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待谢欢至公堂时,薛陵钰正悠哉悠哉的坐着饮茶,神情惬意,瞧着竟像是来刑部做客一般闲适。
“谨王殿下。”谢欢朝他行礼道。
薛陵钰并未起身,朝着谢欢的方向抬了抬手,温润如玉道:“谢员外郎免礼,许久未见,今日本王倒是要叨扰谢员外郎了。”
“呵, 谨王殿下说笑了。”谢欢客气道:“不知殿下今日前来, 所为何事?”
薛陵钰眼中藏着兴味,朝着公堂中央跪地垂头的年迈妇人微微抬了抬下巴,漫不经心道:
“此人乃是本王的人在京郊乱葬岗救回来的,名唤柳娘。捡到柳娘时,她中了哑毒,头上还被人给砸出了个血洞,瞧着好不可怜。好在本王的人救得及时,止住了柳娘头上流的血,王府的大夫也将她的哑毒给解了。”
“只是待柳娘哑毒解了后,本王这么一问呐,才知道竟然是有人想将柳娘给毒哑了还不够,竟然还想将她给杀了。这可是件大事,本王一想如今京中谢员外郎名声正盛,便想让谢员外郎来给她做做主。”
说这话时薛陵钰脸上尽是看好戏的表情,谢欢心头不免一跳,随着薛陵钰的视线向着柳娘看去。
柳娘瞧着大约五六十的年纪,长脸三角眼,满头鬓发,身形佝偻,但要说是穷苦人家又不太像,谢欢注意到她露出的双手上并没有操劳后留下的痕迹。
“柳娘,谢大人就在你跟前,有什么冤屈只管跟谢大人哭诉。京城里谁人不知谢大人对女子、哥儿的案件最是重视,你且安心,谢大人定然会给你个说法。”薛陵钰慢悠悠道。
这番不阴不阳的话一出,谢欢就清楚的明白薛陵钰是在针对他。
细细回想过往遇到的人,谢欢敢断定自己并未见过柳娘,却是不知薛陵钰带着人来做什么。
“谨王殿下谬赞,”强自按捺住心中的不安,谢欢往公案前一坐,亲和道:“你若有什么冤屈只管如实说来。”
柳娘状似害怕的怯怯抬头看了眼谢欢,随即便朝着地上猛的一个磕头,痛哭流涕道:“大人,民妇冤呐!差点就被人给害死了啊!”
哭声很大,嗓音像是锯木头般嘲哳难听,的确像是被毒坏的后遗症,谢欢的心不由得更加焦躁起来,他凝声问道:“柳娘,你可知是何人要害你?”
柳娘抬起头,用衣袖擦了擦衣角,哀切道:“大人,害民妇的正是户部左侍郎府上的宁姨娘还有她的贴身丫鬟小琴!”
瞳孔放大,谢欢身形僵滞,浑身的温度瞬间降了下去,散发着阵阵冷意。
户部左侍郎府……
宁姨娘……
还有小琴。
公堂内站在两边的刑部捕快们皆是惊疑不定的看向堂上的谢欢,户部左侍郎府宁姨娘,那不正是谢大人的生母吗?
堂下的柳娘还在喋喋不休的哭泣道:“民妇记得很是清楚,去年十一月二十那日,宁姨娘约了民妇于京郊的茅屋中相见,谁知见面后她竟骗民妇喝下了哑药。灌了哑药那宁姨娘还不罢休,竟又伙同小琴要将民妇给杀了。”
“她们在民妇反抗之际,拿着茶壶砸在民妇的头上,又拿长凳摔在民妇身上,后来见民妇进气多出气少,以为民妇活不成了,便使了银钱让人将民妇抬去了乱葬岗。”
“谢大人!您一定要给民妇做主啊!”
柳娘哭得悲切,泪水糊了满脸,听得直叫人心头发寒。
“谢员外郎。”
见谢欢迟迟不说话,薛陵钰不急不缓的敲了敲桌子,嘴角浮现出一抹看好戏的笑意,轻飘飘道:“你怎地不接着问话了。”
“对了,”薛陵钰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该先将害柳娘的罪魁祸首给抓来问话才是。来人,去户部谢侍郎府上将宁氏抓来审问。”
“等等!”
谢欢站起身,眼睛紧紧的盯着柳娘,咄咄逼人道:“你指认宁氏有何证据?你二人有何恩怨?莫要为了一时之私胡编乱造!”
柳娘从怀里拿出一只翡翠耳坠子,抽抽噎噎道:“这是宁姨娘动手时,民妇扯下来的耳坠,此事千真万确,民妇并未说谎。”
底下的捕快将柳娘的耳坠子呈给谢欢查看,只这么一眼,谢欢便认了出来,这是谢如敛三年前送给宁玉淑的坠子,当时宁玉淑爱不释手,日日戴着,谢欢还曾打趣过。
脑中思绪轰然炸开,谢欢跌坐在椅上。
眼神落在薛陵钰温润公子般的脸上,谢欢喉咙滚动,轻轻闭了闭眼。
要说宁玉淑杀人谢欢不太信,但是柳娘应该当真跟宁玉淑脱不开关系,毕竟薛陵钰即便再想找茬,也不可能无的放矢。
指甲将掌心掐出几个血印,谢欢不明白他娘遇到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他说,现下被薛陵钰抓到把柄,却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捕快抓人去了,薛陵钰换了个舒坦的坐姿,眯了眯眼,忽然道:“是了,户部侍郎府的宁姨娘听起来有些熟悉,谢大人,你可知道是谁。”
知晓薛陵钰明知故问,谢欢也只能实话实说道:“此人,乃是下官生母。”
“啊,那谢大人岂不是不能审问此事了?”薛陵钰可惜的摇了摇头,抬手朝着身后的捕快吩咐道:“此事还涉及到朝廷命官,且去将秦霍秦大人请来审理,其他人本王不放心。”
他指尖轻点,意味深长道:“毕竟一会儿柳娘要交代的事,更加令人惊奇。”
捕快听从薛陵钰的话去找秦霍,谢欢手里的汗却是出的愈发多了。
柳娘还要说什么事?
谢欢下意识觉得应当跟他有关,薛陵钰的目的根本不可能是宁玉淑,他这么大张旗鼓的找了人来指认他娘,最后的目标肯定是自己。
他不禁又看了看柳娘,能让他娘出府相邀……
脑子里蹦出一个可能性,谢欢的后背瞬间被汗浸湿。
不、不可能……
他娘不是说那接生婆子当年拿了银子便离开了京城吗?
难道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回来了?
谢欢心里中焦急,但是面上却尽力克制着,尘埃落定前他都不可能在薛陵钰面前示弱。
秦霍来得很快,看着鸦雀无声的公堂,他顿了顿,面上毫无波动的朝着薛陵钰行礼道:“谨王殿下,不知何事需要本官协助?”
薛陵钰将柳娘的话简单说了一下,朝着谢欢道:“谢大人,既然秦大人来了,你且让位吧。”
谢欢抿唇,站起身将位置让给秦霍,堂上并无其他可坐的地方,他便想要去底下站着。
“谢大人的亲人既与此桩案件有关,那谢大人理应回避,不宜参与此事的审理,且先行离去吧。”秦霍道。
谢欢捏了捏拳,他并不是很想离开,他娘胆子素来不大,突然被抓来刑部怕是要给吓个好歹。
“诶,谢大人还是不离开的好。”薛陵钰面带笑意道:“省得一会儿秦大人还要唤人将谢大人带过来,平白浪费时间。”
言下之意,谢欢也与这案子有关。
心里越发空落,谢欢不得不往最坏的地方想去。
秦霍抬眼看了眼薛陵钰,也没在让人将谢欢带走,只让人给抬了个椅子过来,让谢欢坐下。
宁玉淑和小琴被捕快们带来刑部时,因着两人太过害怕不敢抬头看,也就没发现角落里的谢欢。
反而被谢欢发现两人脸上的惊骇,尤其是宁玉淑看见柳娘时,整个人瞧着像是要晕过去了。
两名捕快押着宁玉淑和小琴跪下,秦霍面无表情,威严问道:“宁氏,于氏,今日有人状告你二人意图杀人,且下毒行凶可有此事?”小琴本名姓于。
“冤枉啊大人!”宁玉淑哭得梨花带雨,像被雨水敲打后的小白花,弱弱道:“妾身从未杀过人呐!大人!”
小琴脸已经全然苍白,只知道哭。
秦霍并未因为二人的哭泣而表情松动,他对柳娘道:“柳娘且把你的遭遇于二人跟前复述一遍。”
柳娘眼含恨意的瞪着宁玉淑,张嘴便是:“宁夫人为何要撒谎!”
发现柳娘当真能出声,宁玉淑和小琴脸色一变,皆是骇然。
将指控宁玉淑的话又说了一遍,柳娘捂脸痛哭,“还请秦大人还民妇一个公道!”
“胡说八道!”小琴脱口而出,“大人,我和夫人从未想过杀人,分明是争执的时候此人一个用力将头磕在桌角晕了过去!”
“通通住口!”秦霍一拍惊堂木,气势惊人。
底下三人被吓得住了口,不敢再言。
“接下来,本官说一句,你三人答一句。若是谁在扰乱公堂,皆罚三大板!”
三人点点头,像是鹌鹑一样缩着身子,打着哆嗦。
秦霍蹙眉,理了理整件事的脉络,问道:“于氏,你说你二人未曾杀人,那给柳娘下哑药一事可是真?”
小琴不敢撒谎,怯怯的点了点头,声如蚊呐:“是下了哑药。”
秦霍又问:“你二人为何要给柳娘下哑药?”
公堂内安静下来,半晌后,小琴结结巴巴道:“这人、这人嘴里说话不好听,我听不过去,便……便给她下了药。”
这话一听便像是借口,秦霍又问了宁玉淑,宁玉淑也说了一样的答案。
秦霍转头又问柳娘:“你与宁氏、于氏是何干系,发生了什么冲突?”
柳娘得意洋洋的看了眼宁氏,张嘴道:“民妇十九年前乃是宁夫人的接生婆子……”
“贱婆子,不准说!”宁玉淑眼神一厉,发狠攀着地爬过去捂柳娘的嘴,却很快被身后的捕快给治住,动弹不得。
秦霍给了那捕快一个眼神,宁氏身后的捕快便将她嘴给捂住了。
“唔唔唔—”不能说!
在宁玉淑的挣扎声中,柳娘大声道:“那宁夫人分明生了个哥儿,却为了得一个贵妾的位置,偏让民妇给谢侍郎说生的是儿郎!”
哥儿?儿郎?
宁夫人的儿子,不是只有一个人吗?
堂内众人齐刷刷的看向角落里惨白着一张小脸的谢欢。
第62章
宁玉淑和小琴也在这时发现谢欢也在场, 母子俩相视之时,宁玉淑两行泪水扑簌往下流。
“谢员外郎,是哥儿?”
薛陵钰尾音上扬,清润的嗓音在公堂内十分清晰,他蹙着眉,故意道:“柳娘,你不会是在胡言乱语吧。这可是污蔑朝廷命官,会被砍头的。”
“民妇不敢说谎, ”柳娘举起四根手指,信誓旦旦道:“王爷与秦大人若是不信,可请人去验谢大人的身, 他的孕痣在腰后, 这位置很是罕见, 民妇一直记得。”
“哦?”薛陵钰看着谢欢,咄咄逼人道:“不知谢大人,有什么想说?还是要本王去找人来验验谢大人的身子?”
谢欢心如死灰, 知道自己今日是如何也逃不过了。
“谨王殿下, ”秦霍面容严肃的打断道:“此乃刑部,此案既已交由刑部审理, 还请谨王殿下莫要插手,待下官一一问过几人再下定论。”
薛陵钰一怔,面色有些难看,似乎没想到秦霍竟不给他半点脸面。
谢欢的目光不由得也落到秦霍身上,只见秦霍目光清明,不卑不亢,也不在乎薛陵钰难看的面色,一板一眼道:“柳娘,你为宁氏隐瞒下其子是哥儿,理当是于她有益,她又为何会选在十九年后给你下药?”
“这……”柳娘抖了抖身子,不由得看向薛陵钰:“民妇、民妇……”
薛陵钰目不斜视,指尖在桌上轻敲,状似无意道:“老实说便是,秦大人刚正不阿,定不会胡乱判案。”
“是、是。”柳娘接连应了两声,哆嗦着哭诉道:“当年民妇给谢家老爷说了生的是个哥儿后便收了宁姨娘给的八百两银子离了京城,去了沂州。民妇在沂州安了家,生了儿子,原本也算相安无事,岂料去年年中民妇那可怜的孙儿生了大病,那病需用人参吊着命。那八百两银子早已在这些年间用完,民妇没了法子,只能带着我那可怜的孙儿来了京城求宁姨娘救救民妇的孙儿。”
“岂料民妇不过找宁姨娘要了两次银钱,她并不愿意给了,不愿给便罢了,竟还想要毒害民妇。大人,民妇……”
“本官知道了。”秦霍打断柳娘的喊冤,示意捕快松开宁玉淑。
“宁氏,柳娘说得可都是真话?”秦霍又问。
宁玉淑哭得险些背过气去,此时脑子一片混沌,想辩解,张了张嘴却发现没有声音,竟是给吓得失声了。
“娘。”谢欢向前走了两步,却被一旁的捕快伸手拦住。
他没有试图挣扎上前,而是站在原地看着宁玉淑,眼神温柔,轻声哄道:“娘,别怕。将你知道的说出来便是。”
事到如今,他依旧不相信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娘亲,会杀人。
哥儿扮男子之事已无回转之地,但是他娘却不能够背负杀人犯的罪名。
“欢儿。”宁玉淑抖着嗓子唤了声。
她撑起身子,擦了擦脸上湿润的泪水,将去年一直被柳娘索要钱财的事说了出来。
“去年七月,妾身可怜柳娘的孙儿生了难以医治的病,便私下给了她一千两。妾身本以为这已算得上仁至义尽,熟料没过一月柳娘竟又寻了来,这一开口又是一千两。妾身本只靠着府里的月银度日,一千两对妾身来说算得上是个大数目。”
“但想着那孩子可怜,妾身便还是咬牙将屋里的摆件拿出去卖了,将卖的钱攒来给了她。岂料她还不罢休,之后更是一月来一次,妾身不知何种病灶竟需要这般贵的药材,便寻了人去打听,谁知这一打听才知道她的孙儿在八月底的时候便已经去了。”
“她之后来找妾身要银两,不过是染上了赌瘾,将妾身给她的银子尽数拿去赌了。妾身不愿给,她就、她就嚷着要将、要将那事儿公之于众。”
宁玉淑垂眸,咬牙道:“无奈妾身只得又变卖了些家中的首饰将钱给她,但此人贪心不足,几次三番找来险些被人发现,妾身便、便想着干脆将她毒哑了,省得她四处乱说话。”
秦霍又问:“所以你同于氏便将柳娘约在了郊外的茅草屋内?”
宁玉淑点头:“妾身将寻来的哑药放了茶水中,告诉柳娘那乃是价值千金的武夷山大红袍,她一听闻这茶金贵,便喝了下去。待她发现不对后,便想要打杀妾身与小琴,躲闪之间,她一个踉跄脑袋撞在了桌角上晕了过去。”
“血水沾了满脸,妾身和小琴看着害怕,没来得及细看,便赶紧逃了。”
宁玉淑和小琴常年待在紫馨苑,手上并无什么力气,当日在小琴的阻挠下,柳娘都险些打到宁玉淑。
二人后怕之余,见柳娘晕了哪儿还敢逗留,抓紧便跑走了。
“说谎!”柳娘激动道:“大人,她二人分明是想杀了民妇!”
“你才说谎!”小琴争辩道。
秦霍揉了揉额角,一拍惊堂木:“肃静!”
