只用了半个时辰?没想到昌宁不仅身手敏捷,对驯马也是很有一套呢。”


    楼徽宁苦笑一声:“平日在宫里无所事事,只得寻些新鲜事儿干。我也就这点儿本事了。”


    二人一路有说有笑,骑着马并肩而行。


    临近晌午,天光大亮。明亮刺眼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云朵,一时间整个围场都充斥着紧张的气息。


    二人驰骋林中,身后不远不近紧跟着几个御前侍卫,耳边传来几道马蹄与地面落叶摩挲传来的沙沙声。


    楼徽宁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缰绳,手心慢慢沁出细汗。


    前面不远处倏然窜出一个灰麻花色的影子,不等楼徽宁看清楚那是什么,身侧的楼徽和便已经轻呼一声:“是只野兔!”


    话音刚落,原本在她身旁的楼徽和便策马飞驰出去。


    “陛下!”


    楼徽宁几乎是想也不想,立刻扬鞭加速跟上去,身后的侍卫们也不敢怠慢,纷纷御马紧随其后。


    一行人急驰于林间,楼徽和看准时机,反手从腰间的箭篓里取出一支箭,动作利落地搭在弓上。


    他坐直了身子,奋力拉满弯弓,毫不犹豫地射出一支箭羽。


    只听“嗖”一声,箭羽划破凉飕飕的风,径直刺穿那只奔跑的野兔的身子。


    野兔应声倒地,毛茸茸的短腿扑腾了几下便不再挣扎。楼徽和抬手勒马,翻身下马朝着那只野兔走去。


    此时楼徽宁一行人也跟了上来,她见楼徽和去捉那猎物,便也放缓了步子慢慢走近。


    “陛下好准头。”楼徽宁笑赞。


    楼徽和抓着野兔的耳朵提起来,嘴唇轻启:“好肥的一只兔子,瞧起来似乎……”


    话还没说完,只听一道锋利的刀剑声猛地响起,楼徽宁还没听清是从何处传来的声响,边先见得身后的侍卫警铃大作,为首的侍卫更是骤然抽出腰间长剑,嘶声大喊:


    “刺客!有刺客!”


    “保护陛下——”


    ……刺客?


    楼徽宁陡然震惊,猛地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群身着黑衣、面覆黑布的刺客倾巢而出,从四面八方涌入,朝着这边的方向猛地袭来。霎时间刀剑相交,楼徽和身边的侍从士兵寡不敌众,被杀得溃不成军。


    萧泠猛地一激灵,勒着马连连后退几步:“陛下!快护驾——”


    话音未落,猝然间一个黑影从一旁袭过,向着楼徽宁直冲而来!


    “昌宁——”


    萧泠腾然一惊,眼见着那黑衣人一手执剑,直直地就朝着自己袭来,她却完全没有闪躲的机会。


    还未等她做出反应,只觉腰间挽上一只强有力的手,随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耳边传来楼徽和惊喜的声音:“霍铮!”


    霍铮搂着楼徽宁的腰转身躲过了刺客的袭击,楼徽宁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来人,还有些状况外:“霍少将军……快,快保护陛下!”


    “陛下!公主!臣救驾来迟了!”


    说话间,又有一个黑衣刺客猛地冲上来,不由分说举起手中弯刀就要砍向楼徽宁。千钧一发之际,霍铮反手抽出腰间宝剑,硬生生将那刺客的剑刃一把劈断。


    霍铮反手握住刺客的手腕,一脚踹向刺客腰窝,握着手中的长剑挡在楼徽宁面前,转头对她喊道:


    “殿下!快带


    着陛下离开!臣殿后!”


    他说着,转头望向和自己一同赶来救驾的阿青:“你也走!”


    阿青闻言微愣,却并没有多言,咬了咬下唇毫不犹豫地扬鞭策马。


    她来到楼徽宁和楼徽和身边,咬咬牙道:“快走!”


    楼徽和忧心忡忡地望向只身入局的霍铮:“霍少将军!”


    情况紧急,楼徽宁也顾不上犹豫,只得留下一句“少将军小心为上”,便转头翻身上马,紧跟在楼徽和的马匹之后扬长而去。


    第62章 风波起惊林遇敌袭② 卧梦遇仙人


    夕阳西下, 天色逐渐昏暗,片片被余晖染成橘黄色的云层沉重地压下来,沉闷又压抑。


    二人在零星几个御前侍卫的庇护下一路疾驰, 一行人穿梭林中,马蹄掀起阵阵狂沙。楼徽宁捏紧了的缰绳,手心慢慢沁出细密的冷汗。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紧跟在她身后的是在马背上显得略有些局促的阿青。可能是忧心霍铮,阿青一路上时不时都在回头看, 可惜在她身后的就只有几个幸存的皇家侍卫。


    前面的楼徽和也突然回过头来,启唇似乎对她说了什么,风有些大, 楼徽宁有些没听清。


    她略微皱眉,楼徽和看出她没听见, 于是准备开口再说一次。


    下一瞬,听得“嗖!”一声。


    一支箭羽倏地擦肩而过, 正正地射入楼徽和前方的一棵树干上。


    楼徽和哑然片刻, 没说出口的话咽回了嗓子里。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这支箭是从哪个方向射出来的, 又是一支箭从楼徽宁耳侧堪堪擦过,径直射到了楼徽和所骑的马匹上!


    棕褐色的宝马扬起前蹄, 痛苦地长啸一声,狂也似的暴动起来, 马背上的楼徽和猝不及防,狠狠地被甩了出去,跌在地上硬生生滚了好几遭,腰间箭篓中的箭洒落一地。


    楼徽宁大惊失色:“陛下!”


    她猛地勒马,也不顾身后刺客的追杀,翻身下去快速跑到倒地不起的楼徽和身边。


    她将他扶起, 楼徽和一手死死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楼徽宁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一旁关怀备至地询问他的状况:“陛下,您没事吧?”


    不等楼徽和应答,紧跟在他们身后的阿青惊叫一声,随即骨碌碌地滚下了马背。


    二人闻声望去,只见阿青颇为狼狈地将头从泥土里抬起来,朝着他们的方向大喊:“陛下!公主!有叛徒——”


    “叛徒”二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楼徽宁的脑袋,砸得她大脑空白一瞬。


    但很快她便回过神来,二人顺着阿青手指的方向抬头看去,只见那人居高临下地骑在马背上,迈着步子朝着他们逐渐逼近。


    楼徽宁心下震惊一瞬,阿青口中的那个卧底,居然是楼徽和身边御前侍卫的统领!


    而方才还跟在他们后面的几个幸存的侍卫,此刻全都被郑虎杀死,尸体还往外冒出汩汩鲜血。


    楼徽和目光一沉,死死地盯着自己曾经亲自提拔的侍卫统领,语气冷然:“郑虎,朕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弃明投暗背叛朕!”


    “陛下,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要怪就怪您生在了南胥皇家,又恰好坐上了这个虎被人视眈眈的皇位。”


    楼徽宁咬了咬下唇,问道:“……是谁派你来的?北邙蛮族?还是……另有其人?”


    “死到临头了还问这么多。”郑虎面色阴骘,抬手拉满了弓:“留着去地府问阎王吧!”


    一旁的阿青大喊:“陛下!公主!”


    话音未落,箭已出弓。千钧一发之际,楼徽宁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一把抱住楼徽和,死死地挡在他身前。


    锋利的箭刃刺入皮肉发出沉闷的撕裂声,伴随着少量鲜血喷溅在楼徽和脸上。


    楼徽和呼吸停滞一瞬。


    阿青吼得声嘶力竭:“殿下!殿下——”


    楼徽宁闷哼一声,身子一软直直地倒在楼徽和怀中。


    她竭力想要抬起眼,可胸腔处剧烈的撕痛感疼得她直不起身子,甚至无法抬头去看楼徽和的状况。她微微张开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可从唇间溢出的却是无意识的痛苦呻|吟。


    温热湿润的鲜血溅射到眼睛里,烫得楼徽和眼帘一颤。


    “昏庸无能的狗皇帝!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郑虎面目狰狞,抬手狠狠拉弓,对准楼徽和的眉心再次放箭。


    楼徽和眸光忽闪一瞬,迅速反手取出腰间所剩无几的箭,一手抓过掉落在地上的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持箭上弓。


    猝然间,只听得急促而猛烈的“唰”一声,楼徽和那支出弓的箭正好打在射向自己的那支箭的箭头上,硬生生将其打落在地。


    随着沉闷而重的一声响,楼徽和射出的箭羽深深刺入一旁郑虎身侧的树干中。


    郑虎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平日里多走几步路都要半死不活的病秧子皇帝箭术居然如此炉火纯青。正震惊错愕间,只听得一阵急促匆忙的马蹄声响起,还不等郑虎反应过来,一支箭划破长空,从身后生生穿透了他的喉咙!


    惨叫声被扼在喉口,郑虎瞪大了双眼,手中的弓箭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阿青闻声望去,只见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掠入眼帘:“少将军,是少将军!”


    霍铮攥紧缰绳抬手勒马,喉咙被洞穿的郑虎从马背上重重跌下,倒在林中不住地抽搐。他大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眸,眼睁睁看着那一袭黑衣朝着自己逼近。


    “噗嗤”一声,伴随着鲜血喷溅,一柄长剑刺穿郑虎的心口。郑虎大张着嘴哼哼了两声,手脚抽动两下,瞬间没了动静。


    霍铮眼也不眨地拔出长剑,卷起郑虎的一片衣角轻轻擦拭剑上淋漓的鲜血。


    阿青快速起身走到他身侧,抬手用袖子为他揩过脸颊的血渍。霍铮顺势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随即转身朝着楼徽和的方向下跪行礼物:“臣霍铮,救驾来迟!”


    “不迟……有劳霍少将军了……”


    楼徽和长舒一口气,弯弓瞬间从手中脱落,他平复着自己急促的心跳,低头去看怀中动也不动的楼徽宁。


    他连忙用颤抖的手去扶着楼徽宁的肩膀,只见她无力地耷拉着脑袋,楼徽和心中警铃大作,捏着她的肩膀轻轻晃了晃。


    “昌宁?昌宁!能听到朕说话吗?”


    迷迷糊糊间,楼徽宁睁开了迷离的双眼,头顶的阳光穿过密集的树林,洋洋洒洒地落入她眼中,泛出朦胧而虚幻的光晕。


    她微微动了动身子,随之而来的是被箭贯胸膛的剧烈痛楚。她嘴角漏出一句痛苦的呻吟。


    楼徽和将她搂在怀里,满眼焦急:“昌宁!”


    楼徽宁嘴唇翕动,声音轻若蚊呐:“陛下……你可有受伤……”


    “朕无碍,昌宁,你再坚持一会儿——阿青!愣在那里做什么,快来替昌宁疗伤!”


    “啊……噢,来了来了!”


    一旁直愣愣站着的阿青闻言猛地回过神来,她抬眼给霍铮递了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随即慌慌张张地跑过去。


    头顶传来楼徽和紧张焦急的安慰:“昌宁!你坚持住!”


    眼皮似有千斤重,再也无法支撑颤抖的睫毛。楼徽宁眨了眨眼,眼帘缓缓合上。


    “别睡!昌宁,醒一醒!”


    楼徽宁失去了意识-


    元京城,慈宁宫。


    星辰暗淡,天空清远。万里层云随风来去,缥缈无常,似这变幻莫测的世间万事。


    慈宁宫管事的赵嬷嬷脚步轻缓,小心翼翼地拐入一方小亭,隔着珠帘对里边儿的人低声说了些什么。


    烟月笼罩,湖上泛起一层薄淡的雾色。荣昌太后睁开水色潋滟的凤眸,微微拢了拢身上的薄衫。


    “……陛下不是独自回銮?”


