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Blood fo……
造反, 少不了人、金钱、武器。
所以,想要调查高层干部里的叛徒,必然会从这三条线入手。
除开朗姆之外, 干部灰雁无疑是最有嫌疑的存在, 哪怕没有贝尔摩德从朗姆笔记里打探到的“情报”, BOSS也迟早会怀疑上他。毕竟灰雁麾下有大片军火企业——他负责新型武器研发与武器生产制造。
拳头大的总是最让人警惕的。
其中灰雁还管着无数包括重金属在内提供制造原材料的支产业, 主打一个自给自足。但尽管如此,灰雁的企业也仍旧是负收入,需要组织定期、额外的资金投入才能正常运转。
诚然,军火商是最暴利的行业之一,只是灰雁不是常规的军火商,他的任务不是谋利, 而是督促、审核,要求部下去研发新武器。
研发,是一件相当吃钱的事。
加上私人军火企业很容易引起当地国家政府注意,考虑到组织的隐蔽原则, 灰雁能够对外买卖的武器本就不多, 一些敏感的原材料资源就更不允许投入市场, 在这一基础上,他还得每个月满足组织各地基地的武器需求。
这么一层层的扣下来,灰雁自己名下企业入不敷出也就理所当然了。
这或许是首领有意为之的结果——想来那位老人也不可能彻底将组织的武器来源托付给另一人,他总要做点防范措施去限制灰雁。
……但这并不代表灰雁凑不够造反的开销。
组织提供给他的研究资金和补助资金虽然会被监视, 每一笔花销都记录在册并实时上传的,但以研发名义造假去套现资金,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至少短期内不被发现,他还是做得到的。
除此之外, 他也可以暗中违背组织命令去私自买卖武器库存,亦或者是……与其他干部暗中合作,换取对方的资金支持。
总之,以灰雁目前的地位,短期弄一大笔钱不算很难。只不过一旦他这么做,事情暴露的后果会相当严重。
因此灰雁从来没有插手他不能触碰的事物。
他很识时务,知道BOSS对他的底线在哪,也没有那么多的贪心。毕竟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已经到了不喜欢生活发生太大变动,也不喜欢冒风险的年纪。加上他已经抵达了他目前能够坐的最高位置,再往上就只剩下首领的宝座了——冒险抢首领的位置?那可是一件称得上找死的事。
越是干部,就越清楚BOSS的可怕。
他现在有钱有权活得潇洒肆意,何苦把自己的脑袋往断头台送?
灰雁能爬到这个地步,本就是已经被首领打压、驯服过一遍了。
被驯服过的人能比狗还温顺,至少在今天前,灰雁从不敢越界,也绝没有升起不该有的野心。
……直到,被逼到了极致。
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是手里握着大量军火的犯罪组织干部成员。
“我跟了BOSS三十多年了。”
“但出了什么乱子,我也一样会被怀疑,一样会被‘以防万一’的灭口。”
“这还真是让人心情复杂。”
灰雁声音低哑,眼珠子覆盖着一层老年人有的浑浊。
他低语着,满是褶皱的脸上是冰冷和狠厉。
不久前,灰雁按插在其他高层企业下的眼线传来了消息——组织十大干部里仅剩的六位,有两位被琴酒与巴罗洛的造访。
眼线只是说,他们看见了琴酒与巴罗洛的身影,并不清楚对方是来做什么。
灰雁眼珠子一转,当即以合作的名义联系了那两位干部,不出意外的没有得到回应。
他们失踪了。
是死了吗?
还是被送去了审问室?
琴酒和巴罗洛不可能知道干部的模样、位置,除非……有BOSS给他们透底。
琴酒,赫赫有名的组织猎犬,在组织内部动乱下忽然去接近组织内什么从未有所接触的人,那目的是什么,完全不言而喻。
……区区一只猎犬,却拥有这样的特权,前段时间,甚至完全不理会他们这些干部的暗示,直接动手杀死了他们的心腹。
哪怕是他们的心腹犯错在先,为了应付首领,他们哪怕带回自己的心腹,在审问清楚后也十有八九会选择痛下杀手、息事宁人——但动手的是他们自己,与动手的是琴酒这一外人,意义截然不同。
琴酒那是越界!
是完全不把他们干部放在眼里的行为!
……真正动手灭口的琴酒所吸引的仇恨,完全把巴罗洛给掩盖。
毕竟越是年老,灰雁这种人就越不喜欢有后辈与部下违背自己。
琴酒先斩后奏的权利已经持续了很多年,灰雁过去高高在上时虽然觉得不太高兴,但也不会去反驳BOSS的决策,毕竟那时的琴酒还远威胁不到他们这些干部。
直到自己也成为琴酒能够先斩后奏的对象——这就让他变得格外愤怒了。
区区一只猎犬,一只没有前途可言,区区做尽脏活累活的刀,凭什么在他们干部面前耀武扬威?
还有BOSS……
琴酒的态度往往就代表BOSS的态度,BOSS居然安排一个资历还没有他零头多的年轻杀手,去处理他们这些跟随他打拼几十年的干部。
真是让人寒心。
灰雁越想越焦躁不安,他来来回回的走着,努力思考证明清白,从混乱中脱身的可能。
是的。
直到这种时候,他还想着尽可能向上面证明自己忠心。
但这种想法,在他心不在焉的浏览自己的电脑,处理自己的分内工作,并意外发现了一个陌生的文件夹时,被彻底颠覆了。
文件夹里是备份的通话录音,以及一些他完全没有印象的电子票据及交易账单。
录音里面是……他自己的声音,和另一个干部斯米诺的声音。
“自己”和“斯米诺”含糊商讨着交易,票据与账单是私下集资的证明。
【我有渠道卖掉一批军火……】
【钱应该年底能存够,武器每个月偷运一点也能够,现在就差人了。】
【你负责军火,我负责金钱,还得拉拢一个人,招揽多一些部下。】
【培训基地的负责人,我记得是——】
灰雁听着,瞳孔地震,张大了嘴巴。
他……他没有和斯米诺私下交谈、私下交易过!
更没有合伙谋反!
这是显而易见的栽赃!!
然而问题是,灰雁完全分析不出录音合成的痕迹,那个声音就是自己,语气,口癖,停顿点都一模一样。
他更找不到这份陌生文件出现在自己电脑里的理由。
心跳如鼓,四肢冰凉。
灰雁完全可以想象,如果自己今天没有偶然察觉,等BOSS派来的探子搜查自己的东西,发现了这个文档后,他会落到什么下场。
等等……
那两个被琴酒他们带走的干部,难不成就是因为类似的原因而落马的?