几人登时安静下来,只是不服的看着对方。
“秦大人,”薛陵钰道:“此案,您看该如何判?柳娘还有宁氏落下的耳坠,难道这还不可作为其杀人的证据。”
秦霍面不改色道:“谨王殿下莫急,此案疑点重重,双方各执一词,需调查拿到铁证后才可下判决。至于耳坠一事,宁氏并未否认与柳娘见面,做不得证据。”
“秦大人这是要包庇二人?”薛陵钰眯眼,掌管皇宫禁军几年,身上气势自然也非常人能够抵抗。
熟料秦霍并不害怕,反而道:“谨王殿下何意?刑部的规矩自古以来便是如此,殿下若认为下官徇私枉法,尽可向陛下弹劾便是。”
“你!”薛陵钰咬牙,眼中愠怒。
“下官记得殿下说您的下属于乱葬岗找到了柳娘,不知是您的哪位下属,还请谨王殿下将人唤来,下官要细细问过才是。”秦霍道。
秦霍此人软硬不吃,薛陵钰拿他没有法子,只得指了一名下属交给秦霍。
本以为案子会继续审下去,岂料秦霍挥袖道:“来人,将宁氏、柳娘几人押入大牢,押后再审。”
“是!”捕快们应声道。
“大人,民妇为什么也要坐牢!”柳娘嚷着。
并没有人理会她,捕快们很快便押着人出去了。
“等等!”薛陵钰指着谢欢,质问道:“秦大人是否忘了,谢欢假扮男子参加科举一事,且他还骗了父皇与三弟,进宫做了三弟的伴读。此等欺君罔上之事,秦大人莫非要置之不理。”
秦霍抬眼瞥了眼谢欢,淡淡道:“谢大人,你可承认自己乃是哥儿扮作的男子?还是要本官请人来当场验明正身。”
知道躲不过,谢欢并未挣扎,长长的睫毛垂下,众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到一句苍白的:“谢欢,认罪。”
谢大人当真是哥儿!
听到谢欢亲口承认,堂内的众人神情各异,有人不敢相信,有人却觉得谢大人容貌之盛,说是哥儿倒是也合情合理。
“谢欢,你可知这是足以砍头的大罪。”薛陵钰笑道:“你就这般承认了,难道不怕死吗?”
谢欢无语的横了他一眼,心道薛陵钰这弯弯绕绕的一趟,为的不就是来揭穿他的身份吗。
现在又来装什么装。
他抿嘴不言,完全无视薛陵钰,朝着秦霍道:“秦大人,在下知错,所有的事在下一力承担,还请秦大人不要难为我娘。”
薛陵钰冷嗤一声,“此事宁氏也逃不过责罚,此间种种本就因她谎报你的身份引起,岂由你轻飘飘一句话就可以免罪?秦大人……”
“来人,将谢欢押入大牢。”秦霍果断道。
待捕快将谢欢押走后,秦霍看向面色不善的薛陵钰,道:“谨王殿下,谢欢假扮男子一事太过复杂,还需大理寺同僚一同审理,下官也要上奏陛下,以了解陛下圣意。接下来还请谨王殿下莫要插手此事,引火烧身实乃不明智之举。”
袖中的手握成拳,薛陵钰冷笑问道:“秦大人是在说本王多管闲事?”
“下官并无此意。”秦霍面色淡然的与他对峙。
这人是看不上他。
薛陵钰心头像被火烧一般,恨不得让人将秦霍拖出去斩杀,只是此事不过想想而已,秦霍是三品高官,随意动不得。
“本王知晓了,只是此事的结果本王会一直盯着,秦大人最好公正判案!”
薛陵钰说完这句话,便拂袖离去。
待人都离开后,秦霍揉了揉钝痛的额角,步履匆匆的离了公堂,回了自己平日里办公的屋子。
不待停歇,便拿出一张信纸迅速提笔写了起来。
将信纸装入信封内,秦霍叫来一人,吩咐道:“让驿站的人将此信快马送到江南,定要亲手交给煜王。”
……
刑部的牢房有些潮湿,只有一口小小的四方窗,光线很是昏暗。
谢欢呈“大”字型瘫在稻草堆上,双眼无神,只觉人生无望。
完了。
全完了。
早知道还不如用薛时堰那法子早点对外说自己是哥儿呢。
但是现在想这些都是马后屁,谢欢也是随意想想罢了。
捞过一根稻草在手里把玩,谢欢任由思绪漫无边际的发散着:
好了,现在外头的人都知道自己是个哥儿了。
且不说他还能不能够活着出去,就算是活着出去了,怕是日子也不好过。
想起自己被押送进来时,那几名捕快打量的眼光,还有一名相熟的捕快不信的问他“谢大人,你真是哥儿啊?”
在谢欢要死不活的说了声“是”以后,那捕快又道:“哎哟,那咱们岂不是一直跟哥儿称兄道弟。”
谢欢:……
“可不是,前些日子我还瞧着邢大人和齐老大在捡着谢大人的剩饭吃呢!这样说来……”
几人意味不明的看了眼谢欢。
谢欢:“……你们不要多想。”
那几名捕头嘴上应是,但是只瞧他们的乱转的眼珠子,谢欢就知道没有他们没想什么正经事。
“算了,大不了就一死。”他闭着眼,喃喃道。
只是希望不要连累到谢府里的人,渣爹好不容易才熬到的四品官,要是因为他丢了官多难受啊。
还有他娘还有袁氏等一众女眷,以后可怎么办呐。
没关系。
谢欢吸了吸鼻子,大不了他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求人给薛时堰带个消息,让他帮忙保住谢家。
虽然自己平日里对薛时堰也算不得多好。
但是他跟薛时堰也互帮互助大半年,两人还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薛时堰不能不帮他保住谢家吧。
他愤愤的想:
若是薛时堰当真不帮他,那他做鬼也不会原谅薛时堰的!
“薛时堰……”
眼角沁着水光,谢欢伸出双手按住湿润的眼皮,制止泪水流下。
他真的有点想薛时堰了。
第63章
“谢大人, 吃饭了。”
齐磊拎着木质食盒,让看守的司狱打开牢门,将食盒搁在地上,齐磊看着谢欢神情复杂道:“这是我特意让人做好送来的,你且安心吃。”
牢里给犯人的饭菜总归不会太好,大多都是馊饭馒头并着一些青菜,穷苦人家咬咬牙也能吃下,但谢欢从小也是吃着宫里的玉食珍馐长大,平日里连刑部饭堂的菜食都很是挑剔,这样的饭菜他又如何吃得下去。
好歹兄弟一场,齐磊想着也不能让谢欢饿着肚子才是。
虽然这兄弟吧……
哎—
直到现在齐磊都不敢相信, 经常跟他勾肩搭背, 一起玩笑说话的谢欢竟然是个哥儿。
这叫什么事儿啊!
想到这齐磊的脸诡异的红了红, 余光悄悄瞟了眼谢欢。
谢欢慢悠悠坐起身, 看了看食盒,对齐磊恳求道:“齐捕头, 这饭我想麻烦你给我娘送去。”
谢欢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宁玉淑,也不知道渣爹能不能想法子先将他娘给捞出去,这地牢阴湿,他娘怕是忍不了几日。
“放心,伯母那处我已经让人给送了新鲜的饭食去,你先顾着自己的肚皮吧。”齐磊道。
“那多谢齐捕头了。”
谢欢坐着没动,他现在没有心思吃饭,整个人头绪纷乱,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只有坐着的力气。
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完全不知道。
“别想那么多, ”齐磊将食盒一层层打开,把里头的饭菜都给摆了出来,粗声粗气道:“你先吃饱再去想其他事,秦大人明日才上奏陛下,你今儿好生吃了饭,再好好睡一觉,说不定此事还有回转之地。”
齐磊本想直接将人拉起来,但又想到他是个哥儿,只得将碗往他手里一塞,道:“快点吃,一会儿天黑了看不见,我还得早些回家。”
谢欢看着碗里饱满晶莹的大米饭,缓缓吐了口气,终归还是没继续犟下去,总不能还要耽搁齐磊的时间吧。
见谢欢一口一口慢吞吞的吃着饭菜,齐磊的心里松了劲儿。
发生这么大的事,他是真担心谢欢一蹶不振,要他说,哥儿装男子这事儿可大可小,谢欢又不是作奸犯科之辈,结果如何端看陛下什么态度。
不过谢欢与煜王关系亲密,如果煜王愿意帮着去劝一劝,指不定陛下也就意思意思撸去谢欢的官职这事儿便结束了。
空荡的牢房气氛沉默,只偶尔传出牙齿咬在脆藕上咀嚼的声音。
“哎,你怎么就是哥儿呢!”忍了半晌,齐磊终还是忍不住道。
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谢欢垂下眼睫,不知在想着什么-
谢如敛与同僚约着今夜同去春香楼应酬,只是还未等他们离去,便瞧着谢府的车夫在户部门外张望着,待见了谢如敛,便面容惊慌的迎了上去。
谢府在袁氏的把持下,下人鲜少有如此不顾规矩的时候,果然,那车夫一来就附耳急道:“老爷,府里出事了,宁姨娘被刑部的人抓走了。”
刑部?
谢如敛面色一沉,与同僚说家中有事,改日再约,又道了歉,才急匆匆离开。
待他匆忙回到府里时,袁氏已经在大门外张望许久,虞清潇挽着她的胳膊,神色不安。见谢如敛回来,两人像是找到主心骨般,袁氏迎上去面色焦急道:“老爷,刑部的人说淑娘涉嫌毒杀他人,直接将人给抓走了。”
谢如敛皱眉道:“谢欢人呢,他不是在刑部任职?来人,去接谢欢回府。”
“我已经让人去了刑部外头候着。”袁氏道:“只是不知为何,还没回来。”
说来正巧,两人正谈论时,恰好去刑部的下人回来了,只是还不等谢如敛询问情况,那下人便匆匆道:“老爷,刑部的官爷说少爷犯事儿了,也被关进了大牢。”
谢如敛猛吸一口气,只觉脑中晕眩,不得已扶着身边下人的胳膊才站稳身子,等脑中清明些后,他问道:“欢儿出了什么事?”
下人缩着脖子瞧了瞧谢如敛的脸色,怯怯道:“刑部的官爷说,少爷本是哥儿,却被宁姨娘自小谎报成儿郎,说少爷欺君罔上,现下正在牢里等候陛下发落呢!”
“什么!”
“怎么可能!”
“欢哥哥是哥儿?”
谢如敛、袁氏虞清潇三人皆不可置信道。
“荒唐,谢欢好好一儿郎,怎么可能会是哥儿!”谢如敛下意识否认,他双眼微凸,盯着那下人道:“你说的可是实话?是不是耳聋听错了去。”
“小人没听错,”下人苦着一张脸,道:“小人发誓刑部的官爷当时就是这么跟小人说的,而且还让咱们快些想想法子去找陛下求情。”
“糊涂!糊涂啊!”想起自己好好的儿子变成了哥儿不说,还被人关进大牢,谢如敛两眼一黑,气得直哆嗦:“淑娘她,怎么敢!”
袁氏脸色难看,摇摇欲坠,好在有虞清潇扶着她,才没有跌倒在地。
虞清潇惊讶后,便很快冷静下来,问道:“义父,当务之急咱们得先确认宁姨娘和欢哥哥的安危,您可有法子进刑部大牢?”
“他们敢做出这般胆大包天的事,还顾着他们作什!”谢如敛怒不可遏道。
只是这样的怒气不过持续了一息,他又沉着脸道:“清潇带着你义母先回去,老夫去刑部打听消息。”
虞清潇扶着袁氏应道:“是,义父。”
“去刑部。”谢如敛转身上了马车。
虞清潇目送着谢如敛走远,想先带着袁氏回去,却发现袁氏软了腿脚根本走不动道,只得低声安慰道:“欢哥哥之事还有回转余地,义母,您别怕。”
袁氏流着泪,哽咽道:“我谢家是做了什么孽啊,宁玉淑她、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还任由老爷将谢欢送进了皇宫。”
想着谢欢,虞清潇眼里闪过一丝担忧,但又帮不上忙,只得低声先将袁氏给哄了回去。
虞清潇和袁氏两人一直等到深夜,才听到谢如敛回来的消息。
只是两人在看见谢如敛阴沉的脸色时,心底纷纷有了不祥的预感,袁氏壮着胆子问道:“老爷,刑部的人怎么说?你可有见着淑娘和六、欢儿?”
谢如敛缓缓摇了摇头,咬牙道:“秦霍那老匹夫不让老夫进去。”
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冷声道:“明日他便会将此事禀告陛下,老夫届时先瞧瞧陛下什么态度,若是陛下当真……要杀欢儿还有淑娘……”
说道这里他顿了顿,面色颓然道:“老夫再求求陛下,不知若是辞官归田,能否让陛下网开一面。”
袁氏和虞清潇相视一眼,眼里皆是恐慌-
在牢房里待了一夜,谢欢的心情平复了许多。
连带着在看见贺疏朗带着虞清潇来牢房探视自己时,还能微微提着唇开玩笑道:“你二人怎地一起来了?”
“欢哥哥!”虞清潇站在牢房外,看着谢欢略微凌乱的衣裳还有发丝,心疼道:“你可有受伤?”
谢欢走过去想拍虞清潇的头,但又想起自个儿在稻草上躺了一夜,手有些脏,于是便收了回去,柔声道:“安心,我好着呢。”
“嗯,”虞清潇吸了吸鼻子,将带来的衣裳还有糕点从牢门的缝隙中,递给谢欢,低声道:“欢哥哥你别怕,义父已经在想法子了,昨夜他便想来看你,只是被秦大人拦着没让进。”
“我知道。”谢如敛这人的确是个好爹,谢欢接过虞清潇给的包袱,有些好笑道:“清潇,我这是坐牢,又不是享福,你怎地还给我准备了衣裳什么的。”
虞清潇道:“我也不知该给欢哥哥准备什么,便拿了这些东西来。”
谢欢挑眉道:“司狱也能允许你们带这些东西进来?”
虞清潇看了眼贺疏朗,朝谢欢道:“这事儿多亏了贺小将军。”
谢欢这才看向从进来后就一直没说话,反而用惊奇的眼神打量自己的贺疏朗,打趣道:“怎么,几日不见,不认得我了?”
“谢欢。”贺疏朗眨了眨眼,开口道:“你真是哥儿啊?”
“嗯。”谢欢无奈的答了声,从昨天夜里刑部已经来了几波相熟的人问这句话了,谢欢耳根子都要听出茧来,他强调道:“是哥儿,怎么我是哥儿你就不认识我了?”
“怎么会,”贺疏朗摆了摆手,惊奇道:“我只是觉得你们家,好生厉害。”
虞姑娘扮男子还娶了苏哥儿,结果谢欢竟然还是哥儿扮男子。
谢欢无语了一瞬,贺疏朗的脑子里的想法,他当真是从来没有猜对过。
“诶—”贺疏朗指着谢欢,忽然结结巴巴道:“那、那你生辰那日,你、你跟表弟……”
谢欢额角青筋跳了跳,呵斥道:“……住嘴。”
“哦。”
贺疏朗乖顺的闭了嘴,但只安静了片刻,还是不甘心的问道:“谢欢,那晚你跟表弟是真的,还是我在做梦啊?”他指的是谢欢和薛时堰接吻那事。
谢欢:“……”
虞清潇疑惑的看着两人,问道:“欢哥哥,你跟煜王殿下怎么了?”