    赵嬷嬷微微点头。


    荣昌太后眼波流转,倏地轻笑一声:“不曾想不过一次春狩,居然让他从外边儿带了个丫头片子回宫……陛下金銮上


    的人是哪家权贵的小姐?”


    赵嬷嬷闻言一怔,随即纠正道:“不是的,太后娘娘,那金銮上乘的是……昌宁殿下……”


    “你说什么?”


    荣昌太后猛然惊坐而起,原先的悠然自得此刻全然抛之于脑后。她朱唇紧抿,目光冷得渗人。


    “……你是说,昌宁与陛下共乘一骑,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京郊围场一路回到皇宫?”


    “话虽是这么说,可那是因为陛下围场遇刺,昌宁殿下为救陛下身受重伤,至今昏迷不醒,所以才……”


    不等她说完,荣昌太后猛地站起身,翩然的广袖一把将摆放在小几上的水果糕点一并扫落。


    她掠过跪在亭前的赵嬷嬷,声音清冷:“备好銮驾,哀家要走一趟。”


    赵嬷嬷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口小声提醒:“太后娘娘,此刻昌宁殿下正在接受阿青姑娘的医治,不便见人……”


    “谁告诉你哀家要去找昌宁?”


    赵嬷嬷愣神一瞬:“这……”


    荣昌太后眸光一沉,语气不耐:“摆驾,哀家要去见皇帝。”-


    “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


    楼徽宁缓缓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横卧于一间书画室内,她头枕玉臂,似在半梦半醒之间。


    窗外,池上碧苔三四点,小雨浸湿的空气泛着些许淡淡的潮意。室内,玉炉正燃,屡屡香烟缭绕飘然,层层叠叠,影影绰绰。


    脑子里有些混乱,屋内雾气弥漫,让楼徽宁觉得身边的一切都看起来有些不太真实。


    她盈盈下榻,准备去关上那扇掠进寒风的窗,可一眨眼的功夫,再一抬眸,便见一抹白衣映入眼帘。


    楼徽宁怔愣一瞬。


    那是一个白衣男子,身材修长,肤白胜雪。他独自站立于窗棂前,风掀起他纷飞的衣袂。


    他淡然开口,声音如潺潺流水,清冷而幽然。


    “天下大乱,其源人心。欲安天下,先取人心。”


    “大业者不在江山,不在军权,而在百姓。”


    “万民归心,则天下太平……”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背影。


    楼徽宁依稀记得,这是年少时章太傅曾授予她与楼徽和的道理。可面前此人,分明和章太傅两模两样,沾不上半点关系。


    她迟疑片刻,终于开口试探般询问:“你是何人?”


    白衣男子闻言一顿,随即缓缓回过头来,只见他一双凤眸目光凌冽,眼尾微挑却无半分妩媚,倒让他生出一种别样的气质。墨发随意披散,与一袭白衣交相辉映,如洇染在雪地里的一片墨迹。


    苍白的皮肤忖得他的眸子更加明澈深邃,微皱的眉头忖得凤眸少了分凉薄,清冷绝尘的气质让人一时移不开眼。


    “我是谁不重要,你清楚你是谁么?”


    楼徽宁有些不解,略一犹疑后还是应道:“本宫是当今南胥公主,太后养女,昌宁。”


    “不,还有一点漏掉了。”


    “……漏了什么?”


    白衣男子眉眼微弯,唇角勾起一道淡淡的弧度:“你是南胥最后一位公主,亡国公主,昌宁。”


    楼徽宁闻言瞬间愣住,大脑空白一瞬。


    那人却自顾自继续道:“南胥气运耗尽,大势已去,濒临倾覆。”


    “大胆!何等乱臣贼子,竟敢口出狂言诅咒南胥王朝——你可知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楼徽宁字字铿锵,与他说道:“我南胥河清海晏,陛下勤政廉明,朝臣两袖清风,将军忠君不渝——我南胥人才辈出,正是步入盛世的好时机,哪如你说的那般不堪”


    谁料那人闻言只是漫不经心地轻笑几声:“每个时代都有它辜负的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在滚滚的时代洪流中,个人是最微不足道的。你如此,当今圣上如此,你口中的将军、朝臣……无一例外。”


    他说着音量渐小,抬头长叹一声。


    “我亦是如此。”


    楼徽宁面色凝重:“你什么意思”


    “历史从来都是由上位者撰写,寥寥数笔,便能让一代忠臣背负千古骂名。于个人是,于家国亦是。”


    “倘若有朝一日北邙攻破城墙,南胥国灭,你不妨猜想一番,北邙的史书会如何描述这个前朝的亡国”


    第63章 天道降灾幻妖祸世① 大梦浮生三万场,……


    “简直是……一派胡言!”


    楼徽宁呼吸有些急促, 反驳时声音都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我们南胥分明是河清海晏、四海升平;我们楼氏王朝亘古长青,万年不衰!你到底是何人?竟敢在本宫面前如此造次诋毁!”


    那白衣男子对她的质问枉若未闻,只是从一旁的矮几上拿起一柄宝剑。他缓缓拔出剑, 楼徽宁清晰地看见那残破的剑刃和微微卷边的剑身。


    ——竟然是一柄残剑!


    “建平帝耗尽大胥英雄气,如今尽是鼠辈出啊……”


    “出言不逊,辱骂先皇……你当真不怕牵连九族?还是说, 你的族人们早就洗干净脖子,就等着秋后问斩了?”


    谁料那白衣男子竟面不改色, 神色淡然地吐出几个字:“十族尽亡,我早已心若死水。”


    诛连十族,在整个南胥乃至大胥历史上, 有且只有一人。


    ——前朝相国,奸佞文臣, 谢醒谢微之。


    楼徽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身形踉跄着后退几步, 不可置信地开口:“你……你是谢醒?”


    “不可能……谢醒早就死了, 这怎么可能……”


    楼徽宁喃喃的声音骤然顿住, 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她突然意识到现在自己所看见和经历的一切似乎都不那么真实。


    “是梦……我一定是在做梦……”


    白衣男子只是微微牵唇, 笑起一个淡淡的弧度。他转身舞弄着手中的残剑,突然自顾自吟起诗来。


    “大梦浮生三万场, 半醒时分一场空……”


    眼前的事物似乎突然开始变得有些虚幻,连同他的身影都十分模糊。


    楼徽宁眼睫微不可察地轻颤。


    唯有窗外的风掠过他,不经意间勾勒出他笔直削瘦的身形。他如同一支修竹,傲立于寒风之中,风雨不动,孤高寂寥。


    白衣男子腾地双膝跪地, 仰头望着手中那柄残破的剑。


    他抬手,动作轻缓而温柔地擦拭着剑身,那极尽柔情的目光好似在看着自己阔别多年的爱人。


    楼徽宁心中隐隐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来。


    她嗫嗫开口,声音竟不自觉地发抖:“……你要做什么?”


    白衣男人没有答话,兀自高举起长剑,缓缓阖上眼帘。


    下一瞬——对着自己的喉口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不要——”


    霎时间,四周景物骤然崩塌,眼前场景瞬间四分五裂,在她面前化作无数碎片渐渐消弭。


    楼徽宁猛地睁开眼,双目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


    “醒了?”


    楼徽宁依旧有些懵神,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头顶飘动的纱幔珠帘。


    是在宫中,在她的寝殿。


    “好在公主殿下福大命大,箭射歪了半分,毫厘之差,才得以让我将殿下从鬼门关拉回来。”


    楼徽宁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脑子里嗡嗡作响。


    阿青的声音再次传来:“你昏迷的这段日子可发生了太多事,得亏你今日醒来了,若是再晚个几日,我怕是连送少将军出征的机会都没有了,整日守在你身旁……”


    楼徽宁闻言一顿:“出征?”


    “这才刚回京不久,怎么又要出征?”


    话刚说出口,楼徽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什么不对,随即变了脸色:“南胥和北邙不是才联姻停战么?这才过了一年,怎么又要开始打?”


    阿青捏着下巴略一思索,喃喃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这些……不过听宫里的下人们说,是前几日夜里北邙突袭南胥边境军营,放火烧了好些军饷,自此战争一触即发。如今的南胥武将稀缺,少将军自然是要远赴边疆的。”


    她说着长叹一声:“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打来打去杀得头破血流,为了争几十上百亩土地不惜将人赶尽杀绝,动不动因为一件事甚至一句话就诛杀九族、满门抄斩……”


    楼徽宁眉头微皱:“是陛下的意思?”


    阿青撇了撇嘴,一脸不太情愿的模样:“是少将军主动请缨……亲自请旨抵御北邙的。”


    楼徽宁微微一叹,许是太久没有说话,喉咙有些沙哑。


    “许是这京中舆论压迫,再加上定北侯殉国,守护边疆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只能靠一次次出征来麻痹自己,用自己的鲜血和性命拼出一条血路来。”


    楼徽宁言罢微微一顿,话中有话般道:“所以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不仅仅只适用于君王,京中舆论,坊间说书,曾经将他捧上神坛的人们现在亦能一人一口唾沫将他溺死在无尽的指责中。”


    “自请出征,对他来说或许是最好,也是最后的出路。”


    阿青自嘲地笑笑:“虽然听不懂你说的这些深奥的话,但想来你能以身作则提倡女性为官,自然也有你自己的道理。”


    她说着垂下眼睫,唇角笑意渐渐淡去:“兴许……只有这般,少将军才能暂时忘却战败丧父之痛吧。”


    话音落,屋内二人都不再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的宁静。


    楼徽宁转头凝视着兀自忙碌的阿青,略一犹豫后缓缓开口:“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青翻找药箱的动作一顿,眼也不抬地反问:“这个答案对殿下很重要吗?”


    “是不是殿下知晓了我的身世之后,就会对我毫无保留地信任呢?”


    楼徽宁噎住一瞬。


    阿青见状也只是低头笑笑。她若有深意地开口,语气确实轻飘飘的:


    “殿下,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幸运的,很多人的经历和身世见不得光,也拿不出手,比如我。”


    “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若是殿下实在好奇,等到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将一切全盘托出。殿下现在就不要再追问了,可好?”


    “……”


    楼徽宁转过头不再看她,望着窗外落幕的橘黄色余晖问道:“本宫昏迷了多久?”


    “不多,也就个把月吧。”


    “整整一个多月?”


    阿青眨眨眼:“没算错……应该差不多。”


    楼徽宁低头沉思,突然轻声自语:“一年零一个月……距离昭阳姐姐和亲北邙仅仅过去了一年零一个月……”


    她突然转头望向阿青,哽咽着声音问:“昭阳郡主如今是否安好?此次开战之前,北邙那边可曾传出过有关昭阳郡主的消息?”


    阿青脸上写满了疑惑不解,犹疑着开口:“昭阳郡主?没听说过……”


    话音刚落,楼徽宁便不顾伤情猛地翻身下榻,也不管一旁阿青问的“昭阳郡主是谁”,连鞋子都不穿就要往外走。


    阿青连忙追上来将她一把拽住:“公主,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本宫要去寻陛下。”


    阿青犹豫一瞬,见楼徽宁就要出殿门,忙不迭开口:“虽说我拦不住你,但我还是奉劝公主,这段时日还是不要再去找陛下的好。再者,就算你去找,也不一定能见得到。”


    楼徽宁微微一愣,迈出殿门的脚停滞一瞬。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青叹息道:“是太后娘娘,她禁了你的足。”


    第64章 天道降灾幻妖祸世② “庸君,是世人对……


    军队出征的日子在第三日清早。


    霍铮一身银色盔甲, 粗糙的掌心摩挲过手中的缰绳。


    出征在即,霍铮翻身下马,跪在亲自前来为他送行的景和帝面前。他压低了声音, 语气却依旧雄浑铿锵:“大敌当前,我霍铮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楼徽和动容之至, 忙扶着他的手肘道:“将军神武……得此忠臣,实在是南胥的福气!待爱卿功成归来, 封官加爵,赏一世荣华!”