灰雁急匆匆去确认录音和账单里写的“存款账户”,独自出门到“偷运武器存放地点”核查,然后发现那笔巨额金钱是货真价实存在的,武器也是货真价实堆放在了那个秘密仓库里,甚至武器型号都是他们生产线的产品型号。
……天衣无缝,手笔夸张。
就仿佛他本人真的这么做过了一样。
回来的灰雁瘫倒在了椅子上,呆滞的坐了一晚上。
天蒙蒙亮时,雕塑般的他才动了动身体,露出阴鸷的眼神,咬牙开始整理思绪,思考自己的出路。
——毫无疑问,干部里一定有一个叛徒,一个升起了不该有野心并付之行动的叛徒。
灰雁的结论,与组织BOSS及琴酒想的相似。
而作为卷入旋涡,自身囫囵的那一个,他从自己的视角,自然会得到额外的更多的“答案”。
比如他们当中的那个“叛徒”,正在试图把BOSS的目光移向替罪羊,以此浑水摸鱼,集权,积累力量。而那个“叛徒”的身份,灰雁觉得只有一个可能。
灰雁问心无愧。
但他知道,有些事情是证明不了清白的。
涉及到造反的话,BOSS绝对不会对他们有所宽容。
灰雁没有被第一时间找上门,琴酒和巴罗洛尚且在处理其他干部,但灰雁一点也不觉得侥幸,只觉得那些被抓捕的干部里,一定有类似的罪证指向他,证明他就是那个幕后指使。
要不是自己好运,恐怕就要不知不觉背上这么个大锅了。
而能够做到这种事的,仅此只有一个——
朗姆。
除了负责情报源,作为二把手的朗姆,还有谁能够那么轻易锁定干部的身份与位置?谁还能有那么大的手笔布置这么个场景?
而对方会选择灰雁当替罪羊也很合理,毕竟手握大量武器的人,总是会更容易被怀疑上。
“……朗姆。”
灰雁喃喃自语,逻辑一疏通,就彻底认准了自己的仇人,以至于神情变得极其阴狠。
然而再怎么愤怒,灰雁也很理性的认为,自己一个人打不过朗姆。
毕竟是二把手,现在甚至还把死去的那四个干部的权利拿到了手。
“BOSS怎么会不怀疑他!”灰雁不解的自言自语,“还是说,已经派人调查过了,但被朗姆蒙混过去了?”
说着他舌尖抵住了牙根,脸上表情越发难看。
不行。
不能够坐以待毙。
他仔仔细细的把自己的所有私人物品都调查了一遍,并删除了所有莫须有的罪名,然后思来想去,想办法联系了斯米诺。
灰雁本不想谋反,但不得不谋反,因为解释肯定是没用的。熟不见那莫须有的罪证都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到他电脑里了吗?
既然已经没有解释的余地,那就选另一条路。
毕竟比起对BOSS的恐惧,灰雁更畏惧死亡和失去特权这件事本身。
自己,怎么能死在首领的昏庸与他人的阴谋当中?
我也不是吃素的。
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比起成为叛徒通往首领宝座的垫脚石,那还不如我自己去干!
当然,单干灰雁做不来。
他想:那就干脆把污蔑变为事实,趁猎犬的獠牙对准自己之前——去找斯米诺合作,以最快速度把自己的部队组建起来。
既然那对莫须有的罪证中把斯米诺牵扯了进来,对方这个同样危在旦夕的家伙,总不会还死心眼的抱有什么希望。
他们要在丧命之前,提前发动反击!
第122章 Blood fo……
日本东京晚上凌晨1:30。
黑衣组织位于关东地带的三处军火储存库在同一时间遭到了袭击, 数枚炸弹的接连轰鸣打造了一片火海,热气腾腾的黑烟席卷冲天,不同种类的枪械子弹内部的火药及各种化学物质因为高温而持续爆燃, 不仅没有半点熄灭的趋势, 甚至还试图往外扩散。
安静的深夜一大片人被迫惊醒。
不多时, 消防车远远赶来。
另一头。
以“镇压恐怖分子袭击”的名义, 日本公安早在一两周前就已暗中集结起来的部队分散行动。一批自卫队成员协助消防竭尽全力扑灭爆燃的大火,另一批则是在管理官的指挥下去搜捕罪犯。
“尼昂不会和警方合作。”
“但被他逼上绝路,选择夺权叛变的高层干部,却一定会选择利用一切能利用的。”
“……包括警方势力。”
和日本公安共享了情报,通过波本了解组织内部状况的赤井秀一在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着手联系了自己的部下。
他毫不意外这场事变如此正大光明又轰动社会——轰动到不仅让日本自卫队有名正言顺的出动理由, 更让无数媒体第一时间关注了过来。
关注,就意味着事情的闹大,就意味着那以神秘为主的犯罪集团即将正式暴露在众人眼中,不得不两面受敌, 分身乏力。
这是谋反一方想要的结果:被求生欲, 野心, 与他们不曾弄清楚的暗中算计者的驱使,最终走向反叛一路的组织前干部们,都深知这一行动的危险,因此从未抱有将组织全须全尾吞并的妄想。
需得放弃一大部分作为诱饵, 引得外部势力前来削弱BOSS的讨伐,才能有赢到最后的可能。
警方就是他们认为最好的“引狼入室”的对象。
只是抱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打算的人从来不止一个,不如说在这互相争夺的混乱棋盘上,“黄雀”的身份还并未落定。
将嘴里叼着的烟掐灭,身形高挑的赤井顶着脸上“冲矢昂”的易容, 随后背起自己的包。
他迈步走出收留他的工藤宅。
今夜,对组织的反击号角正式吹响。 。
爆炸事件过后数小时。
清晨。
日本公安,大楼会议室。
FBI的代表与公安的管理官各自坐在一端。
他们彻夜未眠,全程监督着事情的进展,并时刻跟进状况:
“凌晨一点半于关东三地的发生的爆炸,刚刚最后一处火源已经扑灭,调查人员还在分析现场残骸,神奈川横滨的爆炸地分析一小时后应该能发过来,至于其他两处,预计要到下午或傍晚才能总结出报告。”
“而在爆炸事件后的两三小时,神奈川,千叶,群马,东京都内部各地,均发生大大小小的枪击械斗,不确定是否都和组织相关,目前已确定死亡人数为51人,受伤12人,而活捉的相关人员里,有三名已经确认是组织成员,正在被我方审问。”
管理官发问:“降谷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他目前只传回来了一条情报,包括他本人在内的朗姆派系,都接到了各自的命令,一部分被要求去平复社会、媒体上的动静,转移外界对组织存在的关注,另一部分,则是被要求去追寻叛乱头目的位置。”
诸伏景光这么接话,并继续道:
“灰雁,斯米诺,这两位前干部就是组织内部叛乱的主使,在他们率领自己的部下发动袭击后,他们的资料就下发给了情报部与行动组的代号成员,而Zero他收到的任务,正好是追寻那两位叛徒的位置及大本营。”
管理官:“灰雁和斯米诺……他们的资料有传回来吗?”