谢欢:“……”
无视贺疏朗眼巴巴求真相的脸,谢欢对虞清潇道:“没什么,清潇你们早些回去吧,我是戴罪之身,你和贺疏朗在刑部待久了总归不好。”
虞清潇点了点头,乖巧道:“欢哥哥你放心,外头我都照看着,宁姨娘那儿我也给她送了东西去。”
“嗯。”谢欢看着虞清潇,交代道:“你让爹也别太担心了,这事儿的确是我的错,无论什么结果我会承担,只是恐怕会连累你们……”
“若是陛下当真大怒,你让爹保全自身便是,不必去陛下跟前求情。”
泪水夺眶而出,虞清潇摇了摇头,道:“欢哥哥,你别这么说,我怕。”
谢欢眼神温柔的看了看他,转头对贺疏朗道:“贺疏朗,虽然我隐瞒了是哥儿的事,但咱们兄弟十几年,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贺疏朗:“你说。”
谢欢抿了抿唇,凝声道:“待薛时堰回来后,你替我转达,让他保全谢家。”
“哦。”
贺疏朗脑子灵光一闪,道:“那你先跟我说,那夜我瞧见的事是不是真的,你说了我才转达。”
谢欢:……这贺疏朗怎么脑子时好时坏的。
他黑着脸,吐出一个字:“真。”
贺疏朗:! ! !
虞清潇左看看谢欢,右看看贺疏朗,没明白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贺小将军,探视时间到了。”司狱远远提醒道。
贺疏朗抬了抬手,表示知道了。
临走前,贺疏朗对谢欢说:“你且安心在牢里待几日,性命定然无忧。”
谢欢:“你怎么知道?”
贺疏朗信誓旦旦道:“总归你听我的便是,若是不成,到时候我劫狱带你走。”
“别胡说八道,一会儿让人听到你跟我一块蹲大牢。”谢欢说。
“你别害怕便是,”贺疏朗道:“我已安排好人日日来给你送饭,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那人说便是。”
谢欢有些无语,分明是天大的事,在贺疏朗嘴里却像他是来牢房游玩的一般。
不过谢欢的心情倒是的确更加放松了。
甚至在中午齐磊来送饭时,谢欢还笑着招呼他,指了指贺疏朗派人送来的膳食,盛情邀请道:“齐捕头,要不要跟我一起吃,这可是极乐天大厨做的私房菜。”
齐磊看看自己的食盒,又瞧瞧谢欢牢里新送来的小桌板上满满当当的食物。
齐磊:……怪哉,到底谁才是犯人?-
秦霍于早朝上禀告谢欢哥儿扮作男子一事,此言一出,朝堂上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哥儿不仅从小被选做皇子伴读,且还参加了科举,实在匪夷所思,更令人惊奇的是竟然这么多年都没被人发现。
景佑帝在朝堂上大发雷霆,狠狠痛骂了一通谢如敛,只是并未说如何处置谢欢。
直到退朝,谢如敛惴惴不安的去求见景佑帝,但却被汪时非给挡了回去。
“谢大人,此事陛下自有决断,您还是回府里等消息吧。”汪时非觑着他,轻声道。
谢如敛无法,汪时非是景佑帝身边的红人开罪不得,且陛下又不愿意见他,谢如敛赖了一会儿后便被禁卫军给强行送到了皇宫大门。
该怎么办?
谢如敛心如死灰,陛下不愿见他,还有什么法子能够保下欢儿还有淑娘?
煜王也不在京城。
春日暖阳照在身上,谢如敛却觉得没有一丝暖意-
“你可知道今日外头好些姑娘哥儿在给你申冤。”齐磊翘着腿躺在稻草堆上,跟谢欢传达外头的情况。
此事距离谢欢哥儿身份被揭穿已然过去了三日,然这三日内景佑帝的判罚迟迟没有下来,谢欢就这般百无聊赖的在牢房里躺了三天。
“哦?”心头有些感动自己被人挂在心头,谢欢嘴上硬邦邦道:“他们不知道我犯什么事儿被关的吗?”
齐磊横了他一眼,道:“这哪儿能不知道,你是哥儿的事,前日就传遍了京城了,还好些男子在讨伐你呢。尤其好些读书人,我听闻他们还在作酸诗骂你来着,说你不要脸面、是个祸害什么来着。不过我没什么学识,记不得他们说得什么了。”
谢欢撇了撇嘴,漫不经心道:“那我岂不是要名垂千古了?”
以后出去也能吹嘘说自己也被人写进过诗里。
齐磊笑他:“你也说得出口,这要真传下去,那可是遗臭万年。”
“也行,”谢欢并不在意,他眯眼笑笑:“反正以后我的名声也能流传千万年。”
“嘁。”
齐磊也笑了笑。
薛时堰甫一踏进牢房,便瞧见齐磊和谢欢并排躺在一起,似乎说到什么好笑的事,谢欢猫眸微眯,唇角上扬,小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艳丽无双。
“谢欢。”他沉下眼眸,哑着嗓子道。 ”我回来晚了。”
第64章
初听到薛时堰的声音时, 谢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他抬眼恰好撞入薛时堰的眸中,许是回来的太过匆忙,薛时堰眼角眉梢还带着些许疲惫,衣摆上沾着尘灰,像是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
“煜王殿下。”齐磊的呼声将谢欢唤醒。
他揉了揉眼睛,脸上骤然变得生动,从稻草堆上爬了起来,跑了过去,隔着牢门惊喜道:“薛时堰!你这么快就回来啦。”
“嗯。”薛时堰眉目温柔,接过司狱给的钥匙将牢门打开,不顾齐磊和司狱震惊的眼神,将谢欢紧紧的抱在怀里,语含歉意道:“今早回京,我先进宫见过父皇,来得便晚来了些。”
回京自然该先去见景佑帝,谢欢并不在意, 只是……
他双手抵在薛时堰的胸膛将人往后推了推,往后退去半步,眼珠往齐磊还有司狱的方向转了转,小声嘱咐道:“你别靠这么近,我现下还是戴罪之身。”
让人发现堂堂王爷和他一个阶下之囚搅合在一起那算什么事儿。
之前本来就是自己坚定要继续隐瞒身份,东窗事发后谢欢不想把薛时堰也拉下水。
“对了,你知晓我娘现在什么情况吗?”谢欢昂起小脸问道。
这两天贺疏朗都没有再来过, 谢如敛更是一次也没见过,谢欢也只能通过齐磊还有邢肃偶尔知道点外头的消息。
只是谢欢每每问起他娘的现状,两人却又闭口不言,只说伯母没事儿。有关案情的进展, 谢欢一点都不清楚。
薛时堰顿了顿,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现在最值得担忧的人分明是谢欢自己,他却只顾着询问他娘的消息。
“不知。”
他一从宫里出来就赶紧来刑部,哪里有空去询问宁玉淑的消息,不过有秦霍在,薛时堰并不认为宁玉淑会有什么问题。
“你先同我回府,晚些时候,会有人送消息过来。”
回府?
谢欢一惊,迷惑道:“可陛下还没决定怎么处置我。”他怎么能擅自出去呢?
“父皇已经下了口谕,革去你的官职,但因你为民思虑,一腔爱国之心,功过相抵,便免了牢狱之灾。”薛时堰低声道。
“是啊,谢、公子。”司狱讨好的笑道:“这大牢待久了着实不爽利,您快些离开吧。”
即便听到他们两人都这么说,谢欢整个人还是有些恍惚。
怎么、怎么突然就可以出去了呢?
其实进牢里这几日在贺疏朗还有刑部相熟之人的有意照料下,谢欢的日子算不上多难过。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有机会保住性命。
只是当薛时堰当真说出来时,谢欢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竟然就这么轻易的揭过去了?
他可是欺君哎!
谢欢语调很飘,“欺君哎,不用关我个几年,也不用流放吗?连鞭笞和杖责也没有吗?”
齐磊听谢欢的话越说越怪,忍不住笑道:“陛下免了牢狱之灾你还不乐意了是吧,你要真想被打,我可以去找鞭子给你抽上几下。”
这话一出,一道寒光便飞射而来,齐磊脊背一凉,发现薛时堰正阴恻恻的看着他。
“嘿嘿嘿,我说笑的,”他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冲谢欢道:“还不快些走,你难道还真想在牢里安家不成。”
“哈,我才不。”谢欢瞬间满血复活,迫不及待要离开刑部:“薛时堰,咱们走。”
齐磊站在牢里,听着谢欢同薛时堰细细说着,这些天在牢里的不便,什么“我身上都快臭了,等会儿回去一定好好搓洗一个时辰才行。”之类的话。
而薛时堰就这么静静的听着,不但不觉得厌烦,似乎还颇为享受谢欢跟他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陛下当真赦免了谢欢?”齐磊问司狱。
司狱道:“这还能有假,秦大人亲自看过了,当真是陛下的令牌。更何况谢欢是什么人,煜王犯得着为了他得罪陛下?”
齐磊轻点头,不知为何总觉得煜王瞧谢欢的眼神不太对,但具体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个糙汉子又说不出来。
像是看守猎物的猛虎,对自己的猎物有着十足的占有欲,而谁要是靠近他的猎物就会被撕碎。
怪哉怪哉。
谢欢和薛时堰是从刑部角门离开的,两人静悄悄的离开,并没有惊动其他人。
路过刑部大门外时,谢欢听到吵闹声,侧耳去听,发现竟然像是分成了两拨人正在吵架。
“不过一扮作男子的哥儿,你们作何如此维护他!”
“谢大人为国为民,我们不维护他,难道维护你个成天只会醉酒、好赌的脏老汉?”
“我就说他判案不公,打媳妇儿算得了什么大事,前些日子王大还因着这事儿被打了几大板。他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哥儿,就来修理咱们汉子吗!”
“哈哈哈,打媳妇儿不算大事,改明你媳妇儿在夜里给你来上两刀也不是大事。”
“这能混在一起说吗?”
“凭什么不能!”
“哥儿就是哥儿,哥儿怎么能当官,这不仅是欺君,还是残害咱们百姓的大事,一定要重罚谢欢!”
“就是,重罚!”
“谢大人审案公正,是为民做主的好官,不能罚!”
“放了谢大人!放了谢大人!”
两拨人吵得不可开交,即便不用掀开帘子,谢欢单是听他们的话就知道是谁诋毁他,又是谁在拥护他。
想起那些为自己说话的哥儿女子,谢欢心头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虽则在牢中已经听齐磊说过了,但真实见到谢欢心头还是感动的无以复加。
真好。
更让谢欢感到欣慰的是,好些哥儿女子似乎终于明白,他们与男子应当是平等的,如果夫君打娘子是合情合理的,那么娘子打夫君也该合理。
不过……
他现下没了官职,这些哥儿女子以后又没人护着了。
他轻轻的吐了口气。
暗恨自己能力不足,还没往上走,就跌到了谷底。
“难过?”薛时堰问他。
谢欢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觉得自己还是太没用了。”
前世今生加起来读了快三十来年的书,竟然还是这么轻易就被人发现了自己保守的秘密,若不是薛时堰,恐怕他还得丢了性命。
“这不怪你。”薛时堰拉过他的一只手捏了捏,轻声道,“是我考虑不周,没有事先问你还有没有人知道此事,若是我早知道……”
眼底闪过一丝杀意,薛时堰安慰道:“我定然早早将人处理好。”
“跟你有什么关系。”谢欢无语道。
柳娘的存在他至始至终都没薛时堰讲过,甚至连谢欢自己也早已忘了这人的存在,薛陵钰能发现也只能说是凑巧,谢欢自认倒霉。
“你是不是许了陛下什么承诺?”谢欢回捏了一下带着薄茧的指尖,凝眉道:“不然陛下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我?”
按景佑帝的性子,谢欢敢扮作男子,分明就是蔑视皇权,挑战他的威严,当是罪大恶极,理应直接处死,结果却就这么轻轻揭过,谢欢是不信的。
薛时堰扬了扬眉头,看向谢欢,勾唇道:“是啊,用了好大的代价。谢欢,你要不要想想该怎么回报我?”
“真的啊!”
谢欢一惊,往薛时堰的方向靠了靠,追问道:“什么代价,你快说啊!”
认真求回答的谢欢,双眼澄澈,小脸满是焦急,瞧着像是满心满眼都装着自己一般。
“呵。”
薛时堰轻笑一声,按着谢欢的脖子揉了揉,闭眼假寐道:“让我先休息休息,晚些再同你说。”
“谢欢,你不如先想好,该给我什么报酬。”
怎么都要上报酬了?
谢欢心头一骇,这还是薛时堰第一次问他要报酬,这得是答应了景佑帝什么过分的要求?
谢欢不敢再想。
愧疚溢满心间,被薛时堰脖颈他也不敢动,悄悄抬眼观察着薛时堰的面容。
比起离开京城前瘦了好些,且许是一路风尘仆仆赶回京城,下巴青色的胡茬都没时间剃除。
又是为了他。
谢欢闭上眼,将一手臂搭在薛时堰的腰间,一只手臂穿过薛时堰的腰后,安心的靠在薛时堰的胸膛,两人相互依靠着-
回到王府,谢欢当真是洗了一个时辰的澡,期间王府的下人已经添了好几趟水。
王管家都担心谢欢要给自己的皮搓破,还劝着薛时堰进去看看。
薛时堰也听劝,当真推门直接进去,随后王管家就听见里头传来谢欢的呵斥声,还有水花溅落的声音。
啧啧啧。
“我还道王爷他们刚回来没心思弄这回事儿呢,看来还是年轻。”
王管家轻叹两声,迈着轻松的步伐快步离去。
谢公子坐牢这些天,老王他呀,也是担心的紧,连着好几日都没怎么睡。
好在王爷将人安生带了回来。
他也得去好生睡一觉才行。
不过卧房内的两人并没有做什么,薛时堰担心谢欢洗的太久人给晕了过去,这才进去将人给薅了起来。
换好干净的里衣,谢欢觉得自己有种重获新生的舒坦。
被薛时堰抱着放在床上,谢欢在床板上滚了滚,不过在稻草堆上睡了区区三四天,他竟然都快忘了睡床的感觉了。
“薛时堰。”
谢欢坐起身,盘腿问道:“我娘还有小琴的案子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再过几日,秦霍已经查到柳娘的头上的伤疤与她所言被砸的症状有误,应当是磕出来的才对。现下正在审问薛陵钰那下属,用不了多久就能出消息。”
“哦,那我到时候能去看吗?”谢欢犹豫道。
刑部审案与地方上的县衙不同,百姓不能前去围观,谢欢如今算不得刑部的人理应也不该去。
但是他怕到时候有什么刑罚,他娘定然受不住。
“不行。”薛时堰道,“父皇的圣旨五天后才能下来,我提前将你从刑部带走,这些天你都不能出府。”
“啊?”谢欢呆住,“你提前把我带走了?”
“是。”薛时堰不欲多说,躺下将人抱在怀里,嗓音疲惫道:“睡觉。”
谢欢还想再问,但被薛时堰这么一说,又尽数咽了回去。
成吧。
听王管家说送信的人去时恰好碰见薛时堰在归京的途中,随后薛时堰便独自一人骑了两天一夜的马才这么快赶了回来。
回来后又马不停蹄的去见了景佑帝,这才来接他回府。
该让薛时堰好好休息下才是,谢欢想。
明天再问也行。
结果第二日后,薛时堰又消失无影。
甚至连带着后面几日谢欢都没见到薛时堰,一问王管家,王管家就说:“殿下忙。”
谢欢没法子,又不能出王府,只能就这般在院子里闷了好几日。
直到五日后,薛时堰才终于回了府里,并且给谢欢带来了好消息:
“宁姨娘已经回了谢府,父皇的圣旨已下,朝中之人皆知,明日你便可回府中与谢侍郎报平安。”
第65章
“陛下,你当真就这么放过了谢欢?”