    可霍铮不要荣华富贵。


    他抬眼,看向景和帝的目光冷戾又坚毅:“待臣凯旋归来, 还望陛下为臣与阿青赐婚。”


    楼徽和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将军千万珍重。”


    霍铮颔首应下, 他目光忽闪,仿佛不经意间抬眼, 朝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某个方向望去。


    目光在空中相触的时候, 连同心跳都似乎漏了一拍。


    阿青依旧一袭淡淡的青色薄衫, 与初见时无一二致,唯有那双盈满秋水的眸子似乎多了些他看不懂的情愫。


    似乎是注意到他毫不掩饰的灼灼目光, 阿青略一犹疑后垂下眼帘,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人群深处走去。


    望着她渐渐远去、消失在人海中的身影, 霍铮心中忽然弥漫起一股怅然若失的伤感。离别前的一幕幕再次在脑海中浮现。


    ……


    一开始阿青对他再次出征边疆很是不满,甚至拽着霍铮当面质问:“他们那些凡夫俗子这般诋毁辱骂你,将军为何还要为了他们那群白眼狼上阵杀敌?”


    霍铮无奈苦笑,抬手揉了揉阿青有些炸毛的头发:“世人不过是被谣言蒙蔽,怪不得他们。”


    阿青还是气不过:“风吹两边倒,听风便是雨, 这种蠢货不保也罢!”


    “好了,莫要再恼了。”


    霍铮放低身段,俯身凝视着阿青微微有些泛红的眼圈,轻轻勾了勾唇角。


    “此去路途遥远,待我凯旋归来,便向圣上请旨,三媒六聘风风光光地迎娶你,可好?”


    面对他突如其来又如此直白的告白,阿青眸色微动,即有万般不舍,也不再多言。


    霍铮凝视着她的面容,用目光描摹她的模样,心口微痛。可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大战在即,儿女私情断不可兴。


    霍铮猛地闭上眼,松开阿青,毅然转身离去。


    这一走,便走到了元京城门口,走到了千军万马前头。


    如今的他孤立无援,南胥大难当头,整个南胥的将来和希望全然落到他的头上。


    踏出城门的那一刻,霍铮蓦然回首,再次看向身后的元京城。抬眼望去,皆是玉宇琼楼,金梁银柱,灿烂而又辉煌。


    七岁那年,因为豫王满门抄斩一事,定北侯带着他从黄沙漫天的边塞回到了繁华的元京城。作为豫王的知心旧友,定北侯始终不愿相信豫王会做出如此谋逆之事,回到京城后便一直在暗地里调查此事。


    从马革裹尸的边塞回到温香软玉的京城,巨大的反差给霍铮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看清了面前这广袤河山,看透了这繁华京都,看破了在风雨中飘摇不定的南胥王朝。


    自那以后,他便下定决心要为南胥打退北邙蛮族,豁出性命也要保南胥江山社稷无虞。


    “定北侯府从未出过孬种。”


    这句话,他和定北侯府的祖祖辈辈,用鲜血和生命在践行-


    三个月后,盛夏已阑,清秋初至。


    近日,元京城中一直


    流传着“天道”“天谴”一说,除却坐收渔利之利的南胥,整个北邙可谓是人心惶惶,暴乱不停……


    “诶,你们可曾听说,天道又降灾北邙啦!”


    “这我知道!那北邙端王毫无征兆地离奇暴毙,无毒无伤,不消片刻整个人都僵直在地,面色黑若锅底,像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一般……”


    “早就说过了,这是天谴!那天道就是神仙下凡,是长生仙显灵啦!长生仙庇佑我南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呐!”


    “他们是在替天行道!苍天开眼,北邙帝乃谋反逆贼,长生仙显灵、降灾北邙啦!”


    “……”


    与此同时,公主寝宫。


    夜色缱绻,素月高悬。公主寝宫中,楼徽宁孑然伫立于茂密的竹林旁,把酒言欢,对影成三人。


    她举杯邀月,吟诗自语:“大梦浮生……三万场,半醒……半醒时分,一场空……”


    她踉跄着身形,一回头却撞见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阿青。


    自上次春狩意外受伤之后,荣昌太后便下令禁了她的足,连楼徽和都无法为她说情。整整三月以来,楼徽宁从未踏出寝宫半步,亦从未见过楼徽和一面。


    也就是自那起,荣昌太后担心她的伤势,加上霍铮远赴边疆,将军府无人照应阿青,便叫了她入宫,住在了公主宫中,也好时时检控她的伤情。


    楼徽宁不满地撇撇嘴:“你这人走路怎么一点声音也无?活像个飘飘然的幽魂。”


    阿青转过头去:“殿下不宜酗酒。”


    楼徽宁举杯一口闷,兀自喃喃:“最近外边儿似乎格外热闹。”


    阿青道:“太后娘娘很是关心你的伤势。”


    楼徽宁轻笑:“听闻霍少将军临走前亲自向陛下讨旨……”


    “殿下!”


    阿青终于受不了,率先打破了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殿下,你想说什么其实大可以直说,我没那么聪敏,那些弯弯绕绕的话我听不懂。”


    楼徽宁不以为意,挽起广袖再次为自己斟满一杯酒:“最近元京城中有关所谓天道的传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阿青无奈长叹一声:“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就是一个行医的,不懂得那些权谋军略。”


    “但我打听消息的本事却是一流——听坊间传闻说,最近边疆战事吃紧,霍少将军带兵与北邙打了三个月,双方僵持不下。”


    阿青说着,倒真装出一副坊间说书人的模样,模仿着沧桑的嗓音娓娓道来:


    “自两国开战以来,可谓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两国交战,稚子无辜。为了早日结束战争,江湖上出现了一批无名的刺客组织,扬言要替天行道,杀光所有挑起战争的人。”


    “自那以后,北邙皇族和大臣接连遇害,一时间,北邙上下如一团乱麻,征战亦连连败北。随着天谴一说愈吹愈烈,不多时,整个北邙民心嗟怨,大批北邙难民迁入南胥……”


    楼徽宁挑了挑眉:“……就这些?”


    阿青斩钉截铁:“就这些。”


    楼徽宁勾唇轻笑:“可本宫听下人们说的,好像还和什么妖怪扯上了关系呢……好像是,叫什么……幻妖。”


    阿青闻言暴怒:“是那元京城中招摇撞骗的江湖道士!他们散播谣言,声称是幻妖出世引起的战争!简直是一派胡言!殿下!你不会相信那些鬼话的对吧?”


    从不信仰鬼神之说的楼徽宁自然不会相信所谓“天道”和“幻妖”。


    “不过是三人成虎,妖言惑众。”


    她来回徘徊踱步在树下,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本宫不相信所谓天道,也不关心什么幻妖。把两国战乱归咎于一个未得到证实真是存在的幻妖身上,完全是自欺欺人。”


    阿青闻言微微一愣,有些犹豫着开口:“可是……旁人都道那幻妖没脸没皮、心狠手辣、臭名昭著、害人不浅……”


    “你见过幻妖害人?”


    阿青被她问得一怔:“……什么?”


    楼徽宁畅饮一杯,仰首感慨道:“你既没有亲眼见过幻妖杀人剥皮,又怎么能妄下定义?很多时候眼见都不一定为实,何况是道听途说。”


    阿青茫然住了嘴,楼徽宁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心突然紧紧皱起。


    阿青见状不解:“殿下可是遇见什么难事了?”


    楼徽宁咬了咬下唇:“……阿青,你说陛下为何整整三月都不过问本宫?”


    阿青不明所以:“不是太后娘娘不让陛下和你来往么虽说他身为一国之君,但我感觉太后才是最权高位重的那一个……”


    楼徽宁凝思片刻,突然极其轻缓地摇了摇头:“不对,陛下他定是觉察到我身世的不一般了。”


    阿青闻言一愣,沉默片刻后,道:“倘若有朝一日身份暴露,殿下可有应对之法?”


    “无论如何,断不可将太后娘娘牵扯其中。”楼徽宁深吸一口气:“我这条命本就是从当年宫乱中捡来的,若是陛下他决心赶尽杀绝,我也不惜将这条命还给他。”


    阿青苦笑:“殿下还当真是良善之人,这个时候竟还只为着旁人着想。”


    “阿青,休得胡言!”楼徽宁反驳道:“太后娘娘……对我已经恩重如山,有如再生父母。她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是还不完的。”


    阿青轻叹一声,不再反驳。


    楼徽宁似乎有些醉了,两抹红晕攀上脸颊,如余晖时浮现的淡淡红霞。


    她踉跄着步子,晕晕乎乎摇摇晃晃,一头栽在树下的秋千上,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书册随手翻了翻。月光皎洁,书简上隽秀的字体仿佛被渡上了一层银光。


    阿青好奇地凑上前来,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手拎着的书册。


    楼徽宁淡淡瞥过她一眼,突然开口问:“你识不识得字?”


    阿青摇了摇头:“我爹娘去世得早,又是女子,自然是不识字的……这上面写的什么?”


    “这是前朝相国谢微之的策论。”


    楼徽宁缓缓阖上书册,抬眼凝视着阿青:“阿青,你觉得这次的天道和天谴一系列事件,有没有可能是某个人的手笔?”


    这话显然是超出了阿青的想象范围,她反应了好半晌,才嗫嗫地接话:“……什么意思难道是长生仙……长生仙真的再次出现了”


    “我说过,我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也不相信所谓长生仙。我的意思是,如今的局面,都是一个人亲手造就的。要的就是北邙民生大乱,军心涣散,从而……侧面击溃。”


    “天下大乱,其源人心。欲安天下,先取人心。”这是早些年章太傅曾教给他们的道理。


    ——也是在那个奇怪梦境中,谢醒曾说过的话。


    楼徽和很聪明,她一直都知晓。从她与他相见时的第一眼,她就看出了这个少年皇帝黝黑眼底下埋藏的野心和谋略。


    他只需要略施小计,再派人加以粉饰,三言两语便可让北邙瞬间失了人心。而现在的楼徽和,还是在被分权夺势的情况之下。


    庸君,或许是世人对楼徽和这个“傀儡皇帝”最大的误解。


    第65章 天道降灾幻妖祸世③ 当年名噪一时的刺……


    楼徽和很聪明, 也很擅长于掩饰自己的野心,敛去所有锋芒,利用自己的体弱将自己包装成一个任人摆布昏庸无能的傀儡。


    他只需要略施小计, 再派人加以粉饰,三言两语便可让北邙瞬间失了人心。而现在的楼徽和,还是在被分权夺势的情况之下。


    庸君, 或许是世人对楼徽和这个“傀儡皇帝”最大的误解。


    楼徽宁回神,望向满眼震惊错愕又有些蒙圈茫然的阿青, 这才意识到她说自己“不太聪敏”是实话。


    她垂下眼睫,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不过……你不识字, 怎么识得药草、看得医书?”


    “我记性好,过目不忘——殿下你不是深有体会嘛。”


    楼徽宁哂笑:“我只当那时你用来搪塞我的玩笑话, 不曾想竟是真的。”


    阿青一张连萼般的小脸涨得通红,显然有些恼了:“殿下!上次春狩过后, 我们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关系了, 你居然还信不过我?”


    楼徽宁没有答话。


    虽说一直以来她在宫中受荣昌太后庇佑, 但她早已对这深宫中的尔虞我诈司空见惯,以身入局用性命做赌注的人也不是没有。


    面对楼徽宁直勾勾的目光, 阿青终究是妥协一步:“好吧……既然你信不过我,那我用我的一个秘密来跟


    你换, 怎么样?”


    提到这个楼徽宁就来了兴趣:“秘密?说来听听看。”


    阿青拿她没法子,无可奈何地长舒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终于缓缓开口。


    “……其实,我父母根本就不是死于战乱,而是因为朝堂争斗死于非命……而他们的死, 和当年的‘除豫事变’脱不了干系。”


    楼徽宁微微蹙眉,问道:“所以……你的父母是因为受豫王牵连而死?”