“有,我刚刚去让人打印——”
话音未落,一位公安人员便抱着一叠刚出炉的纸质资料匆匆忙忙赶来。
他敲敲门,得到许可后,当即将手里的资料按份分发给现场的每位探员。
公安管理官翻阅着资料,眯起眼,他看着灰雁和斯米诺的照片,果断对自己人下了命令:
“派人去搜寻两个家伙,尽可能先组织一步活捉这两位前干部,而降谷那边——诸伏,你想办法联系他,让他专注寻找组织BOSS的线索与位置。”
“Zero他应该已经在这么做了。”出于对发小的了解,诸伏笃定道:“他一定知道自己现在最该做的事。”
明眼人都能看出,组织即将大乱,这种时机,不一鼓作气大胆向前,才是最亏的选择。
波本,或者说公安卧底降谷零,现在的最优选择,无疑就是专注寻找组织的神秘BOSS——至于他身上那件搜查组织叛乱方领袖的工作……反正现在是冲击组织的最后关头,无需思考交不交任务的事,那不如干脆交给自己身后方的同伴,让自己的同伴找到人,然后,逮捕人。
分工合作,永远都是最大程度最大效率解决问题的手段。
而效率越快,造成的损害也就会越小。
诸伏景光点点头,随后会议进入下一篇章——他们和FBI的代表总结完现状,商量着下一步动作。
共识并不难达成,现阶段他们要做的事清清楚楚,再怎么商量也不离其中:一是搜查组织的头目,二就是竭尽全力平复组织内乱造成的灾害,逮捕混乱中暴露出来的组织成员,一步步的把组织的神秘老底都掀开。
只是话说的简单,其中的代价却一点都不小。
有日本公安一方的代表眉头紧皱的低语:
“单单今夜暴露、坍塌的组织势力,就已经比过去十几年的努力还要多。”
“甚至多的让人心惊和害怕。”
就像是捅了蚁窝一样。
让他不得不忧心自己国民的安危,担心讨伐组织期间的损失伤亡,并用狐疑的目光看向对面的FBI代表。
……爆炸发生后,日本各地都冒出了大大小小的枪击械斗案,来势汹汹的袭击事件将“不折手段”写在了脸上。组织高层内部爆发的夺权之争,波及范围注定小不到哪里去。
那会是一场“极道战争”的升级版。
战场升级,规模升级,死伤率升级。
尤其是死伤率,无辜者的比例一定会高上许多。
虽然组织不会无差别无目的的发动袭击,但组织麾下企业——那大多都是有正规手续、明面上是在正常运营的。
既然是正常运营,他们便自然而然会对外招聘,于是,组织的企业里,其实有很多不曾深入内部,单纯只是入职工作,完全不知晓组织存在的普通人。
那是物色人才,也是利用普通人来遮掩自身本质的障眼法。
而在这一场灾难当中,那些只是受雇打工的普通人,在内乱当中却不会因此被放过——至少自身难保,孤注一掷发动反叛的前干部灰雁,绝不会特地去关注这种事。
……除了不在乎之外,还有身为干部的他也不能分辨出谁是组织成员而谁不是这一点原因作祟。
组织的神秘主义对外也对内。
既然分不清,那就干脆全部弄死。
在灰雁看来,他必须尽己所能,不惜一切代价的去斩断组织旧势的根须,以便增加自己反叛的胜率,也是增加自己成为最后胜者活下去的概率。这必须争分夺秒的紧迫时间里,他没有关注普通人命运的闲情逸致。
……这无疑是公安一方绝不想看到的。
他们等待FBI口中的“时机”已久,但这一时机刚到,他们就在开幕的当天隐隐看出这场内乱的危害。虽然有所准备,但现在看来,准确或许仍旧不足。
当然,如果最终能够解决掉组织,损失也不是无法接受,只是,会越发看FBI不顺眼,是不可避免的。
日本成为了讨伐组织的主战场,大头的损失伤亡都他们担了,那美方付出什么了呢?
驻日美军的人力军火协助?财力补贴?资源供给?
这还真是让人眼熟:靠投入资源去煽动他国动荡,让自己目标内部争斗瓦解消耗,让他国作为盾牌挡下最痛的袭击,然后自己在那坐收渔翁之利那般——这般财大气粗的美国惯用的手段。
不管日本在政治上多么亲近美国,也不妨碍他们自己的公安知晓美方的本性,并因此而大为苦恼。
发现损害规模隐隐有失控征兆的公安管理官眉头皱得打结。
他实在是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刻与合作方争吵,但涉及国家利益问题,他又不得不深思。合作能够加快效率,但彼此心怀鬼胎的合作却只会绊手绊脚。
管理官最终决定让负责讨伐组织之后利益分配问题的外交人员把这件事记着,用来做最后讨价还价的筹码。
然后不着痕迹的下定决心,一边口头承诺说会等降谷零找到组织BOSS的所在地后共享消息,与驻日美军一同围剿组织势力,一边在会议结束后冷着脸想,他们绝不会把组织BOSS的线索分享给FBI。
——讨伐组织的最大收益,尽在那位神秘的BOSS。
那组织从上至下满是神秘主义,内部再资深的人都不清楚组织究竟有多大。这一状况下,只有活捉了BOSS,才能彻底知晓,尽最大可能的回收组织的财富。
而在找BOSS的这件事上,尚且有一位资深卧底在组织内部的日本公安,认为自己占据优势。
FBI装作对此一无所知。
但显然,政治上的老油条们,不可能一无所知。
日本再亲近美国也是一个大国,绝不会予取予求,而美方不可能注意不到组织BOSS活捉后的价值,在这一点上,他们绝不会让步。
既然不谈,就意味着——他们远比日本公安要更有把握。 。
“唉,似乎怎么都绕不开利益分配的矛盾。”