御书房内,汪时非给景佑帝捶着肩,疑惑道。
“呵,”景佑帝舒坦的半眯着,回道:“堰儿都来求朕了,有何不可。”
当然这并不是景佑帝会如此快松口的缘由,更重要的是, 他没想到薛时堰竟然会为了谢欢竟然主动交出了六部的权力, 并且坦言日后不会干涉六部的任何决策。
景佑帝当时虽心头讶异,但很快便顺势接受了这个交易。
虽然收回方式略显憋屈,但是只用一个谢欢便能换回六部权力, 也省了景佑帝不少功夫。
“朕倒是没想到, 堰儿与谢欢私下有情, 怪道那日良妃还亲手端了熬的羹汤前来, 央求朕不要发落谢欢。”
自从良妃第一次小产后,一晃便过了二十多年,这期间良妃虽嘴上不言,脸上笑容依旧,但却再未主动给自己做过吃食,想到此处景佑帝心头微微发闷。
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景佑帝忽的又回忆起与良妃相濡以沫的那些年, 便遂了她的心愿,打算拖后几日再处置谢欢。
谁知不过拖后几日, 竟是让他意外的得知薛时堰竟然心悦谢欢,
“圣旨可通传下去了?”
“今儿一早便送去了刑部,”汪时非讨好道:“奴才还听人说,刑部外头还有人给谢欢喊冤,让谢欢官复原职呢。”
“哼,他有什么冤屈。”景佑帝冷哼一声,眼神阴狠,“欺上瞒下,死不足惜。”
汪时非应和道:“陛下说的是,这谢欢当真是胆大包天。”
“愚民目短,只消给他们丁点恩惠,便将其当做了大恩人,蠢笨不堪。”景佑帝吩咐道:“明日你且告诉秦霍,若再有人于刑部外闹事,全按扰乱朝廷办公秩序定罪,杖责二十。”
“是。”
吩咐完此事,景佑帝闭眼假寐,悠悠道:“这哥儿自小被当做男子养大,性子野了,人也狂妄。既堰儿硬要娶他,也该提前教他些规矩。”
指尖在椅子把手上轻敲,景佑帝忽的开口道:“过几日,你安排个宫里的嬷嬷去谢府,就说是良妃安排下去教谢欢规矩。”
“这……”汪时非犹疑道:“陛下,此事若是让良妃娘娘知晓,怕是不太好交代。”
“无事。”景佑帝随意道:“堰儿既要他做正妃,学规矩也无可厚非,良妃心软,那便由朕来安排。”
想起良妃娘娘见陛下时愈发冷淡的目光,汪时非想说此事怕会惹得良妃娘娘厌烦,但是在看见景佑帝不耐烦的神色时,又闭了嘴。
罢了,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哪儿有他插嘴的份。
汪时非笑呵呵道:“是,陛下。”-
谢欢是一个人回的谢府,从王府的马车下去后,门房看见谢欢时还愣了愣,旋即便惊喜道:“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谢欢笑了笑,道:“我娘和小琴都回来了?”
再次站到谢府门外,谢欢心头竟有些紧张,不得不说一想到晚些要面对谢如敛还有袁氏等人的质问,谢欢有点心慌。
“回是回来了,就是……”
“就是什么?”谢欢问。
门房支支吾吾的说:“就是……宁姨娘和小琴被人抬了回来,听说是一人挨了十仗,人都走不动了,现下正在院里养伤呢。”
“什么!”
一听宁玉淑受伤了,谢欢再也顾不得什么尴尬,抬脚便匆匆朝着紫馨院小跑而去。
他没受刑罚,便也理所当然的认为宁玉淑也用不着被打,薛时堰也不事先告诉他!
“少爷!”
小杏遥遥便看见了谢欢的身影,正惊喜着,就听到谢欢着急忙慌的问道:“我娘怎么样了?”
小杏:“在屋里趴着呢,大夫刚给开了药,主母正在屋里守着丫鬟给宁姨娘上药。”
谢欢脚步缓了下来,宁玉淑在上药,他也不好进去看。
只得坐在院里的石凳上,静静等着,只是这还没坐多久,便听见屋里传来袁氏的怒斥还有他娘的辩驳声。
屋内。
宁玉淑本就纤细的身形又清减不少,她趴在床上,嘴里咬着布巾,每当丫鬟一抖瓶子,药粉落在臀上的伤口处时,便不住颤抖。
袁氏就坐在一旁,饮着茶,待丫鬟将布条给宁玉淑缠上后,她淡淡的瞥了宁玉淑一眼,道: “你倒是胆子大,竟然能做出谎报哥儿性别之事,你可知,险些害了整个谢府。”
宁玉淑额上冒着虚汗,嘴唇发白,听到袁氏的风凉话,紧闭着唇,沉默不语。
“砰!”
茶盏被用力的放到桌面上,袁氏咬牙道:“宁玉淑,你现下装什么可怜,我自问你来府中这些年月待你不薄,你作何要谎报谢欢是个男子!”
“待我不薄?”
宁玉淑放声大笑,嘲讽道:“我还道谢府的小妾个个过得滋润呢!谁能想到谢府十来个小妾竟都挤在同一个院里,一同吃喝不说,连换件新衣裳还要等上几个月,一月不过十两银子,还要看着管家的脸色才能拿到手!”
袁氏皱眉道:“老爷出身寒门,二十年前府里本就没什么银钱,你又不是不知,缘何现在却又抱怨起来。”
若非她是商人之女,平素还拿着娘家人给的铺子里赚的银钱补贴着,谢如敛哪儿有钱养这么些妾室。
宁玉淑扭过脸,心头不甘心但又知道袁氏说得没错。
但是她就是心有不甘,一开始被谢如敛带回府中时,她还以为自己要麻雀飞天做凤凰,岂料只是成了一只关在笼中并不受重视的金丝雀。
谢如敛年轻时很是俊朗,来府里的妾室们多是被他多情的眼所哄骗,在外时是花前月下,你侬我侬,而当真进了谢府却又不一样了。
即便宁玉淑早已知道谢如敛的风流名声,但年轻时总以为自己不一样,能独得谢如敛的宠爱,待真的进了谢府后才发现自己与其他妾室并无区别。
宁玉淑不愿与其他妾室平起平坐,更厌烦去敬茶时,袁氏居高临下用高傲的眼神看她,仿佛她不过一粒沙尘。
在怀着谢欢的时候,谢如敛来看她的次数多了,袁氏也屈尊来看了她好几次,每日养胎的膳食都有膳房的人单独送来,还给她添了许多新衣,首饰。
宁玉淑知道这些转变是因为什么。
谢如敛想要个儿郎。
她时常看见谢如敛摸着她的鼓胀的肚皮,说男儿、姑娘、哥儿都好,只是又常常在后头跟上一句,若是个男儿就更好了。
袁氏若在也会跟着附和。
所以在生产时,发现自己生的是个哥儿后,宁玉淑便鬼使神差的动了心思,她许了柳娘八百两,封了柳娘的口。
她也不怕给不起这笔银子,因为只要生的是个男儿,谢如敛和袁氏定然会给奖赏。
果然不出她所料,当得知谢欢是个男儿后,谢如敛大喜之下,送来了一个小木箱,里头装满了金银首饰。
“况且你既然做了这事,又为何不处理干净些。”袁氏气得拍桌子,“既然都想到了下毒,为何不干脆将那嘴不严实的直接杀了便是,偏还留着她来揭发你。你可知老爷这几日奔波,找了多少同僚,都说没法子。”
“你可知陛下是会因此事将谢欢砍头!”
“欢儿?”
宁玉淑神色惊慌,顾不得身后的剧痛,撑着身子就要爬起来,带着哭腔道:“欢儿怎么了,夫人,欢儿现在在哪儿?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让陛下砍我的头去,放过欢儿吧!”
她披头散发,语气凄厉道:“都是我的错,欢儿是无辜的,他还这般小,夫人,您让老爷求求陛下,放了欢儿吧!”
“娘!”
谢欢推门而入,跪到床边,抱着宁玉淑悬空的半个身子,哽咽道:“孩儿没事,孩儿在这呢。”
“欢、欢儿?”
宁玉淑抚上谢欢的脸,尽力睁大被眼泪模糊的眼。
“当真是欢儿。”
她笑了笑,随后便头一歪,晕在了过去。
“娘,娘你没事儿吧?”谢欢慌乱道。
袁氏见状也顾不得生气,又赶紧唤了人去将大夫找来。
待大夫来了后,诊断说宁玉淑是心绪波动太大,本又受了伤,承受不住晕了过去,好生将养几日便无事。
谢欢在大夫的指点下,给宁玉淑喂了药,将人安顿好才走了出去。
袁氏站在院中,看起来像是特意在等他。
谢欢并不意外,走到袁氏跟前,低声唤道:“母亲。”
袁氏没有情绪的睨了他一眼,谢欢听到一阵风声,随后便是一声清脆的巴掌落在脸上。
脸上火辣辣的疼,谢欢被扇得脸偏了过去。
“罚你去祠堂跪三日,你可有怨言?”袁氏冷声道。
谢欢摇了摇头,犯了这天大的错,袁氏只是罚他跪祠堂,已是极大的宽容。
袁氏甩袖离去,看起来竟是一句话也不想在同他多说。
谢欢苦笑,倒也不是很难过。
在小杏担忧的眼神里,谢欢小声嘱咐道:“若是我娘问起,你就说我出去的,切莫告诉她我在受罚。”
小杏乖顺的点了点头。
见小杏答应下来,谢欢便心无负担的去了祠堂,朝着祠堂内的列祖列宗跪拜一番后,乖巧的跪在蒲团上。
晚些,谢如敛回来时便看到他自小跳脱的小儿子,正乖顺的跪着,神情乖巧,像是在认真赎罪一般。
谢如敛认真的瞧着谢欢的脸,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以往总是他认为谢欢面容阴柔是因为像淑娘,他还总嘲笑谢欢这不太男子汉。
没成想,竟是因为谢欢本就是哥儿。
自小性情肆意调皮的儿子变成了将来要嫁人生子的哥儿,谢如敛心中五味杂陈。
“咳……”他轻咳一声。
早在谢如敛进来时,谢欢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至于为何自己迟迟没有出声,谢欢着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爹。”他转过头喊了一声。
“嗯,”谢如敛走到他旁边,慢悠悠的坐下,问道:“在牢里可有受罪?”
谢欢摇了摇头,“没有。”
谢如敛点了点,没再开口。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就在谢欢琢磨着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听到他爹迟疑道:“你、当真是哥儿?”
谢欢:……
谢欢:“是。”
即便早已知道,但是听到谢欢亲口承认那一刻,谢如敛心如死灰的应了一声“哦”。
谢欢看着他爹晦暗的面色,还有明显苍老的面容,愧疚道:“爹,是我对不住谢府,对不住你和母亲。”
谢如敛没说话,半晌后,长叹一声:“罢了,命保住了便好。”
听到谢如敛关心的话语,谢欢心头愧疚更甚,不自觉的抠弄着手指头,又连声道了几次歉。
“夫人罚你跪几天祠堂?”谢如敛问。
谢欢答:“三天。”
谢如敛又问他:“你可觉得罚重了?”
谢欢摇头:“罚轻了。”
谢如敛点头:“你都是做过官的人了,我也不多说你了,罚完这事儿便就过去了。好生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吧。”
谢欢低下头,低声道:“嗯。”
谢如敛站起身,看了眼谢欢后,脚步声慢悠悠的消失在祠堂里-
在祠堂里跪了一夜,第二日时,腿脚早已经酸麻,谢欢伸出一条腿动了动,似蚂蚁在皮肉里噬咬的酸楚传遍全身,谢欢忍不住“嘶”了一声。
好不容易缓了过来,他刚要在换一条腿。
木溪忽然惊慌失措的跑了过来,还不等谢欢换完腿,就一把薅起谢欢,急忙道:“少爷,汪公公和煜王来传圣旨,您快些去!”
腿还酸软僵硬着的谢欢,被迫拉着跑起来,他只得拖着一条腿,小脸扭曲道:“你、你等会儿!”
木溪急道:“等不得,等不得啊!”
谢欢:……
第66章
一路被拖着跌跌撞撞的往前跑,谢欢龇牙咧嘴的到谢府大门时,袁氏同虞清潇一干人等全都跪在了地上。
汪时非将拂尘搭在臂弯,笑脸迎人,薛时堰负着手与汪时非站在一起。
见谢欢来了, 汪时非笑道:“哎哟, 谢公子总算是来了。陛下这圣旨正是给谢公子你的,快些跪下接旨吧。”
什么圣旨?
革去官职, 允他出狱的圣旨不是昨日便已经在刑部宣读了吗?
谢欢一脸茫然的走到最前方, 眼神不自觉的往薛时堰的方向瞟了瞟,见薛时堰表情并无异样,又放下心来。
不知何时起, 只要看到薛时堰, 谢欢心头总会安心些。
他撩起衣袍, 双膝跪地, 朗声道:“劳烦汪公公宣读圣旨。”
汪时非双手将圣旨展开,尖声道:“奉天承运……朕闻户部谢侍郎之六子,名曰谢欢秉性纯良、德才兼备,举止端庄……特赐婚于煜王为正妃,命礼部择良辰吉日,成大婚之礼。钦此。”
袁氏和虞清潇低垂的脸上皆是震惊,原本还担心陛下是秋后算账,没成想竟是赐婚,而且还是跟煜王的亲事。
赐婚?
谢欢心头一跳,猛然抬头朝薛时堰看去。
果然他分明早就知道,甚至谢欢怀疑景佑帝的赐婚分明就是薛时堰特意去要的圣旨。
“谢公子。”汪时非躬身,双手递过圣旨,“接旨吧。”
即便早已听薛时堰说过许多次让自己嫁给他的话, 但现下被景佑帝赐婚,谢欢心头有种被人强迫的焦躁不安。
可木已成舟,他方才犯了大错,此时更不可能抗旨给谢家遭来更大的祸患。
“谢欢,接旨。”
谢欢双手朝上,神色平静的接过圣旨。
“恭喜谢公子,待过些时日就是煜王妃了。”汪时非扶着谢欢起身,眯眼笑道:“这谢侍郎府啊又添一门喜事。”
谢欢扯了扯唇,干巴巴的挤出一个笑。
“谢夫人,你们呀,可得快些做好准备,省得礼部选好日子后来不及。”汪时非提醒道。
袁氏脸颊抽了下,勉强笑道:“多谢汪公公提点,妾身会同老爷尽快准备。”
“那是最好不过。”汪时非轻飘飘的答道。
眼见着宣完旨,任务已经完成,汪时非朝着薛时堰躬身行礼道:“煜王殿下,杂家先回宫回禀此事,您且同未来王妃好生说说话。”
“嗯。”薛时堰冷声应道,眼神却一直落在谢欢的身上没动。
自从接过圣旨后,谢欢再没看过他一眼,知道自己瞒着他,谢欢心中有气。
待汪时非走后,薛时堰走到谢欢身旁,轻声道:“不高兴?”
眼里晦朔不明,谢欢抬头问他:“你去找陛下要的圣旨?”
“是我。”薛时堰没有否认,“早时我便同你说过会娶你进门,我当你还记得。”
谢欢抿唇,不悦道:“可你为何不提前跟我商量?”
“同你商量还不知要推迟到何时去,谢欢,”薛时堰靠近在他耳边道:“我等不及。”
现下天下人都知道谢欢是哥儿,薛时堰不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谢欢被其他人觊觎。
以前是男儿时尚且被许多哥儿姑娘惦记着,如今知道是哥儿,凑上来的人谁知会不会更多。
“谢欢,你可知这亲事是我用六部换来的,”薛时堰低声道:“你当真要因为这事儿跟我闹脾气吗?”