    阿青缓慢地摇了摇头:“不是,我的家人在豫王府满门抄斩的前一年就逝世了。但在那之前,他们与豫王府之人往来颇为密切。”


    阿青深吸一口气,转而继续道:“我怀疑——只是怀疑,他们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才会遭此横祸,死无全尸。”


    “……杀人灭口?”


    阿青极其轻缓地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楼徽宁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


    阿青起身来回踱步:“这些年来,我一直四处行医,暗地里也从未停止过对当年‘除豫事变’的调查。直到我意外救下坠崖重伤的霍铮霍少将军……我才有机会来到元京城,进一步调查当年事情的真相。”


    楼徽宁几度启春,忍了又忍。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将憋在内心的话说出了口:“为何一定要揪着当年的事情不放?若是你改头换面,放下一切重新开始生活,说不定会更好……”


    听闻此言的阿青睫毛微不可察地一颤,她缓缓抬头,对上楼徽宁那双幽深的眸子。


    她开口,语气轻缓淡然,唯有轻微颤抖的声音暴露了她的心绪。


    “我并不是我爹娘的亲生骨肉,在遇见他们之前,我的生命中没有感受到过亲情。”


    “他们惨死在我面前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每每午夜梦回,我总会看见他们出现在我的眼前……”


    ——笑着的,哭着的,嘶吼的,狰狞的……


    ——最后一场漫天大火后,全部化为灰烬飘向半空中……


    “……所以,我没有办法忘却当年的一切,也绝不允许加害者逍遥法外,活得恣意潇洒。”


    这些年来,她犹如阴沟里挣扎蠕动的蛆虫,蛰伏在无人知晓的暗夜,不见天日,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天。


    即使清醒地知晓她所做的一切有如飞蛾扑火,蜉蝣撼树。


    她抬眼看向楼徽宁的面容,像是要看穿她的心:“难道殿下就不怀疑吗?不怀疑当年的豫王一案,不怀疑一向风评良好的豫王为何会突然残杀手足,却又在那之后将皇位拱手相让?”


    “在知晓自己是豫王遗孤的事情之后,你真的不想要将当年的一切都调查清楚吗?”


    楼徽宁紧抿着唇不语,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当年之事疑点重重,可已经过了十多年,早已尘埃落定,即便她想查,也不知从何查起。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一个人的死根本掀不起半点波澜。


    ——就像,莫名从北邙消失的昭阳郡主一样……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也没有人关心她的死活。


    “在滚滚的时代洪流中,个人是最微不足道的。”


    她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僵硬:“阿青,向前看罢。”


    “可我至少,不能忘本!”


    阿青长叹一声转过身去,声音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殿下,你的伤势也好的差不多了,我回一趟将军府,还望殿下准许。”


    楼徽宁眼睫扑朔轻颤,如那点水蜻蜓,但也只是一瞬。


    她捏紧了手中的书册,转头背过身去:“随你去吧。”-


    紫禁城中,宸元殿外。


    天净云空,月明如镜。宫外传来遥远清越的箫声,余音袅袅,连绵不绝。


    暗夜之下,忙碌了一整天的楼徽和抬头眺望,映入眼帘的是漫天星雨,银汉迢迢。


    他兀自走到台阶之上席地而坐,和儿时一样抱着自己的膝盖,抬头望那星河在头顶斗转星移。


    高公公见状小心翼翼地低声提醒:“陛下,眼看着就要入秋了,天气渐凉,早些回宫罢。”


    楼徽和头也不回:“军营里可曾传回什么消息?”


    “陛下可是在为北邙一事忧心?如今连江湖上的人都看不下去,出手刺杀北邙重臣和王室,当下的北邙可谓是人心惶惶,军心溃散,定不是霍少将军的对手……”


    楼徽和却勾唇笑了笑,意味深长:“自古战乱频繁,何来天谴一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若不是当年先皇肆意压榨凌辱北邙使臣,事态又怎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不过是,因果轮回,咎由自取罢了。”


    “……陛下!”


    高公公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顿时吓得大汗淋漓,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楼徽和淡淡瞥了他一眼,略显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高公公的身体抖若筛糠:“陛下……出言诋毁先皇,是大不敬啊!”


    “大不敬?朕就是皇帝,这世间难道还有比朕更尊贵的人么?还是说,在你们眼里,朕不过是一个徒有虚名的棋子……”


    “陛下!”


    楼徽和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除非你去地下跟先皇告密,否则谁又能知晓此事?既然没有军中的消息,那便退下吧,让朕独自待一会儿。”


    高公公闻言如获大赦,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再也不敢多言相劝。他弓着身子刚退到殿门口,便听得一道洪亮的声音穿透宫中长廊远远传来。


    “报——陛下!将军加急密信!”


    话音刚落,楼徽和几乎是立马弹了起来:“快!将信给朕看看!”


    从高公公手中接过东西,楼徽和拆开那暗黄色的信封时双手都止不住地颤抖。无比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陛下亲启:


    近来龙体可还安好?


    奉陛下之命,臣四处搜寻民间高手刺客,成立“天道”。在“天谴”的掩护之下,刺客组织成效显著。如今北邙军心涣散,为乘胜追击,重创北邙,臣特此前来向陛下请命,扩大“天道”组织的规模……


    臣私下广为搜罗,终于找到了前些年江湖上有名的刺客组织“乱鹰”。臣与那乱鹰头目商议交谈,此人名为林若虚,为人谨慎,神秘至极。臣本欲以金钱收买招安,不曾想那林若虚知晓臣的身份后,竟愿意归顺朝廷,不惜委身二把手……只为刺杀北邙大臣,为南胥扭转多年来的劣势……


    想来,此人虽心狠手辣,却也知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


    “天道”有了陈若虚这个得力助手的加入,定会蒸蒸日上……


    在与林若虚的交谈中,此人提出一个关键性任务,便是派一位刺客深入北邙,刺杀当今北邙主将完颜矢。此事事关重大,且那完颜矢心思敏锐,奸诈狡猾,加之如今屡次刺杀已经打草惊蛇,若想功成恐怕并非易事……


    但林若虚与臣担保,若将此事交于他全权负责,不出两年便可手刃完颜矢,待北邙军队群龙无首之际,再里应外合,一举击溃……此时事关重大,臣不敢妄下定义,便派人连夜加急送来密信,还望陛下应允……


    ——与捷


    泛黄的纸笺被缓缓合上,楼徽和长舒一口气,朝着身后拘谨万状的高公公招了招手:“高公公,拿纸笔来。”


    高公公略一犹疑,还是开口劝道:“陛下,外边儿乌漆嘛黑的,进到御书房里去吧……”


    话音未落,便被楼徽和冷冷一个斜视打断。


    高公公缩了缩脖子,不再多说什么,规规矩矩地照做去了。


    御用的宣纸自台阶上铺开,高公公研好了墨将毛笔递给他。两个宫婢举着明黄色的宫灯,为他这一小方天地照明。


    楼徽和佝偻着身子,头顶举着的纱灯在秋风中摇曳不定,微弱的烛火在夜空中荡漾出一抹难辨的光明。


    他提笔,笔下写出的是策略计谋,脑海中描摹的却是万里丘壑,是南胥山河。


    是他久藏心中那四海升平,世无饥馁的愿景……


    在御信


    的结尾处,他一笔一划地写下一句话:


    ——与捷,你与阿青的赐婚圣旨,朕已经拟好了,唯余日期待填补。


    ——你不仅是朕的得力武将,更与朕情同手足……刺杀计划危险重重,定要十万小心,莫要留下把柄。此外……战场上刀剑无眼,将军千万千万珍重。


    第66章 命数定人为难胜天① “逆天改命,谈何……


    楼徽宁解除禁足的那一日, 恰逢重阳佳节时。宫中菊花遍地盛,似火枫叶红连天。


    得知这个消息的阿青连行囊都来不及收拾,忙不迭赶往宫中。


    前脚刚一推开定北侯府的大门, 便迎面和门外的一个人骤然相撞。下巴磕到那人的脑门,疼得阿青倒吸一口冷气。


    是一位步履匆匆的少女。


    阿青猛地往后退让两步,那少女抬头, 二人四目相接。


    面前的少女一袭素色衣裳,十一二岁的模样。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似乎前不久哭过, 眼含秋水般,生得我见犹怜。


    她怯生生地往将军府内张望,连声音也是糯糯的:“……请问霍少将军在府中么?”


    阿青闻言心中疑惑。


    ……这个时候来找霍铮?


    “霍少将军三个月前去了边塞, 迎战北邙,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你寻他有何要事?”


    那丫头见状颇为惊愕地低下头, 茫然咬着手指:“……已经离开这么久了?分明三个月前,我才见过他的呀……”


    “你也说了是三个月前。”阿青嘟囔一句。


    阿青看着这个堵在将军府门口的少女, 一时间心中蔓延起一丝不悦。


    霍少将军和这少女是什么关系?人家都寻到府上来了, 该不会是什么时候在外边惹的情债吧……


    不等她开口询问, 这时突然出现一个中年妇人,二十七八的模样, 生得素雅,忧郁温婉。


    看见少女的瞬间, 原本满面愁容的妇人立马换了脸色。


    “莞莞!你来这里做什么!”


    妇人似乎有些愠怒,径直朝着二人的方向走来: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那种地方不是你一个姑娘家家去得的!我都是为了你好!”


    少女一把甩开她的手,眸中含泪地辩驳:“为了我好……难道一直控制我的人生,让我连选择自己人生的自由都没有,活在娘为我编织的温床里,就是为我好吗?”


    “你!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妇人步伐有些踉跄, 走起路来微微有些跛脚。


    阿青实在看不下去:诶诶,这儿可是定北侯府,霍少将军的府邸,你们不能趁着少将军在边关上阵杀敌来碰瓷找事儿吧?”


    阿青反手关上将军府大门:“去去去,要吵架过去吵,别堵在人门口啊。”


    那妇人急匆匆上前来,似乎准备质问什么,却被阿青这一嗓子蓦地叫过了头。


    妇人转头,在看见阿青的那一瞬猛地僵住。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一双漂亮的眸子里写满了错愕与惊恐:“你……你……”


    “怎么可能……你怎么还活着!”


    阿青被这句话问懵了,坦然回道:“我一直都活得好好的呀?倒是你……”


    一旁的少女也怔愣在原地:“娘……”


    阿青皱了皱眉,微微凑近去想要细细打量那妇人的脸,却发觉这张面容和记忆深处的一张脸层层叠叠地重合了起来,但她一时又记不起来。


    “你……看起来好生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啊!”


    那妇人惊叫一声,慌乱摆手:“没见过!没见过!我不认识你!”


    随后猛地回过神来,急忙拽着不明所以的少女匆匆离去。


    “诶,等一下——”


    阿青撇撇嘴:“跑得真快。”-


    阿青抵达永绥宫的时候,楼徽宁正挽着袖子,往阿青做的小花园浇水。


    和宫中的御花园不一样,阿青在永绥后院围的小花园里载满了各式各样的药草。


    大都是绿色,高矮不一,疏密不齐。


    阿青远远观望着,反手靠在栅栏上。


    “想不到公主殿下这般细心,这等粗事怎么能让殿下亲自做?”