“没办法,毕竟主战场在日本,不在美国。”要是在美国,他们就远不需要那么麻烦和人交涉了。
FBI总负责人詹姆斯坐上自己的小车,忧心忡忡地和身旁的赤井搭话:
“赤井,你确定巴罗洛能成功,然后按你推测的那般行动,抵达那个地方吗?我们收到了上面的命令,如果不能活捉组织的头目,也决不能将其交给美国以外的任何国家。”
“我知道,别担心。”
赤井秀一低声回答:
“我有把握。”
赤井秀一不在乎组织首领归哪里审判,反正只要对方被绳之以法就足够了,但他在乎组织首领最后一定会在尼昂手中这件事。
如果要抓一个,另一个也大抵会在。
这一点,才是他会尽心尽力协助美方在与日本的利益分割问题上取得胜利的根本。
——他仍旧记着,要把尼昂带回美国审判的事。
而只有完成他顶头上司的上司的命令,他才有在之后审判交涉的余地。 。
另一边。
干部灰雁连同干部斯米诺率队背叛,琴酒,尼昂和贝尔摩德的调查行动也就此终止——他们的工作是找出高层里头的叛徒,如今“叛徒”自己冒了出来,自然也就无需再浪费时间寻找证据。
而他们几人的工作,也自然而然变成了讨伐叛徒势力。
琴酒是行动组的负责人,主要职务当中,有一条就是保证组织内部的安全。
换句话来说,他必然是讨伐叛方,保护组织首领的第一线。
第123章 Blood fo……
漆黑的夜空高悬着明月, 清寒的月光冷淡注视着下方灯火辉煌的城市。
昏暗的背光小巷内,“咔嚓”一声,打火机窜起一束火苗, 点燃了香烟。
刺鼻的白烟袅袅腾空, 顺着夜风渐飘渐远, 并沾染在了银发男人的大衣及发间。与那未散的硝烟及淡淡的铁锈气息混杂在一起, 一同酝酿出了最适合亡命之徒的刺鼻腔调。
尼昂督了一眼琴酒,丝毫不觉得对方这个时候抽烟有什么问题。
他反而也被勾起了烟瘾,于是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掏出烟盒。
再摸了摸,没找到火机。
尼昂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火机放在他西装外套里, 而外套被他丢在了车内。不久前,他们的车因故损毁,尼昂没来得及拿走的外套带着火机,跟着那车陪葬了。
叼住烟, 尼昂漫不经心朝琴酒伸出手, 带着手套的指尖往上抬了抬:
“借个火。”
琴酒头也不回的把打火机丢给他。
随即, 他脸色阴沉地戒备着四周。
半晌。
“灰雁,斯米诺……”
琴酒低声念着“罪魁祸首”的代号,眼神越发刺骨冰寒。
组织内乱爆发的当晚到现在,琴酒和尼昂两人连续二十多个小时不曾停歇, 一路奔波在铲除叛徒势力的路上。
同时,也在躲避追杀的路上。
琴酒是日本组织行动组的负责人。所谓的行动组,就是一群武装的恶徒,他们精通杀人灭口,自然也包括讨伐叛徒。因此造反一方在行动之后, 会率先想着把这匹忠心耿耿又危险的带队猎犬打死,也就理所当然了。
只要琴酒死了,日本这边的行动部队就会陷入群龙无首,混乱无序的地步。
再加上组织的内乱……
灰雁不傻,除了他明面上暴露出来的反叛势力,他还留了不少自己的眼线混杂在组织当中充当情报源与眼线,这也导致疑神疑鬼的组织BOSS,注定短时间内难以分辨谁是忠臣。
这就导致一旦有人,例如琴酒这样的关键人物在这种时候被暗杀身亡,BOSS一时半会很难能找到人出来接替。
万一把行动组交到了叛徒手里呢?
这样的顾虑,足以让那多疑的老头子焦躁不安,迟疑不决。
毕竟连跟随他几十年的干部都能背叛,还有谁是真正能够相信的呢?
就算琴酒死后BOSS被逼无奈,孤注一掷的将行动组交出去,并且好运赌对了——那接替琴酒,被赶鸭子上架接过这一烫手山芋的新负责人,在短时间内也难以建立威信。
毕竟行动组里头的家伙大半都不是什么听话乖顺的好鸟,疯子,变态,孤僻偏执,嗜血不要命……这种人总是占了多数,而没有威信的负责人,下达的命令怎么都不可能被一帆风顺的执行。
这就是灰雁的目的之一。
如果不能让自己人接手行动组,来和他打个里应外合,那至少要尽己所能减缓组织对他们的调查追杀。
……就像是炸毁组织在日的大半军火库,暗杀组织在日企业的工作人员,并引来日本公安与刑警们的注意那般。
这位造反的前干部,将组织内部的漏洞利用得淋漓尽致,而这么做的结果,也比想象中的更有成效:外人难以攻破的组织,从内部破坏果然简单许多。
当然,灰雁知道组织在世界各地都有根须,光是摧毁日本这边的储备与成员,还远不足以让组织就此倒下。
所以灰雁在掀起造反的旗帜后,便火烧火燎一刻不停地寻找着BOSS的位置。
——只要在组织国外势力支援抵达之前、在BOSS逃离日本之前,彻底杀了对方,那一切就能尘埃落定。
为了这一目标,灰雁收买人心,引入外敌,不仅摧毁组织的资产,还屠杀组织内的忠心骨干。琴酒这样最不会被策反的知名猎犬,自然是在必须灭口的名单上。
还是名列前茅的那一批。
可惜,灰雁想得很好,但耐不住他想灭口的人命大且狠辣。
琴酒和尼昂每一个都经验老道,俩俩组合就更是无懈可击。
两人数次躲避追杀,数次将刺客反杀,在事发之后的短短二十个小时,便轻易将劣势转变为优势,将被狩猎转为主动狩猎。
“那么,接下来要去哪?就算要去平复叛乱,也得想办法补充一下物资吧?”