心头的火,倏地一下熄灭。
谢欢醍醐灌顶。
怪道景佑帝为何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他,与其说薛时堰是用六部换的这门亲事不如说是换了他的命以及谢府一家的安危。
指责的话再也说不出,谢欢闷声摇了摇头。
薛时堰已经为他付出了许多,六部的权利对薛时堰有多重要谢欢再明白不过。
见两人站在一起靠的很近,谢欢表情并不太好,袁氏皱了皱眉头,上前道:“煜王殿下,虽陛下给你二人指了婚,这毕竟还未成礼,还要莫要如此亲近的好,省得让外人看了笑话。”
薛时堰依言往后退了两步,一本正经的对袁氏道:“谢夫人所言极是,本王现下便离开。”
“礼部选好的吉日,明日我会让人送来。”他对谢欢道,随即顿了顿,又道:“过几日我再同你商量成亲之日的流程。”
“嗯。”谢欢恹恹道。
薛时堰离开,他也懒得去送,无视府里神色各异的众人,转身便要回祠堂接着受罚。
“欢哥哥,等等我。”虞清潇追在他身后。
谢欢缓下脚步,待虞清潇追上来后,才道:“我去祠堂,清潇你别跟着我。”
“欢哥哥!”虞清潇拽着他的袖子,轻声道:“你不想嫁煜王吗?”
谢欢摇了摇头,扯了扯唇道:“没有。”
瞧着分明是在笑,但看着又像是在哭,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欢,虞清潇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清潇,我想自己一个人想想这事。”谢欢说。
“哦、好。”虞清潇松开手,愣愣的看着谢欢离开。
分明不过几日的时间,那个意气风发、灼灼风华的欢哥哥似乎完全换了个人,虞清潇捏了捏掌心,莫名有些难过。
难道欢哥哥讨厌自己是个哥儿吗?-
祠堂里,谢欢跪回蒲团上,眼神空洞的直视前方。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什么,哥儿身份一开始他就是他自己选择隐瞒,现下被人发现,薛时堰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将他保下,嫁给薛时堰是应当的不是吗?
况且自己对薛时堰也不算是没情,两人不清不楚的日日夜夜,也是谢欢自己放纵的结果。
但是怎么就这么难受呢?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张合两下,复又摊开,找不到让自己难受的源头。
“谢欢,”袁氏推门进来,见他跪的规矩,顿了下,道:“也是要做王妃的人了,跪着像什么样子,这罚便免了吧。”
谢欢缓缓摇了摇头,倔强道:“谢欢这次犯了大错,该罚。”
见劝不动他,袁氏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了些:“既然与煜王定了亲,还是正妃的位置,待嫁过去后便要守规矩,将王府事务拿捏手中,过几日我教你如何管家,你……”
袁氏停顿了下,又道:“你以前没学过这些,恐要废些功夫。日后当了主母需当机立断,目清耳明,莫要学你娘,优柔寡断不成样子。”
提起宁玉淑,袁氏又叹了一口。
谢欢蔫蔫的点了点头,怕袁氏觉得自己敷衍,又补充道:“知道了,母亲。”
见谢欢兴致实在不高,袁氏便道:“既然你要跪,那便跪吧,我先走了。”
谢欢道:“母亲慢走。”
傍晚,谢如敛又来了一趟,脸色比起昨日更加难看。
赐婚的旨意,景佑帝还余早朝时,命人宣读了一遍,所以谢如敛从早上知晓谢欢要嫁给薛时堰起,整个人就坐立不安,神思不属。
好不容易赶回来,又听说谢欢还在跪着忏悔,他便来了祠堂。
谢如敛来了祠堂也不说话,只是坐到谢欢旁边,时不时看一眼谢欢,又叹一口气,然后又看一眼谢欢,又叹一口气。
即便谢欢心情不好,也被谢如敛此番行径弄得哭笑不得。
“爹,你干嘛呢。”
谢如敛深深吐出口气,眼神复杂,莫名憋屈道:“你和煜王的赐婚……”
话说到一半,他又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后悔道:“早知,在你幼时,老夫便不带你进宫了。”
也省得闹出这样大的事,若是谢欢未曾进宫,如今恐怕也不会与煜王扯上关系,即便是装作男子,也无妨。
听谢如敛这样说,谢欢忍不住笑道:“爹,这同你有什么关系,都是我的错。况且嫁给煜王岂不是比做煜王的伴读更好。”
谢如敛摇了摇头,语气愈发沧桑:“也好,嫁给煜王也好。总归哥儿要嫁人,这亲事是咱们高攀了。只是,欢儿……”
“你、是心甘情愿吗?”
一句话让谢欢眼眶莫名发热,他吸了吸鼻子,努力高兴道:“是啊,怎么不是。我同煜王算得上青梅竹马,爹,你放心。”
谢如敛眼神温和的看着他,谢欢不知道父子间有没有心灵相通的的说法,但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情绪好似被谢如敛全部看透。
“我儿,”谢如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不必太过苛责,你做男儿的时候能文能武,一个五岁的孩童便能每日卯时起床,刻苦读书,还未及冠便考取功名,名列三甲。当官后,爹也时常听到有人夸赞你清明。爹在你这个年纪,可未有此能耐。”
谢如敛眼神柔和,道:“我知你是为了谢家,不然又何苦如此拼命。谢家无后,我也总怕着若我哪日不在了,夫人同你们这些个哥儿姑娘可怎么办。”
眼泪一滴滴跌出眼眶,沾湿了蒲团,谢欢紧抿着唇,以防喉间的呜咽声发出让谢如敛听见。
“你虽是哥儿,却已经做了许多儿郎做不成的事。”谢如敛道:“既然事成定局,爹也着实没有办法为你拒绝这门亲事,欢儿,日后在王府你万事小心,若是有不如意之事,就回来同爹多说说话,爹给你开解开解。”
他这小儿子啊,自小被当做儿郎养大,想必要适应自己的哥儿身份也要些时候,谢如敛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要将谢欢嫁出去。
他心里放心不下啊。
“儿知道了。”谢欢抖着嗓子说。
泪水一串串流下,他用衣袖擦了,却又很快涌出,像是擦不尽一般。
分明从事发后,他一开始以为自己会死的时候都没哭过,此时被他爹肯定后,却再忍不住了,像是要将这些天心头的烦闷一股脑发泄出来似的。
谢如敛在一旁静静的陪着他,见谢欢哭得伤心,眼不禁也湿润了些。
谢欢呐—-
谢欢跪祠堂结束的那日,楚丰朗带着谢苏来了府上。
彼时谢欢刚跟宁玉淑说完话,哄得人睡过去后,刚回自个儿院子就瞧见谢苏、虞清潇、楚丰朗三人端端正正的坐在他院里的石凳上,石桌上摆着热茶,瞧着像是刚来。
“谢欢!”谢苏双眼一亮,起身围着谢欢转了一圈,好奇道:“你真的是哥儿啊!”
“是。”谢欢无奈应道。
“那你孕痣在哪儿,给我瞧瞧!”谢苏像是猴子似的扒拉着谢欢的衣襟,恨不得将脸伸进去瞧。
谢欢抓着自己的衣裳,将人推了推,无情道:“不给看。”
谢苏虽会些武,但到底没谢欢厉害,见没办法,他噘着嘴,不满道:“小气,都是哥儿,你怕什么。”
没理会谢苏,谢欢径直走到石桌旁坐下,楚丰朗递了杯茶给他,语含歉意道:“前些日子谢苏想来瞧你,被我拦下了。
谢欢接过茶,喝了一口,无所谓道:“此事太傅府本就不应掺和,我明白。”
“还好你们没出事,”谢苏道:“你都不知道给我吓死了,我当时听到消息,还以为他们胡说呢!就谢欢这,哪儿有个哥儿样子!我还道他们眼睛都瞎了呢,没想到瞎的竟是我!”
“苏哥哥,你别这样说。”虞清潇看了看谢欢的脸色,小声道。
“是,我没有哥儿样。”谢欢冷笑,“你有,你最有哥儿样。”
见谢欢不高兴,谢苏撇了撇嘴,嘟囔道:“我本来就有哥儿样。”
“谢欢,”谢苏伸手捏着谢欢腮边的肉扯了扯,眯眼威胁道:“做哥儿有什么不好的,你怎么一副不开心的模样!”
谢欢将他的手打开,没精打采道:“我又没说做哥儿不好。”
楚丰朗瞧他脸色不太好,不动声色的对谢苏道:“苏哥儿,好不容易回趟府,你且跟清潇去见见岳母,省得岳母平日里总想着你。”
“哦,好。”谢苏拉着虞清潇道:“那我们等会儿回来。”
楚丰朗朝他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
待两人走后,楚丰朗问谢欢:“你是因着赐婚的事不开心?”
谢欢一怔,眼皮轻撩,懒声道:“你们怎么都这么认为。”
言下之意就不是。
可瞧谢欢实在蔫吧的厉害,楚丰朗略加思索,又问:“是因着煜王交还六部权柄之事?”
谢欢身形一顿,不说话了。
那就是了。
薛时堰交还权柄一事,让谢欢心头压力很大,生怕薛时堰阴差阳错以后争权失败,被薛陵钰踩在脚底。
皇家政权一事涉及太大,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呵,何必太担心。”想明白其中关节,楚丰朗轻笑道:“煜王绝非常人,他能交出权柄,自然已经考虑到后路。且如今他风头太盛,陛下本就想打压贺家以此制衡,交出六部,瑞有些匆忙,但也不失为以退为进的一步好棋。”
谢欢一顿,这几日混混沌沌的脑子,开始慢悠悠的转动起来。
“要我说,你与其担心煜王,不若想想日后你要做什么。”楚丰朗姿态悠闲的翘着腿,和煦道:“我想,你应当不会想要被困在后院一辈子吧。”
谢欢垂眸不语,楚丰朗也不再劝。
一些话他不乐意说得太过明白,谢欢也不是蠢笨之人,只稍微点了点就明白楚丰朗说的什么意思。
是啊。
事成定局,又何必因着既定的事所伤心。
难道他当真成了哥儿后,就没有其他事可以做了吗?
连日绷紧的弦一松,谢欢整个人放松下来。
“多谢三哥夫开解。”
谢欢轻轻扬了扬唇,“关于日后的该做什么,我的确尚未想好。”
而且他现在还想要仔细思索思索楚丰朗说的,煜王交出六部并未坏事,是因为什么缘由。
苦闷了几日的谢欢终于想起,薛时堰这人不可能当真让自己陷入被动。
呵。
第67章
前日王管家送来了礼部选定的吉日,定在五月十八,虽然离着还有段日子,但袁氏已经紧锣密鼓的开始准备起来。
分明应当是件大喜事,但谢府却气氛凝重了好几日, 直到谢苏回来, 反倒是轻松了许多。
与楚丰朗交谈后,谢欢一夜未眠,在房间里端坐了一个晚上,看着天光一寸寸破云而出,心情也跟着豁然开朗。
并不是因着楚丰朗说的话多么发人深省,而是谢欢突然想明白,事实已经无法改变,那么又何必耽于愁苦情绪之中,他并不是擅长伤春悲秋之人。
嫁人、便嫁人吧。
无论薛时堰交出六部是否还有其他目的, 但总归也是为了自己才会如此匆忙决定。
至于薛时堰是不是故意说出来给自己听,让自己心头愧疚, 谢欢表示之后再找薛时堰算账。
“啧,薛时堰不是说他要来找商议亲事,怎地都过去五日了竟还没来。”谢欢抖着腿,懒洋洋的坐在院里晒太阳。
“怎么你还着急了?”谢苏将手里缝制的荷包给收了线,无语道:“昨儿提起成亲还整个人没精打采,行尸走肉般,今日却又瞧着恨不得立刻嫁去王府一般。”
昨日谢苏回来后, 袁氏留他在谢府住上几日,谢苏虽嘴上不说,但实则也有些想念袁氏了,再加上谢欢一副精神不济, 人生无望的颓废模样,他便答应了下来。
谁知不过一夜过去,谢欢竟像是满血复活般,又活蹦乱跳起来。
谢欢撇了撇嘴,他才不急着嫁出去,只是既然成亲,那么他也得提提自己的意见,省得到时候薛时堰胡乱发挥,给他弄得下不来台。
他探头瞧了瞧谢苏手上针线歪七扭八,乱成一团的荷包绣样,嫌弃道:“你这绣的什么花样,杂草吗?楚家难道连荷包都不给你备上,不应当啊。”
谢苏脸一黑,握着荷包的手一紧,怒道:“你挂着俩大眼珠子也看不着吗!这是鸳鸯戏水!这都瞧不出来!”
谢欢沉默了一瞬,没有继续打击谢苏的信心,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道:“平日里你不是最讨厌做针线活。”
“你懂什么,”谢苏将自己的荷包拿起来看了看,眼中尽是满意,美滋滋道:“夫君平日里出去应酬,听她说同僚们都带着自家夫人的荷包、锦帕什么的。我既然嫁给了她,总不能让她在外头丢了面子。”
谢欢:……谢苏为什么叫夫君叫得这么熟练?
他冷静了一会儿,又问:“哥夫主动说的?”
谢苏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好主动说,平常闲谈聊到此处,我便记下了。”
“哦。”
谢欢干巴巴的应了一声,他就说,清霜姐让谢苏给她绣荷包干什么,谢苏的绣工只能用不敢恭维四个字形容。
“怎么样,你瞧着这花样适不适合我夫君?”谢苏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
“我觉得……”谢欢绞尽脑汁,委婉道:“鸳鸯瞧着更加适合夫妻间用,带着出去应酬有些太过不正经。不若你还是选个颜色素一点的布,在绣些兰花在上头就成了。”
“是吗?”谢苏有些怀疑,不过很快便认同道:“总归你当过官,说的应该没错,那我重新绣个荷包,这个就留着给她平日里出门踏青游玩的时候戴。”
想了想似乎又觉得不合适,谢苏蹙着眉,自言自语道:“兰花会不会太素了,我还是绣一丛青竹在上头好了,绣样多些不小气,青竹又有韵味。”
谢欢:……三哥开心就好。
不过,清霜姐和三哥二人成亲不是因为三哥不想嫁人吗?
怎地现在三哥反倒当真像是清霜姐的小娘子似的,谢欢忍不住道:“三哥,你跟三哥夫,关系很好?”
谢苏嗔了他一眼,耳根红了红,佯怒道:“胡说什么荤话,我跟你三哥夫感情甚笃,关系自然好得紧。”
瞧着谢苏一脸娇羞的模样,谢欢默了默,这不像演的,三哥他跟清霜姐不会真的……
不敢接着细想下去,谢欢甩了甩头,匆忙转移了话题-
谢欢本以为第二日薛时堰说什么也该来了吧,他都已经想好自己要成亲的时候要提什么要求了。
只是没成想没等来薛时堰,反倒是等来了从良妃娘娘安排给他学规矩的苏嬷嬷。
苏嬷嬷是一名哥儿,年纪在四十上下,身若竹竿,面上无肉,一双吊梢眼显得很是精明。
袁氏带着人进院里的时候,谢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学规矩?