    楼徽宁闻言缓缓站直了身子,眼也不抬:“话虽是这么说,也不见得你过来帮帮忙。”


    “哎呦,我的公主殿下。”


    阿青晃着步子一蹦一跳,毫无礼数地扑到楼徽宁身上,一把揽住她的肩膀。


    “做什么?放开。”


    “不放——”


    话音一转,她又歪歪头调笑道:“我就知道殿下最好了,这不,我留在定北侯府这么些日子,我的药草们都长得这么高了——这还得多亏我们心地善良的公主殿下呀~”


    楼徽宁无奈,任凭她挂在自己身上。


    待阿青闹够了,楼徽宁将浇水的木瓢放入桶中,领着阿青在院子里的梅树下坐下。


    公主府上的宫婢都是荣昌太后亲自挑选过的,一等一的聪明,做事也麻利。不一会儿便将精致的茶点端了上来。


    天气逐渐转凉,楼徽宁舀了一瓢山间送来的泉水倒入炉中煮茶,不一会儿便烟雾袅袅,香气四溢。


    楼徽宁将面前的碟子朝阿青的方向推了推:“这些是从御膳房刚做好送来的点心,尝尝看?”


    阿青略一犹疑,若有所思地说:“这些点心我在你这儿吃得多,倒是见怪不怪了。不过这茶似乎与以往不同?不似茶叶的清香,倒是……有一股菊花的香气?”


    楼徽宁抬眼看她一眼,抿嘴失笑:“你鼻子倒是机灵。”


    阿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楼徽宁悠然自得地为炉火扇风,一边不忘为阿青解释:


    “这是黄山那边来的贡菊,又名金丝皇菊。采菊的百姓挑选色泽鲜丽的菊花,一朵朵平摊在筚上,置于炉上慢慢火烘三天,而后快马加鞭送到元京城皇宫中来。 ”


    阿青啧啧称奇:“不就是皇室子弟,喝个茶都这么讲究……”


    楼徽宁摇摇头,笑而不语。


    阿青盯着楼徽宁轻微煽动的手,不禁感慨道:“所以啊,这就是命数。”


    楼徽宁扇风的动作微微一滞。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扇风,眸色微沉:“你也信命吗?”


    “自然是信的。命数天定,人难胜天。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说到一半似乎想到什么,阿青情绪有些低落,连同那双明亮的杏眼都瞬间黯淡下来。


    她沉吟片刻,似说似叹地吐出一句:“逆天改命,谈何容易。”


    “……”


    楼徽宁凝视着阿青的眼睛,片刻,突然牵唇笑道:“本宫似乎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这么好的氛围,应该来上几杯青梅酒。”


    “那便来呗,想喝就喝,能有什么忌讳?”


    楼徽宁轻笑两声:“人家都是以茶会友,你倒好,居然以茶会酒。”


    “凡事总要有人做第一个。现在,咱们就是以茶会酒的第一人!”-


    二人贪嘴了些,都有些醉醺醺的,喝着喝着就到了傍晚时分。眼看着夕阳渐渐落下,余晖在云层间迸发出橘黄色的火光。


    她们相互靠在对方的身上,软绵绵的。


    阿青打了个酒嗝,突然提了一嘴:“话说自从你上次受伤昏迷,醒来后你就一直闷闷不乐的,莫非是在昏迷期间在梦里撞见了周公?他是跟你说了什么?我倒是想学学他这令人郁闷的技巧……”


    楼徽宁面无表情的脸上蒙上了一层不自然的红晕,她启唇:“不是周公,是谢相。”


    “谢相?没听说过……”阿青撇撇嘴。


    “诶,自打你上次受伤昏迷后,你便一直念叨着什么谢相谢相——谢相到底是谁啊?”


    楼徽宁语气平静:“……问


    这么多干嘛?他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人物,之后可千万别在旁人面前提起这个名字,特别是陛下——”


    阿青捏了捏下巴,若有所思道:“这么见不得人?难道……”


    突然想到什么,醍醐灌顶般:“他是你的梦中情人?!”


    “……”


    “……不是。”楼徽宁矢口否认,略一沉吟后反问道:“那你呢?”


    “……什么?”


    “你之前留宿在本宫寝殿时,也曾在睡梦中呓语喃喃,嘴里不住念叨着‘不要’‘别杀他们’……这又是为何?”


    阿青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一时间不说话。


    “不过是,梦到了儿时父母惨死在我眼前的场景罢了。在漫天大火之中,我看见我曾经依赖的家人们倒在血泊之中,一簇簇火焰映照着鲜血,迸发出艳丽妖冶的血光。”


    “……”


    楼徽宁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阿青挥挥手:“哎呀好了好了!不要再说这些晦气事儿了!咱们来聊点儿有趣的事情!”


    楼徽宁失笑:“在你看来,什么都有趣。”


    “不是,是真的很奇怪的一件事。”


    阿青凑近了楼徽宁,挨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今日我在来宫中的路上,一打开门便被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拦住了去路。她长得倒是我见犹怜的,一直守在定北侯府门口,口口声声说要找霍少将军。”


    “霍少将军不是早就出征边塞了?那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我也正准备问呢,可是没来得及开口,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便出面将她匆匆拽走,似乎是那姑娘的娘亲。那个妇人也是个奇怪的,看见我像是看见鬼一样!倒像是被我吓跑的!”


    阿青打着哈哈,楼徽宁却觉得愈发奇怪:“举止奇怪,行为失常……这母女两人是何身份?”


    “来的路上找人打听过了,那个腿脚有些不便的妇人名叫陈楚卿,是元京城中有名的富商陈若虚的侧室。他们有一个女儿,就是那个上门找霍少将军的,叫做陈莞莞。”


    楼徽宁挑挑眉:“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还挺厉害。”


    阿青被她这一句夸得飘飘然,嘴角不自觉上扬:“那当然,我可是元京城的包打听!什么宫中秘事,坊间八卦……都逃不过我的耳朵!”


    她说着左右环顾一番,随后招呼楼徽宁靠近她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我跟你讲啊,当初先皇在世的时候广纳宫妃,可当时的先皇已经是风烛残阳,有的朝臣大族就不愿意把女儿送入宫中,于是就找了些漂亮的女子替嫁入宫!”


    楼徽宁惊愕之余不禁忐忑:“嘘!这可是在宫中,有些话说不得!”


    “不过……你这么厉害,这种事都能知道,不如替本宫也打听些消息?”


    阿青闻言拍拍胸脯:“殿下你尽管说,包在我身上!”


    “此话当真?”


    “绝对保真!”


    楼徽宁沉吟一瞬,随即缓缓开口,连语气都散漫得有些刻意:“……那便,替我打听打听当年豫王府上是否有幸存的下人吧。”


    第67章 命数定人为难胜天② “别动,让我靠一……


    “这个嘛……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毕竟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要是能找到我也早就去找了。”


    阿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过话说回来,殿下你好不容易才解了禁足, 接下来想要去哪儿?”


    “接下来……”


    楼徽宁眸光微动,扇动着浓密的睫毛轻轻垂下眼帘。


    “去见一个阔别多月的人。”


    阿青猜到她说的是谁,面不改色地端起小瓷盏抿了一口清茶, 而后淡淡一笑:“你喝了这么多酒,还要去见陛下?也不怕殿前失仪?”


    “本宫没醉。”


    阿青无所谓地耸耸肩:“我送你?”


    楼徽宁哂笑:“求之不得。”-


    话虽是这么说, 但再次踏入宸元殿时,楼徽宁望着遍地金黄的菊花,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身后有错落的脚步声, 楼徽和惊愕的声音响起:“昌宁?”


    楼徽宁闻言转身,他满脸不可置信:“你怎么会在这儿?”


    夜幕初垂, 借着熹微的光亮和殿边长廊摇曳不止的宫灯,楼徽宁清晰地看见这个自己牵挂了三个月的人。


    三个月来, 这还是二人第一次见面。


    楼徽和似乎变得愈发消瘦了, 眼下卧着淡淡的乌青, 苍白的脸看起来更加憔悴。


    她敛了思绪,朝他盈盈一礼:“陛下, 好久不见了。”


    楼徽和怔愣一瞬,立马朝身后的方向挥挥手, 高公公很有眼力见儿地带着众随从退下。


    等到整个宸元殿只剩下他们二人,楼徽和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站在殿外有些局促。


    还是楼徽宁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陛下,要不我们进去聊?”


    楼徽和忙道:“也好、也好。”


    进到亮堂耀眼的宸元殿中视野才变得开阔清晰起来,楼徽和这才发现,楼徽宁今日穿着的是一身鹅黄色的蜀锦襦裙, 皓白纤细的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绳,胸口前的一点朱砂格外醒目。


    他身躯一顿:“这枚紫薇讳的山鬼花钱,你居然还戴着。”


    楼徽宁低头看了胸前的紫薇讳山鬼花钱一眼,喃喃道:“自陛下将此物赠予昌宁,我便一直都带在身上。”


    “你……”楼徽和略一停顿,随即微微蹙眉:“你喝酒了?”


    “不过与阿青小酌了几杯,清醒得很呢。”


    楼徽和失笑:“你又带着她与你胡闹。”


    “我可没胡闹,被关禁足的这三个多月我当真是无聊至极。若是没有她陪着我,怕是会度日如年。”


    此言一出,楼徽和突然不说话了,只是有些慌张地移开目光,垂眸敛去神色。


    “……朕知晓你在怪朕,可是昌宁,高处不胜寒的道理,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楼徽和深吸一口气,内心蓦地浮现起一股没来由的恐慌无助感:“每每当朕独自一人站在这紫禁城的最高处,站在那琼楼玉宇之上俯瞰整个元京城,脚底都会传来从高处猛然坠落的惊恐感。”


    他凝视着楼徽宁的眼睛,一字字甚是诚心:“这些年来,皆是如此。”


    世人只道他是一国之君,是真龙天子,只看得见他光鲜亮丽,威武庄严,又有谁能窥见他内心深处柔软脆弱的一面?


    一岁登基,从出生起便是荣昌太后争权夺利的工具,犹如那笼中囚鸟、提线傀儡,丝毫不得自由。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又能与谁人说?


    楼徽宁微微启唇,似乎想说什么,但犹疑片刻还是抿了抿唇,长舒一口气。


    周遭泛起一阵诡异的寂静。


    见她这般反应,楼徽和似乎早已料到般自嘲地笑笑,不知是在解释还是阐述:“所以啊,昌宁,不是朕不想去探望你……你为了救朕去鬼门关走了一遭,朕心中愧疚万分、心疼不已……要知道,你我二人的情谊早已是情同手足,不是兄妹,更胜兄妹。”


    “可是,母后坚决不允朕去找你,甚至连见都不让朕见你一面。”


    楼徽宁心中咯噔一下。


    荣昌太后这么做的原因不言而喻,二人这么多年来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再加上前段时间整个皇宫和元京城中盛行的有关皇帝和公主的传言。


    “皇帝丹青,公主文墨,才子佳人,天造地设。”


    这么露骨的话语,别说是荣昌太后,就连京中坊间三四岁的孩童都能领悟其中意味。而荣昌太后之所以从中作梗阻止二人会面,其心思用意不言而喻。


    楼徽宁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款款道:“陛下如今早已不是幼齿小儿,很多事情该有了自己的主见。陛下千金之躯,万人之上,有些事……得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安心。”


    楼徽和有些凄凉地牵唇一笑:“果真只有你懂得朕……若是没了你,朕甚至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的眸子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分明是一双俊俏又勾人的含情眼,却偏生沾染了些帝王威色,竟显得格外深邃迷人。


    迷得楼徽宁目光都恍惚一瞬。


    她垂下眼帘,有些局促、又有些刻意地藏起目光,眸中混乱无章的情愫纷纷化作弯弯眼睫上的一汪春水。


    她咬了咬下唇,低声说:“从今往后,陛下若是由什么难以言说的心里话,都可以告诉我一个人。”


    楼徽和闻言一顿,有些狐疑:“只告诉你一个人?”


