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兵俑 那姑娘好看吗?
不提起赵奇, 裴星悦都快把这人给忘了。
但是一想到赵奇被秘密派去做什么,裴星悦立刻坐直身体问:“他难道挖出了妖道底细?”
宣宸没有回答他,反而将信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 然后闭上了眼睛, 凝眉思索。
裴星悦没有多问,直接将信抽出来自己看。
接着他惊讶地出声道:“古月遗迹坍塌, 露出了成片的兵俑, 数量有上万之多,等人身高, 栩栩如生……嘶……难道古月国也跟中原历史记载的那位始皇帝一样,打造兵马俑作为陪葬?”
宣宸睁开眼睛道:“不对。古月是个小国,人口少, 又战火纷争, 豺狼进犯, 男人都皮甲上阵, 哪儿来的时间和精力打造兵俑, 他们的王都死在战场上, 这些兵佣给谁陪葬?”
说的有道理,裴星悦点点头, 继续往下看, 很快, 他又震惊道:“等等,赵奇说一夜之间这些兵俑竟然都不见了!”
对,这才是宣宸皱眉的地方, 而且据赵奇所言,这半年来他一直徘徊在古遗迹的残骸中,可惜与不悟一样找不到关键。
没想到一场风暴来袭, 地面遗迹坍塌,反而让他找到了地下入口。
有莫境河的保护,虽然有些波折,但还是让他顺利地发现这藏匿了上万兵俑的地底,只是不等他仔细探查,一夜之间,这些兵俑竟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真是邪门,我记得你说过古月当初也是在一夕之间破城灭国,所有的士兵和人都消失了。”裴星悦说。
宣宸颔首,“嗯。”
裴星悦摸着下巴,玩笑道:“总不会都变成兵俑了吧?”
话落,宣宸幽幽地抬起头看他。
裴星悦:“……”猜中了?他的表情顿时呆滞起来。
“想要搬动这些兵俑,没有上万的军队根本办不到,如此大的动静也不可能逃脱莫境河的感知,所以……”
裴星悦的眼睛顿时瞪大,难以置信道:“难不成是自己走的,活过来了?不是,这至少被封存五十年了吧!”
宣宸扯了扯嘴角,说:“赵奇在信中提了一句话,坑洞积着厚厚一层碎土,黑色有腥气,味臭,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裴星悦呆呆地问:“什么?”
“尸泥。”
尸泥是什么?下一刻裴星悦想起来了,“那些蜘蛛,傀儡蛛,它们就被尸泥封在罐子里,而这些人被封在兵俑里!”
宣宸道:“这世上没有起死回生之术,就算是假死状态也不可能维持五十年之久。”
“所以都是死人,却像傀儡蛛一样自己动了,但赵奇他们怎么没发现?”
宣宸斜斜地睨了他一眼,“龙煞军每次出动也是悄无声息的。”他们还只是介于活死人之间,并未完全被傀儡蛛所控制。
这倒是,但……
“那这些死人会去哪儿?”裴星悦将信翻来覆去地看,可惜赵奇寥寥数语里并未提及,似乎连他们也追踪不到。
黄沙漫天的戈壁,无需一晚上,一个时辰就足以将所有的足迹抹去。
“不管他们去哪儿,目标总是中原。”说到这里,宣宸唤道,“来人。”
等候在外的陆拾推门而入,“王爷。”
“准备纸笔。”
“是。”
宣宸从床上起来,连夜写了两份信,一封送给宣遥,一封则发往京城,交给宋成书。
裴星悦看着陆拾拿过书信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由道:“宣宸,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安。”
“我一直派人在找妖道的动静,可是自从蜀地夺鼎失败之后,他们就销声匿迹。没有声响便是在作妖,这风雨欲来的感觉……星悦,我总觉得忽略了什么?”
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很快就要升起太阳。
裴星悦看着宣宸眉宇紧皱,染上了一丝疲惫,便将他拉回了床上,“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着急无用,好在赵奇发现的及时,西南军要是能提早做好防范,必能挡下来。”
宣宸枕着裴星悦的手臂,笑了笑,“我知道,兵俑一出,地宫就空了,说不定赵奇还能再发现什么。”
他伸手搂过裴星悦的脖颈,将人往下拉了拉,抬起下巴亲了亲唇。
*
今日再战十八罗汉,当黄鸟的炽热具化象被铜墙铁壁化解,包围在中间的时候,裴星悦一改之前的针锋相对,反而收敛剑意,甚至连变得赤红的剑都沉寂下来转为黑色。
他站在包围圈中,由着那烦心恼人的念经声不断环绕自己,只是冷静地应对罗汉们冷不丁的拳和掌,一招一式,接得稳,断得利落。
从先手转为后手,从进攻转为防御,整个人沉静了下来。
方丈见此,表情微微一诧,不由地转头看向身边。
只见昭王殿下一身毛茸茸的大氅,清凌凌地站在一旁,嘴角含笑,目光中带着胜券在握,见方丈打量不由淡淡道:“今日便能向方丈告辞了。”
这话的口气不可谓不大,天悲寺的十八罗汉阵,这些年不知道迎来了多少挑战者,最终胜者寥寥,大多铩羽而归。
就算是孤鸿掌教也对峙了十天才找到了破绽,堪堪转败为胜。
昭王一行人前日才来,这才第二战,就已经发现罗汉阵的弱点了吗?
“老衲准备了五日的斋饭。”方丈道。
“你们留着自己吃吧。”
既如此,且看看。
这边裴星悦以拳对拳,以掌对掌,以腿对腿,将消耗压制到最低,同时,他控制着内力随着十八罗汉的疯狂旋转伺机而动,寻找破绽。
只要给他一个漏洞,他就能将内力送进去,加入这场融合之中。
对方十八人自成一体,看似不容易突破,然而却也不难办。
在裴星悦转攻为守之后,罗汉们对他每一次出拳,扫腿便是脱离了融合的机会。
而裴星悦只需要在每一次接掌、挥拳之时把内力一同送过去就行。
一点一滴汇聚成溪,一溪一流汇聚成河,一河一川那就成海……然后,破!
裴星悦的灼热内力在瞬间引动,将那完美融合分崩离析,只听到一声凤凰长鸣,黄鸟直冲天而去,霎时热浪翻涌,辐射出强大的力量。
不等天悲寺方丈惊愕罗汉阵被破,便迅速地抬起掌,以内力撑起屏障,替宣宸阻挡这具象化力。
接着裴星悦以孤鸿一剑去,凌空烈烈化从无形为有形,火红剑影布满整个天空,随着他一剑挥下!
刹那间,流星烈火,万剑归宗……
*
山门前,天悲寺方丈将昭王一行人送离,临行前,他感慨道:“王爷,之前老衲有一句话说错了。”
“哪一句?”
“论当今世上惊才绝艳者,唯有裴施主。”
飒飒红衣,一身清悦,二十岁的大宗师,无人能敌。
宣宸闻言,并无意外,反而微抬下巴,骄傲道:“自然。”
裴星悦被当着面夸奖,忍不住摸了摸脑袋,接着抬手抱拳道:“多谢诸位大师指点。”
十八罗汉之首的白眉和尚单手回佛礼,“敢问施主,不知师承何处?”
此刻,再也无需藏着掖着怕给师尊丢人了,裴星悦抬头挺胸,朗声道:“玄凌山,天都峰。”
天悲寺方丈一怔,接着哑然一笑,“原来如此。”
*
离武林大会尚有一段时间,来得及再去趟凝水宫。
凝水宫一般只收女弟子,盖因凝水寒冰诀由属性为阴的体质来炼,方能事半功倍。
虽然凝水宫也无合一境大宗师,然而寒冰剑诀如十八罗汉一般,一旦内力融合,便可达千里冰封的效果,就算是大宗师见此也得掂量掂量。
这也是凝水宫能成为五大门派之一的原因。
凝水宫的地理位置特殊,并非在极寒之地,而是在由冰川水脉汇聚而成的地下溶洞里建造出来的宫殿,头顶是透明的川石冰棱,脚下是地下寒水水脉……这地方没点内力抵抗根本呆不久。
所以凝水宫的弟子一个个看上去仿若冰雪雕琢,清冷仙子一般,当然,也有例外,大师姐丁宁的性子就是少有的活泼。
凝水宫在半地下,百川盟的大船是开不进地下水道的,一般物资都是由凝水宫弟子划着小船来接应,这会儿也一样。
听闻裴星悦会来,丁宁便自告奋勇地带领师姐妹支着桨,划着细长的小舟驶向大船。
这头,裴星悦按照蜀地王君山正往宣宸身上一层一层裹衣服,那顶丑不拉几的厚毡帽居然还留着,再加上毛茸茸能埋脸的围脖,最后斗篷一罩,直接往大熊的体型靠近。
裴星悦还笑眯眯地哄道:“这里比王君山还冷,你那时候身体弱,现在只会更弱,咱们做戏得做全套,不能让人看出破绽,是吧?来,要不再戴副手套?”
说完,把帽子往下一压,围脖往上一拎,就给宣宸留出一双眼睛和一个鼻子呼吸。
宣宸冷冷地看着他,全身散发着久违的“把他拖出去宰了”的阴森,甚至琢磨着要不要让金蚕蛊把这人给吸干,也让他尝尝这种“寸步难行”的滋味。
正巧,那头穿着一身清凉,水蓝色长裙在冰棱反射下熠熠生辉的丁宁正灿烂着笑容朝裴星悦挥手,“裴公子。”
裴星悦听着这一声,抬头一看,顿时欣喜打招呼,“宁姑娘。”
漂亮的姑娘手握着一根细长的竹篙,只用手轻轻在水中一支,月牙形的船只便如离弦之箭靠近,风吹拂着她乌黑长发,吹动挂在耳畔的冰花垂珠,长裙微微扬起,在一片蔚蓝雪白之中,犹如精灵一般曼妙动人。
此刻,作为被裹成了极地大白熊的宣宸回头看向喜笑颜开的红衣少侠,眯了眯眼睛。
他缓缓地摘掉了手套,身体轻轻地一歪,似乎站立不稳靠在了裴星悦的身上,接着伸出白玉般的手指,在宽大厚重的斗篷遮掩下,一把掐住红衣少侠的腰间软肉,然后以不似病人该有的虚弱,狠狠地一掐一拧一揪一转。
裴星悦:“!!!”痛是那么的强烈而钻心,以至于差点灵魂出窍。
他转过头,委屈又不解,但冥冥之中又有些气短,只能弱弱而可怜地唤道:“宣宸……”你怎么又生气了?
阴冷毒辣的昭王在围脖和毡帽之下吐出毒蛇的红信,带着森然笑意,问:“那姑娘好看吗?”
第92章 安抚 对着那苍白的脸颊轻轻啄了一口……
一个红衣飒飒, 一个蓝裙飘飘,将旁边雄壮威武的大熊当做背景板,便是一副绝美的画面, 任谁见到不得称赞一句——千里姻缘一线牵, 佳偶天成?
裴星悦瞬间意会,立刻将挥起来的手收起, 忍着痛, 带着一点点控诉道:“宣宸,我的心意你还不知道嘛?”
“那也不许多看。”昭王警告道。
就是因为知道彼此心意, 他才只是掐了一把,不然……他唇边缓缓荡漾出一抹笑意,笑得裴星悦心肝脾肺打颤颤。
别以为昭王身体好了, 脾气看着也温和许多, 但是多年养成的偏执和阴暗可全埋着呢, 不小心一个扭曲就会立马变态。
这人就不能用常理来解释, 最好的办法就是顺毛, 裴星悦马上答应, “都听你的。”
宣宸这才作罢,控制住自己的不悦。
凝水宫因为地下水道狭窄, 所以进出小船都是细细长长的, 如月牙儿一般, 船身雕刻着冰凌雪花,船头翘起的地方挂着一盏冰灯,很是漂亮。
当然, 每艘船也只能站上三到四个人,四个都嫌挤了。
宣宸拿手抵着嘴角,时不时地闷闷轻咳, 全身好似没了气力,那一股摇摇欲坠的虚弱劲可太熟练了,根本不需要装。
裴星悦下意识地扶住他,轻功一起,就落到了丁宁的船上,船只微微摇晃,便稳当了。
掌舵的丁宁有些担忧地看着宣宸,“昭王如此畏寒体虚,怕是不易久留凝水宫,若是加重病情,便是我们的罪过了。”
“有星悦在,无妨。”宣宸低沉着声音,不带温度地瞥了她一眼,“带路。”
既然好赖都说了,人家非得来,丁宁也就不再推辞,“明白了,请两位站稳,宫主和长老们正在宫内恭候大驾。”
丁宁说完,凝水决一起,手握竹篙举重若轻地于水中一划,月牙船便划破了平静的水面,如飞驰的箭矢沿着水道前往地下。
在她的船只身后,非伍和陆拾,以及几名龙煞军校尉也站在凝水宫其余弟子的船上,一同前往凝水宫。
地下水道比之地面更加狭长而蜿蜒,头上甚至还有钟乳和冰凌垂下,低低矮矮垂垂,看着有些危险。
“前面稍微低下头,有很长一段的冰凌道。”丁宁叮嘱道。
在这种地貌,裴星悦和宣宸都没有托大,依言而坐,果然,话音刚落,前方便出现一串串倒挂的冰锥,长长短短地长在头顶,映着幽暗的水光,折射着梦幻般的光芒,漂亮而危险。
宣宸抬头望着,目光闪烁。
忽然,听到咔嚓一声,只见裴星悦抬手就折下了一根半手臂长的冰锥,“咦,还挺硬的。”他把冰锥尖端反过来笑眯眯地递到宣宸的面前,“要不要仔细看看?”