尼昂吸了一口烟,细长浓密的眼睫在那对融化白银般的眼眸投下一层阴影。他语气漫不经心:
“我子弹只剩下三排,要是再来一波刚刚那个规模的追杀,估计就耗完了。”
“附近有个行动组的安全屋。”琴酒身上的子弹储备也不算多,他思索了一下,回道:“那里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而那几个知情人,我不认为他们会被策反。”
所以去那补充物资应该是没问题的。
“哦。”尼昂点点头,“那你带路吧。”
两人达成共识后就不再说什么废话。
他们行动迅疾,仅仅半小时后,便抵达了琴酒先前所说的安全屋:位于高档小区里头的一间一梯一户的大平层。
或许总有人认为在安全屋就该在偏僻无人的地区——这倒是事实,只是除此之外,组织还有不少安全屋放在了高档住所。
昂贵的高档住所,反而有种灯下黑的奇妙作用,而且因为居住在这些地方的大多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家,因此附近治安和小区环境自然会更加好,能够有效减少小偷流氓等外来者意外闯入安全屋的可能性。
当然,高档与安全,就等于周边监控密集。
但既然组织会选择在这种地方设置安全屋,自然会牢牢掌握每个监控的位置与监控范围,并且对其精心设计,至少作为安全屋地址的知情者,琴酒自然知道要怎么在那看似天衣无缝的监控下不着痕迹抵达目的地的路。
安全屋在十一楼。
电梯打开,琴酒刚刚推开门进去,就猛然皱眉,摸出了枪。
室内没开灯。
但通过阳台窗帘缝隙渗进来的光线,足以让长时间被追杀,神经高度紧绷的琴酒察觉到什么。
安全屋有其他人造访。
放药物的抽屉没关紧,而抽屉前的地面,有一滴不起眼的深色液体。
琴酒抬抬手,给身后的尼昂打了个无声的暗号,然后走上去,鞋底踩过那滴液体。
是血滴。
还没干。
来人很可能还没离开。
尼昂跟了上去,很快就明白状况,他没吭声打草惊蛇,只是脸上冒出了“你不是说这里没什么人知道?”的嘲讽——可惜被嘲讽的琴酒完全没注意自己身后,更没看见尼昂脸上的表情。
尼昂也顺势摸出了枪。
他跟着琴酒走向室内,一如过去搭档时那般,帮忙戒备对方看不见的死角。
忽然间,尼昂眯起眼,一心二用地歪歪头,似乎产生了什么有趣的想法。
面容绮丽的雇佣兵眼神毫无波动。
仿佛只是心血来潮似的,他悄无声息抬起枪口,将其对准了前方杀手的脑袋。
手搭在了扳机上。
指尖缓缓收紧,并凝视着前方毫无所觉的脑袋。
似乎只要指尖轻轻一扣,这只灰雁接连派出了十几人都没能拿下的可怕猎犬,就会即刻间毫无防备的毙命。
但真有那么容易么?
尼昂不好说,但他没打算试。
琴酒虽然是个麻烦,迟早要处理,但现在……还不到灭口的时候。
尼昂薄凉又理性地想到:
越到最后,就越要稳住。
于是尼昂搭在扳机上的指尖放缓了力道,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跟着对方停留在了室内某个房间的门口。
“砰——!”
门被一脚踹开。
室内的人影当即条件反射性地往旁边一滚,躲到了某个书桌后,然后举起枪。
室内同样没开灯。
但窗户没拉窗帘,外头的月光清晰倒映了进来,足以照亮室内大半。至少,来人双方的基本特征是很清晰的。
例如琴酒的银色长发。
又好比那在日本极其少见的淡金色头发。
“琴酒?”
躲在书桌后的金发女人警戒的看了一眼,随后发出诧异的声音。
那是道妩媚成熟的女性声线,在认出琴酒之后,便第一时间拔高嗓音,紧张地补充道:
“等等,别开枪,是我!”
琴酒面无表情的放下枪口:“我看得见,也没聋。”
琴酒也没第一时间开枪。
毕竟这个安全屋的确是他记忆里比较隐蔽的地点,灰雁造反不到一天,会来这里的,更大概率是自己人。
但……
贝尔摩德可不在他认知的“自己人”当中。
“这是行动组内部精英才知道的安全屋。”琴酒抬手按下一旁的开关,室内顿时被灯光照亮。
他冷冷道,念出女人的代号:“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贝尔摩德?”
拿书桌当掩体的金发女人站起身,她脸上挂着笑容,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然后抬起手指勾了勾自己的头发:
“喔,谁让我人见人爱呢?”
贝尔摩德一向和行动组很亲密。
因为她需要人帮她卖命,而感情陷阱就是她的拿手好戏。
例如行动组的卡尔瓦多斯就一直很迷恋她,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程度。而这类裙下之臣,金发魔女有厚厚一叠名单。
“嘁。”琴酒嫌恶地发出一声啧音。
他收起枪,侧过身,一副懒得看对方的模样。而顺势的,他眼神冰冷地扫了尼昂一眼。
莫名被瞪,私生活观念不比金发魔女好到哪里去的尼昂挑眉。
——看我做什么?
无视了琴酒阴沉沉的脸色,尼昂也收起枪,并越过对方迈步上前。他露出笑容,彬彬有礼地对贝尔摩德欠了欠身:
“真高兴看见你平安无事,贝尔摩德小姐。”
琴酒会被追杀,那作为最被BOSS宠爱的贝尔摩德,自然也同样会被追杀。 。
贝尔摩德刚刚死里逃生。
她虽然没有琴酒与尼昂那般能够从枪林弹雨中反杀的身手,但靠易容和伪装脱身还是做得到的。
尽管身上受了点伤,但还不至于影响行动,至少还能支撑她平安无事地躲到安全点,并在极其好运地与琴酒两人相遇后,理直气壮拜托他们顺路捎自己一层。
安全屋什么都有。
除了枪械子弹药物外,还有早早停在地下车库吃灰许久的备用轿车。
跟着一个顶尖杀手与一个顶尖的雇佣兵,怎么都比自己独自行动安全。
“呵。”琴酒对此要求很不感冒。
他态度不算好,与私的理由不提,与公的理由,是他认为贝尔摩德失职。
琴酒也的确这么说了。
贝尔摩德挑挑眉:“我失职?”
“灰雁和斯米诺,被分配给你调查了。”琴酒一针见血:“而你一点征兆都没发现。”
贝尔摩德,琴酒,尼昂三人,得到了BOSS下达的,调查高层里叛徒的任务。
双方分头行动,而灰雁就恰恰在贝尔摩德的调查范围里。
“……”贝尔摩德脸色僵了僵,她半晌张张嘴:“对方毕竟是干部,如果对方早就有了这样的打算,就肯定会好好的隐藏起来,而BOSS留给我的时间太短了。”
这倒也不是借口,涉及到高层干部的造反,的确是件棘手的事,有哪位大人物造反还会把证据摆出来吗?当然不会,灰雁必然会藏得严严实实。
老实说,如果不是BOSS亲自下令,且不容拒绝,贝尔摩德说什么也不会接过这个烫手山芋。
现在内乱了,贝尔摩德哪怕觉得自己再无辜,也必须背负一定责任——例如等叛乱平反之后,她肯定会被送去刑罚室,老实待上一段时间。
琴酒对贝尔摩德的说辞回以冷笑。
不是不清楚贝尔摩德的难处,但他是十足的结果论者。
所谓结果论,就是完全不会管这件事的实际难度,只会注意贝尔摩德没能发挥作用的事实。
被冷漠对待的贝尔摩德完全不慌。
她看出琴酒不想捎他一程,但无所谓,毕竟琴酒不带,尼昂也不会不管自己。
所以金发魔女有恃无恐地耸耸肩。
但她到底还是想要说服琴酒不要再找她麻烦——组织内乱,琴酒的重要性越发突出,等组织逃过一劫,琴酒说不定会被破例升职,这个时候得罪他,可不是什么聪明人的选择。
因此贝尔摩德歪歪头,沉吟了一会,然后冷不丁询问:
“说起来,琴酒,你有联系你们行动组的基地吗?那里怎么样了?还安全么?”