    “只告诉我一个人。”


    “……”


    楼徽和再度启唇,霎时间千言万语都堵在心口,万千思绪如鲠在喉。


    他就着宸元殿的九步台阶席地而坐,拽着楼徽宁的袖子将她牵到自己面前半步的位置来。


    楼徽和抬手,轻轻揽过她纤细柔软的腰肢,颇为疲惫地埋头虚抵在她的腰腹上。腰间冰冷的羊脂玉佩和轻巧小银铃轻触到脸廓,有些凉。


    “陛下……”


    楼徽宁有些不自在地挣了挣。


    他把头往里轻轻蹭了蹭,手上力度微微收紧。


    “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他自称“我”,而不是“朕”。


    “就一会儿,阿宁。”


    楼徽宁犹豫一瞬,最终还是缓缓抬起手,动作极其轻缓地抚了抚楼徽和的后背。


    是安抚,亦是接纳。


    无需多言,仅仅一个眼神、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便能让他们看清彼此的心思。


    暗夜的风透过大敞的殿门吹进来,微微扯着她的难言心事。


    楼徽宁失神的目光凝视着楼徽和深厚御桌上灯火摇曳的烛台,乍明乍阴的光亮映照在她眼中,晦明倏忽。


    耳旁被一阵熟悉的热气包裹,年轻的帝王凑到她耳边,微微翕动的唇擦过洁白的耳廓:


    “明日朕便派人去永绥宫,接你出宫,移居公主府。”-


    踏出宸元殿的刹那,压抑沉重的气氛瞬间消弭散尽,堵在心口的那道无形壁垒也豁然崩塌,三个月来的所有不满和委屈都在这一刻彻底卸下。


    她早该想到的,像楼徽和这样的处境,哪里来的自由一说。与其在他面前自怨自艾,倒不如去找荣昌太后跟前多说几句好话。


    头顶的星宿冷淡地缓慢旋转,子时已过,星河落寞,天边远处泛起一片融融幽蓝色。


    楼徽宁望着这漫天繁星,只觉意趣寥寥,心中突然漫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怅然若失。


    她垂眸自嘲,拢了拢肩上的披风缓缓踏下宫廷的台阶。


    耳畔突然响起一道悦耳的呼唤:“殿下!这边!”


    楼徽宁闻声转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眼帘,在恢宏壮阔的皇宫中显得如此渺小,如茫茫沧海中的一叶扁舟。


    她伫立在秋夜的风中,消瘦的身影看起来固执又孤独。


    楼徽宁怔愣一瞬,随即加快脚步走上前去:“你怎么会在这儿?”


    阿青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吸了吸鼻子道:“我在等你啊。没成想你进去这么久都不出来,这天气也真是的,说变冷就变冷,冻得我打哆嗦……”


    “我没让你等我,你大可以早早回去等我。”


    “我乐意。”


    阿青朝她无礼地吐了吐舌头,楼徽宁抬手敲了下她的脑门,与她并肩走向宫门。


    楼徽宁开口,语气却不自觉地轻松不少:“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


    “等霍少将军凯旋归来,陛下下旨为你们赐婚之后。”


    阿青摸了摸下巴,似乎真的思索得很投入:“嗯……说起这个,我还真没有想过。走一步看一步一直都是我的人生信条。”


    “不过……在遇见你们之后,或许我还真的应该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下次我再告诉殿下!”


    楼徽宁才不会被她蒙混过关:“你现在就好好想想。”


    被戳破敷衍的阿青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如果非要我说的话,那我一定要做最幸福的事情!我要开一家医馆,救济平民百姓,为那些没钱看病的贫民医治身体,让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力。”


    “那你和霍铮呢?有什么打算?”


    “嗯……至于他嘛,我要和他生好多好多孩子!生一窝!然后……让他们长大了都来替我打理医馆!”


    “生一窝?”楼徽宁被她的话逗笑:“你把自己当什么了?孩子是一窝一窝生的?”


    阿青闻言一脸正经地回答道:“其实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我没生过……”


    楼徽宁猛地一愣,随即笑得弯下了腰,一发不可收拾。


    “阿青呐阿青,你可真是个妙人儿……”


    她捂着嘴,笑得小腹一抽一抽的疼。阿青撇了撇嘴,颇为不满地抬手一把勾过她的脖子:“好啦好啦别笑话我了,你若再笑个不停,小心我就不帮你打探消息了……”


    楼徽宁闻言蓦地敛了笑,二人对视一眼,下一瞬却忍不住,双双笑出声来。


    恣意爽朗的笑声破开古井无波的暗夜,掀起一道道风雨来临前的微弱涟漪。


    第68章 真身现幻妖伴君侧① “那聂小侯爷,是……


    时光流逝, 瞬息万变。世人总叹四季兜兜转转,却道万物亘古轮回。


    转眼便来到了年末,景和十五年的冬夜, 岁晏天寒。


    元京,集南胥各方繁华于一处的都城,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举目远望, 皆是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 宝马竞驰于御路,好一派盛世之景。


    今时却不同往日,御前长街之上, 丝竹管弦声不断,锣鼓鞭炮喧天响。街边市井人家纷纷探出头来远远观望, 好不热闹。


    原是今日时值大雪,一年之中的第二十一个节气, 南胥景和帝楼徽和的生辰, 也称万寿节。


    于南胥的传统而言, 万寿节过后便是新岁,于是这原本的日子也变得格外隆重。万寿佳节, 万象更新,景和皇帝大赦天下, 与民同庆。


    南胥国的大喜之日,景和帝在宫内举办盛大的万寿晚宴,整个朝堂的文臣武将和元京城中各家公子权贵都前赴后继入宫赴宴。


    公主府的马车一路行驶到宫门前,路过人山人海的御街,街道两旁光芒刺目,楼徽宁掀开明黄色的车幔往外瞧去, 只见市井百姓各相奔走,左右街道花灯笼罩,映得天幕赤红通明。有些许雪花纷飞在空中,宝灯高挂,银河倾泻,流金溅玉。


    今日大雪,南胥皇帝的生辰。


    这般旖旎的繁华,竟让楼徽宁生出一股恍如隔世的错觉。


    还未踏进宫门便听闻百姓欢呼雷动,新声巧笑不断。举目望去更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奢华至极。


    骨碌碌的马车轮声渐小,楼徽宁回过神,轻轻咳嗽一声,盈盈伸出皓白修长的手。马车外的贴身婢女见状忙不迭上前来,抬手拖着她的胳膊扶她下马车。


    霎时间,原本嘈杂喧嚣的宴会瞬间寂静不少,朝臣权贵们纷纷扭头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目光中无不透露出一些打量的意味。


    楼徽宁很反感这样注视的目光,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众人看向她的眼神有些不怀好意。


    彼时的荣昌太后一席华服,身居景和帝身侧的宝座之上,正扭头笑着和一旁的一位身着黑色道袍的中年男子说着什么。那人楼徽宁认得的,他是荣昌太后前不久从京外请下山的一位道士,据说之前是个道行深厚的江湖道长,似乎姓姚。


    见楼徽宁来了,荣昌太后连忙抬手制止她准备行礼的动作,朝她招手道:“昌宁,到母后身边来。”


    楼徽宁抬眼与御座之上的楼徽和对视一眼,后者扑朔着眼睫倏地移开目光。


    她垂下眼帘轻轻颔首,缓步走到荣昌太后身边的位置坐下。


    楼徽宁今日穿的是一袭荷碧浅色华裾,搭以月白丝软烟罗腰带。墨发半绾,簪以银边碧玉钗。十六岁的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养尊处优的她及时身着素色衣裙却也掩不住身上的高贵气质和文人风骨,一颦一笑得体且大方。


    荣昌太后笑着揽过楼徽宁的肩膀,楼徽宁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当众做出这般动作,日渐消瘦的身躯微微一顿。


    手心处的衣裳传来湿润的触感,荣昌太后抬眸上下打量了楼徽宁一圈,略微皱了皱眉头:“怎么还湿了衣裳?”


    楼徽宁从公主府带来的婢女率先解释道:“外边儿雨雪交加,加之一路上人群密集,耽误了公主府进宫的马车,有两三点雪飘进了车中,也是难免的事。”


    荣昌太后半信半疑地望向楼徽宁,却没有再过多追问,只是轻飘飘地递了一个眼神,一旁的赵嬷嬷便很有眼力见儿的凑上前,双手递给楼徽宁一


    张绣着金丝的蚕丝手帕。


    “擦擦吧,莫要染了风寒。”荣昌太后轻声叮嘱。


    楼徽宁微微愣神一瞬,还是乖乖照做,随后反手将手帕递给身后的婢女,站起身来细细理了理自己的衣裙,重新落座于荣昌太后身侧。


    这是自打禁足解除那日之后,他们三人第一次齐聚一堂。


    身后的宫婢动作轻盈地上前为楼徽宁斟倒茶,她凝视着宫婢抬手缓缓倒出的酒水,一时间竟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是缥缈幻梦,轻轻一戳便散了、破了,脆弱得有如一层泡沫。


    ——他们似乎,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像这样平静地坐在一起共同用膳,即便是之前有机会见面,也往往是因为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闹得不欢而散。


    她和他,他和太后。


    三人之间的情感似乎总是不那么纯粹,好似楼徽和并没有把楼徽宁看做他的妹妹,而荣昌太后也不只是将她当做自己的养女。


    似乎都有些深厚过了头。


    楼徽宁端坐在太后和皇帝之间,御座之下传来臣子权贵们的欢声笑语,觥筹交错。而身居高位的三人却偏偏相对无言,沉默地酌酒用膳,气氛是一阵诡异的寂静。


    她垂下头,眼波流转,凛冽的寒风有些沉闷地压过她的眼角。


    眼睛,似乎觉得有些涩。


    荣昌太后的声音猝不及防从头顶传来:“最近元京城中可不太平,听闻时常有百姓莫名遇害,被剜心剥皮,死状奇惨……据说,是元京城中那幻妖在暗中作祟。”


    再次听到这个敏感的词语,楼徽宁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抬起头问道:“幻妖?是传说中那个吃人心、剥人皮的妖怪?”


    荣昌太后黛眉微拧,缓缓摇了摇头,似是长叹:“早些年便听得此妖孽为祸人间,只是当初只闻其声,不见得真有什么祸世……如今倒好,外头有北邙蛮夷虎视眈眈,内里有幻妖作祟搅得人心惶惶,当真是内忧外患,祸不单行。”


    楼徽宁忍不住问道:“世间当真有此等妖物,竟能随意变换容貌?”


    “世间万物,无奇不有,只不过是我们见识短了些。不过……”


    荣昌太后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江湖道长,笑道:“昌宁大可放心,哀家已经找来了全南胥最有名的道长坐镇元京。有他在,那妖孽定然不敢靠近南胥皇宫。”


    “这位便是姚长庸,姚道长……哀家准备封他为南胥国师,也好辅佐陛下治理天下。”


    “母后!”


    荣昌太后话音刚落,一直默默不语的楼徽和终于忍不住开口:“母后,国师一职早已在太上皇时期便已经罢黜,如今母后复辟国师,所为何求?”


    “哀家是为这南胥社稷与天下黎民着想。倘若不然,对于这段时日里元京城中的几桩幻妖作祟事件,陛下难道还有什么更妙的法子?”


    “此事关乎国运,关乎整个元京城的安危和江山社稷的未来,岂容陛下一时冲动,断了南胥后路?”


    楼徽和微微有些气笑:“南胥的后路,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行招撞骗的江湖道士来决断了?”


    在一片贺声融融中,除了在场近距离的几位当事人,没有旁的人发觉高座之上的二人间古怪,剑拔弩张的气氛与宫宴上喜气洋洋的氛围格格不入。


    眼见着二人谁都不愿意松口,夹在二人间的进退两难的楼徽宁忍不住开口为楼徽和找台阶下:“陛下,昌宁觉得这酒很是不错,陛下何不尝尝看?”


    她起身来到楼徽和身边,借着敬酒的动作抬袖遮住了二人的面容,趁机凑到他耳旁压低了声音道:“陛下生辰乃大喜之日,举国同庆,陛下莫要与母后计较争执,坏了自己的心情。”


    待到楼徽和配合地饮下她亲手斟的酒,楼徽宁这才直起身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问:“陛下,这酒如何?”