这是在京城见不到的景象,完全是自然的鬼斧神工。裴星悦一直想带宣宸去天南地北,见识各种各样的风土人情,如今宣宸的身体已经不需要再担心了,便借着这个机会,把他想要的,感兴趣的,都送到他的面前。
这让宣宸想到了少年时,也是这般无需他多言语,只要一个眼神,裴星悦就知道他想要什么。
方才的阴霾瞬间消散,他摘了手套,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感受到一股寒冷,接着手指滑过表面,又敲了敲,听着那脆响,便满足地点点头,问:“用了几分力?”
“半分吧就这一小截,很容易折断,往根部的话,估计要动用内力了。”裴星悦回答。
丁宁:“……”看那长度,至少是积累了百年的冰凌,多硬啊!就这么随随便便地给折下来了?
“凝水宫初代掌门人眼光不错。”宣宸淡淡地评价道。
“怎么说?”
“入口狭窄曲折,是易守难攻之地;头顶钟乳冰锥,一旦震下,又是攻防兼备。”
裴星悦一想,好像是这样,如果冰锥里再加入凝水寒冰诀的内力,杀伤力可是相当惊人。
相比起裴星悦这个单纯的武人,显然昭王的眼睛更毒辣一下,丁宁听着忍不住问道:“若是王爷……可有应对之策?”
宣宸一听,微微侧眸,接着笑起来,“有啊。”
“什,什么?”
“炸了这里,不就全活埋了吗?”
丁宁:“……”她狠狠地倒抽一口凉气。
裴星悦一把捂住宣宸的嘴,你还在人家地盘上呢,就讲鬼故事。
是她要问的,宣宸的眼神难得变得无辜。
裴星悦有点头疼,正想劝几句,可一抬头迎上宣宸的眼睛……被他捂住了嘴,昭王不仅没有挣扎,更没有愠怒而暴躁地让他放开,反而那双清清冷冷的眼眸中印染着淡淡的笑意——我就是故意的,你又能拿我怎么办?
不知怎的,裴星悦看着看着干脆也跟着笑起来——还能怎么办,只能劝着顺着呗。
在他俩身后划船的丁宁:“……”不知怎么回事,她总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凝水宫弟子牢牢记着河道,三四一穿梭,五六一转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凝水宫入口,月牙船们一一靠边。
裴星悦先跳上了岸,接着回头递过手掌将宣宸也扶了上来,动作温柔,给人以呵护的感觉。
丁宁皱了皱眉,放按下的古怪又浮现心头。
这边,凝水宫宫主带领长老站在门外迎接,不论是合一境的裴星悦,还是执掌天下的昭王,都不是她们能怠慢的。
裴星悦的内力与凝水宫的功法不符,这次来为的是这里的瑰宝——寒水棺。
寒水棺并非是一个棺材,而是极北冰川水的寒气被汇聚到地底,积而不散形成的冰室,因状如棺材而得名。
里面极寒极冷,是凝水宫弟子不可多得的修炼圣地,很是出名。
而裴星悦来此的目的则是以冰控火,以寒气来压制和消耗他的火灼,来增加内力的稳定和持续性。
火灼内力的爆发堪称无敌,然而这又带来一个缺陷,便是容易造成过度浪费。当然以合一境的实力,裴星悦需要拼尽全力的机会很少,可一旦面对同等级,陷入持续战斗,这个短板就凸显出来了。
人的内力就算广如海也有用尽的一刻,是以如何以最少的内力释放最强大的力量,这是一门必修课。
而将合一境快速逼入绝境,最简单地方法便是将他送入一个需要不断大量消耗的地方,寒水棺无疑是最佳场所。
“凝水宫普通弟子,每月最多进去一次,一次不超过三炷香;自在境之后,每月最多五次,每次不超过半个时辰;至于至臻境,不受次数限制,只是每次不得超过半日。否则,就算修炼了凝水寒冰诀,也会冻伤五脏六腑,损坏根基……”
凝水宫宫主不着急将裴星悦送入寒水棺,而是先耐心的解释。就算裴星悦是合一境,然而实在太年轻了些,又彬彬有礼,没有大宗师的孤傲架子,不免当成了晚辈嘱咐。
“听闻无为学士也曾来过。”另一边,宣宸开口道。
凝水宫宫主颔首,“不错,学士进入了三次,第一次三日,第二次九日,第三次,十五日,出来之后他言已无精进,便自行离去了。”
“孤鸿剑掌门呢?”
“这位不曾来过。”凝水宫宫主见裴星悦若有所思,便劝道,“年轻人还是稳扎稳打地好,若觉不妥,就先行出来,我也许你三次机会,便当做……”她说着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大弟子,笑得意有所指,“便当做感谢裴少侠搭救两位小徒的性命吧。”
宣宸闻言,端茶的手一顿,两位?
丁宁在昭王府地牢里,若非裴星悦斡旋,的确要被他给宰了,勉强算一个,那另一个呢?
宣宸的目光不禁往身边看去,裴星悦挠了挠头,一脸困惑,似乎自己也记不清了。
突然,给裴星悦倒茶的一个小弟子轻声说:“丁芸谢裴少侠救命之恩。”说完,害羞地低下头,往姐姐丁宁身边靠了靠。
见裴星悦依旧茫然,丁宁直接提醒道:“裴公子忘了,三年前浮云山圣火教分舵,你一人杀了左护法,救了一群被困女子,其中就有我妹妹。”
言简意赅,瞬间唤醒了裴星悦的记忆,那好像是他刚下山时的行侠仗义,“哦,这样啊。”
“呵……”忽然一声冷笑传来,只听到昭王殿下不冷不热地赞赏了一句,“少年英雄,甚好。”
短短几个字让裴星悦的头皮瞬间发麻,立刻眼观鼻,鼻观心,直接看向凝水宫宫主,由衷地问:“我能去闭关了吗?”
虽然手脚不受拘束,但是宣宸的阴阳怪气让他有种寸步难行的错觉,还是自闭比较好。
凝水宫宫主顿时笑道:“自然,丁宁,你送裴少侠过去吧。”她眼中带着赞赏,这个年纪能迈入合一,果然不仅仅是天赋卓越,这不骄不躁的性子,以及毫无懈怠地追求武功极致才是根本。
“是,师尊。”丁宁有很多话想跟裴星悦说,自然求之不得,“裴公子,寒水棺离此地有些距离,我送你去。”
裴星悦慢吞吞地起身,走过宣宸的旁边,然后轻咳了一下。
宣宸自顾自地低眸喝茶,没搭理他。
“咳咳!”身边的声音更大了,随后裴星悦的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斗篷,扯了扯。
宣宸微微侧眸,只是没说话。
“你回头啊。”裴星悦有点委屈,说实话他真的啥也没干。
“不是要闭关吗,还不去?”那清清淡淡的一句话放在裴星悦的耳朵里,就跟九天神雷一样,轰隆隆地响。
裴星悦不是神仙,但清晰地感受到宣宸身上萦绕的黑气,正慢慢凝聚。
此刻陆拾和非伍已经满脸糟糕的状态,他们可太了解自己的主子,那占有欲不是强烈而是恐怖,不是普通人能够体会的。
裴星悦敢单独跟一个姑娘走……那画面感太强了。
“裴公子?”丁宁疑惑地看着他。
裴星悦回头笑道:“等一下。”不把面前的人安抚好了,昭王之前只是开玩笑炸了这里的话,会成真的。
至于怎么安抚……
裴星悦脸红了一下,忍不住摸鼻子给自己鼓气,想想大庭广众之下的,这么做还是有点羞耻啊!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他蹲下.身,从后面抱了一下那一动不动的身影,然后侧过头,对着那苍白的脸颊轻轻啄了一口,又顺手摸了一下头发,若无其事道:“那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莫着凉了。”
说完,他撩起衣摆,利落地起身,对着凝水宫宫主和几位长老抱拳托付道:“宣宸体弱,这几日劳烦诸位多多照顾,裴某感激不尽。”接着,他对丁宁笑着,“丁姑娘,带路吧。”
第93章 落花 这辈子能遇到他,陪伴他,我别无……
裴星悦几乎在用生命在维持淡定, 一系列动作看似行云流水,落落大方,似乎毫不在意他人眼光, 然而视线的焦距却根本没看旁人, 以此来应对那小小的羞耻。毕竟男子之间终究背德逆伦,亲近之人知道也就罢了, 广而告之, 裴星悦还没有这么无所顾忌。
但心里这道坎在宣宸患得患失之下又变得无足挂齿,裴星悦自然以心上人为重。
宣宸一直在思考如果裴星悦真的跟丁宁离开, 他能控制住自己的杀意吗?理智告诉他这样做只会将人推远,但是一股股恶念翻涌在心底,他忍不住!
直到……脸颊上传来了一点柔软的触感, 以及发丝上温柔的抚摸。
宣宸睁了睁眼睛, 蓦地转过头, 太惊愕了以至于他差点控制不住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这小子……真是大胆!
凝水宫建造在这地下本就安静, 这会儿更是跟寂寥无声, 所有人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 仿佛看到了错觉。
接着齐齐转头,看向了昭王, 这位又是什么反应。
震怒、羞恼、阴寒……还是杀气腾腾地准备动手?
可宣宸却什么都没说, 只是怔怔看着裴星悦的背影, 似乎太突然了,还未回过神来。
“咳……丁姑娘,可以带路了。”裴星悦没敢看宣宸灼热的视线, 只是提醒面前的姑娘该做正事了。
他都快自燃好吗?赶紧溜啊!
丁宁有些恍惚,又有些恍然,从接上这两人之后, 那些过分亲昵的画面一一回想起来,于是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古怪和疑惑终于在此刻解开了。
“裴公子,你们是……”一对的吗?
此事意会就好,裴星悦笑道:“对不住,我练功心切,那寒水棺远不远?”
“远……”
那就赶紧走啊,裴星悦只想干完就跑,把这烂摊子丢给宣宸,他得找个没人的地方缓一缓。
丁宁带着几乎落荒而逃的裴星悦走了,而这边本该见此变态,开始不做人的昭王却反而安静下来。在惊讶之后,唇边缓缓地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施施然地把快要捏碎的杯子放开,淡声道:“茶凉了。”
昭王这几乎扭曲的心态又以不正常的方式扭了回去,甚至情绪还很不错,身上的阴霾,眉宇舒缓,眼中笑意明显,看着裴星悦离去的方向不自觉的露出一抹宠溺。
显然这位不仅默认了,还被安抚,呃,顺毛了。
暗暗的吸气声从边上传来,那些都是还未曾经过大风大浪所以不够镇定的年轻弟子。
而凝水宫宫主及长老们则镇定许多,笑道:“给昭王换茶。”
怪不得嫉恶如仇的顺手公子宁愿顶着世人误解,也得留在恶名远播的昭王身边任其驱使。世人以为是为了荣华富贵,但没想到却是因为别的。
想想也是,地位财富对普通高手来说或许是毕生追求,可放在大宗师眼里,那就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可若是单纯为了这个人……
昭王权势滔天,执掌天下,可谓翻云覆雨一念之间,但撇开这些不谈,亦是个绝代风华的年轻人。
虽染病气,行动不便,但举手投足气势非凡,一颦一笑不怒自威,配上那姝色无边的容貌,世间无二。
裴星悦陷在他身上,似乎理所当然。
见对面正不动声色地打量自己,宣宸眉峰一扬,似笑非笑地反问:“怎么,本王与他不相配?”
“咳……王爷说笑了。”凝水宫主一脸尴尬。
两个男人,说相配奇怪,说不配,就直接得罪昭王了。
宣宸也不坚持要个答案,除却裴星悦,任何人的想法,他都不在意,便道:“听闻凝水宫与青岚学宗素来较好,时常走动,也多有联姻。”
凝水宫主笑着回答,“青岚学宗乃正道牛耳,各大门派自然多有交好,年轻人奔波往来,若是喜欢,做长辈的自然没有不应的。”
“听闻玉宫主亲自送鼎到青岚学宗?”
“不错。”
宣宸端茶喝了一口说:“不知无为学士是何样风姿?蜀地本以为有幸一见,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未免可惜。”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面前的可是昭王,甭管他看起来似乎友善,但本质依旧是个玩弄权术的人。
凝水宫主斟酌着该怎么回答,宣宸没什么耐心,“不好说吗?”
“这……倒也不是,不过我已经很久没见无为学士了,他老人家如今变成何模样,说不准。”
闻言,宣宸掀起眼皮,“很久没见了?”
凝水宫主打着哈哈,“是啊,他老人家一回去就闭关了,只有小徒弟忙前忙后。王爷也别多想,再过不久便是武林大会,无为学士必定会现身,您再瞧不迟。”
“玉宫主如此肯定?”
凝水宫主带着意有所指地笑容说:“毕竟,江湖群雄后起无数,王爷身边独领风骚,就算是青岚学宗,也不能托大。”
裴星悦短短几月,就从孤鸿剑派穿行天悲寺,到达凝水宫,显然从孤鸿掌门那里得到了大进步后,又破了天悲寺十八罗汉,才会来寒水棺巩固。到大宗师之后竟还有这样的进展速度,简直是过于可怕了,如同妖孽!