还是良妃娘娘派来的人。
想起宫里那位姿容艳艳,行事大气,对他很是宠溺的良妃娘娘,又看看这一瞧就颇为刻薄难应付的苏嬷嬷,谢欢有些怀疑。
不过在见过苏嬷嬷掏出的宫里鎏金打制的令牌,谢欢心头的疑云又被打消了。
罢了。
不管良妃娘娘是因为何种缘由安排人来教他规矩,自己跟着学便是,也省得去揣测良妃娘娘的心思。
“欢哥儿~”苏嬷嬷眼中厉光一闪,嗓音阴柔的说道:“今儿咱们先学学,大家闺秀该如何走路。”
谢欢被他喊得打了个寒颤,勉强笑道:“劳烦嬷嬷先演示一遍。”
谢苏拉着虞清潇在院里的角落处看热闹,他心思单纯,只以为苏嬷嬷当真是来教谢欢规矩的,在他旁边的虞清潇却心中莫名觉得苏嬷嬷不怀好意。
这人看欢哥哥的眼神绝非善意,反倒像是要整治欢哥哥一般。
“清潇,咱们也跟着学学。”谢苏兴奋道:“万一日后我要跟着夫君进宫,也不会给她丢了面子。”
虞清潇轻笑附和道:“苏哥哥,你现下喊夫君喊得好生顺嘴,我还道你要别扭许久呢。”
谢苏看着虞清潇天真的眼神,心虚了一瞬,随即叉着腰,理所当然道:“我可是她明媒正娶的夫人,在外头要还喊名字,让人听见还道我夫妻二人生疏呢。”
“苏哥哥说得是。”虞清潇捂嘴笑笑。
两人这厢还在说笑,那厢谢苏看着苏嬷嬷步履轻悄,每迈出一小步膝弯就微微下蹲一些,扭臀摆腰的样子,皱紧了眉头。
他又不是没在宫里住过,可从未见着宫里的妃嫔们走路如此矫揉造作。
待苏嬷嬷走完一个来回,示意谢欢走得时候,谢欢提唇,温和道:“苏嬷嬷,您教得这怕是不对吧。我年幼时在宫里,良妃娘娘走路时并非如此。”
按这个走路速度,在宫里如果不是宠妃,没有陛下赐的步辇,怕是出去随便逛逛能从早晨走到天黑。
“苏哥儿只见着过娘娘们闲暇时的模样,可若是宫中举办大典,娘娘们出行时便是此般姿态了。”苏嬷嬷掩唇轻笑,暗讽道:“您既嫁给煜王做正妃,日后想必祭祀大典也少不了参加,届时若是出了丑可如何是好。”
嘴唇逐渐抿成一条直线,谢欢从这话里嗅出了来者不善的气息。
他顿了顿,轻声道:“是吗?”
“老身又岂会哄骗未来的王妃?”苏嬷嬷侧身给谢欢让出位置,看似柔和实则强势道道:“欢哥儿,先试试?”
谢欢点了点头,刚提起脚步,一道破空声便袭来,他迅速往后一退,便看着苏嬷嬷半弯着腰一个踉跄,右手持着一根细棍挥了个空,若是谢欢不躲,那一棍便会打在他的小腿上。
他就说苏嬷嬷腰间一直别着支细棍做什么,原来是为了收拾他。
差点被气笑,谢欢佯装无辜的眨了眨眼,明知故问道:“苏嬷嬷,你这是做什么?”
苏嬷嬷扶着石桌站直身子,面色含着薄怒,阴阳道:“欢哥儿,你这步伐迈的不对,老身不过是纠正你,谁料你竟跳得比兔子还快,还险些闪到了老身的腰。”
谢欢心道自己一步还没迈出呢,就说他不对,这真是演都不准备演了是吧。
他不信良妃娘娘那般敞亮的人会想出这种阴招来对付他,倒不如说直接把他叫进宫里给他来上两巴掌还更像是良妃娘娘的性子。
但这嬷嬷又有皇宫里的令牌,开罪不得。
谢欢心思一转,上前扶起苏嬷嬷,懊恼道:“都是我的不是,害得苏嬷嬷差点闪了腰,不若您坐会儿,我去找大夫给您瞧瞧?”
“不必了。”苏嬷嬷摆了摆手,道:“您呀,还是早些学会宫里的规矩,老身也好早些回宫里交差,不然等成亲了还不会,传出去谢府的哥儿蠢笨不堪,多难听。”
“我知道了,嬷嬷。”谢欢乖巧道:“我现在就好好学。”
谢欢本就生得一副好容貌,猫眸黝黑澄净,故作乖巧的时候,很是能够唬人,若非知晓他的真实脾性,很快就会被哄了去。
此时苏嬷嬷便信了谢欢的话,心中不屑汪时非的提点,只道谢欢就算被当做男子长大,总归还是一个哥儿,单纯好骗,不过几句好言好语便信了他的说辞。
待谢欢再次抬脚时,苏嬷嬷瞧准机会,一鞭挥出,因着心中存了气,用的力气更大了些。
然而谢欢这次躲闪的更快,苏嬷嬷直接跌了出去,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吃了一嘴的灰。
谢欢一瞧,又装模作样的去将人扶起来。
“清潇,我怎么觉得这苏嬷嬷,好像是想打谢欢。”谢苏迟疑道。
一开始他还跟着苏嬷嬷一起扭了扭腰,把自己逗得不行,结果没想到等谢欢走的时候,那苏嬷嬷竟然掏了棍子出来,好在谢欢机灵,没让那棍子打在自己身上。
虞清潇蹙着眉,小声跟谢苏说:“这苏嬷嬷像是特意在寻欢哥哥的麻烦。”
听虞清潇点破,谢苏满脸的不高兴,这什么人呐!
竟然还有来别人府上,欺负府里人的事!
即便良妃娘娘是煜王的亲娘也太过分了吧!
日后谢欢嫁去煜王府,岂不是会受到欺凌。
谢苏后知后觉的想到。
“不成。”他挽起袖子,怒道:“我谢家人,哪儿有被人欺负的道理。”
见谢苏冲了过去,虞清潇也没阻拦,跟在他身后,一同去找苏嬷嬷算账。
又摔了个大跟头,苏嬷嬷此时哪儿还不明白是谢欢故意为之,这哥儿瞧着听话,实则顽劣至极,怪道敢做出欺上瞒下的大事!
“谢欢!”他也不装了,怒道:“你多次戏弄老身,可是对良妃娘娘让老身教你学规矩一事不满?”
硕大的一顶帽子扣下,谢欢可不敢接,他一本正经道:“苏嬷嬷慎言,自苏嬷嬷来到府上后,我便在认真学习规矩,可苏嬷嬷这动辄打骂,也不告诉我错在何处,我自然不能认罚。”
“你!”苏嬷嬷指着谢欢,气得浑身发抖。
他还是小看这哥儿了,竟是一点不怕他回宫告状做威胁。
“嬷嬷!”谢苏过来一把挡在谢欢跟前,凝眉道:“家弟又未出错,你为何频频拿棍棒威胁他,即便是宫里来的人,也没有你如此行事的!”
见还有人护着谢欢,苏嬷嬷更加气愤,怒道:“你这哥儿不识好歹,你谢家险些被此人害得家破人亡,竟还护着他!”
听到这话谢苏更不高兴,呛声道:“这是我谢家的家事,用不着你个外人来评判。况且谢欢本就是我弟弟,做哥哥的护着弟弟是天经地义之事!”
“你!”眼瞧着挑拨不成,苏嬷嬷又道:“我可是奉良妃娘娘之命前来谢府的!你们对我不敬,就是对良妃娘娘不敬!”
见帽子越扣越高,虞清潇在一旁小声插嘴道:“欢哥哥又不是不学,良妃娘娘是叫嬷嬷您来教欢哥哥规矩,又不是让您来打他。良妃娘娘出身正气凛然的贺家,想必定然因为此事不会觉得我们对她不敬。”
惊讶于虞清潇竟然也敢在这样的场合呛声,谢欢眼中含笑,拍了拍他的头,将谢苏、虞清潇都往身后拉,这苏嬷嬷总归是宫里的人得罪过了不好。
见苏嬷嬷下不来台,谢欢便顺势给递了个台阶道:“家中兄弟怕我挨打心急了些,若有得罪苏嬷嬷之处,我替他们赔个不是。眼下也浪费了许多时间,我却连走路都还未学会,还请苏嬷嬷好生教导教导,不然到时候传出去您费劲功夫竟连基本的规矩都未教我学会,待您回到宫中,只怕也不太好听。”
说着给了谢苏一个“我没事”的眼神,让虞清潇拉着谢苏回到原来的位置去了。
虽然苏嬷嬷本身也奈何不了他,但是被自家兄弟护着,还是让谢欢心头暖洋洋的。
有了这次的教训,苏嬷嬷也不敢在作妖,他算是瞧出来了,这谢家团结不说,谢欢这人还会武,若是想抽打他,怕是不太可能,还会给自己落下一身伤。
于是便冷静下来,当真规规矩矩的教起谢欢平时宫中的规矩礼仪来。
其实大部分谢欢在宫里时已经学过,只是涉及到女眷平时的跪拜,行礼姿势与男子稍有不同,谢欢也尽量在学着。
第一天没占得上风,第二日天还未亮苏嬷嬷便提前来了谢欢的门前,打算把人吵醒,不能对他动手,总还能从其他的地方折腾。
让他没想到的是,卯时谢欢就已经起床了。
虽然现在他已经不用每日定时上职,但是谢欢早已养成习惯,而且自从做好决定后,虽然还没想好日后要做什么,但谢欢也并未荒废自己以往的学识。
卯时便起床将自己打理好,坐在床边看书。
刚做官时心头浮躁,总想做出一番大事业,静不下心来仔细研读,现下却是可以安安静静的坐下来,慢慢看书了。
见晨起也不能折磨谢欢,苏嬷嬷眼珠子一转又开始其他办法。
短短五六日,苏嬷嬷一会儿要教谢欢如何规矩用词,一会儿又要教他吃饭时的餐桌礼仪,一会儿又嚷着得学琴有才情……
谢欢也不反对,苏嬷嬷说什么他做什么,其实他不太明白苏嬷嬷这么做的意义,他自小在宫里长大,读书时,君子六艺本也是他要学的。
虽然对于古琴他并没有太大的天分,但只是弹个曲还是信手拈来。
不会写曲,照本宣科难道还能不会?
就这样折腾了五六日,谢欢还没累,反倒是给苏嬷嬷气了个倒仰。
谢苏还寻了个时间跟谢欢告状说,他碰见苏嬷嬷走路时,嘴里都在念叨要想什么办法收拾谢欢。
给谢欢逗得一乐,也没放心上去。
虽然敷衍苏嬷嬷久了心中也烦闷,但比起苏嬷嬷给他寻的麻烦,谢欢现下更想知道薛时堰到底做什么去了。
不过没让他等太久,三日后,薛时堰总算是亲自上门了。
待他走进院里,看见谢欢正并着两条腿,右手执杯,左袖掩杯,姿态优雅的饮茶时,整个人怔愣原地。
脑子混乱了一刻,薛时堰迟疑的想到:
莫非自己强行成亲这事,
当真将谢欢给逼得疯魔了?
第68章
沉默半晌后, 薛时堰缓缓出声道:
“你这是在做什么?”
正应付着苏嬷嬷的谢欢听到熟悉的低缓的声音,霎时抬起头看了过来,见是薛时堰来了,也顾不得自己正在假装端庄,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冷哼道:“你还晓得来,我还道你被狼给叼了去。”
“欢哥儿, ”见谢欢恢复散漫做派,苏嬷嬷像是抓到把柄一般,指责道:“哪儿有你这般与王爷说话的,没规没矩。”
薛时堰一来便发现了苏嬷嬷,他原以为这是谢府的人,可瞧他对谢欢指手画脚的不敬的态度,薛时堰心中不喜,便问谢欢:“这是何人?”
谢欢耸了耸肩,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苏嬷嬷是良妃娘娘特意派来教我宫中规矩的。”
“母妃派来的?”薛时堰嗤笑,问苏嬷嬷:“本王为何从未见过你。”
凌厉的眼神落在身上,惊得苏嬷嬷背上出了一身冷汗,他对着薛时堰讨好笑道:“三皇子,奴婢受了汪公公的令,言说欢哥儿嫁进王府,日后少不得要进宫,没有规矩可不成,良妃娘娘这才找来奴婢来谢府教习欢哥儿。”
汪时非?
薛时堰稍作思索,便知此人怕是景佑帝特意安排来折腾谢欢。
因着自己的主动退让,景佑帝没有处罚谢欢,可心中却憋着一口气,不处置谢欢心中的气宣泄不出去,但既然答应了自己又没法从明面上对付谢欢,索性便想了这折腾人但又不至于伤及性命之事,给谢欢一点教训。
堂堂一国之君,竟如此没有肚量。
“谢欢既是本王的王妃,本王自会教导,就不劳烦苏嬷嬷忧心,本王让人给你安排马车,苏嬷嬷便早些回宫去吧。”薛时堰道。
在苏嬷嬷听来,这已然是下了逐客令,见薛时堰护着谢欢,苏嬷嬷不甘心道:“三皇子,欢哥儿还未学完宫里的规矩,奴婢此般回宫,没法交代啊!不若还是等奴婢教……”
“此事用不着你交代,若是母妃问起,本王自会解释。”薛时堰冷声打断,挥袖道:“还不离去,可是要本王的人来请苏嬷嬷。”
苏嬷嬷心知肚明薛时堰这话绝对不是在询问,只怕自己若是再不识趣,怕是一会儿要被人给拉扯出去,那样姿态太过难堪。
“奴婢,这就离开。”苏嬷嬷牵强笑道,也不敢再拿乔,脚步匆匆的出了院子。
待苏嬷嬷走后,谢欢吐出一口气。
虽然苏嬷嬷没给他造成太大的困扰,但是却像苍蝇一样围着,不害人但是扰人,没得个清净时候。
“这几日学了些什么?”薛时堰过去熟练的拉过谢欢的手在唇边轻吻,柔声道:“可是刁难你了?”
谢欢翻了个白眼,抽回手,坐到石凳上翘着腿,眉峰微扬,眼皮半撩,觑着薛时堰,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佯装怒道:“你也知是刁难,只怕以后这样的刁难少不了。”
知道谢欢是故意装作生气,薛时堰也不急,只道:“此人绝不会是母妃派来的,只怕是父皇的人。母妃本就是厌恶繁复规矩之人,又怎会让人来为难你。”
“我就知道。”谢欢双手抱胸,虎着脸道:“良妃娘娘才不是这样的人!”
薛时堰低笑一声,弯下腰,掰着谢欢的脸靠了过去,亲昵道:“那你为何不将他赶出门去,还当真有模有样的学了起来。”
谢欢又白了他一眼,无语道:“他有宫里的令牌,本来陛下怕是心里就厌极了我,我还将人赶回去,怕是用不着两日他又要想别的法子。”
这样的谢欢太过灵动,全然没了赐婚那日的烦闷低落,薛时堰心中一悸,忍不住抚上他的脸,轻如点水吻落在小巧精致的耳尖,用迤逦的语气低声夸赞道:“好聪明。”
心上像是被羽毛轻轻的撩拨了一下,很轻的一个吻,谢欢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温红润。
奇了怪了。
分明更加亲密的事都做过了,怎么却被这个吻给弄得有些害臊了。
“咳……”谢欢清了清嗓子,涨红着脸,上半身往后退了退,无情的推开薛时堰的脸,勉强维持自己还在生气假象,用算账的口吻道:“你怎地现在才来,不是早前便说要商议成亲之事。”
薛时堰用脸蹭了蹭谢欢的手,黑眸明亮,嗓音是克制不住的喜悦:“你这是嫌我来得晚?你不生气了?”