    楼徽和略一沉吟,最终还是顺着她的话淡淡道:“这是南昌侯献的酒,酒色醇厚,回味甘甜……的确是你会喜欢的口味。”


    楼徽宁抿唇,垂眸轻笑。


    谁料一旁的荣昌太后猝不及防说了一句:“南昌侯府的长子年轻有为,虽贵为侯府嫡子却心怀青云志,一举夺得去年的科考状元,是个不错的人物。这人哀家见过,长得端正标志,举止大方得体,出口成章,本宫觉着甚是欢喜。”


    她说着扭头看向楼徽宁,似乎话中有话:“哀家觉得,昌宁你应该也会欢喜。”


    楼徽宁本就不自然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


    她眼神有些飘忽,一时间竟下意识地不敢看楼徽和的眼睛,只得兀自凝视着荣昌太后:“不知母后口中的人是?”


    “南昌侯嫡长子,聂小侯爷聂还清。”


    唇角的弧度渐渐凝固,楼徽宁犹疑片刻,试探着轻轻开口:“母后的意思是……”


    “哀家想着,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该找个心仪的驸马——哀家瞧着这聂小侯爷就是个不错的人选,昌宁觉得如何?”


    此言一出,楼徽宁几乎是下意识地用余光扫过身旁的楼徽和,他目不斜视地望着杯中的酒水,唯有那紧绷的唇形暴露了他的心绪。


    楼徽宁眼睫扑朔,埋眼敛去眸中情愫,坦然对上荣昌太后的注视:“可是母后,昌宁都未曾见过聂小侯爷,此事会不会有些过分草率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哀家早已替你看过了,此子为人端正,眉目俊秀,加之才华横溢,虚心上进,在当今朝堂的年轻一辈中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你找不出第二个比他合适的人选了。”


    楼徽宁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楼徽和开口打断:“母后此番实属多虑了。”


    荣昌太后闻言冷了脸色,却依旧保持体面地笑道:“陛下此话怎讲?”


    楼徽和沉吟片刻,终于还是缓缓道来:“母后当真看不出?昌宁显然并不愿与那聂还清联姻,母后为何要强人所难,乱点鸳鸯?”


    “昌宁如今年已及笄,自然是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好驸马。聂还清此人本宫派人查过,虽说做昌宁的驸马已是高攀,但在整个元京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贵门才子,也还算过得去。”


    “不行!”


    楼徽和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昌宁不可能嫁给聂还清。”


    “不嫁给南昌侯长子聂还清,难道嫁给陛下,收入陛下那日渐充盈的后宫?”


    楼徽和猛地一噎,几乎是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侧的楼徽宁,恰巧对上她平静如水的目光。


    在嘈杂喧嚣的人声中,楼徽宁神情淡然,仿佛听见了一个已经知晓或早有预料的事情,那张姣好的面容之上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荣昌太后蹙着眉看向对视的二人,一双狭长的凤眸危险地眯起,眸色微黯。


    “陛下,你要记住,一个合格的帝王最没资格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再次开口,对楼徽和也是楼徽宁说道:


    “陛下和昌宁之间的感情,本就是于理不合,有悖伦常。你们之间才是最不可能的!”


    第69章 真身现幻妖伴君侧② “酸儿辣女”……


    荣昌太后蹙着眉看向对视的二人, 一双狭长的凤眸危险地眯起,眸色微黯。


    “陛下,你要记住, 一个合格的帝王最没资格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再次开口,对楼徽和也是楼徽宁说道:


    “陛下和昌宁之间的感情,本就是于理不合, 有悖伦常。你们之间才是最不可能的!”


    话音落,楼徽宁只觉脑海中寂静一瞬, 宴会上的无尽喧嚣此刻似乎都变得模糊不清。她下意识抬手抚着心口,极其轻缓地呼出一口气。


    荣昌太后身后的赵嬷嬷见状不对,连忙给一旁的宫婢使了个眼色。这皇宫中能伺候皇帝太后的宫女都是极有眼力的, 很快便一声不吭端上一盘盘餐肴,各色山珍海味一一陈列, 琳琅满目。


    楼徽宁眼睫轻颤,兀自牵起一个略显僵硬的笑:“母后, 时辰不早, 不


    如用些膳食——昌宁听闻那浔安城进贡的葡萄别样鲜美, 宫中御厨更是将其制成葡萄毕罗,母后何不尝尝?”


    谁料荣昌太后闻言微微拧眉:“葡萄味酸, 哀家素来不喜这口。”


    她说着,却吩咐身侧的赵嬷嬷将面前的两个盘子调换了位置, 原先的葡萄被放到楼徽宁面前,取而代之的是一盘色泽鲜艳的辣味川菜。


    光是看着那满盘的辣椒,楼徽宁眼泪就快要流出来了,但荣昌太后似乎心情好了不少,以至于抬手挥了挥:“好了,一个个怎么都愁眉苦脸的?都用膳吧。”


    楼徽宁微微抿唇:“昌宁愚钝, 之前竟都不知母后喜欢辣口。”


    身后的赵嬷嬷忙不迭笑着接话:“太后娘娘当年入宫时酷爱吃辣,特别是身怀龙种那段时日,可谓是无辣不欢!”


    话音刚落,荣昌太后脸色霎时间沉了下去,楼徽宁敏感地捕捉到这一丝不对劲,有些茫然地转头看向面色深沉的荣昌太后。


    酷爱吃辣?可是按照民间的说法,不该是酸儿辣女……


    她还想说什么,**昌太后却冷冷的打断:“赵嬷嬷,你的话有些多了。”


    赵嬷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猛地低头跪下:“老奴多言,望太后娘娘恕罪!”


    “够了,今日可是陛下生辰,哀家也不想扫了各位的兴。”荣昌太后说着缓缓摆了摆手,面上的神情十分不自然:“退下吧,免得哀家看了心烦。”-


    夜色浓重,月上中天。


    楼徽宁心绪有些混乱,喝了南昌侯献来的酒。热烈的酒灌肠下,烫得她的喉咙生疼。


    鼻头有些酸涩,她茫然抬起头,望着半空中那虚无缥缈的一点。觥筹交错间,楼徽宁透过众人高举酒杯的手看见那高座之上独自饮酒消愁的楼徽和。


    ——那万人之上的人物,所有人都向往他身后的那个位置,却无人知晓高处不胜寒,有名无实的他深受桎梏,举步维艰。


    她摇摇晃晃地起身,踉跄着步伐来到楼徽和身侧,在他略显惊愕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在他身旁坐下。


    不等楼徽和开口,她借着酒劲儿一把捉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


    楼徽和猛地一顿。


    楼徽宁深吸一口气,努力朝他露出一个笑:“陛下还在为方才母后的那番话心存郁闷?”


    楼徽和避开她的目光:“昌宁,你醉了。”


    “陛下。”


    “……”楼徽和垂眸不语。


    半晌,才终于长叹一声:“倒不是其他什么,只是复辟国师一事……母后实在是太过武断了。”


    “自古以来,改革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复辟国师一职也一样。如今的南胥可谓是站在时代的风口浪尖上,朕看不清……朕不知道直面一切迎来的是柳暗花明,还是重返窠臼。”


    楼徽宁轻轻咬着下唇:“可是除了直面这一切,我们还能做什么呢?身为皇室子弟,我们没有逃避的资格。”


    “所以你就愿意如太后所愿,与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一次的陌生男子成婚?”


    “那陛下呢?昌宁与陛下同岁,可陛下不也早就在前不久纳了几位妃子入宫?”


    楼徽和闻言一愣,霎时间失去了所有的怒气和锋芒,神情登时黯淡不少。


    楼徽宁只是牵了牵唇角,看似漫不经心地轻笑出声:“怎么?陛下不会觉得昌宁不知道此事吧?虽说自从上次分别已有三月有余,但昌宁不是聋子。这皇宫多少张嘴,即便陛下刻意隐瞒,但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又怎么会传不到我的耳朵里?”


    “……那不一样。”


    楼徽和垂下眼帘,似乎是在沉思,连同口中说出的话都是飘忽不定的:


    “……太医嘱咐过朕,朕的身子过于羸弱,不宜……行房事。她们不过是朕为了巩固地位迫不得已迎娶的,这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交易。”


    言罢,二人再次陷入沉默,少年时也曾无话不谈的青梅竹马,如今却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谁也捅不破那道生硬的隔阂。


    可楼徽宁不甘心,她不愿意让二人就此渐行渐远。


    于是她抿起唇,握住楼徽和的袖子拽了拽:“这宫中太过烦闷,我带陛下去个好地方。”


    楼徽和不为所动。


    她微微一顿,拉住他的袖子晃了晃:“陛下,求求你了,陪昌宁一起,好不好?”


    下一瞬,楼徽宁清晰地看见他冰封的眉眼舒展开来,明澈的池水自眼底绽开。


    “好。”


    他强自压下不自觉微微上扬的唇角,眸光忽闪:“朕与你同去。”-


    自古以来,坊间百姓最喜闻乐见的便是那皇家秘事,因此皇家子弟与朝臣贵客间的八卦也就成了说书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彼时华灯初上,夜色淡淡。元京城第一酒楼里坐满了人,旁边过道上都站着闲来无事来此地听些京中趣事儿的坊间百姓,正你一言我一语,交谈甚欢。


    那说书先生头戴一顶冠帽,捂着嘴响亮地咳嗽一声,手里的折扇朝着桌面猛地一敲,堂中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纷纷转头看向中央高座。


    只见他悠哉悠哉地摇开折扇,惬意万分地晃了晃扇子:“话说回来,最近城中幻妖作祟的事情,诸位可否有所耳闻?”


    此言一出,底下立马有人出言回应:“当然!整个元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如今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这就对了。诸位不妨想想,这么多年来这幻妖安分守己,怎的这段时日突然现身南姜四处作恶?它到底是什么来头?”


    底下的人闻言不禁议论纷纷。


    身着微服的楼徽和挑了挑眉,压低了声音凑到楼徽宁耳边:“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听得全神贯注的楼徽宁被猛地拉回思绪,忙抬手覆在唇上,朝着楼徽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楼徽和无可奈何地摇头笑笑,兀自垂首抿一口杯中清茶,唇齿间弥漫开一股微苦。


    一抬眸,却赫然对上那说书人的目光。


    说书先生顿了顿,随即别开目光。他猛地收起扇子,摇头晃脑道:“根据宫中传出的消息,我为诸位一一分析一道——有人说这幻妖是从宫中出来的,是当初含冤而死的某个深宫妃子;还有人说,幻妖是当初豫王府灭门时死状凄惨的豫王妃,如今大肆作恶,就是来寻仇的呢!”


    楼徽宁脸上的笑容僵硬一瞬。楼徽和敏锐地捕捉到她的不对劲,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


    楼徽宁脸色有些煞白,她微微张开有些颤抖的唇,嗫嗫道:“没什么……没什么……”


    此时,二人身边有人忍不住问道:“豫王妃!是那个……死得极不体面的豫王妃?”


    “还能有哪个豫王妃?话说回来,这豫王妃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曾经名动京城的美人儿,未曾想落得个这般难看的下场……”


    众人纷纷摇头惋惜:“啧啧,造化弄人呐……”


    说书先生说得头头是道:“前段日子好不容易出现个庇佑南胥百姓的天道,如今又闹出个什么幻妖……你们说,这个所谓的幻妖有没有可能就是北邙蛮人用巫蛊之术试炼出来的怪物?他们这是遭了天谴,一心想要报复呢!”


    台上戴着面具的说书人讲得绘声绘色,台下诸位听客皆是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还有小道消息传言,说那幻妖作祟南姜,是为了传说中的宝物——长生石。”


    有人疑惑不解:“长生石?这是何物?”