而昭王在此,她可不觉得只是单纯地陪着裴星悦过来,毕竟是有目的,最终依旧是为了那口鼎。
这次的武林大会,青岚学宗要是没有无为学士坐镇,可是会摊上大麻烦的。
“那真是太好了。”宣宸言不由衷道。
凝水宫主觉得跟昭王说话实在累,一不小心就会被套出点什么,便问:“王爷若是身体不适,不如早去歇息?凝水宫寒冷,您的屋内已经备好了热水和炭火,应当是舒适的。”
“我不冷,身体亦无不适。”宣宸一口回绝了。
凝水宫主:“……”她算是体会到这些该死权贵的烦人之处了,一点也不体谅旁人。
“王爷还想问什么?”
宣宸也不客气,“九州无方鼎,诸位可曾探究出里面的秘密?”
“这话怕是得问裴少侠。”凝水宫主皱眉道,只有裴星悦通过九州鼎突破合一境,其余人再怎么探究都没个所以然。
“另外,所谓息壤,还有那蛛王之蛊,这东西真能从鼎内炼制出来吗?”正道盟将鼎放入闻道院,由无为学士看守,不单单只是想探究,更是怕妖道来抢夺。
只是探究几个月了,鼎还是那个鼎,火烧,雷击,水淹,土埋……都没有动静。
“哦,我冷了。”说完,宣宸低低地闷咳几声,伸出了手,一旁的陆拾赶紧上前将他搀扶起来,“本王要歇息。”
虚弱地仿佛下一刻就得昏迷,谁也不敢拦一下。
凝水宫主:“……”江湖人为何这么讨厌权贵,不是没理由的。
她心累地挥了挥手,一旁的弟子立刻上前,“昭王请。”
*
丁宁划着船,欲言又止,止了又想说,开朗活泼的姑娘,生生憋成了没处松气的河蚌,就这么沉默一路地将裴星悦送到了寒水棺入口。
寒水汇聚之地,即使相隔还有一段距离,也已经体会到可怕的冷意。
丁宁解下腰间的冰玉,放入了入口的关卡匙孔中,齿铆相合,形成旋转,便听到咔咔的机关声中,沉重的冰石大门便升了起来,“裴公子,您自己进去吧,寒水棺很大,中心地带是寒气最重的。”
“多谢丁姑娘。”裴星悦抬手抱拳。
丁宁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开,想了想还是叫住了他:“裴公子。”
裴星悦回头看她。
丁宁面色纠结了起来。
裴星悦笑道:“你有话就问吧,能回答的我知无不言。”
对方都这么说了,丁宁也不再吞吞吐吐,她问:“去年众武林豪杰潜入昭王府刺杀昭王时,你挡在前面说有不得不保护他的理由,我一直想不明白,是因为喜欢他吗?”
裴星悦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不过答应是唯一的,他点头,“嗯。”
“那为什么我们商议之时,你没有阻止?”当时在赵奇的坟前,罗振威挑起群雄愤怒,这才决定前往刺杀,而裴星悦也在。
“因为我对他有偏见。”那是裴星悦最后悔的一次,他不相信宣宸,或者说不相信世人眼中的昭王,随波逐流地认为对方该死。
但事实上,该死的是他自己。
“所以昭王……”
“他很好,一直都很好。”裴星悦说到这里不由温柔地笑起来,一双眼睛里溢满了深情,“这辈子能遇到他,陪伴他,我别无所求。”
这话已是再明白不过了。
丁宁自嘲地笑了笑,“是我叨扰了。裴公子若是离开寒水棺,只需要牵动这旁边的铃铛,凝水宫弟子自会前来接应。”
但不会再是她了。
“多谢。”
冰石门落下,阻隔了彼此视线,丁宁这才吐出一口长长的叹息,眼底露出伤心和失望。
但江湖儿女,喜欢得不到回应的太多了,收拾收拾自己,把武功练上去才是正事。作为凝水宫的大师姐,她没有那么多闲情功夫伤春悲秋。
*
寒水棺如其名,一进里面,冰寒之气就扑面而来,只是几个呼吸,裴星悦的眉毛染白,吐气如霜,若不用内力加以抵挡,顷刻间便能化为冰雕。
不过这才只是入口,想要得到真正的磨炼,还需往中央去。
中央是个空旷的地洞,然而周围的墙壁却积着厚厚的冰层,已经看不到土石的原貌。
这里的冰长年累月地存在,不知道多少年了,看起来坚固无比。
裴星悦没有带黑剑,而是从腿上抽出一把匕首,接着往冰壁上狠狠一划。刺耳的声音传来,然而那坚固的冰墙却只留下一道白白的印子,用手一抹,很快淡去。
好坚硬!
此刻寒气已经比外围浓烈了数倍,裴星悦的内力也快速地消耗起来。
无为学士第一次在这里呆了三日,按照这种消耗速度,内力真可谓雄厚了,能待上十五日,裴星悦有些难以想象。
无形的压力笼上心头,他精神一晃,不敢深入多想,赶紧坐下来调息,同时运转易筋经,以此减缓消耗速度,加长延迟。
第94章 暖炉 你家王爷那么虚弱,也干不了别的……
裴星悦不得不从入定中脱离, 因为他的内力尽了。
这种无声无息地消耗虽然缓慢,却相当磨人,与当初金蚕蛊恐怖的吸力相比就仿佛钝刀子磨肉——不致命, 却折磨。
他回头看了一眼入口, 又强忍着把视线挪开。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不过非到不得已他并不想出去。
呼吸变得浓重, 支撑温度的内力大幅度缩减, 现在不得不靠肉.体扛上。
当吐出的白气凝成了细碎冰凌,他终于感受到了宣宸那种深入骨髓, 连五脏六腑都冰冻的寒冷。
身体逐渐变得僵硬,不能干坐着了,他艰难地站起身, 在寒水棺中打出了一拳, 开始练习不悟赠送的伏魔金刚拳和降龙罗汉掌, 大开大合之下强身健体, 再配上易筋经多多少少能产生一点暖意。
他的内力已经见底, 然而人体的潜力就在于即使告罄也如海绵中的水一样, 挤挤总是能挤出一些。
寒冷不仅是对他身体和武功的打磨,也是对他毅力的考验, 裴星悦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 不想其他。
那稀薄的内力被逼着以最小的消耗抵抗无孔不入的寒气, 极限似乎被无限拉长。
在意识逐渐恍惚,连出拳和抬腿都变得艰难时,他拉动了铃铛。
*
裴星悦是顶着虚弱的身体被非伍和陆拾一左一右地从船上架出来的。
宣宸见此, 立刻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给他穿上,接着毫不犹豫地摘了厚实的手套,将头上那顶丑不拉几的帽子戴在裴星悦的头上, 往下一压,甚至还要摘掉毛茸茸的围脖……
俩侍卫连忙劝道:“王爷,您得注意自己的身体,裴公子很快能缓过来的,您要是受冻……”
话未说完,然而宣宸抬手制止了他们,表示不听。依旧将围脖解下来,裹到了裴星悦的脖子上,一个往上扯,一个往下拉,直到把后者穿戴成了一副熊样才满意。
他面露担忧,眼含怜惜,明明自己还白着脸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却恨不得以身代之,这场景谁见了会怀疑昭王对裴星悦的感情,毕竟尊贵的王爷连自己虚弱的身体都不顾了。
丁宁随着宫主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心下叹息,所谓患难见真情,昭王能为裴星悦做到这一步,相必是真真放在心上的。
两情相悦,不容旁人,最是令人羡慕。
她笑了笑,为裴星悦高兴,也彻底放下了。
论凝水宫最温暖的地方,无一是现在昭王住着的地方。
等裴星悦被扶进了屋子,宣宸禀退了左右,在门关上的一刹那,一扫虚弱,笑问:“感觉如何?”
“内力耗空,我快冻成傻子了。”他吐出一口白气,叹道,“我总算能体会你当初有多难熬了,寒毒入骨,每时每刻都跟针扎一样。”
就算脱离了寒水棺,但骨缝里似乎残留着那股冷意,如今散出来,让裴星悦依旧打着哆嗦,于是他吸了吸鼻子,不得不恳求道:“宣宸,我想喝热水。”
宣宸正在倒呢,闻言端着水杯喂到裴星悦的嘴边,后者一口一口地喝着,温热的水顺着喉管下去,到达了胃部,接着热量弥漫到五脏六腑,那感觉无法形容。
总算是活过来了。
“有暖炉吗?”他想热热手。
宣宸回答:“没有。”
裴星悦一愣,怎么会没有呢?凝水宫也太怠慢昭王了吧?
不过宣宸又说:“暖炉没有,但有别的,你要不要?”
“什么?”
话落,头上的帽子,身上的斗篷,一圈圈的围脖都被一一拿掉,红衣少侠被一把抱了起来,轻松地放在温暖的床上,接着不等裴星悦反应,昭王已经按耐不住地俯下.身,将他扣在怀里,轻笑道:“自然是……我呀。”说完,便低头追逐着含住他的唇。
宣宸想做这个事情可太久了,久到裴星悦那触碰脸颊的一啄开始,一直等着,忍到现在。
裴星悦觉得不对,可寒冷跟亲热结合在一起,把他的脑子搅得如同浆糊。
一会儿想到宣宸身体虚弱,不可乱来,后来感受到对方扣着自己的腰间那手的力度,如铁箍一样不可撼动,才意识到人已经恢复健康,甚至连武功都不知道在什么境界,纯属他多担心。
可一会儿想到自己都如此虚弱了,宣宸还拉着他胡来,一点也不体贴,简直不是人,他有点生气。
但过会儿,唇齿相依的滋味实在过于美妙,很快淹没了那份委屈和愤怒,甚至不自觉地开始回应起来。
正在这时,他感觉到一股热意从腰腹间产生,弥漫到四肢百骸,不仅驱逐了寒意,隐隐有些发热。
是宣宸在给他输送内力,炽热的火灼,原本就属于他自己的,现在还了回来,这家伙根本没炼化!
裴星悦意识到这点,不由睁了睁眼睛,刚想抽着时机说话,可开口却是一声令人遐想的呻.吟。
内力填充干涸的经脉,引发身体燥热,再加上两人紧紧贴在一起,让他有些难耐,不知何时攀在宣宸肩上的手便往下挪,抓住一根腰带就胡乱地扯着,只觉得碍事。
可惜扯了半天,不仅没解开,手反而被按住了,只听见身边人低喘着抬头问他:“做什么?”
做什么?裴星悦迷蒙着眼睛,微张着嘴,心说你不是想要吗?猴急成这样不脱衣服怎么做?
那眼神实在太明显了,把裴星悦的想法完完全全写在上面,毫无遮掩,反而将宣宸给愣住了。
他失笑地摸着裴星悦的头发,闷闷道:“我没那么禽兽,只是把你的内力还给你。”人正虚寒着,他哪儿下得了手?
“那你还……亲我。”而且亲得那么缠绵,他都抵挡不住。不过这话裴星悦脸皮薄,没敢说。
宣宸叹道:“忍不住。”
裴星悦唇角一弯,很高兴,这话他爱听。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非伍的声音传来,“王爷,热水准备好了,请裴公子沐浴驱寒。”
原本就不能做什么,宣宸见裴星悦的寒噤结束了,内力入体又恢复了不少,便将人拉起来,回头道:“进来。”
非伍和陆拾带着人进来,目光下意识地往他俩一瞥,发现两人衣裳和发丝皆凌乱,气息也多有不稳,再看床铺,感觉像是在上面打了滚,不禁有些纳闷。
“王爷,您跟裴公子……”
“他只是把我扶到床上休息,没干别的。”下意识的,裴星悦脱口而出。
宣宸一听,惊讶地抬起头。
裴星悦话一出口顿时觉得不妥,便急中生智地说:“你家王爷那么虚弱,也干不了别的……对吧?”
宣宸:“……”这欲盖弥彰的味儿也太浓了,况且本来就没做什么。
陆拾和非伍互相看了一眼,眼神越发古怪,陆拾道:“我们只想问问,王爷要不要跟裴公子一起泡一泡。”他顿了顿,再加一句,“没别的意思。”
裴星悦顿时表情木然,干巴巴道:“……哦。”
宣宸不爱笑的人也差点破功了,心说这人怎么这么可爱,未免裴星悦自燃,他吩咐道:“下去吧。”
“是。”
泡进了热水里,裴星悦吐出一口松快的气,回头问:“宣宸,我在寒水棺里呆了多久?”
“两天。”
裴星悦惊了,“才两天?”
“不然呢?”
裴星悦泄气道:“我在里面度日如年,强撑着冻死之前出来的,还以为至少有五天了,看来还是比不过无为学士。”
宣宸诧异地看过去,“无为都多少岁数了,你才多大?”
“但我有预感武林大会肯定要跟他打一场。”
这话倒是没错,从几位掌门人口中得知,无为已经很久不出现在人的眼前,说是回青岚学宗后就正闭关悟道冲击神仙境,但真是如此吗?
淡泊名利之人在明知道九州鼎是妖道志在必得之物,却不愿意把它交给朝廷,反而要把这个是非带回青岚学宗……
“他究竟还活着吗?”
裴星悦正将嘴巴以下沉进热水里,吐着泡泡,闻言嘴巴一张直接呛了一口水,差点把肺管子给咳出来了。
宣宸抬头看他,“做什么这么大反应?”