擅自要了赐婚圣旨这事儿,薛时堰早知谢欢会生气,本想早些来将人哄哄,只是中途被其他事绊住了手脚,才拖了这么些天。
没成想,谢欢竟然已经不生气了。
这对于薛时堰来说是意外之喜。
“我成天哪儿来那么多气,”谢欢不满的捶了一下薛时堰的肩,随即拍了拍身旁的石凳,一本正经道:“过来坐着,咱们先商量一下成亲那日要做什么准备,等我爹回来,咱们再去同他和母亲商议此事。”
见谢欢当真对成亲之事没了抗拒,薛时堰唇角微勾,顺从的坐到了谢欢的旁边,唤来下人拿来纸笔,两人当真一板一眼的开始策划起成亲那日的流程来。
虽然说是商议,但基本全程谢欢都在听薛时堰说,平日里稳重的人说起成亲时,竟也有些轻飘起来。双眼亮晶晶的像是夜里天上的星辰,唇角一直上翘着,每说到一处便会定定的看着谢欢,像是寻求肯定的小狼崽。
薛时堰,好像真的很期待。
谢欢眼神闪烁,摸了摸鼻头,将心中所想的话,咽回肚中。
罢了。
既然薛时堰想要,那便满足他又何妨。
“谢欢。”薛时堰喊他。
“嗯?”谢欢疑惑看他。
“我让人的备了两套一样的婚服,成亲那日,要不要同我一起骑马回王府。”薛时堰神色认真的问道。
谢欢顿住,将薛时堰的话在脑子里重复了一遍,猝而整个人惊得站起身,不可思议道:“你说真的吗?”
“婚服我已备好,成亲用的骏马也早已备好。”薛时堰道。
这本是他担心谢欢适应不了自己作为哥儿嫁入王府而做的准备,虽然现下瞧着谢欢早已调理好,但谢欢嘴上不说,心里如何想的,薛时堰心中已有定数。
固然描上妆容,坐入花轿,由他在两人的婚房中亲自掀开谢欢的盖头,欣赏只属于他的谢欢这事很是令人心动。
但谢欢本就是肆意之人,他并无意纠正这点,并且他喜爱的本就是飞扬肆意,性情洒脱的谢欢。
谢欢便是谢欢,坐花轿亦或与他并肩策马,都是谢欢。
他愿意将此事的决定权,交到谢欢手上。
“薛时堰!”谢欢咧了咧嘴,眼角却坠着点点泪光,他重重的扑进薛时堰的怀里,力度很大,好在接他的人很靠谱。
薛时堰将谢欢接了个满怀,双手抱着怀里人的细腰,一个用力让谢欢完全跨坐在他双腿上。
“你是个混蛋。”谢欢带着点哭腔道。
这混蛋,害得他眼睛痒痒的。
心头也酸胀难耐。
双手抬起薛时堰的脸,谢欢闭上眼,头一次主动的将自己的唇印上了薛时堰的薄唇。
送上门的吻,薛时堰自然不会拒绝。
更别提因着这段时间的分别,两人已经许久没有亲密过。
唇舌交缠,暧昧的水渍声在加重的呼吸声中异常清晰,腰间的手箍得越发用力,感受着大舌舔吻过敏感的上颚,谢欢逐渐招架不住,身子软了下去。
绵长的一吻结束,谢欢已是神色迷离,唇色殷红,嘴角还缠留着湿意,明艳的小脸带着潮红,似在勾着人继续吻上去。
下腹微微一紧,薛时堰眸色幽深,强忍着将人带回房里的冲动,让自己冷静下来。
主动的谢欢,在薛时堰看来实在太过诱人。
待谢欢缓了过来,薛时堰轻声笑道:“你可想好了,届时若是与我并肩策马,只怕少不了有人说闲话。”
“无所谓,”谢欢哼唧道:“反正现在说闲话的人也不少,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见谢欢一脸无惧无畏,薛时堰心头发笑,他最是喜爱谢欢这般无法无天,好似天下人的话语都不能够动摇他分毫的自信。
“不过只怕到时候,陛下又得暗地里给我记一笔了。”谢欢冲着薛时堰眨了眨眼。
“呵,”薛时堰眉眼带笑,轻声道:“无事,朝中之事我已经放手,父皇想必忙得焦头烂额,没得时间再来管我们的闲事。”
说起这事儿,谢欢面色正了正,问道:“你当真将六部都交还了?”
“嗯,”薛时堰平静无波道:“不仅六部,连带着看守宗人府的事务我也辞了去,不再插手朝中之事。”
“啊?”谢欢惊讶得道:“这陛下也能允?”
景佑帝惯爱制衡之道,若是薛时堰朝中之事一概不管,宫中其他皇子年岁尚且年幼,岂不是只有薛陵钰一家独大?
“父皇觉得我是假意交权,迟早会再去找上门去。”
回忆起那日景佑帝高高在上的笃定眼神,薛时堰眼底有着淡淡的无奈。
啧。
这陛下当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不过可能当皇帝都敏感多疑且自负?
谢欢不知道。
经过这一遭,谢欢已然觉得自己似乎并不太适合在官场中周旋,他做事不够狠辣,也不够小心谨慎。
若是他能早些注意到他娘的异常,也许早就发现了柳娘的存在。
可即便他发现了柳娘,自己又会做什么呢?
将人杀了吗?
可他当真做的出对一弱质女流下手的事吗?
无非可能也就是想法子将人送走,说不定还是会被薛陵钰的人发现。
袁氏说的对,在这些事上,他的确优柔寡断,给自己周遭的人也带来了不少的祸患。
不知是不是因着有前世的记忆,又得意于自己在皇宫读过许多书,觉得自己受过好的教导便认为自己与常人不同。
遂才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坐在薛时堰腿上,谢欢神游天外,忽然开始自我反省。
守在院外的王拂君扬声道:“王爷、谢公子,谢侍郎与谢夫人前来商议婚事。”
谢欢被这一声喊得回过神来,刚要喊王拂君放谢如敛与袁氏进来,哪儿有在自己府上还被人拦着的道理。
结果低头一看自己和薛时堰的姿势,惊得整个人跳了起来,他蹦的速度极快,猝不及防的撞在薛时堰的下巴上,发出清脆的一声骨头碰撞的声音。
谢欢惊慌中抬眼与因吃痛而神情扭曲了一瞬的薛时堰撞了个正着,眼睁睁看着薛时堰的下巴变得红肿不堪。
谢欢:……
薛时堰:……
第69章
王府的家丁们从三十余辆马车上将成箱的金银玉石、绫罗绸缎、书画宝卷抬进谢府前厅,谢如敛从户部匆匆赶回来时整个人惊呆原地。
王管家站在大门外指挥着家丁们搬进搬出,袁氏则陪同在一旁,脸上带笑,眼中情绪复杂,直到看见谢如敛回来时才算是安了心。
“这些是?”谢如敛指着那些家丁们手里的箱子询问。
袁氏拉了拉他的袖子, 在谢如敛耳边低声道:“是王府送来给谢欢的聘礼。”
本以为楚家当时给的聘礼已经算得上是隆重,却没想到煜王一出手更是豪掷千金,袁氏和谢如敛本以为煜王与谢欢成亲,只是念着二人年少情谊,才出此下策保住谢欢性命。
两人都没想着煜王会对这次成亲上心,即便袁氏是商户出身,在看到王管家给的聘礼清单时,心中也不免惊叹。
单是黄金就装满了整整六箱,剩下的血玉珊瑚、翡翠绿镯、珍珠首饰、玛瑙白玉雕刻的吉祥瑞兽、还有谢如敛心心念念的名家山水画……
谢如敛看得啧啧称奇,恍惚间竟然荒谬又心中不合时宜的想到,谢欢嫁得还挺“值”。
在得知煜王也亲自来了王府,此时正在谢欢的院子时,谢如敛便马不停蹄的带着袁氏前来寻人。
“煜王殿下,”诚然自家孩子与煜王定了亲, 按照规矩谢如敛这个岳丈还是得给薛时堰行礼,“老夫听说今日您要亲议与欢儿的亲事。”
“免礼, ”薛时堰态度温和的伸手将谢如敛扶起,神色自然的说道:“成亲之事,儿婿已与谢欢商量好。”
薛时堰的自称一出,谢如敛和谢欢同时沉默下去。
好奇怪。
谢欢有些别扭的想。
“哈哈哈,”谢如敛很快反应过来,笑容牵强的道:“欢儿这傻孩子知道什么,这成亲乃是人生大事,还是得让老夫和他母亲把关才行。”
说着用力拍了拍谢欢的肩头,一边用眼神威胁道:“谢欢,你说是不是啊。”
谢欢被拍得龇牙咧嘴,忍不住瞪了薛时堰一眼,往后退了一步,掏出他爹的拍打范围,无奈道:“又没说不跟你们商量。”
谢欢将与薛时堰商谈好的婚事流程一一讲给谢如敛还有袁氏两人听,前面两人面色还算得上满意,直到说到谢欢要跟薛时堰一起骑马从谢府回去王府时,谢如敛的脸色明显的变了一瞬。
“不妥,”谢如敛直白道:“欢儿名声本就好坏参半,若是还这般出风头,怕是少不得抨击。”
袁氏面露难色,附和道:“这嫁人哪儿有跟夫家一起骑马去的,欢儿,莫要胡闹。”
就知道两人不会同意,谢欢也不沮丧,只道:“爹、母亲,我现在名声本来就不好,又何必惧怕他们的言语嘲讽,况且成亲本就是咱们自家的事,哪里用得着管外人来指手画脚。”
薛时堰袒护道:“我与谢欢早做准备,还请岳丈、岳母大人安心。且此乃皇家亲事,定然无人敢私下多加议论。”
见谢欢与薛时堰二人立场坚定,撼动不得,谢如敛与袁氏无奈只得答应下来。
待四人商量好亲事,送薛时堰出府后,谢欢就被谢如敛揪着衣领带到了祠堂。
谢欢:……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再次和熟悉的祖宗令牌对上眼,供桌上的红烛颤巍巍的晃动了一下烛火,像是在嘲笑谢欢一般。
“爹,你突然带我来祠堂干什么。”谢欢道。
“你说我干什么!”谢如敛喘了口粗气,忽而问道:“你老实说,在此之前,煜王是不是就晓得了你是哥儿!”
爹怎么知道!
谢欢心头一惊,惊讶道:“爹,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看相了!”
“我呸!”谢如敛气得又拍了下谢欢的背,怒火中烧:“老夫就说无缘无故他为何去找陛下赐婚,还给了许多聘礼。”
“你怎地不事先给老夫说你与煜王有私情?”顿了顿,他又气道:“竟然连煜王都知道你是哥儿,老夫却不知!谢欢,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姓什么!”
谢欢缩了缩脖子,弱弱反驳道:“我没有主动告诉他,是不小心被他发现了。”
“你还敢说!”谢如敛将他头戳得歪了过去,冷酷道:“总归你整日能折腾的很,今夜也别回去睡了,好生在祠堂跪着反省一夜!”
谢欢:……又要跪祠堂啊。
一头雾水的看着谢如敛怒气冲冲的背影,谢欢不明白自己为啥又被罚了。
这是嫌他没事先告诉爹他是哥儿的事儿?
谢欢盘腿坐在蒲团上,凝眉思索着。
而一路走得风风火火的谢如敛,此时正在心头后悔:
报应啊!报应!
这定然是老天见不惯他谢如敛太过风流,给他的报应。
自家好好的儿子变成了哥儿不说,竟然还私底下跟煜王私相授受。
想起今日见面时,煜王的眼神简直黏在谢欢的身上没怎么移动过,更别提眼里的放纵宠溺还有未加遮掩的占有欲。
像煜王这样的人一旦沾惹上情爱,若是谢欢是个乖巧的性子便罢了,偏谢欢又是个闲不住的,万一哪日要是在外头惹上什么桃花,谢如敛简直不敢想煜王会如何收拾谢欢。
糟心!
当真是糟心!-
对于谢欢是哥儿一事,谢家嫁出去的几位姑娘、哥儿感想不一。见面时,谢欢分明察觉到谢庭、谢渺二人自以为不着痕迹的打量,还有不太明显的疏远。
谢欢心头不可自抑的有些难过,但东窗事发后,他也早已做好被厌恶的准备。
好在谢柔、谢蕊依旧如往常一般,谢苏更是从一开始得知此事后,除了闹着要看谢欢的孕痣外,依然如往常那般与他相处。
成亲当日,谢蕊给谢欢梳的头,谢苏闹着要来,谢如敛嫌他太过闹腾,强行将谢苏给拉走了。
大红的喜服映衬着本就艳丽的小脸更加动人心魄,谢柔挽起谢欢绸缎般的的墨发,用镶嵌着宝石的鎏金发冠束起,又取了根缀着珍珠的红色抹额戴在谢欢额间。
“既是要骑马,妆容不宜太浓,阿姐给你唇上点些唇脂?”谢柔轻声道。
谢欢看着铜镜中陌生的自己,顿了顿,问:“必须得点唇脂吗?”
谢柔掩唇笑道:“点些唇脂面色好些,今日新婚,总得让外人知道咱们谢家的哥儿在京城里容貌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
听着谢柔打趣的话,谢欢有些无奈的喊了声:“阿姐。”
素白的指尖沾着艳红的唇脂,抹在淡色的唇上,见差不多了,谢柔道:“抿唇。”
谢欢听话的抿了抿唇,谢柔将抿到唇边的唇脂细心的擦掉,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道:“我早前便说你这脸若是生做儿郎可惜,如今看来我倒是也有些先见之明。”
“阿姐。”谢欢喊道。
“行了,我不说了。”谢柔轻笑道:“时候不早了,一会儿王府的人便来了,你可去见过宁姨娘了?”
“嗯。”谢欢轻声应道。
一开始宁玉淑得知谢欢要嫁人时,满脸的不可置信,后来在得知竟然是煜王提亲,更是不敢相信。
原本按照宁玉淑的身份没办法在成亲当日出现,但谢欢见宁玉淑神情落寞,便去求了谢如敛,总归这场亲事本就与以往不同,再打破些规矩也无妨,谢如敛便答应了下来。
“欢哥哥、柔姐姐,吉时到了。”虞清潇在外头喊。
谢苏拍门,催促道:“谢欢、阿姐!快些出来!”
“好,我们现在就出去。”谢柔道。
听到吉时到了,谢欢心头一跳,像是被吓到了一般,竟然有些紧张,脱口而出道:“这么快!”
谢柔笑他:“怎地,害羞了。”
“怎么会。”谢欢嘴硬道。
见他不承认,谢柔也不多话,去将门推开,谢苏伸着个脖子在外头探头探脑,待看见谢欢后,双眼一亮,夸道:“没成想你打扮打扮竟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清潇,你说是不是。”
虞清潇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应声道:“欢哥哥本就是好看,喜服很衬欢哥哥。”
“还是清潇会说话,”谢欢顺手便摸了摸虞清潇的脑袋,笑道:“我本来就好看,衣裳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不害臊。”谢苏翻了个白眼,催道:“快些去前厅,爹娘、宁姨娘都在前头等着呢!可别错过了吉时。”
“知道了。”谢欢答道,跟着下人们往前厅而去。
今日的谢府很是热闹,许是谢欢这事儿反转的太快,谢如敛的同僚们还没来得及因为谢欢假扮男子一事而远离谢如敛,便又听到景佑帝仅仅革去了谢欢的官职,还将其指婚给煜王。
见过谢如敛、袁氏、宁玉淑,听他们说完祝福的话,谢欢本就该走了。
临行前,谢欢“砰”的一声跪下,朝着三人磕了三个头,眼角发红。
“爹、娘、母亲,儿走了。”谢欢抬起头,缓缓道。
谢如敛心头一软,声音也软了下来,轻声道:“且去吧,日后你安生点,别在让你娘还有我操心。”
谢欢点了点头,提起衣摆跨过高高门槛,在下人的拥护下独自往谢府大门走去。
谢府的大门外,薛时堰骑着高头骏马,穿着与谢欢一样的大红喜服,一眨不眨看着谢府的大门。
他的夫郎,马上便要出来见他了。
很快一抹红色出现,谢伴随着的是熟悉的声音:
“薛时堰!”
薛时堰嘴角上扬,翻身下马,快走过去牵过谢欢的手。
“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别闹。”谢欢抽回手,正色道。
薛时堰并未反驳,轻声道:“回王府。”
谢欢看着长长的迎亲队伍,心有有些嘀咕,薛时堰这是想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看见吗?