琴酒:“怎么?”
贝尔摩德:“我回不了情报组。”
琴酒:“什么意思?”
贝尔摩德毫无征兆地抛出一个大雷:“朗姆死了,情报组现在也说不清什么成分。”
琴酒一顿,瞳孔霎时间紧缩:“……什么?”
贝尔摩德:“在来到这间安全屋之前,我刚从朗姆的一处住所逃离——灰雁和斯米诺带队谋反,朗姆的嫌疑便洗得差不多了,剩下还活着的干部里,也就只有朗姆最可信,也最有能力带队、协助BOSS平息事件,以及顺带庇佑一下我,因此,在联系不上BOSS,得不到新指令的情况下,我自然会想办法去找他。”
贝尔摩德:“我不知道朗姆在哪,但我给朗姆发了讯息后,他主动回复了我,让我去找他,可等我过去的时候,却只找到了朗姆的遗体残骸。”
琴酒:“残骸?”
“一个头,人头。”
贝尔摩德语气不变,眼神倒是冰冷凝重了几分:
“我没见过朗姆的真正模样,但知道对方的特征,而我不觉得对方会有在自己住所的冰箱里赛一个人头癖好,还恰好是和自己一样,少了一只眼睛的人头。”
“更有趣的是,哪怕那个人头被冷藏了,也依旧能够看出——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至少绝不是这几天内死的,起码是在我之前奉命潜入去调查朗姆立场之前。”
“那么问题来了,这段时间‘朗姆’下发的命令,是谁在操作?又是哪个‘朗姆’,发讯息让我去那里找他?”
贝尔摩德眼神冰冷,并不直接挑明,只是道:“我第一时间跑了,没开车跑出两百米,就被灰雁势力的杀手追杀。”
这就是在暗示,贝尔摩德认为是灰雁势力杀死朗姆,并以朗姆的身份联系她的意思了。
贝尔摩德总结道:“所以我说,我回不了情报组的基地。”
她是情报组的核心成员,还备受BOSS的宠爱,但在朗姆这一情报组总负责都早早被人灭口的情况下,这一身份如今只会给她带来无穷的杀机。
贝尔摩德说出这件事,除了分享情报,说服对组织忠心耿耿的琴酒帮助她接纳她之外,还在同时在表明另一个态度。
——连朗姆都死得悄无声息,自己没能及时发现灰雁的造反征兆,也不是那么大罪吧?
第124章 Blood fo……
灰原哀有看新闻的习惯。
因此, 她自然不会错过最近闹得轰轰烈烈的“恐怖袭击”事件。
爆炸,枪击,入室杀人……
就单单东京一家医药公司因爆炸及随之引起的大火而导致25人死亡22人重伤的事迹, 就足以引起轩然大波。
新闻记者再次忙得团团转, 他们采访受害者家属, 为了最新消息去堵警视厅大门, 随后连夜编写着报道。不管是心存正义还是单纯想要蹭热度谋利益,做媒体的的确迎来了流量高峰期。
媒体之间的竞争很激烈,尤其是一些私人媒体。
因此,在案件的详情还未确定时,为了夺人耳目、与同行竞争,他们纷纷化身侦探, 斥资邀请专家,去对案子进行各自的“分析”。
而在无数推理分析当中,也偶尔的确会有一两个脱颖而出,并顺利被民众所深信。
例如在事件发生后的第48小时, 一家媒体通过自己的特殊渠道, 汇总了这两天内日本全国境内发生的袭击及伤人案件, 以《两天全国31起重大死伤案?是巧合还是蓄谋已久?》为标题,提出了有某个恐怖组织势力在暗中报复社会的猜测。
当然,这31起案件分布在全国各地,从手段与明面上的社会关系来看, 相同点与关联性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可疑的地方,例如这些案子是集中在这两天内发生,并且无一例外造成了重大伤亡,且犯人大多落跑, 甚至有目击犯人被逮捕时自杀,或在跑不掉后被同伙远程枪击灭口的事迹。
文章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哪怕警视厅与各地警察本部都说还未有明确证据证明案子之间有所关联,也耐不住大量民众已经被这篇报道说服。
毕竟前几年极道战争留下的阴影还深深刻在关东地区民众的记忆里。
那个在和平社会显得格外惊心动魄的损失伤亡,足以让平民们认清这些暴力分子失控后的危害与可怕,并在未来数年都铭记于心。
哪怕是其他地区没有经历过极道战争事件的民众,也在发达的网络帮助下全程了解事情的发展,并从受害者的采访,媒体,网络论坛等等地方被挑动情绪。
【和前几年关东那场混乱不一样,上次死伤大多都是极道成员,受伤的平民基本都是被波及,但是这次……】
【这次几乎就是无差别袭击了吧?】
【就是无差别袭击!我在安井科技会社隔壁上班,我直接目睹了那栋办公楼被炸毁,那家会社都成立了十几年了,我还作为代表和隔壁社长交谈过,结果眨眼的功夫,我前几天还打过招呼的人,就在爆炸和大火里烧没了,真可怕,偏偏警察还没抓住凶手。】
【我是神奈川这边的,我也……】
【甚至是北海道都……】
【所以说,这次死的伤的,基本都是普通人吧?】
对于不知道组织存在,不知道组织成员大多喜欢伪装混入平民当中的一般人而言,他们只能得到这一个结论。
因而,他们无比相信媒体所说的“恐怖分子无差别报复社会”的说法。
不安,焦虑,畏惧,不满……
磅礴的负面情绪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般迸发。
事发不到一周,整个社会氛围就陷入了低谷。
【我们招谁惹谁了,本来上班就很辛苦了,现在还要被疯子威胁,日本的警察都在干什么啊,一群税金小偷,倒是派上点用场啊!】
【我现在每天都不敢出门!】
【好多知名公司都被炸了,感觉日本经济也要就此跌一大截。】
【我都不敢去上班,我任职的地方也小有名气,万一被波及,我没了命怎么办?可我请不了假,老板不批,我还得养一大家子,战战兢兢那么多天,我都快抑郁了。】
【那群恐怖分子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半点线索?】
【虽然还没有学校出事的先例,但我已经给孩子请假了。】
舆论愈演愈烈,不安在一个比一个严重的猜想下酝酿得格外浓郁。
恐怖袭击明面上受害者的亲朋好友集合到街上游行抗议,他们举着死去的亲朋的照片,要求警方给个说法。
这群人当中,有的是真正无辜的受害者亲朋。
有的却是不知道死去的家人究竟加入了什么存在,以为自己是完美受害者。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组织哪怕想要把事情打压下去都做不到。
灰原哀意识到组织内乱,也正好是看见了媒体拍摄受害者游行示威的画面。
她认识的组织成员不算多,但也的确有自己熟悉的面孔。
而那群游行群体举着的死亡亲朋的照片,就有好几张她认识的脸。
医药研发的竹原先生与尾上先生。
提供各类化学资源的川口小姐。
还有曾经写了一篇新型成瘾性药物研究并交给了组织研究所,被当时还是雪莉的灰原看过后留下深刻印象,那空有一张老实憨厚长相的柴田先生。
他们都成为了游行示威群众里,被他们亲朋捧在手里的遗照之一。
“……!”