裴星悦惊骇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宣宸镇定道:“我猜测那老家伙可能已经死了。”
“怎么会!他在蜀地不才出现过!”裴星悦下意识地反驳道。
然而宣宸却露出一丝嘲意,“人既然都到了蜀地,却只派一个弟子出来传话,未免太自负,也太高傲了!如今想来不觉得奇怪吗?”
裴星悦皱了皱眉,“可这样德高望重的长辈不都是这样?”
“但本王也在那里,试想连国师都不敢怠慢我,无为不仅当众逼本王交出鼎,事后还没个解释和安抚,他倒是不怕我转头灭了他青岚学宗。”宣宸每次想起来,就牙根发痒。
自从掌权以来,宣宸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打脸,九州鼎本该是他的囊中之物,却还是被青岚学宗强行带走,这口气他当时憋下了,可一直记在心里。
若放在以前,青岚学宗就等着从大舜舆图上抹去吧。
被宣宸一解释,裴星悦也觉得古怪起来,但转头一想,“如果真是这样,青岚学宗为什么还要拿走鼎?”
没有大宗师作为底气,却敢开武林大会,把这充满是非的九州鼎引到自己门派,一旦被人发现,凌云山长还能不能坐稳正道盟盟主的位置怕是都未可知。
“而且那股大宗师的气息,我不可能错认,在场那么多掌门,那么多至臻强者,武功就算不如无为,也不会轻易被糊弄过去。”
宣宸幽幽的双眸里仿佛是深渊,他说:“这就要去青岚学宗看看了。”
他还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而且一般都会成真。
第95章 融合 天地自然,化为己用,便是合一之……
裴星悦再次进入寒水棺是三天之后, 内力已经通过入定恢复,有了第一次经验,这次他会控制住一点一点释放, 以此增加持续时间。
火属在这里被压制得厉害, 寒气无孔不入,慢慢渗透进皮肤, 熟悉的冷意布满全身。
而在一次又一次被榨光了内力之后, 易筋经的运转速度已经越来越快,甚至不需要他主动修炼, 身体也已经记住了节奏,自发地流转起来。
寒气如利箭,从四面八方持续而来, 这让裴星悦产生了某种错觉, 仿佛在应对周围成千上百的敌人。
这些敌人不仅无形, 且没有疲态, 比之天悲寺里的十八罗汉, 力量更加融合。它们彼此无差, 如同一体,根本无法反击。
可难道就这么被一点一点地消耗下去?
除了磨炼他自己的意志, 让他对内力的控制越发自如之外, 似乎也只能体会不断接近死亡的幻觉。
但这显然是不够的, 如果真如宣宸猜测那样,青岚学宗里怕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他的力量越强越好, 若是能站在天下第一的位置……
思及此,裴星悦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他打破十八罗汉的办法是将自己的火灼内力打入对方融合,引发异变而炸开。
可在这里, 人的力量相对自然实在太小了,根本撼动不了这无止境的寒气,既如此,为何不反过来融进去呢?
阴阳相合是为正途,水火相融化为常温,以火灼平息寒气,再将内力收回是不是能多一分力量?
这有些异想天开,不过他有时间验证。
只是如今他的内力一碰到寒气便会相互抵消,然后发散在空气中,根本无从收回。
想要在消散之前吸回来,又要消耗更多的内力,裴星悦试过几次之后,反而得不偿失。
难道行不通吗?
他睁开眼睛,目光在周围逡巡,忽然他发现蒲团之下有些痕迹,像是用刀刻上去的字迹。
寒水棺中央寒气最终,没有至臻境以上的实力,根本待不下去,所以凝水宫弟子们通畅只是在门内外围修炼,是以倒未曾发现。
他拿手擦了一下,却发现这些痕迹并非在冰之上,而是冰之下!
长年累月的寒气不断凝结成冰,一层层覆盖上去,已经不知道这痕迹留了多久了。
裴星悦有些犹豫,若想看清楚些,势必要把表面磨花的浮冰融化,但这需要大量的内力,他已经捉襟见肘了,若是再来一次大消耗,他恐怕不用等两天就得出去。
不过他来寒水棺本就是为了磨炼武功,寻找更进一步的机缘,而不是单纯地为了增加时长。
这样一想,他聚内力于手掌,然后按在了地上的冰面,热量在抵御恐怖寒气之后逐渐融化表面坚硬的寒冰,这份消耗比裴星悦想象中的还要多。
原本就可怜的一桶水瞬间倒出大半,差点掏空他,好在一番努力之下,冰面开始融化,待撤掉内力,重新凝聚,平滑的冰面总算能清楚地看到下方的字迹,虽然依旧有些模糊,但勉强能读。
——以气换力,以力融气,循环往复,是为自然否。
短短一句话,让裴星悦恍惚了起来。
这究竟是什么人刻下的?
他在附近的冰层下寻找其他踪迹,终于在那行字旁边发现了另外单独两个字,仿若落款。
“天……还是夫……为……”裴星悦仔细地辨认,突然一惊,“无为!”
这竟然是无为学士写的!而且以力融气,竟与他方才所想不谋而合!
裴星悦又仔细看着这句话,默默地反复念着,终于一道光亮乍现在脑海里——循环往复,是为自然!
内力若是被动地自身体内释放,自然在一碰到寒气之时便会消散于空中,但若是释放和收回之间形成特定有序的方向,在火灼内力与寒气相融之际引到这份非寒非热的力量回到体内,是不是就能达到循环,至此往复?
裴星悦想到这里,心情便有些激动,此刻他的内力已经所剩不多,但他并不担心,隐隐的他能感觉自己已经触摸到了一个未知的领域。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盘腿坐下来,将脑海中的各种杂念抛开。
奇经八脉和各种大□□位组成人体内的天地,内力自丹田而生,运行大小周天之后再次回到丹田,往往会雄厚一分,是因为拓宽经脉之时也吸收了人体自外界产生的能量。这般循环往复,内力便一层一层提高。
但若是脱离了体内的循环,将人置身于自然之中,以人为起始,以外界的寒气、热气、生机……一切自然之力作为能量吸收,最后再回到人体,这般与大自然形成的周天,如果能够达成,他能吸收的内力该是多么庞大而美妙!
裴星悦缓缓锁住了一个又一个气海大穴,阻止内力的释放,而这样一来,恐怖的冰川寒气便直接侵蚀他的身体,只是几个呼吸,他的眉毛染白,唇色渐紫,身体战栗,四肢逐渐变得僵硬。
刺骨的寒冷直接威胁着他的生命,不过裴星悦依旧不开气海,只是留了头顶百会和脐下丹田开启。
接着他将促使内力从头顶百会涌出,逐渐覆盖全身,最终回到脐下丹田,形成周天。
但这个过程无疑是最困难的,从头顶百会释放的内力必须足够雄厚,才能在与寒气交汇之时不会轻易散去,甚至这股强势的内力需要连绵不继地释放,才能控制着融合了寒气的温和内力回到脐下丹田,达成循环。
裴星悦发现以他现在的内力即使全部挤光也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后继无力,甚至他都走不出这个寒水棺!
然而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
在放弃和继续之间,他选择了拼一把。
*
宣宸裹着厚厚的皮毛站在寒水棺的门口,他的眼神深幽,其内仿佛有寒冰凝结。
凝水宫宫主打开了寒水棺,正要进去,却见他已经一脚踏进了冰室。
凝水宫主一惊,“昭王殿下,里面寒冷无比,您还是……”
“我去,你们在外面等着。”宣宸没有回头,只是拢了一把毛领,一意孤行地往里走。
“这……”凝水宫主有些为难,以昭王的身体,怕是根本撑不住。
然而就算是再担心的陆拾和非伍,也只是挪动了一下脚跟,接着在昭王锐利的眼睛下没有动弹。
一旦宣宸做下了决定,没有人可以改变,即使危及他自己的命也一样。
时间已经过去十天了,即使是无为学士当初最多也只是撑到九日,而裴星悦的实力跟无为相比终究差了一截,宣宸放心不下还是决定进来看看。
当然,这里所有的人包括凝水宫也不及金蚕蛊的力量,真出了事,他一人足矣。
再者宣宸也有另外的考量,万一裴星悦并非冻僵在里面,而是有所突破,那么只有他知道便好,其余人也没必要发现这个秘密。
昭王走得很缓慢,背影却很坚定,即使穿得再厚重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头发已经结冰,但寒气再重,也不及他内心的坚定。
凝水宫里年轻的弟子不知为何,看着看着就红了眼睛。
丁宁心中叹息,昭王对裴星悦的感情显然比她想象得还要深。
从冰室入口走到寒水棺深处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越往里面寒气越重,金蚕蛊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危险,蚕丝自发地凝聚力量以抵挡寒意。
宣宸担心之下,越走越快,直到他看到了寒水棺中央的裴星悦。
只见红衣少侠安静地盘坐在地上,呼吸均匀,仿佛沉浸于修炼,入定而忘我。
不仅没发生宣宸设想中寒冻虚弱,甚至这恐怖的寒气好似有了意识,从四面八方涌来,却按照一定的韵律环绕在他的身侧,不曾侵蚀他一分一毫。
这太不可思议了,以宣宸对外的“虚寒”身体本不该在这里停留,可是他望着裴星悦,却无法挪开眼睛。
他看到裴星悦长长的马尾微微飘扬,连同身上的红衣也仿佛呼吸一般一鼓一涨,在这万籁俱寂,寒气如刀的地方,有一股无形的风或者说是力量正循环着,保护着他。
宣宸不知道裴星悦是怎么办到的,这鬼地方就算他拥有金蚕蛊,也感到重重增加的压力。
然而此刻的裴星悦却仿佛遗世独立一般,是的,明明人还在那里,一吐一吸带着生机,可给宣宸的感觉似乎这人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带上了……宣宸思索了片刻,最终选择仙气两个字来形容。
天地自然,化为己用,便是合一之后的另一境界,那个谁也不曾触碰过的境界。
他一直知道裴星悦的武学天赋世上无二,但没想到会神奇到这个地步,堪为奇迹。
他默默地从原路返回,临近门口之时,散去了金蚕蛊的力量,以风霜染眉,压抑着咳嗽,扶着冰冷的墙壁踉跄前行,仿若强弩之末,仓皇逃离。
只是那上扬的嘴角强行摁了几下都没抹平,骄傲总是流露在眼中。
昭王殿下不形于色的本事在此刻失效,但又有何关系?
等在门口的陆拾和非伍,心中焦虑万分,频频看向冰室之内,然而即便如此,在凝水宫宫主准备进入去查看之时,还是挡在了其面前。
“王爷交代,除他之外都等着。”
“可你家王爷万一……”
“等着。”非伍强硬道。
宣宸的命令是他们最高的行动准则,哪怕他们也内心害怕。
直到……
“来了,有人出来了!”突然,丁宁喊了一声。
众人齐刷刷地将视线盯在那道人影上,听着那艰难挪动的脚步声,陆拾终于按耐不住,一把上前扶住了那差点跌倒的人。
“王爷,你没事吧!”
“咳咳……无妨。”宣宸的嘴唇已经染成了紫色,脸色白如霜雪,身体僵硬而寒气深重,连同呼吸都不稳。
这样的身体进入那可怕的寒水棺,能活着出来也能算一个奇迹了。
他被陆拾和非伍搀扶着,凝水宫的人立刻涌上去,宫主看了看冰室入口,除了昭王以外,并无裴星悦的身影,便问:“王爷,裴少侠……”
“关门,任何人都不许……打搅他,咳咳……”说到这里,宣宸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笑容又浮现在脸上,连咳嗽都无法掩盖。
这模样又惊诧了所有人。
“裴少侠还能坚持住?”凝水宫宫主难以置信地问。
宣宸虚弱却难掩骄傲,“自然。”接着他吩咐身边,“命龙煞军守在入口,等星悦自己出来。”
陆拾即刻领命,“是。”
接着宣宸眼睛一闭,“昏迷”了过去。
第96章 出关 短短几日内,从单纯的寒冰压迫中……
裴星悦从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中脱离, 缓缓睁开眼睛,入目的纯白和冰蓝让他陷入一瞬间的恍惚,似乎不知道自己在何处。
之后才慢慢反应过来, 这里是凝水宫的寒水棺。
他抬起自己的双手, 接着低头看看自己的状态,冷依旧很冷, 但也只是冷而已。
这来自极地冰川的寒气似乎拿他没办法, 已经放弃了对他的绞杀,寒水棺此刻对裴星悦来说, 已经失去了磨炼武功的作用。
他该出去了,这个念头一起,裴星悦便站了起来, 掸了掸衣袖, 散落了一地细碎的冰凌。
不过临走前, 他低头看着重新被冰封起来的那行字, 想了想再下面也补了一个字。
——以气换力, 以力融气, 循环往复,是为自然否。
——是。
裴星悦接着抬手抱拳, 深深地鞠了一躬, 接着转身愉悦地朝出口走去。
这个进展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 他迫切地想到见到宣宸,将这个惊喜告诉他。
寒水棺冰石门往上升,他正要摸向一旁的铃铛, 忽然抬头一看,只见两队挎刀的龙煞军齐刷刷地望过来,乌黑无神的眼睛就落在裴星悦身上。
咦?龙煞军怎么在这里?
宣宸派来的, 还是凝水宫发生了什么事?
“裴公子。”这边丁宁带着弟子和陆拾一同走了过来。
昭王命龙煞军封了寒水棺进出,凝水宫虽不愿与昭王起冲突而没有拒绝,但寒水棺是凝水宫的根本,也派了弟子驻守宝地入口,一有风吹草动便能立刻知晓。
而非伍和陆拾则受主子的命令轮流守在入口,若裴星悦出来,第一时间接应。
这两人看裴星悦的目光都非常的复杂,惊叹已经不足以形容,而是不可思议。
“裴公子,你知道你在里面呆了多久吗?”丁宁问。
裴星悦不确定,“十天?”