但唇角还是止不住的上翘,他笑眯起双眼,道:“嗯,我们回王府。”
两人一同翻身上马,两人的胸前皆戴着成亲用的红花,装点着宝石的两匹枣红色骏马挨得极近。
京中的百姓自然也没错过这极为难见的场面,哥儿嫁人竟然跟夫君一同策马,且这嫁娶的双方竟然还是官家哥儿和王爷。
有哥儿、姑娘羡慕不已,也有人暗自嘲讽谢欢不要脸面,竟然成亲当日还出来抛头露面,但这些话在看到迎亲队伍后跟着的两列拿着长刀的侍卫时,众人都选择将话消化在腹中。
起码,今日招惹不得。
煜王府的檐角挂着红色灯笼,府内更是用红绸装扮着,连带着小花王管家都让丫鬟给它穿了件红色的小马甲,整个王府喜气洋洋,能瞧出对于这场亲事的期待。
煜王成亲朝中大半的官员都提着贺礼前来参加,良妃娘娘和景佑帝竟也抽空来了,不过谢欢明显的看到景佑帝在发现自己没盖盖头时,脸色黑了一瞬。
但许是大好的日子不好发作,便又勉强的笑了笑。
待谢欢和薛时堰拜过天地后,景佑帝和良妃娘娘二人嘱咐了些话,便就回了宫。
剩下薛时堰和谢欢,官员们不敢来闹薛时堰,唯有贺疏朗兴致高涨,先是朝着谢欢挤了挤眼睛,然后便端起酒杯递给薛时堰,趁机道:“今日成亲,表弟你不能一点就不喝吧!”
薛时堰没多说,接过酒便一饮而尽。
瞧出他今日心情的确不错,贺疏朗趁势起哄道:“今日煜王成亲,你们还不来敬酒!”
众人面面相觑后,有几名胆子大的,试探着给薛时堰敬了酒,没成想薛时堰当真喝了下去。
刑部的付原、邢肃、齐磊等人谢欢也给他们发了请柬,谢欢并没有考虑他们会不会来参礼,只是觉得应当给他们一份。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竟然都来了。
一开始几人还有些放不开,但眼瞧着薛时堰来者不拒,渐渐的邢肃、齐磊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混乱中,连带着谢欢也被灌了好几杯酒。
待到月色降临,众人才渐渐散去。
谢欢艰难的半托半背着薛时堰回婚房。
倒不是他不愿意叫人帮忙,只是王管家等人一碰到薛时堰,便被甩了出去,无奈谢欢只得自己动手。
将人摔到床上,谢欢拍了拍他的脸,又捏了捏高挺的鼻梁,眯眼笑道:“你还说我来着,怎么自己倒成了个醉鬼。”
这还是他头一次见薛时堰喝醉。
平素幽深清明的黑眸变得迷离,硬朗的轮廓柔和下来,薄唇沾着湿漉漉的酒液,透露出未曾有过的孩子气。
“谢欢。”
薛时堰忽然喊道。
“我在呢。”
谢欢应声。
大手揽过细腰,眼前一花,谢欢再次睁眼时,便被薛时堰严严实实的压在了身下。
带着酒气的温热吐息喷洒在脸上,俊脸上是令人心惊的执拗,薛时堰轻轻抚上他的脸,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
“我的夫郎!”
第70章
谢欢抬起手轻轻描摹着薛时堰的英挺的眉峰,不知是被成亲的氛围所感染,还是薛时堰说这话的语气实在蛊惑人心。
谢欢的心不可抑制的加速跳动起来,脸颊也微微染上红晕,他眼神闪烁,轻拍了拍薛时堰的脸,掩饰着心中的臊意,轻声道:“你压着我,还想不想喝合卺酒了。”
被谢欢的话所提醒,高大的身子顿了顿,薛时堰双眼放空,表情迷茫,显然是已经将此事抛诸脑后。
见薛时堰晃晃悠悠的起身要去拿酒,谢欢的手微微一用力就将人推到一旁,轻笑道:“得了,你坐着,我去拿。别一会儿摔了,我可不想扶你起身。”
薛时堰听话的坐在床边,目光灼灼的跟随着谢欢的身影,乖巧的等着谢欢拿酒过来。
清澈的酒液从青玉酒壶的壶嘴里流泻而出, 声音厚重的落入两只小巧的玉杯里。
谢欢看着桌上两只装满酒的玉杯,心头有些踌躇。
他和薛时堰成亲了, 按照流程来说一会儿喝完交杯酒,两人就该……
白皙软嫩的小脸愈发滚烫发热,谢欢轻轻咬着唇,手指划拉着梨花桌面,有些纠结。
他倒不是不愿意跟薛时堰做夫妻之事,扪心自问,他和薛时堰也已经许久没有互帮互助过了,谢欢他心底……
其实偶尔也会回味肢体纠缠带来的快感。
但是这与夫妻之事又不尽相同,一想到薛时堰那尺寸惊人的物件要强塞到自己身体内。
一些不合时宜的某个地方裂开的画面,瞬间出现在脑中。
谢欢脸上的红晕霎时褪去,甚至还有些苍白,因着暧昧氛围而被见迷蒙的脑子清醒过来。
不成!
他接受不了!
薛时堰真的不能接受两人互帮互助一辈子吗!
“谢欢,”带着醉意的磁性嗓音,催促道,“你怎么还没将酒拿来?”
耳尖一动,谢欢听到薛时堰似乎要起身的动静,连忙站起身,红袖从桌面拂过,他拿起两只杯子,快步往床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安抚道:“来了,来了。”
听到谢欢回来,薛时堰便又乖巧的坐了回去,双手放在床板上,黑眸一眨不眨的盯着谢欢。
谢欢一抬头便与薛时堰殷殷切切盼着他回来的眼神撞了个正着,高大的身子委屈的坐在床上的一角,像是被丢弃的小狼崽一样,但是在看到谢欢时却明显的亮了亮。
有、有点可爱。
谢欢心中一痒。
对了!
谢欢骤然想到,他恍惚记得男子好像喝醉以后,那方面应当是起不来的!
看薛时堰现在这小狼崽模样,定是因为醉得发蒙才会有这般可爱的情态,那自己今夜还怕什么!
至于以后,谢欢觉得先不必去想。
明日有明日的法子躲避,总归能逃一日是一日。
“合卺酒,接着。”谢欢坐到薛时堰旁边,眯着眼睛哄道:“一会儿喝了酒,我让人送水进来,咱们擦擦就先睡了哈。”
薛时堰看了看杯中的酒,不知在想什么。
谢欢只当他是醉懵了反应慢,很是照顾的抬起薛时堰的手臂,主动绕了过去,用诱哄的语气道:“喝酒。”
说罢,他昂起细长的脖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薛时堰盯着小巧滚动的喉结,眼神一暗,旋即将酒喝了个干净。
合卺酒喝完,谢欢便要拿过薛时堰手里的杯子放回桌上,想着顺道喊人送水了。
却没料到伸出的手腕被人紧紧的握在手中,喜服的下摆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谢欢便被放倒在床上。
薛时堰随即的将玉杯掷在地上的毛毯上,大手扯过床幔,红纱便像是花蕊一般层层叠叠落下将雕花紫檀木床罩了个严实。
在朦胧的烛火中,谢欢陡然发现薛时堰的眸里无比清明,哪儿有半分醉意,意识到自己被骗,他恼道:“你故意骗我!”
薛时堰不急不忙的脚上的靴子蹬了下去,又将谢欢脚上的鞋袜一同甩下床,大手落在喜服的衣带处轻轻一解,谢欢的衣襟便散开,露出里头洁白的里衣。
“你方才不是很喜欢?”薛时堰垂下头,濡湿的吻点落在谢欢脆弱的喉间。
喉结被薛时堰的口唇含着,谢欢能感受到薛时堰的牙在上头轻轻的摩擦,时而又被温热的舌尖细细舔吻。
“薛时堰,”谢欢向后仰起脖颈,像是被狼咬住致命之处的猎物,呼吸不由得窒了窒,抬起素白的手按在薛时堰的后颈,抚了抚,谢欢轻声道:“你别这样,我难受。”
不舍的在喉结上亲了亲,薛时堰听从的将薄唇从脖颈处移开。
谢欢有些后怕的咽了咽口水,佯装困顿,打了个哈欠,试探道:“咱们今天成亲也累了,不然还是先睡吧,有什么明日再说吧。”
对于谢欢的性子实在太过了解,薛时堰压根没管谢欢的借口。
目光在身下之人小脸上的猫眸、琼鼻、朱唇上一一划过,又逐渐往下在覆着婚服的身躯一寸寸逡巡着,像是在考虑要从哪里下口。
谢欢被薛时堰的看得寒毛直竖,只觉今夜可能不能如自己所愿了。
似是终于选好位置,薛时堰低下头,薄唇落在抹着唇脂朱唇上辗转缠绵,舌面舔过唇齿、上颚,谢欢一开始还卷着小舌试图跟一比高下,只是很快便在大舌狂风骤雨般的入侵中败下阵来,没一会儿便只余下喘息的力气。
“今日抹了唇脂,”薛时堰舔了舔唇,似在品味珍馐佳肴般,评定道:“好香。”
谢欢懒懒的撩了撩眼皮,眼角渲染出一抹带着媚意的红,只这一眼,便看得薛时堰一怔,旋即谢欢便感受到小腹处抵着的火热触感。
谢欢:……
里衣很快被人像剥壳一样尽数丢出帐幔外,大红的喜服依旧松松的挂在雪白的躯体上,只需轻轻一瞟便能看见缀着两点红樱的胸膛、平坦的小腹,因着空荡凉意而绞紧的双腿。
“好看。”
薛时堰喃喃道,近乎痴迷的抚了上去。
“唔~”
谢欢跪趴着,一手握着床头的木栏,一手反过去抓着喜服下薛时堰的墨发,神色恍惚迷离,身子像是风中的牡丹一般娇艳的摇曳着。
殷红的孕痣被人舔舐、啃咬,没一会儿谢欢觉得那块肌肤渐渐没了感觉,他喘息着,扯着薛时堰的头发,声音发软的制止道:“要破了。”
最后细腰凹陷处的孕痣上亲了亲,薛时堰应道:“嗯。”
在多数时候,他是很愿意听谢欢话的。
还没等谢欢放下心来,便感受灼热的唇逐渐下滑,落到不可言说之地,猫眸瞪大,谢欢惊得往前一窜,但被早有预料的薛时堰很快扯了回去。
谢欢咬着唇,额角遍布薄汗,偏瘦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直到一刻钟后才渐渐放松下来。
“谢欢。”高大的身躯将覆在谢欢身后,怜爱的将他的细汗擦去,薛时堰掰过他的脸,在谢欢的抗拒中强硬的吻了过去。
感受到身后的威胁,沉溺在吻中的谢欢一惊,下意识挣了挣身子,但却被紧紧的禁锢在怀中。
“薛时堰,”他咽了咽喉咙,嗓音干涩道:“你不会给我弄伤吧。”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谢欢也知晓自己今夜肯定逃不过,但他得提醒薛时堰小心行事,毕竟这可是他的屁股!
见谢欢脸上是傻乎乎的担忧,薛时堰吻了吻他的侧脸,轻笑道:“放心,我事先学过,定不会伤到你。”
“啊?”谢欢一愣,转过头质问道:“你跟谁学的!”
薛时堰贴着他的耳边,笑得惑人:“呵,母妃,让人给我送的册子。”
良妃娘娘!
被人强行拖入情欲漩涡中时,谢欢依旧不敢相信,良妃娘娘竟然是这样的人!
红烛帐暖,交颈鸳鸯。
激烈的碰撞伴随着暧昧的水渍声响彻大红婚房,伴随着的还有一两声忍受不了的轻吟吐息。
沾着汗的半截白玉似的小腿不过才从帐幔中伸出透个气,又很快覆着薄茧的大手捉了回去。
月上中天,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楹洒进屋内,照亮帐幔中二人亲密交叠的身影-
第二天,谢欢难得的睡过了头。
薛时堰不在床上,被褥被罩都换了新的,谢欢身上也很是干爽,浑然没有昨夜的黏腻之感。
谢欢仰躺在床上,双眼无神,想起自己睡醒时看到的,身上密密麻麻的红痕,心中为自己逝去的直男贞操默哀。
完了,他现在真成断袖了。
还是被官方允许的断袖。
想着谢欢顺势翻了个身,身后的不可言说之处便传来陌生的肿胀感,谢欢的脸扭曲了一瞬,虽然不痛,但是他心里难受!
简直恨不得把薛时堰痛打一顿。
厚脸皮的混账!
昨夜几次三番的将他翻来覆去的弄,到最后谢欢已然完全没了力气,昏昏欲睡过去,但又很快被弄得醒了过来。
谢欢心中冷笑,要不是他练过武,怕不是昨夜要折在这床上。
“醒了?”薛时堰推开门,拿着一碗粥,缓步走了进来。
奇怪的是表情分明与之前一般无二,但看着就是莫名的神清气爽,像是刚吃饱的猛兽,眼中尽是餍足。
待薛时堰来到窗前,谢欢忍着身后古怪的肿胀感,抬腿给了薛时堰一脚,怒道:
“粥留下,你出去。”
薛时堰轻笑一声,将谢欢扶了起来抱在怀里,哄道:“别闹,将粥吃了,一会儿咱们还得进宫。”
“进宫?”
谢欢想起来了,大珉独立府门的王爷成婚第二日是要进宫去向皇后请安,还有向陛下的赐婚表示感谢。
皇后虽已被废,后宫现在是由良妃娘娘和淑妃娘娘二人一同掌管凤印。
按道理谢欢应该要去向他二人请安。
“你怎么不早些喊我,这都什么点儿了,一会儿陛下又在心里给我记一笔。”谢欢皱着鼻子道。
虽说债多不用愁,但谁愿意一直被皇帝记账啊。
哪天要是算起来,岂不是就完蛋了。
薛时堰喂了一勺粥在他嘴里,笑道:“不急,母妃那边我早已派人去通知过,至于父皇那边,母妃有法子。”
“那也不行。”
谢欢蹙着眉,拿过粥碗,呼噜噜很快吃完。
就薛时堰这一勺一勺的喂,还不知要耽搁多少时间。
他动作麻利的从床上爬起来,干净的衣物早已放好,谢欢几下将自己给打理好,便扯着薛时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催道:“快些、快些,让良妃娘娘等急了不好。”
薛时堰跟着谢欢走了几步,见他健步如飞、大步向前,沉默一瞬,忽而转头问道:“你身子,不难受?”
“啊?”谢欢停下脚步,呆了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薛时堰在问他经过昨夜后身子难不难受。
谢欢脸霎时便黑了下去,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问这话是想要攀比谁的体能更好吗!
身子难受自然是有些难受的,但是影响不大,谢欢毕竟练武,昨夜两人皆是初次,姿势也比较单一,总之没到影响谢欢正常生活的地步。
更何况,如果要是说了自己难受,那岂不是显得自己落了下乘。
谢欢莫名起了一股胜负欲,用不屑的眼神上下扫视着薛时堰,阴阳道:“我为什么难受?难道你难受了?薛时堰,你不行啊。”
薛时堰若有所思的看着谢欢,黑眸亮的令人心惊,盯得谢欢心头直打退堂鼓。
他难道又说错什么话了?
薛时堰这眼神瞧着有些怪,后背一寒,谢欢警觉道:“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谢欢早已明白,薛时堰这人,每次都喜欢阴着悄摸摸的想些坏主意。
“没有。”薛时堰神情无辜道。
只是既然谢欢觉得昨夜还能承受,那么日后想必他还得更加用力些才是,免得让谢欢觉得他不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