灰原猛地站起身。
她不知道这些人在哪任职,但对他们的长相记得很清楚。
而现在,依靠对他们长相的识别,灰原的目光透过遗照,一下子就锁定到了他们生前所在的公司及会社。
然后恍然明白了事情状况。
灰原哀心跳如鼓,瞳孔紧缩。
她想起了什么,慌忙跑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浏览邮件,什么都没发现。
然后拿出手机,也没有任何信息。
“……”
恰好此时,江户川柯南啪啪的敲响了阿笠博士家的门,并且一路小跑进来找灰原:
“灰原!灰原!冲矢先生有联系你吗?”
灰原哀呆呆的看向他,“什么?”
“冲矢先生啊。”柯南焦急地说,“我本来是找冲矢先生问点事情的,但是电话打不通,于是我回了趟家,结果发现他的行李都不见了。”
灰原哀哦了一声。
“我不知道。”她补充道,然后低头双手抓着手机,垂着眼眸,“我什么消息也没收到。”
冲矢昂,不,赤井秀一那家伙就算了。
尼昂先生的消息也没有。
尼昂先生要对整个组织下手。
虽然不知道对方怎么做到的,但新闻那轰轰烈烈的事件里,肯定有尼昂的手笔——灰原无比确信这一点。
而这也是她脸色惨白的原因。
按照常理来说,如果尼昂开始对组织下手,那在组织内乱并开始波及无辜的时候,他一定会给灰原安排一个安全的去处。
至少也会有一句叮嘱。
但什么也没有。
就好像对方已经察觉到了灰原与FBI的接触,因而单方面结束了与对方的合作一样。
……但尼昂先生是怎么知道的呢?
灰原想不通,也不希望这是真的。
然而直觉却告诉她,就是这么回事。
灰原哀走了神。
半晌,在柯南失望挠头,不高兴地嘀咕赤井秀一的不告而别时,她唐突地自语了一句:
“我,是不是做错了选择呢?”
柯南一愣:“你指什么?”
这段时间,几乎天天跟着毛利小五郎奔波在各个大大小小的恐怖袭击现场,并在警视厅里打听到不少消息的柯南,因为在警视厅听松田警官不满地抱怨FBI的蛮横掺和,不爽他们调查,从而怀疑起了恐怖袭击的真相。
媒体的报道,现场的痕迹,杀人灭口的作风,赤井秀一曾经提及过的讨伐计划,以及FBI与刑警们协助调查的正式接触……
不需要和灰原一样认识组织里的什么人,柯南光凭推理,就能够得出答案。
——对组织的讨伐行动开始了!
柯南确信的想。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讨伐,会闹得如此声势浩大,民心惶惶,甚至牵扯到了这么多人。
是无心之举?
应该是吧?
总不能是FBI觉得在日本这异国他乡无所谓,就为了结果不顾损失吧?
哪怕对FBI很有好感,但到底是个日本人的柯南欲言又止。
他有心找赤井秀一了解状况,很想要掺和进去帮忙。然而赤井早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柯南也是因此跑来询问灰原哀。
在他看来,灰原哀和FBI有合作,说不定会有单独的联系对方的渠道。
可惜灰原给了否定答案,还一直有点魂不守舍的,连柯南的反问都没听见。
“喂?喂?灰原!”柯南拔高嗓音,手在对方眼前挥了挥,“你刚刚说做错了什么选择啊?”
“我——”灰原看向他,脸色越发难看:“我,是不是不该和FBI合作呢?”
柯南睁圆眼睛,诧异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对组织的讨伐行动开始了。”灰原低声说:“可尼昂先生没有给我发消息。”
她抿住嘴,然后继续开口:“先生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不然按照他的性格,他不会在组织闹出那么大动静的状况下,对我不闻不问。”
柯南顿了顿:“你知道赤井先生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他有告诉你?”
事情暴露的不安,让灰原颤抖着抓住了衣服下摆,她低着头,好似浑然没听见柯南的话,只是一味的喃喃:
“我把那件事告诉了赤井秀一了,虽然只说了一句话,但赤井肯定能推理出关键,我明明知道尼昂先生很在乎那件事,但是——我还是说了。”
“我本该有心理准备,可我现在还是后悔了。”
是不是不说会好一些呢?
可赤井的劝说太过具有说服力。而这个世界最无解的事,就包括了所谓的“为你好”。
——黑暗,总是不如光明的,对吧?
没得到回答的柯南提起耳朵,想要听灰原继续说。然而对方没有自语出更多东西,只是一直在纠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选择。
柯南叹了口气,然后挠挠头。
他知道赤井和灰原有合作,但他不知道灰原告诉了赤井什么消息。
从赤井先生的反应来看,那一定是和尼昂先生息息相关,并且非常很重要。
可惜不管是灰原还是赤井,都不愿意将消息共享给他。
虽然还是没有放弃打听,但柯南决定先劝说灰原:
“拉人回正轨,怎么能是错误的选择?”他神情很认真:“我知道大义灭亲是很痛苦的事,但罪恶就是罪恶,明明有拉对方一把的机会,却选择看着重要的人走向歧路,这种事情,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别的我不清楚,但是,赤井先生是想要救尼昂先生的,对吧?”
“你想要尼昂先生活下来,然后拥有新生。”柯南说出他的观点:“而在黑暗的世界,只有腐烂这一个结局,我不认为你做错了,如果是我身边的亲朋做了错事,我再难受,也一定会阻止他们。”
“……”灰原哀看着他,眼神动摇。
在黑与白的事情上,灰原一向没有那么坚定。
或者说,不管是赤井还是柯南,这两个站在正义一边的家伙,都太过擅长说服。
灰原嗫嚅了半晌,最终没有再开口。
她冷淡的扭头,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然后下了逐客令:“你可以走了,我想一个人看会书。”
“灰原!”柯南不死心的眨巴眼:“你告诉赤井先生的情报,真的不能告诉我么?”