陆拾叹息,“三十天。”
裴星悦一怔,这么久!他一吐一吸一入定,沉浸与脱离仿佛只是一瞬间,十天都是他往多了数的。
“那宣宸……”
“第十天的时候王爷进去看过您,之后便命龙煞军等候在门口,直到您自己出来。”陆拾解释道。
原来宣宸进去过,怪不得寒水棺外阵势这么大,可三十天都没人进来打搅。
但转眼一想,那“风吹就破”的身体竟然进那么冷的地方,昭王岂不是露馅了?
“宣宸现在怎么样?”拿着金蚕蛊唯我独尊,还是……
“王爷出来之后就一直卧病在床,情形不大好。”陆拾面露担忧。
话落一瞬,裴星悦已经踩着峭壁朝凝水宫方向飞去。
“哎,裴公子……我送你去啊!”丁宁在后面喊了有一声。
去凝水宫得穿梭地下水道,没有船只怎么行?
可惜裴星悦早已经没了人影,过了很久才传回来一句空旷的回响,“多谢,我自己可以。”
“他……现在究竟是什么实力?”丁宁怔怔道。
然而这个问题,却无人回答,因为早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
裴星悦一路踏水一路朝凝水宫跑去,虽然地下河道四通八达,不过来回两趟之后,他已经记住了。
只是他觉得宣宸真厉害,就这样还能保持虚弱,给人以弱不禁风的假象,凝水宫里的大夫可见医术不怎么样。
但凡有个春霖岭的神医,他就装不下去。
不过即使如此,裴星悦还是“心急如焚”地闯入凝水宫,直奔宣宸的住所而去,然而“砰”一声打开门,喊道:“宣宸!”
蓦地,整个屋子里的人都转过了头,包括凝水宫宫主。
走了寒水棺一趟,宣宸若是像之前那般只是轻省地虚咳几声,苍白一下脸色,那也太假了。
所以这二十日里,他必须时不时地昏迷两下,驱动金蚕蛊装作蛛王傀在身体里发作几次,病入膏肓到离不了床,喝药一口吐血两口,让凝水宫上下胆战心惊,生怕眨一眨眼睛,这位权倾朝野的昭王殿下就回天乏术了。
整个屋子被金丝碳烧得温暖如春,就这昭王还是缩在床上冻得浑身冰凉,凝水宫的长老轮番给他输送内力,这才堪堪吊着一条命。
若说宣宸不着急裴星悦从寒水棺内出来,那么凝水宫的人恨不得进去拉人。
生生熬了二十天之后,终于裴星悦出来了,那一声在她们耳朵里如同天籁。
“裴少侠,你总算是出来了,昭王他……”凝水宫主话未说完,裴星悦已经出现在床前,他二话不说捞起宣宸的手腕,皱眉把脉。
凝水宫的人看得心下忐忑,虽然当初要进寒水棺是昭王一意孤行,可裴星悦却将人托付给她们了,如今这模样,她们难辞其咎。
然而裴星悦却道:“诸位出去吧。”
“裴少侠。”
裴星悦扶起昏迷不醒的宣宸,平静地抬头看他们道:“感谢多日照顾,我来就好。”
在寒水棺里呆了三十天竟然跟没人事一样,甚至他此刻给人的感觉与合一境时大为不同,已经没有那种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反而更趋向于常人的平和。
这绝对不都是裴星悦境界降低了,她们更相信是返璞归真。
凝水宫主与诸位长老互相看了看,心中暗暗震惊,这位究竟在寒水棺感悟了什么,竟有如此进展。
“好,裴少侠若有需要,唤人即可。”
凝水宫主带着人出去了,包括陆拾和非伍,他们带上了门,一室安静。
“宣宸。”
“宣宸。”
裴星悦唤了两声,然而后者拧眉闭眼未曾有反应。
裴星悦原本以为只是宣宸佯装,却没想到人都已经走光了,他还不醒,顿时心慌起来。
“宣宸,你别吓我。”他原本的淡定瞬间不见,摸着怀里人冰凉的皮肤,听着那几乎感受不到的心跳和脉搏,心不断地往下沉,强烈的恐慌袭来。
他面前保持着理智,将人扶正做好,接着双手按在宣宸的后背,将源源不断的内力送进去。
此刻,他的内力澎湃却不狂暴,温暖却不灼烫,延绵不绝,包容而平和,让宣宸的身体产生不了一点排斥,金蚕蛊更是欢欣鼓舞,敞开了接纳。
终于,宣宸道:“够了。”
裴星悦没有停,只是问:“你究竟怎么了,寒水棺里伤到你了吗?”
“我只是封闭五感,免得让她们看出端倪。”
裴星悦:“……哦。”怪不得他怎么喊也喊不醒,他果断收手,然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幽怨道,“你刚才差点吓死我。”
宣宸轻轻一笑,“不装得像一点怎么能行,倒是你,现在什么境界了?”他往指了指了周围的炭盆道,“去灭了,我都快被热死了。”
“我也不知道,应该依旧是合一境吧。”裴星悦下了床,对着炭盆送风一掌,接着回手一吸,炭火的热量瞬间被他收拢掌中消散,待需要时,能够随时点燃。
他回头看向宣宸,只见人依旧是那病殃殃的味道,可眼神却已然有神。
他忍不住抱住了宣宸,鼻尖闻着这人清苦的味道,使劲地蹭了两下脖子,心才彻底放下来,有了安定。
试问武功再高,若是没了宣宸,他都不知道还有何意义。
宣宸摸了一把他的头发,由着人亲昵,低声道:“你的内力灼而不烫,似乎脱胎换骨了。”
“你能感觉到?”
“自然,这么多内力里,金蚕蛊可是最喜欢你的。”
裴星悦听着嘴角一抽,“这二十天你好像也吸收了不少。”
“凝水宫里的人怕我死了,轮番让至臻境给我输。”而昭王殿下也一点不客气的照单全收,别看生命如风中残烛,实则喂得油光水滑,可谓狡诈至极。
裴星悦呵呵笑了一声,为被蒙在鼓里的凝水宫长老们默默道了一个歉。
“说说吧,又有什么感悟?”
裴星悦立刻将自己在寒水棺中的感悟告诉他,还有无为留下的那行字。
宣宸安静地听着这人侃侃而谈,对武学的热忱和天分下,可一点也看不出平时傻乎乎的模样。心想也就只有这心无旁骛的人才能在短短几日内,从单纯的寒冰压迫中学会引动自然之力。
这要是让天下知道,恐怕得疯一半。
宣宸沉吟道:“这么说,无为在这里也感悟出了自然之力?”
“应该是。”
“过两天,我们就去青岚学宗,差不多武林大会就要开始了。”
“好。不过你的身体能动弹吗?”昭王明明还在奄奄一息中,结果转头又开始奔波赶路,未免让人奇怪。
“无妨,不有你在吗?”大宗师创造任何奇迹都不让人意外,更何况裴星悦如今令人捉摸不透的实力。
宣宸估摸了一下时间,便重新躺回了床上,裴星悦给他盖好被子,等将四角的炭盆都重新点燃之后,才开了门出去。
“裴公子,王爷怎么样?”陆拾第一个问。
裴星悦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轻声道:“已经睡下了。”
“那就好。”不仅是这俩侍卫,包括凝水宫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裴星悦想到宣宸的话,便看向陆拾,“你通知渺姐姐,让她前往青岚学宗,宣宸的病情虽然被我压制了,不过还是得让她看看。”
陆拾领命,“是。”
“昭王莫不是还要前往武林大会?”一旁的凝水宫主不赞成地问。
这个身体,若是再奔波劳累就算是大罗金仙在,怕也难以回春。
然而裴星悦却轻轻一叹,摇头道:“对于宣宸来说,别的都无所谓,但是妖道,他是无论如何都要除去的。九州鼎就在青岚学宗,这段时间妖道毫无踪迹,必在武林大会出现。”
就算是裴星悦劝,以昭王不死不罢休的性格,也必然不听,至此,凝水宫也不再多劝。
不过关于寒水棺……
“无为学士在寒水棺下留了一行字,应是为了感谢凝水宫,我亦有所补充,诸位若有能力不妨去看看。”
寒水棺的中央若是至臻,应该能呆上一两个时辰。
凝水宫宫主闻言,顿时抬手抱拳,“多谢。”
留在里面的字必然是一种感悟,而且是来自合一境,这显然无比珍贵。
第97章 错失 没关系,我替你泻火。
凝水宫与青岚学宗几乎一北一南, 路途遥远,如今出发已经有些晚了,江湖各派赶往青岚学宗。
好在百川盟那艘大船依旧停靠在附近, 从水路直下能缩短一半的时间, 凝水宫也顺势结伴同行。
一个多月的时间,西南方向风平浪静, 华怡郡主三日一封火漆急报以飞鸽传书而来, 派遣斥候沿着防线巡查,皆不曾发现古月活死士兵的踪迹。
至于朝廷方面, 宋成书并未对外宣布,只是悄悄命人观察京城,寻找蛛丝马迹。
不过朝廷糜烂已久, 在皇后小产之后, 皇帝仿佛自暴自弃, 连早朝也不上了, 整日流连后宫, 努力造子, 甚至为此下令全国选秀,甄选好生养的良家以充后宫。
没有昭王震慑, 官员们自是渎职更甚, 京城内外漏成筛子, 再加上选秀,实在难以防备。
“造子?可是皇后的孩子明明是他自己……弄没的。”裴星悦想起那晚跟静心小和尚一起翻墙头看到的画面,皇后一边下.身流血, 一边凄厉哭喊的模样,心中不由瘆了瘆。
宣宸将宋成书的书信凑到烛火上燃成了灰烬,神情冷漠, “我那哥哥,最是自私自利,胆小懦弱。生孩子是假,暗搓搓的搞事才是真。”
“他要选秀……”
“是打算把什么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入京城吧。”宣宸淡淡道。
裴星悦问:“你不担心吗?”
“秋后的蚱蜢蹦得越高死的越快,说来京城也该敲一敲警钟,最好死一批换一批,这才不会像潭死水一样等着发臭。”宣宸的目光冷如寒冰,忽然想到旁边还有人,又缓缓地笑起来,无辜得眨了眨眼睛。
昭王从来不是善良之辈,裴星悦当没看见。
正在这时,陆拾走了进来,“王爷,西南来报。”
又是西南来报,宣遥的急报不是才刚来吗?但很快裴星悦反应过来,是赵奇的!
顿时,他精神一振,赶紧把脑袋凑了过去。
赵奇和莫境河在遗迹里的地下人俑消失之后,没有去追踪足迹,反而留在里面寻找蛛丝马迹。
任何的文明消失之前,总会尽可能地留下痕迹,以便后人发现能揭开那段被风沙掩埋的史诗。
古月国虽然灭亡,然而心不死,余孽在外就是准备随时起复的,所以地下遗迹之中存在着大量的壁画和文字。
保存于地下风化并不严重,可因时间流逝,或多或少有些看不清,再加上异域的文字和绘画风格,他们花了一月的时间研读探究,终于明白了个大概。
“王战败,古月灭亡在即,命大祭司释放神蛛俯身于士兵,上万勇士遂长眠地下,等待重见天日。”
裴星悦一边念,一边对照着赵奇匆匆画下的一幅幅简陋的壁画。
“蛛王破卵于息壤,在烈火中重生,遵循王的血脉和意志,召唤他的子民,重建辉煌国度……宣宸,你看这幅画跟那个人皮纸上的是不是一样的。”
裴星悦找出那几张人皮纸,挑出那手握蛛王之蛊看不清面容的男人那一幅,指着。
然而宣宸并没有看过去,而是拿着信,面色怔然。
见他不说话,裴星悦疑惑道:“你怎么了?”
“星悦……”宣宸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
“我们失算了。”
这句话一出,裴星悦不由愣了愣,一种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他轻声问:“为什么这么说?”
“蛛王重生,召唤他的子民……可是星悦,那些人俑已经苏醒了。”
宣宸的话如一道晴天霹雳炸在裴星悦的脑海里,他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神情都恍惚了,喃喃道:“所以,我们以为将九州鼎放在青岚学宗,有无为学士看管……是安全的,但事实上妖道已经暗中利用神鼎炼制出了蛛王之蛊?而我们以为妖道之所以销声匿迹,是在计划着如何在武林大会上夺取九州鼎的阴谋,可事实上,他们已经成功了!”
裴星悦说到这里,整个人都不好了,“宣宸,我们都猜错了!”
是的,错了。
宣宸的脸色极为难看,比之在蜀地被无为学士截胡还要阴沉。
他想的比裴星悦多,若是一直往前追溯,“在蜀地的时候,就已经很蹊跷了。刻意地让江湖知道神鼎的消息,散布武功秘籍的谣言,不是因为他们取不出鼎,而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鼎顺理成章地送给正道盟。”
他越说眼神便越锐利,之前想不明白的地方,此刻全清楚了。
“云开注定要打一战,不过不是与你,而是跟无为,输给无为,鼎自然就到了青岚学宗手里。只是没想到中途突然杀出了一个你,甚至当场突破合一,拥有与他一战之力。之后无为再出场强硬地从我手里夺鼎就显得生硬,只是可惜……”
说的再多,又有什么用,“是我没想明白。”那时候身体已经强弩之末,病痛缠绕,也由不得宣宸细细思索。
“这怎么能怪你,谁能想到青岚学宗会有问题。”明明作为正道盟魁首,一直以来与魔教势不两立,却没想到早就……裴星悦想到这里,不由地问,“等等,究竟是青岚学宗早就包藏祸心,还是他们并不知晓也被蒙在鼓里?”