    说书先生捋了捋胡子,故作神秘道:“古人有言,长生石可活死人,肉白骨,重塑肉身,拼凑残魂,众人向往之。而这长生石有且只有一次现世,不在别处,就在南姜元京城。”


    话音刚落,台下众人瞬间躁动起来:“可是那传闻中现世如昙花一现的长生石?”


    “那这


    宝物如今在何处?”


    “……”


    “诶,诸位,长生石不过是传闻罢了,没有人真正见过这宝物,也无人知晓它是否真的存在于世。所以有关这长生石的事情就此翻篇罢,我来为诸位讲些当下最受欢迎的消息。”


    说书人说着,举起醒木猛地一拍案板:“要说这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当属这皇宫密谈。”


    “诶?不会又是什么皇帝丹青公主文墨,才子佳人天造地设什么的吧?”


    台下众人不禁唏嘘:“诶,你这皇帝和公主才子佳人的戏码不知说过多少遍了,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楼下的两位当事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眼,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去。


    “诸位,稍安勿躁。此皇宫密谈非彼皇宫密谈。今日的主角儿可不是陛下和公主,而是当今万人之上的太后娘娘,和当年名噪一时的风流王爷——豫王。”


    第70章 真身现幻妖伴君侧③ 混乱嘈杂中,他护……


    “诸位, 稍安勿躁。此皇宫密谈非彼皇宫密谈。今日的主角儿可不是陛下和公主,而是当今万人之上的太后娘娘,和当年名噪一时的风流王爷——豫王。”


    此言一出, 台下原本沸沸扬扬的人声瞬间安静下来。


    毕竟当初这豫王犯下大逆不道之罪,最终沦落为满门抄斩的下场,可谓是人尽皆知。所以这么多年来这个人物一直都被奉为宫中禁忌, 鲜有人提。


    但世人往往天生反骨,越是不让做的事情他们越要做, 坊间说书更是喜欢以此禁忌为噱头吸引众人。这不,豫王的名号一出,一开始有些不耐烦的听众们纷纷被激起了欲望, 议论声渐渐弥漫在整个酒馆中。


    “这……这是什么新鲜事?未曾听闻过他们有交集,快说来听听!”


    “当今位高权重的太后娘娘和那大逆不道的反贼豫王?这可不兴乱讲的呀, 消息保真吗?”


    “得了!管他什么真不真的!别吊人胃口了,到底怎么回事, 快点说罢!”


    说书人语气带笑, 右手立于身前。他挥了挥手中的折扇, 语气慢慢悠悠:“诸位,稍安勿躁, 且听我细细道来。”


    台上人侃侃而谈,台下人屏息倾听, 唯有角落处的楼徽宁显得局促不安。她余光瞥见沉默的楼徽和,只见他兀自低头,望着手中的茶水一声不吭。


    “陛下……你可还好?”她试探着、轻声唤他。


    楼徽和眸色一颤,半盏残茶中映出他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他握紧了放在袖中的手,强自压住微微抽动的嘴角,随即移开目光。


    他递给楼徽宁一个安心的眼神, 放在桌上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朕……我倒是很好奇,这坊间能编排出什么惊天秘密。”


    说书人声音爽朗:“根据宫中秘闻有言,当年为尚为贵妃的荣昌太后接生的太医和稳婆全都消失不见,如人间蒸发一般。而就在李贵妃生产前后,身为亲王的豫王曾多次暗地里出入后宫,可谓是大逆不道!意欲不轨!”


    楼徽宁难以置信地自语喃喃:“荒唐……简直是,胡说八道!”


    她本以为楼徽和会龙颜大怒,不曾想后者却直起身子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嘴角微微翘起一丝弧度,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好一个大逆不道,意欲不轨……有趣,有趣。”


    楼徽宁听得后背冷汗直流,心中万般后悔今日带楼徽和来了这号称元京城“消息通”的茶楼。如今这说书人口出惊人,她现下又不能暴露二人身份,只得轻轻抚摸着楼徽和那只放在桌上的逐渐收紧蜷缩的手,尽力安抚他。


    只听“啪”清脆的一声响,说书人猛地一拍案板,声音骤然拔高——


    “但豫王的怪异举止远不止于此!相传当年有豫王的门客多次登门拜访,豫王都频繁出京,每次都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去做了什么。恰巧在李尚书府夜里遇刺惨遭灭门之后,豫王便再也没有频繁出京……在诸位看来,这二者之间是否有何关联?”


    “够了!”


    不等那说书人继续祸从口出,楼徽宁陡然拍桌站起,怒目圆瞪:“你打着说书的旗号,屡次妄议皇室,置皇家颜面于不顾,编排当今太后,其罪可诛!你可知救你今日说的这些话,够你九族洗干净脖子等死!”


    说书人显然有些慌了,一改往前的从容,急于自辩:“我不过是个说书人,大家来这儿也就是当个乐子听听,万万当不得真的。若是我说什么姑娘便信什么,那才是件怪事!”


    “巧舌如簧。”


    楼徽宁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转身看向坐在原地不动的楼徽和,心下忐忑不安。


    她俯身凑到楼徽和耳边,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此人的话不可信,昌宁唯恐那些谣言秽语脏了陛下的耳朵,我们还是快些远离这是非之地罢。”


    她说着,不紧不慢拉着楼徽和走出了酒楼大门。她朝守在门口的宫婢与柳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你好,立刻转身退下-


    时值大雪,景和帝生辰、南胥万寿节、景和十五年葭月十六。


    光秃秃的树枝上张灯结彩,护城河上水波轻缓,十六的月亮在半空中高悬。城中百姓将众多花灯放上水面,掠起阵阵久聚不散的涟漪,将河中那一轮圆月压扁又拉长。


    南胥习俗,在葭月十六这天晚上放河灯并许愿,愿望会随着河水顺流而下,流到上古仙人所在之处。神仙看见百姓们的愿望便会帮他们实现。


    楼徽宁打趣着身边人:“良辰吉日,陛下何不共赏盛景,与民同乐?”


    楼徽和伸手勾开她缠绕在颈间的发丝,唇角牵起一抹宠溺的笑:“出宫本就是为了你的心愿,都随你。”


    楼徽宁歪头笑笑,随即转身去闹市摊边买了两盏河灯、一个玉兔灯。她拉着楼徽和一路小跑来到元京城的护城河边,俯身将手里那盏精致的莲花灯放入粼粼波光里,在这喧嚣街市外、漫天烟火中缓缓闭上双眸。


    灯影幢幢之下,楼徽宁双手合十,朱唇微动,虔诚地向神明许愿。


    和风微送,清澈如镜的河面倒映出两岸的金碧楼台,火树银花。满城街市灯虹熠熠,鱼龙歌舞响彻元京,玉壶转伴欢声笑语,翩然舞随一曲惊鸿,此情此景一时难分天上人间。


    楼徽和站在一旁手捧玉兔灯为楼徽宁照明,昏黄的光亮照在她的鬓角处。少女的笑容真挚烂漫,在暖橘色灯光下漾开,融化在满河星火中。


    楼徽和凝视着她眸中荡漾的点点灯火,心中微动,回过神时话已问出口:“昌宁许了什么愿?”


    楼徽宁顺着他的声音抬眼,却见平日里严谨得一丝不苟的当今圣上正微微俯身,降尊纡贵地为她提灯照亮。


    心口有一处柔软的地方微微有些荡漾。她不太自在地别开眼,佯装恼怒:“陛下这是作甚?愿望这东西,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朕就非要许个明愿,朕倒是要看看,这说法到底灵是不灵。”


    楼徽和说罢将手里提着的玉兔灯塞到她手里,随即双手合十,闭眼喃喃:“朕愿这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百姓安康,福祚绵长。”


    楼徽宁凝视着他的侧颜,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她知晓楼徽和一向不信鬼神,可只要是关于南胥江山和黎明百姓的事情,他就从不马虎。


    回过神来时,身为一国之君的楼徽和已经蹲下身子,将手里的河灯轻轻放入河面,向神明虔诚祈福,庇佑南胥子民。


    楼徽宁牵起一个淡淡的笑,伸手拽住他的袖子:“走吧,陛下。”


    “在宫外不用唤我陛下。”


    “是是是,兄长。”


    “……我”楼徽和沉吟片刻,有些别扭道:“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直接唤我的名字。”


    楼徽宁闻言愣了一瞬,怯生生道了一句:“……徽和。”


    二人目光相接,楼徽宁清晰地看见对方一向凌冽的眸中那股藏不下的柔情,似水般温和,如有万张清波盛于眼眶之中,眼波流


    转间皆是春水荡漾。


    “嘭————!”


    绚烂的烟火在夜空绽开,如一道道天光撕开浓重的夜幕。


    二人蓦地扭头看去,无数灿烂的烟火交错相织,在漆黑的夜空中编织一场绝美的烟火盛世。烟花易冷,繁华而又虚幻,触不可及。


    几乎是同一时间,原本人流涌动的街道突然堵得水泄不通,一群人挤在街道口的位置将人潮截断,还有越来越多的人再继续往街道口人群的方向走去。


    楼徽宁瞬间被人潮冲得站不住脚,身不由己地连连后退,慌乱间照明用的玉兔灯从手中脱落,精致小巧的灯笼瞬间被汹涌狂乱的人群踩得七零八落。不等她反应过来,忽地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失去平衡跌倒在地时,一双修长白皙却劲瘦的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一把拉入怀中。


    她微微一愣,几乎是下意识抬头看向楼徽和平静自如的面容。身侧人群混乱嘈杂,步履纷繁,她被护在他一方臂弯之中,虽然身临险境,却感到无比安心。


    有两个身着黑衣的暗卫迅猛落地,双手拱手下跪:“陛……公子!属下来迟,还望公子恕罪!”


    楼徽和头也不回,低头拍了拍楼徽宁的肩膀安抚,又问那暗卫:“前边儿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有人在闹市中发生了争执,似乎还动了手,殃及池鱼……”


    刚稳住身形的楼徽宁与他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地转身朝着人群拥挤的方向走去。


    好不容易来到人群外,楼徽宁踮起脚尖往里面探了探,拉住一旁的摊主问道:“大娘,请问这儿放松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多人聚在这里?”


    “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妇人,穿着倒是挺素雅体面的,不知有何想不开的,竟发疯一般追着辆马车跑。那马车一看就是富人家的,这妇人也是可怜,被马车撞开也不依不饶的,这不,自己摔得浑身是伤,还把人家街边一花灯摊子给撞翻了,搁路边儿躺着叫唤呢!”卖糖葫芦的大娘砸咂舌道。


    一旁的布料摊主压低了声音道:“嘘……这妇人好像是那京中富商的侧室吧,好像叫什么……陈楚卿?我记得她一向低调内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楼徽宁闻言猛地一顿:“你方才说,她名叫陈楚卿?她是不是还有个十多岁的女儿?”


    那摊主被楼徽宁一吓,没好气地说:“是,她有个女儿名叫莞莞,说起来也没几个人见过……有什么问题吗?”


    楼徽宁柳眉微蹙,楼徽和见状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问:“怎么了?”


    “这个陈楚卿,我听阿青说起过,似乎很不简单。”


    她说着,透过攒动的人头望向那个瘫倒在路边的妇人,陈楚卿生得极其漂亮,虽不是一眼惊艳,却是个素雅清丽的气质美人。她一袭素衣上沾染了点点斑驳的血渍,蜷缩在地上哭泣得瑟瑟发抖,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那被陈楚卿撞烂了摊子的男子一把抓起她的领口,怒气冲冲地破口大骂:“你这个疯婆娘!要发疯滚回你家院子里去!大街上祸害我做什么!今天你不给老子的摊子赔了,就别想走了!”


    楼徽宁犹疑片刻,终究是于心不忍,侧身挤出人群走上前去。楼徽和见状忙跟了上去。


    “死婆娘,看老子今天不给你点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