这个问题宣宸暂时无法回答,沉吟片刻后,他说:“不管是哪一种,至少对方在请君入瓮之前,不会轻举妄动。”
“你怎么知道?”
宣宸回答:“龙煞军没反应,他们依旧听从我的命令。”
龙煞军中大部分已经被傀儡蛛所制的丹药改变成活死人,理智被逐渐吞噬,行为按照傀儡蛛的本能听从蛛王傀的命令。
宣宸体内的蛛王傀虽然被金蚕蛊所消化,然而却保留了它的特性,是以才能继续伪装。
但是按照这些邪物的等级来划分,蛛王的傀儡必然次于蛛王之蛊,对方若真有大动作,龙煞军怕是会集体叛变。
“他们按兵不动,想要做什么?”裴星悦从船舱里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今日天气极好,阳光温暖,微风习习,可他总觉得前途霾色深深,未知的危险在暖日的背后正酝酿着狂风暴雨。
“不管做什么,总是得去看看。”
若是半年之前,那种狼窝宣宸会考虑得更周详一些再去,但现在……他有金蚕蛊,而裴星悦的实力又提升了一大截,他俩联手还有什么地方闯不了?
裴星悦点头,这种装神弄鬼的事也该结束了。
“还有一点,我们得想办法弄清楚。”宣宸道。
“什么?”
“这句话,遵循王的血脉和意志,重建辉煌国度。王的意志好理解,不过血脉……”
裴星悦顿时福临心至道:“古月王有子嗣活着!”
宣宸将赵奇送过来的壁画一张一张摊开,然后拎出了其中一幅,“这里有个婴孩,被大祭司秘密派人送了出去,画面一半烈火焚城,一半山川河流,指的便是中原。”
“孩子,莫不是指的是妖道?”
宣宸摇头,“不是他,妖道的年纪不小,至少过六十了。”
“会不会是易容?”
“易容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不悟。”宣宸说到这里,眼里露出讽刺,“况且这孩子看着像是古月王唯一留存的血脉,那便是古月国重建的希望,如此‘尊贵’,岂能随便涉险?必要藏得严严实实,不叫人知道。可妖道深入皇宫,为世人所痛恨,甚至差点死在我手里。”
有道理,裴星悦被说服了,“那人很可能就在青岚学宗!”
“藏在江湖,倒也是不错的办法。”宣宸眼眸遍布寒霜。杀机尽显。
这时,非伍敲了敲门,“王爷,该喝药了。”
宣宸闻言,所有的锋芒收敛了起来,脑袋往窗外一瞥,微微支着,一副沉浸于如画风景之中的模样。
病入膏肓时,喝药吊命是不得不为,但现在他身体健康,自然对那作呕的东西敬谢不敏,谁爱喝谁喝去。
裴星悦摸了摸鼻子,没有宣渺,这煎药的活就落在俩侍卫身上,他们为了自家王爷,那是日日不落,顿顿不忘,绝不假他人之手。
他起身开门接过,笑道:“给我吧,辛苦了。”
“您哄王爷喝药更辛苦。”陆拾真情实意道。
自从裴星悦来到宣宸身边,他们这些贴身侍卫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光不用使劲浑身解数哭着求着跪着以死相逼请主子喝药,就这一点,足够令他们热泪盈眶了。
“咳……”裴星悦满怀歉意地关上了门,目光看向对着窗外的人,“宣宸……”
闭眸小憩的男人一张口就堵死了他,“倒了。”
“倒掉多可惜啊!”裴星悦每次看到宣宸眼睛眨也不眨地倒入泔水桶,或者喂了鱼,想到这药里的那些名贵珍品,全是天地宝材,心都在哆嗦。
“那你喝,十全大补。”
“我怕喷鼻血。”裴星悦犹豫道。
“呵……”闻言,宣宸款款起身,踱步到他的面前,端起这碗被宣渺改了药性,能当补品用的药汁,凑到裴星悦的嘴边,“没关系,我替你泻火。”
裴星悦:“……”这种虎狼之词,在宣宸身体大好之下,可是会成真的。
宣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问:“喝不喝?”
裴星悦看了看宣宸淡色的唇,目光又移到那光洁无暇的脸庞和脖颈,似乎想到了什么,从脖子根一路红到了耳朵尖,然后低声说:“这……可是你说的。”
“当然。”
下一瞬,裴星悦仰头就喝下去,接着把碗一放,抬起袖子一抹嘴,一把将宣宸拉过来,对着他的唇吻了过去。
“一起喝……”
第98章 青岚 四名龙煞军抬轿,三千压阵
武林大会可谓是江湖上的最富影响的盛会, 不管是名门正派还是小门小派都非常重视。前者需要以此展现底蕴大派的实力,确定自己举足轻重的江湖地位,让声望达到空前;而后者则要借机崭露头角, 吸引更多的年轻弟子加入, 让门派发扬光大,闻名天下。
总之, 还未开始, 青岚学宗已经广开大门,甚至包揽了山下客栈食肆, 邀请各路豪杰随便吃住。这一大手笔,无疑更令人趋之若鹜,三教九流纷纷赶来, 哪怕混不出什么名堂, 混点吃喝也是赚的。
等凝水宫和裴星悦他们到达的时候, 离正式的大会只剩两天了。
青岚学宗建在半山腰上, 宽阔而夯实的白石台阶一路往上, 能看到恢弘的学宗山门, 作为正道魁首,光建筑就不是一般的气派。
不过再怎么气派也没有昭王的架子大。
凝水宫正要拾级而上, 却见三千龙煞军乌压压地挎刀而来, 分立来台阶两侧, 黑衣黑甲,眼神冰冷死寂,自有一股浓烈的煞气扑面而来。
凝水宫主诧异地看向身后, “王爷这是……”
宣宸厌厌地连头也懒得抬,倒是一旁的红衣少侠爽朗笑道:“诸位先行,我们再欣赏欣赏山下风景。”
欣赏风景?
此刻春日盎然, 青岚山脉一片深绿浅红,百花争香,的确美不胜收,但一路而来,什么自然美景没见过,这山脚下未免普通了。
在凝水宫上下疑惑中,宫主却率先登上了台阶,“那我等先走一步。”
丁宁看看裴星悦他们,跟着走上台阶,“师尊?”
凝水宫主叹道:“那可是昭王,算是皇帝亲至不为过,哪有他自己登门的。”
昭王平易近人可以,但要是摆起架子也理所应当。
众弟子恍然。
龙煞军不阻人来人往,面相也不凶神恶煞带有威胁,只是沉默地盯着来往江湖豪客,那眼神冰冷死寂,仿佛蛰伏的毒蛇一个不留神就上来咬一口,任谁顶着这样的压力上这台阶路都得发憷。
而昭王殿下则在学宗界碑一旁的茶肆里捧着热茶暖水歇息,派头十足。
青岚学宗反应很快,凌云山长得到通知,立刻舍下一众宾客带领弟子下山来迎接,“昭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只见宣宸气色如纸,胜雪的白,明明是春末时节,一身茸茸却仿佛身处寒冬腊月,病痛形成死气化为阴郁笼罩着他,看起来随时能吹灯拔蜡,驾鹤西去。
这副模样简直吓了凌云山长一跳,连说话都不自觉地小心起来,“王爷可得保重身体呀!”都这样了,竟然还要来参加武林大会,他的眼神不由地看向一旁的裴星悦,后者忧心忡忡,似乎拗不过人,一脸的无奈。
宣宸的目光扫过一众青岚学宗弟子,嘴角不由挂起一丝冷笑,沙哑着声音阴涔涔地道:“本王这条命硬的很,阎王都不敢收,难道青岚学宗还怕我死在这里?”
这话也太惊悚了,凌云山长连连拱手求饶,“王爷说笑了,您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青岚学宗哪敢怠慢。”他说到这里,不由一正神色,愧疚道,“蜀地之时多有得罪,一直未曾找机会与王爷解释,正好此次让我等一尽地主之谊,说来九州鼎为我青岚学宗所持,并非正道盟所愿,还请王爷见谅。”
听此,宣宸眼睛微微一眯,他喝了一口茶水,“那就带路吧。”
说完,放下茶盏,接着便是一阵闷咳,绵绵续续,听着人难受。可即使如此,那病态的脸上也没染上多少血色。
裴星悦二话不说将手按在他的后背,送入内力,这摇摇欲坠的人才站稳了脚跟,缓解了咳嗽。
裴星悦忍不住低声埋怨道:“你都这样就别上去了,万一有个什么,渺姐姐都赶不上,你叫我怎么办?我代替你走一趟也是一样的。”红衣少侠的表情恨不得直接把人扛走,送去春霖岭。
然而宣宸扶着他胳膊的手背顿时青筋绷起,用力抓住,同时眼里迸发出浓烈的恨意和杀气,“我找了妖道那么久,可跟大海捞针一样毫无踪迹。只有这里,他一定会来,我得亲手,亲眼看着他挫骨扬灰,方解心头之恨!”那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听得人心惊肉跳。
裴星悦见此,再无多言。
而凌云山长则垂下眼睛,低声一叹。
“走。”昭王若一意孤行,任谁也没办法改变。
裴星悦回头看向陆拾,凭如今的昭王走几步路都吃力,更别说上台阶,所以为了体面,后者准备了一顶轿子。
四名龙煞军抬轿,三千压阵,可谓是浩浩荡荡。
然而凌云山长看着这三千龙煞军,忍不住劝道:“王爷,这次武林大会来了太多的江湖朋友,宾客众多,实在腾不出更多的住所,未免照顾不周,不如请龙煞军驻军山下可好?”
青岚学宗就算是第一大派,一时也容纳不下三千的军队,这提议并无问题。
然而宣宸却根本不搭理他,龙煞军依旧簇拥着轿子上了山。
“唉……”凌云山长面露愁苦,忧心忡忡。
*
青岚学宗以儒入武,以学问感悟境界,以笔替刀剑体会锋芒,以诗词演化心法招式……要的是出则达济天下,入则安生后起武林。
是以每一位弟子的学问皆不俗,行为举止看起来多了一分儒家端方,少了一分江湖人所有的粗鲁莽撞。
他们目光内敛,精气神充沛,吸气吐纳自有韵律,便知武功亦有不俗。在无为学士屹立武学巅峰不倒之后,青岚学宗便成了武和学的圣地,听闻子弟三千。
不过裴星悦随着轿子一路走来,眉间的褶皱却越来越深,在到达为昭王特地准备的小院之后,他问道:“青岚学宗的弟子怎么感觉少了很多?”
他不是第一次来,早两年前为了查裴家满门惨案和寻找宣宸,他就来过,那时候青岚学宗弟子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凌云山长微微一愣,接着笑道:“虽然弟子上千,可是来往宾客更是络绎不绝,他们都被派出去招待或者处理杂事了,是以少有人闲逛。武林大会在即,弟子都是恨不得一个人分三个人用的。昭王请,学宗内设施简陋,若有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是这样的吗?
裴星悦总觉得怪怪的,他扶着宣宸一边往里走,一边打量着这个院子,接着眼神一凌,不悦道:“若真是忙得分.身乏术,怎还有空监视这里?”
话落,他抬手就朝着一处屋檐拐角劈去一道剑气,瞬间将墙角劈开了一道缝,同时剑气入体,传来一个重物坠落声。
“什么人!”非伍立刻循着声音轻功追了上去。
凌云山长怔了怔,“这……”
“盟主,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解释?”宣宸的眼神分外不善,隐隐带着杀意。
凌云山长讪笑了一声,“这怕是一个误会。”
误会?
非伍不一会儿就回来了,不过他并没有抓到人,反而手中多了一块白色的布料,看制式和纹理,却是青岚学宗弟子独有的儒衫袍衣角。
“王爷,属下无能,让人跑了。”
裴星悦见此,奇怪道:“受了我那一剑,该是重伤不能动弹才对,怎么还能逃跑?”
“但学宗弟子无疑。”宣宸冷眼看着那块布料,接着两人的目光一同看向凌云山长。
凌云山长沉吟着对身边弟子厉色吩咐道:“你们去看看,究竟是何人敢随意窥伺,凡是衣裳有损,身体抱恙之人都得仔细调查!我青岚学宗开门会友,不得容许二心之人,找出来给王爷一个交代。”
弟子们互相看了看,接着抬手行礼,“是。”
他们退下了。
而凌云山长的脸上却似乎松了一口气,裴星悦心中疑虑更深,灵机一动,便问:“对了,沧心远呢?那日一别,我还欠了他一坛好酒。”
一提起首徒,凌云山长稍有轻松的脸色顿时又有些许僵硬,然后抚着胡须说:“自是前去布置大会会场,裴少侠见谅,在此之前他怕是不得空了。”
“那无为出关了吗?”宣宸凉飕飕的声音传了过来。
凌云山长拱了拱手,“也请王爷见谅,无为学士尚在闭关。”
宣宸灰淡的眼眸顿时凌冽了起来,“青岚学宗可是欠了本王一个人情,如今只剩下你们没还了。”
去过孤鸿剑派,得了掌教指点;去过天悲寺,十八罗汉也破了;刚从凝水宫前来,寒水棺中裴星悦再次突破;再加上百川盟的船只随叫随到……那日五大门派赎人许下的承诺,只有青岚学宗未曾兑现。
凌云山长道:“王爷,无为学士已经宣布在武林大会之时必出关,还请裴少侠多等两日,届时自可得学士指点。”
“宣布?”
“是的。”
裴星悦皱眉,“可他不是闭关了吗,如何宣布?”
凌云山长笑了笑,“自是有人代为传话。”
“凌云山长可是正道盟主,连你也没资格直接面见无为?”宣宸讽刺道。
凌云山长也不恼,只是说:“在下也已经许久未见无为学士,不过他既已钦定了衣钵传人,由其传达也名正言顺,这段时间,闻道院亦是由他主持。”
这话听着有些古怪,宣宸瞬间想到了那只有一面之缘,却代替无为从自己的手上拿走九州鼎的人,“叫……什么来着?”
裴星悦还记得,“期子凤。”
宣宸不客气道:“来历?”
凌云山长下意识地侧了侧脸,裴星悦敏锐地感觉到他在观察周围,似乎忌惮着什么。
若是之前有,如今也在他劈出那一剑之后,都撤离了。以裴星悦如今的武功,这附近方圆一里之地都逃不开他的感知,于是摇了摇头。
凌云山长这才快速地说:“期师弟是明师叔游历西域时带回的孩子,后明师叔与魔教妖人厮杀,身受重伤不治身亡,便将其托付给了无为学士。学士怜其幼年失父失母,便一直带在身边,见其天赋出众,骨骼清奇,于是收为关门弟子。”
说完,门口便响起了敲门声,“山长,伏龙门与卧虎山打起来了,还请您过去主持。”
“好,那王爷暂且歇息,但有吩咐,唤人即可。”凌云山长连口热茶都未曾喝下,便起身朝门口走去,不过在此之前,他回头道,“裴少侠,青岚学宗的碑林亦收敛着百年锋芒,不如明日走上一走,若对你的武功有所裨益,也是一点助益。”
裴星悦点头,“多谢。”
第99章 恩公 嗯,非他不娶的媳妇儿,回头要拜……
凌云山长离开小院, 明明青天白日,天气晴朗,然而看着等候一旁敛袖恭敬的弟子, 他无端感觉到一丝寒气传遍全身。
裴星悦站在窗前, 望着凌云山长的背影,目光落在两旁弟子身上, 不禁道:“我感觉他是被架着走呢?”
“不用感觉, 他的确成了傀儡。不过武林大会还需要他主持,所以尚且能自如行动。”宣宸走到裴星悦的身边, “从我踏进青岚学宗开始,金蚕蛊就在兴奋。”
“真的?”裴星悦惊奇地问,“怎么个兴奋法?”
“这里有它喜欢的食物, 那些弟子靠近之时, 它就想吐丝。”金蚕丝对宣宸来说是温柔无害且大有裨益的, 他的全身经脉和骨骼之内都有蚕丝支撑, 是以变得强韧无比。
然而对于其他人, 那便是致命的杀器, 一旦入体,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吸成人干, 比之蛛王傀不知道凶残多少。
宣宸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自己手背, 眼神里带着宠溺, 低柔地哄道:“乖,再等等,好吃的可在后面。”
裴星悦闻言歪了歪头, 对着宣宸的手背努力睁大眼睛,试图看出一丝半点的轮廓,“它出来了吗?”
“嗯。”
“我也好想摸摸。”
话落, 宣宸抓住他的手指,缓缓地靠近自己的手背,很小心地碰了碰。
裴星悦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一脸震惊道:“怎么跟豆腐一样是软绵绵的?这样太可爱了吧,它是不是喜欢我?”
宣宸见金蚕蛊胖乎乎的身体一碰就露出了尖刺的毒刺,牲畜无害的圆脑袋也张开了獠牙,整个变得凶神恶煞起来,跟可爱半点关系都没有,不禁笑了笑,约束着它回到自己的体内。
“这些弟子陌生且身上带有蛛丝痕迹,可见整个青岚学宗已经成了一个盘丝洞。”
裴星悦面色凝重,“沧心远这些中流砥柱的弟子不见踪迹,不是被囚禁就是已经遭遇了不测。”
“更可能是囚禁起来,否则这位正道盟主不会如此听话,连提醒我们都得借个机会,还如此隐晦。”宣宸说着轻笑起来,“瞧,武林大会果然是开不成了,而这些从五湖四海来的英雄豪杰也得成为他们的盘中餐,瓮中鳖。”
宣宸的语气带着一丝幸灾乐祸,谁让这群江湖人贪心不足,觊觎九州鼎也就罢了,当初还想趁着裴星悦重伤落井下石。
当初没让他宰了,这次不死上千儿八百的,昭王心里不痛快。
不过这种阴暗的心思他没表现出来,这边裴星悦则粗粗地算了算,“这场大会可不止上千人,中原武林的江湖高手可全在这里了……”他越想越糟糕,最终正色道,“宣宸,我得尽快通知他们!”
“怕是来不及,别忘了,我们来得已经算晚了。”裴星悦在寒水棺呆了一个多月,他们是紧赶慢赶才在大会前两日到达的,除了凝水宫之外,其他的名门正派早就已经到达。
他要是古月余孽,一定“扫榻相迎”,来一个就弄一个,推己及人地将这些高手的生死抓在自己手里。
“那怎么办?”裴星悦一脸为难。
宣宸沉吟道:“山长不是让你去碑林感悟吗?那就走一趟。”
以裴星悦如今的实力,碑林对他来说作用已经不大了,而且……
宣宸见裴星悦迟疑着没吭声,不禁笑问:“怎么了?”
裴星悦问:“你跟我一起去吗?”
“当然不,我这病入膏肓,随时归西的身体,哪儿还能到处走动?”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裴星悦一走,就留下宣宸了,而且是世人眼中身体不好的昭王。
“我不太放心,总觉得这是在调虎离山。”
宣宸说:“凌空剑和鱼双就在附近。”
“但你把断人头也带来了,万一,对方催动蛛王之蛊,是不是她反而会成为对付你的大杀器?还有龙煞军……”裴星悦想到关键,整个人都不太好了,“龙煞军反水,那更要命!就那两位前辈恐怕是抵挡不住的,宣宸,我还是不去了,我守着你吧。”
宣宸见他坐下来,正要翻开茶盏倒水,想了想这乱七八糟的地方,入口的东西都得小心,干脆水也不喝了,就铁了心端坐着,一双猫儿眼睛就这么看着他。
“我有金蚕蛊。”宣宸道。
“金蚕蛊是凶残,但保不定对方还藏着什么妖招呢?”裴星悦还是不放心。
宣宸笑了笑,轻轻地关上窗子,然后踱步到了裴星悦身后,拥住他,对着那耳畔低声道:“你去吧。”
裴星悦觉得耳朵痒,侧了侧脑袋,但是很坚决道:“不行。”
“傻瓜,你不走,人家哪儿来的机会朝我下手?”
此言一出,裴星悦蓦地转过头来,“你莫不是特地给人创造机会?要以身犯险呀?”
一张信纸出现在他的面前,宣宸递过来,“差点忘了,赵奇还有一封信。”
裴星悦拿过来一看,却是一幅画,也是解开了他一直疑惑的地方。蛛王傀吸收了那么多内力,那该死的古月余孽究竟怎么为自己所用!
“既是蛛王之蛊,自然也是蛊虫,能钻进人体内吞噬蛛王傀,跟金蚕类似。”宣宸一边解释,一边好奇地问,“你说是苗疆圣王蛊更凶恶,还是这只蜘蛛更胜一筹?”
裴星悦瞠目结舌,“你疯了!难道要把这蛛王引进自己的身体里,再让它们厮杀一次?”
宣宸一顿,其实他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但是见裴星悦那快要跳起来的表情,想了想干脆换了一种说法。
“那么危险的事情我怎么会做,当然是把金蚕蛊送进他的身体。”宣宸安抚着,然而带笑的眼眸里却藏着无限杀机,“我只是厌倦了。”
好大一盘棋,好一个夺天算计!那人自己躲藏在天下第一高手的身边,学着正宗武学,不忘欺师灭祖,同时让妖道祸国苍生,动摇大舜根基,这余孽确实令人想不到,有枭雄的潜质。
他所受的苦楚来自妖道,但没想到最终连妖道也不过是一个帮凶,真正的幕后主使者另有其人。
昭王不得不承认,若非裴星悦,自己恐怕到死都不知道敌人是谁。
裴星悦听着那话,不禁问:“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是那个期子凤吗?”
“八.九不离十,凌云也说的很清楚了。闻道院现在他一手主持,九州鼎也借着无为之名拿到手中,蛛王之蛊自然是想怎么炼就怎么炼。”说到这里,宣宸正色道,“星悦,要行动就得快,如果这些名门正派还有救的话,那就是这两天,我猜武林大会开启之日,便是他掌控傀儡,剑指京城之时。我那哥哥大概是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引狼斗虎,想做个渔翁之利。”
论看清形势,排兵布局,裴星悦是比不过宣宸的。
他被说服了,“好吧,那你一定要小心。”
宣宸一笑,“放心,我惜命的很,还要跟你白头偕老呢。等救出那些名门正派后,你就来找我,我们一起好好会一会这个古月余孽。”
裴星悦重重地点头,“嗯,那我现在去?”
“不急,把你的水囊给我。”
要水囊做什么?不过裴星悦还是听话地递了过去。
宣宸接过来颠颠分量,觉得差不多了,接着打开塞子,“替我拿着。”
等裴星悦接过水囊的瞬间,就见宣宸眼睛眨也不眨地划破了手指,冒出了血。
“哎,你这是做什么!”裴星悦差点把水囊给扔了。
“拿稳了,别动。”宣宸说着将手指凑到了水囊口,往里面挤了两滴血,“好了,你晃一晃。我的血能解百毒,救出人之后,每个给他们灌上一口,应该就可以祛除他们体内的毒素。”
裴星悦放好塞子,晃动两下,正要去看宣宸的手指,却见后者伸出指腹,伤痕已然愈合,结了淡粉的痂。
他愣了愣,“金蚕蛊也太好用了吧?”
“自然,要不怎么叫做圣蛊呢?若非我是大舜昭王,又有你师尊保驾护航,否则南阿族岂会那么轻易让我带走它。”
裴星悦于是将水囊系在腰间,拿起自己的黑剑,“那我去了。”
“嗯。”
然而他刚要出门,却听到陆拾一声呵斥,“你是什么人!”
正说着,裴星悦打开门,只见一个小丫头被陆拾抓在手里。那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六七岁,长得瘦小,一边挣扎一边抬头看,接着惊喜道:“恩公!”
恩公?
陆拾一愣,叫谁呢?
而裴星悦则看着这小丫头总觉得眼熟,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恩公!”小丫头冲着裴星悦又喊了一声,“是我呀,文蔷,我哥哥是文杰。去岁夏天,我们兄妹差点死在襄州城外,是您救了我们。”
文杰……裴星悦顿时恍然,接着惊讶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既然是熟人,陆拾手上一松,文蔷灵活地钻进屋子里,她似乎怕人发现,连忙招手道:“恩公快进来,我有话跟您说。”
然而一进屋子,就看见一身锦衣的宣宸正打量着自己,文蔷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拘谨了起来,等裴星悦走进来,便躲到了他身后。
宣宸轻咳了两声,虚弱地问:“这丫头你认识?”
“就是去岁上京之时,因陕州干旱在襄州城外救下的一对兄妹当中的妹妹。我之前还跟你懊恼,谁想到罗振威不是个好东西,一直担心这对兄妹遭了毒手。”裴星悦说到这里,看向小姑娘,“文蔷,对不住,你们这一年还好吗?”
文蔷说:“哥哥让我听罗夫人的话,平时不提恩公的好,要多说恩公的坏,他们就很高兴,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呵呵……小小年纪,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不赖,挺会审时度势的。”宣宸似笑非笑道。
文蔷被说得红了脸,往裴星悦身后又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可哥哥说,恩公的好要记在心里,以后要报答您的。”
虽然只是充满童言童语的两句话,但也知道这兄妹俩的日子过得有多小心。罗振威显然是妖道的心腹,这一年里不知道有多少人遭了毒手。
裴星悦哪儿会怪他们兄妹,便问:“你哥哥呢?”
一提起文杰,文蔷立刻说:“哥哥现在给公子做事,他让我偷偷来找恩公,您要去后山碑林吗?”
“你知道碑林?”宣宸问。
面前的这个公子长得真好看,但是看起来很凶,文蔷有些害怕。
裴星悦安慰道:“别怕,他是我的……朋友,你放心说吧。”
文蔷倔强地没开口,眼里带着戒备,显然这一年里,有太多的人打着各种名义试探她们,朋友两个字的背后充满了恶意。
宣宸挑了挑眉,于是笑眯眯看向裴星悦,“我难道只是你的朋友?”
裴星悦白了他一眼,嗔怪道:“小孩子呢,别教坏了。”
“呵……那就别想让她开口了。”宣宸一眼就看出这孩子在顾虑什么。
裴星悦愣一愣,低头看文蔷沉默不语的样子,最终试探着说:“没事,其实他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我没什么事瞒着他的。”
文蔷怔然,接着小心问道:“媳妇儿啊?”
“嗯,非他不娶的媳妇儿,回头要拜堂成亲的。”裴星悦瞄了一眼宣宸,有些不好意思,但说着说着就理直气壮了。
而宣宸则低低笑起来,显然心情愉悦。
虽然不知道媳妇儿为什么不是大姑娘,不过如果是这个关系的那应该可以说的,她哥哥叮嘱好多次了,这些秘密只有自己人才能知道,而媳妇儿显然是自己人。
于是便爽快地说:“碑林里关押着很多人,都是最厉害的武林高手,但是他们中了蜘蛛毒,早就已经神志不清了,那毒特别厉害,那些武林高手用了各种解毒的药都没用。您若是去了,他们会立刻攻击您,而且里面还有一个老爷爷,武功特别特别高,哥哥说已经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了!”
“老爷爷?”
“嗯,好像是那什么鸿派的掌门人。”
裴星悦一听,立刻道:“孤鸿掌教!”
文蔷点头,“嗯,抓住他还费了公子不少力气,连人形傀儡都动用了。”
宣宸问:“人形傀儡又是什么?”
“也是一个老爷爷,只会动,不会说话,但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厉害!比前面那个掌门人老爷爷更厉害!”文蔷说到这里,整个人激动起来,拉期裴星悦的手说,“恩公,您还是带着媳妇儿赶紧离开这里吧!哥哥说,现在已经没人能够阻止公子了!别人他没有办法,可是恩公您不能有事!碑林,千万千万不要去!”
第100章 危机 好聪明的丫头。
小丫头文辞不怎么样, 但是意思却特别好懂。
那人形傀儡是什么,宣宸和裴星悦已然猜到了。
“你有把握吗?”宣宸问。
裴星悦对付一个孤鸿掌教问题不大,但是面对无为, 同样掌握了引动自然的力量, 年纪尚轻的他怕不是对手。
然而裴星悦却回头看向文蔷,“那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的老爷爷, 真的没有神志了吗?”
文蔷点头, “没有了,哥哥说老爷爷一直跟在公子身边, 从来没说过话,倒是公子依旧很细心地照顾他,像以前一样恭敬。”
“恭敬……呵!”宣宸的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
恭敬就是把如父的师尊制作成傀儡, 甚至当做储备粮一样等着吸收内力纳为己用吗?
“既然如此, 我可以试一试。”裴星悦沉吟道。
一个失了神志的天下第一, 招式和内力也只会遵循本能释放, 达不到巅峰水准。
“恩公, 您还要去啊?”文蔷听着这话傻了眼。
裴星悦颔首, “我不能坐视不管,他们也是无妄之灾, 总不能眼睁睁地看他们死在这里吧?况且诸多高手一旦为祸一方, 怕是整个天下都要动荡。文蔷, 谢谢你和你哥哥,这两天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我们摆平这里, 再带你们兄妹离开。”
“恩公……”文蔷顿时难过起来,“哥哥说得对,您果然不会走的。”她说到这里开始解衣服。
裴星悦惊了惊, “文蔷,你这是干什么?”
虽然只是六七的小姑娘,但在他俩个大男人面前宽衣解带还是不合适。
他正想将她捂起来,就见小丫头转过身麻溜地取下贴身肚兜,又快速地把衣服一拢,将肚兜递给裴星悦:“给您。”
裴星悦:“……”这究竟是接还是不接?白色还有些发黄,小姑娘的贴身衣物。
倒是一旁的宣宸毫无顾忌地顺手拎了过来,摊开一看,笑道:“这是一张地图。”
裴星悦愣住,“地图?”
“嗯,应该是碑林下地牢的位置,看字迹和笔墨,这是你哥哥写的?”宣宸赞赏地问。
文蔷这会儿已经将衣服穿好了,她重重地点头,“是的,哥哥身边有人看着,所以偷偷在我肚兜上画下来,让我每天贴身穿着,我年纪小,他们没把我当回事,等碰到恩公,交给您就好了。”说到这里,她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这件肚兜她穿了很久,怕没了墨迹,都没洗过。
宣宸难得和蔼可亲,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夸奖道:“好聪明的丫头。”
文蔷小脸红扑扑的,开心地弯了弯眼睛。
宣宸将肚兜摊在桌子上,裴星悦凑过去一瞧,不禁惊讶道:“我记得文杰说他只是跟着父亲读过几年书,如今看来是谦虚了,若非年纪尚小,绝对大有可为!”
“是个人才,怪不得不到一年时间就能得到期子凤的信任。”宣宸看着这张寥寥几笔的地图,然而路线和标注却很清晰,有些说不清楚的干脆以符号代替,一目了然。
“看地图,通往地牢实则有两条路,一条是青岚学宗弟子常走的,不过如今危险重重,另一条……看着像是野路,似乎要从后山翻过去,倒是能避开傀儡的监视。”宣宸素白的手指轻轻划过那条曲折的小道,有些迟疑,“不过青岚山脉起伏,这路在什么地方,也没有明显的标记。”
突然,文蔷说:“我认识的,我可以带路。”
裴星悦诧异,“你?”
“嗯,这是哥哥故意不写的,怕我被发现了,连那条路都没了,不过我记得。”
宣宸听此笑起来,循循善诱道:“小丫头,若是此事了结,你们兄妹就跟着我吧。”
跟着宣宸就是跟着裴星悦,文蔷连连点头。
有了地图就好办了,直接兵分两路即可。
“我走正道,不过谁跟着文蔷去往后山?”裴星悦问。
宣宸点了点桌面,自言自语道:“难道这些名门正派没一个警惕心,全军覆没了吗?”
正说着,门口的陆拾又禀告道:“王爷,裴公子,凝水宫的丁女侠来了。”
文蔷一听,顿时有些紧张。
“你去里面躲躲。”裴星悦指了指屏风后,“不要发出声音。”
而宣宸则一把将肚兜塞进了宽大的袖子里,接着单手支着脑袋似乎在头疼。
文蔷听话地跑进了卧房,想了想又直接躲到床底下,听到了裴星悦的一声“请”后,便是吱呀的开门声。
她紧张地看着屏风,嘴抿得紧紧的,这种危险的状况,她似乎碰到了太多次,已经形成了下意识的反应。
此刻的丁宁手里捧着一个盅碗进来,“昭王殿下,裴公子。”
“丁姑娘。”裴星悦还礼。
“师尊舟车劳顿,身体不适,这是我亲手熬的一碗鸡丝干贝粥,做得有些多,便送了一些过来,还望莫嫌弃。”丁宁笑道。
“丁姑娘有心了。”裴星悦说。
“不如趁热喝吧,碗我得收回去。”
这话有些奇怪和失礼,裴星悦听着皱了皱眉,但还是去接过来,然而盅碗刚一过手,丁宁的双手却一把捂住了他的手背,“小心,有点烫。”
她看着很是关切,然而在裴星悦的眼里却带着一份恐惧。
宣宸看着,眼睛顿时一眯。
裴星悦心中一跳,面上镇定道:“你放心,我端得稳,方才也不会有人看到。”
“没人看到”这四个字一出,丁宁紧张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下来,肉眼可见地松上一口气,连忙后退一步避嫌致歉道:“对不住昭王殿下,我也是怕被人监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宣宸问:“凝水宫也发现不对劲了?”
丁宁苦笑道:“不怕昭王怪罪,其实早在五日前就已经发现了。”
裴星悦惊讶,“五日前?”那时候也才刚下船,离青岚学宗尚有百里路程。
丁宁从袖子里掏出几张小纸条,一看就是从禽鸟腿上解下来的。
“我们五大派的嫡传弟子,一直代替门派为正道盟办事,所以彼此之间联系紧密。为了方便交流,互通有无,郭深专门养了一种蜂禽,以花蜜香味引导传信。五日前,我陆续收到他们的蜂禽报信,门中长辈受闻道院邀见,一去不返,手下师兄弟则一个个莫名消失。他们发现整个青岚学宗除了凌云山长以外,其余的不论是长老还是弟子,都是陌生的面孔,山长首徒沧心远更是不知所踪。”
宣宸看着手上细小的文字,没有说话。
裴星悦则问:“既然发现变故,总有所警觉,如今他们在哪里?”
丁宁迟疑了一下。
宣宸淡淡道:“既然选择来找本王,说明你已经没有人可以信任了,吞吞吐吐就是在浪费时间。”
丁宁闻言,便立刻说:“我们几个走南闯北,对危险感知比一般人敏锐,瞧着不对劲,他们先藏起来了。”
“藏起来?”
“嗯,我们江湖人虽然不畏生死,但也并非鲁莽之辈。”
说起这话,宣宸的眉毛明显扬了扬,仿佛在听一个笑话。
丁宁瞧见了那抹讽刺,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尴尬,她硬着头皮继续说:“青岚学宗能将各个门派的强者控制起来,连作为正道盟盟主的凌云山长也只能乖乖做傀儡,其背后的力量岂是我们这些连至臻都不是的弟子所能抗衡?所以我们只能等。”
丁宁的面色决绝,目光坚定,毫无退缩,然而望着裴星悦的目光又带着一份期翼,好似在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抬起手冲着裴星悦抱拳道:“裴公子,若是这次危机还有谁能够力挽狂澜,无疑就是你和昭王,所以我只能代替各大门派请求两位伸以援手!”她顿了顿,垂下头,“但凡有所驱使,万死不辞!”
这会儿倒是知道向谁求救了,早在蜀地之时非得抢夺九州鼎,让期子凤的阴谋得逞又为了什么?
以宣宸睚眦必报的性格必要好好刺一刺,然而事态紧急,口舌之争毫无意义,他与裴星悦对视了一眼,两人达成了一致。
“第一件事,既然还有幸存者,他们在什么地方?”宣宸冷静地问。
丁宁回答:“后山,整个青岚学宗都在监视之下,只有连绵的青岚山脉还有藏身之地。”
“藏而不逃,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吗?”
丁宁说:“各派掌门都是以毒控制起来,至于是什么毒,他们暂时还没发现,只知道不管内力多高深,皆犹如失心疯一般不认人。因为白日里来往青岚学宗的江湖豪杰多,未免让人发现,这些掌门或者长老都被关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他们曾趁着夜色偷偷潜入调查,确定了几处。”
丁宁按着蜂禽传来的消息汇总到一张图上,从怀里掏出来放在桌面上。
“闻道院是一处,但是期子凤所在,他们不敢随意进入;凌云院是因为山长尚能正常活动,这些掌门人总要有人看守,所以猜测也有可能在里面;还有一处则是碑林,只是碑林处在青岚学宗禁地的位置,只有树木和林立的碑石,没有房屋建筑,若在那里,必是地下,他们的武功也无法悄无声息潜入。”
她见宣宸和裴星悦若有所思,忍着心焦道:“两位,时间不等人,武林大会那一日,青岚学宗会送上青云酒,备上青云席,每个江湖豪杰来此都是为了喝上一口,来年青云直上,光耀门楣,若是等到那时,一切就都晚了!”
这跟宣宸想的一样。
至此,裴星悦问:“你们还有多少人可用?”
“有些在探查的过程中被抓了,如今约莫还有二十来个。”
“好。”说完,裴星悦冲着屏风后唤道,“文蔷,你出来吧。”
文蔷竖着耳朵听得很认真,闻言就麻利地从床底下爬出来,接着跑到裴星悦身边,“恩公。”
突然出现这么个小姑娘,丁宁显然非常惊讶。
宣宸从袖子里拿出那件肚兜重新摊在桌上,说:“别猜了,人都被关在碑林下面。这里有两条路,一条从后山进入,文蔷知道,她会带你们过去。另一条星悦光明正大地从青岚学宗走,路上应该会遇到各种阻拦。你们兵分两路,星悦在明,你们在暗,他为你们争取时间,尽快救人。”
丁宁震惊地无以加复,她尚且还在发愁人关哪儿,怎么才能让昭王相信她说的话,然后一起商量个对策。没想到这边连行动路线都有了,这也太,太厉害了。
“怎么,有疑问?”宣宸见她没回应,便问。
丁宁回过神,连连摇头,接着又点点头,“这个小姑娘……”
“他哥哥在期子凤身边做事,这是他偷偷画下的地牢图,让妹妹随身携带给我。来历什么都不重要,你只要记住他们兄妹诸多不易,能够相信。”裴星悦郑重道。
裴星悦这么一说,丁宁便将疑虑抛之脑后,“好。”
“文蔷,你带他们去那条山道,可以吗?”裴星悦对小丫头道。
文蔷重重点头,“我听恩公的。”
“乖孩子。”宣宸满眼赞誉,“星悦,你把水囊里的水都分一分,每个暗中救人的人都得备上一个。”
丁宁疑惑,“水囊里面是什么?”
裴星悦低声说:“解药。”
丁宁眼睛都瞪大了,不,不是,这是不是太快了,怎么连解药都有了?又什么时候准备的?莫不是昭王早有后手?这摄政王未免也太可怕了!
“另外,凝水宫里能打的都还没着了道吧?”
见宣宸再一次发问,丁宁急忙摇头,“没有,凌云山长晚上备了席宴,让我们舟车劳顿先休息一下。”
“席宴就别去了,今晚都跟着星悦去碑林,替他压阵。”宣宸目光冷淡,“而你们这些幸存的弟子日落黄昏之后就出发。”
“是!”
最后看着丁宁离开的背影,宣宸森然警告道:“文蔷交给你们,她若有所损伤,你们拿命来抵!”
丁宁一怔,立刻发誓,“除非我们都死光了,否则绝不让她受半点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