“不。”
灰原哀看向他,神情复杂地坚决道:
“我已经够混乱了,绝不会再说任何一个字。” 。
组织前干部灰雁的行动完全没有任何顾虑。
他对日本造成的伤害及对日本社会氛围的破坏很大,这诚然能够打压组织反抗的手脚,但也同时给他成功篡位后收拢日本势力埋下了艰难的阻碍。
但灰雁还没抱着将组织全部收入囊中的野心。
他早早就果断舍弃日本,决定在事成之后直接带着亲信与资源到国外发展。而既然舍弃了,自然就没必要顾忌争权过程中对日本社会的破坏。
这里成为了战场。
来自黑暗的交锋伴随着淋漓鲜血,刺鼻硝烟,以及那无边恐惧。
灰雁正在寻找BOSS的位置。
BOSS在日本的住所很多,并且定期会转移,所以寻找并不怎么容易。
但也不是毫无线索,至少作为前高层干部之一的灰雁很清楚,他们的BOSS年迈又体弱,还很怕死,因此他藏身的地方,必然足够偏僻,还得足够宽敞,宽敞到能够容下一支护卫小队与配套的武器,以及直升机一类紧急撤退的交通工具。
而且还时时刻刻有医生跟随,身边有各式昂贵的24H全天候运转的高耗电器材。
这样的居住条件,是无法短时间内建立的。
因此只要守住出入边境,看好海边偷渡的船只,BOSS哪怕转移位置,也只会在日本国境内,往他过去早就准备好的安全点移动。
灰雁到底做了几十年干部,太过熟悉BOSS的选择风格。
因此哪怕并不知晓BOSS落脚的全部地点,他也能够有自己的排查渠道,只要时间足够,他迟早能够找到。
当然。
他没有太多时间。
灰雁一直认为,朗姆才是高层干部里那个真正的、最早的叛徒。
不管是早期死去的高层,还是那些嫁祸灰雁自己的“罪证”,都是出于朗姆的手。
——只有朗姆才能做到这些事。
灰雁越想越确信,越想越愤怒。
而先一步造反,如今渐渐占据优势的他,因为这一芥蒂,而完全不打算和朗姆合作。
哪怕不提私人恩怨,他也不会和朗姆合作的。
毕竟以朗姆的性格,他肯定不会在谋反成功后,把首领的位置交给灰雁。
灰雁冒了那么大风险,怎么可能甘心在大事已成的时候,还只是一个部下?
因此,他想要抓住朗姆。
要么杀了对方,要么抓起来审问情报。
寻找朗姆的过程意外顺利。
他很快就得到了朗姆的所在地。
可惜,他的部下在赶到现场后告诉他:朗姆死了。
冰箱里有一个可疑的、死了有一段时间的人头。
一个有着和朗姆相似特征的独眼人头。
灰雁对此嗤之以鼻。
他完全不相信这就是朗姆的头。而太过顺利寻找到这里,就是灰雁心底认定的证据。
而且,那个人头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那个家伙怎么可能死得这般悄无声息?
至于人头的长相——除了BOSS,组织没几人知道朗姆真实模样,毕竟朗姆也是个易容高手。而就算和朗姆真实样貌相似,也说明不了什么,说不定是特地整容,准备了个相似的替身。
人头肯定是假的。
灰雁更倾向于这是朗姆进一步嫁祸他的手段。
一个死了许久的头,很可能会引导他人怀疑朗姆早早被杀——被他这个明面上的叛徒灰雁所杀——并让人认为,在朗姆死后到灰雁正式行动的那段时间里,是灰雁一人两角,自导自演,收拢权利。
而借此隐身,失踪不明的朗姆……
灰雁想:对方此时肯定也在暗中寻找BOSS。
最后的赢家,只能是杀死BOSS,从BOSS手里接过那个存储有整个组织联系渠道,各种动产不动产、人脉情报等等设备财富的那个人。
如果不能及时抓到朗姆,将这个竞争者斩于马下,那灰雁就得争分夺秒了。
至于同样出现在朗姆住所的贝尔摩德……
灰雁沉吟:对方说不定也是被朗姆抛出的线索引过来的。
朗姆迟迟没有行动,肯定是他也没法确定BOSS的位置。
基于这一点,朗姆引贝尔摩德过来,目的也仅有那两个可能。
第一,BOSS现在不会见任何高层干部,朗姆没有被BOSS喊到身边的可能性,因此借贝尔摩德的口,将自己的死讯上报给BOSS,动摇BOSS的理智,引导对方做出朗姆想要的选择。
第二,BOSS不见高层,最可能见的,就只有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很特殊。
她被一直宠爱着,并且还有把柄在BOSS手里,除此之外最重要的点,就是她擅长易容,也很擅长人设扮演。
BOSS如果想要脱身,离开日本,一个演技精湛的易容大师的作用相当关键。
抓贝尔摩德迫在眉睫,而想要在短时间内抓住千面魔女可不容易。
除非——引她主动现身。
灰雁理清楚了思绪,确信的认为:自贝尔摩德出现在朗姆的住所后,她就已经被朗姆盯上了。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搜查BOSS位置的同时,先朗姆一步把贝尔摩德控制住。
第125章 Blood fo……
【已和琴酒、巴罗洛汇合。】
隐藏在山林里的偏僻别墅内, 坐在轮椅上的年迈老人看着手机跳出的信息,浑浊的眼珠滚动了一圈。
“贝尔摩德暂时脱身了。”
老人抬头,看向窗外, 凝视着外头昏暗阴森的树林, 像是在自言自语, 又像是在和身后的人闲聊一般:
“她已经和琴酒、巴罗洛汇合, 有那两人帮助,贝尔摩德逃脱叛徒的追捕与眼线,应该不是什么太大问题。”
老人身后站着几位护士,还有几位医师。
他们每一个都是全天24小时数年如一日守在老人身边的心腹,并都无父无母无亲属无牵挂,是从孤儿就培养起来的如死士一般的存在。
他们不仅是医疗人员, 还是老人的保姆,秘书。
甚至是这栋别墅的管家,侍从,必要时还能成为保镖。
听到老人的话, 这群忠心耿耿的贴身部下彼此面面相觑, 没有说话。
片刻, 站在老人边上的护士长低头:
“那么,是否安排人去接应贝尔摩德大人,并开始执行撤离计划?”
“……”
老人没有回答。
他的手指一下下敲在轮椅的扶手上。
护士长垂着眼睛,并不追问, 只是安静等待命令。
许久。
“贝尔摩德之前还传回了一个消息。”
老人不紧不慢,嗓音低沉:
“她发现了朗姆的人头,说朗姆死了,并且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那位……朗姆大人?”护士长一愣,脱口而出:“怎么会, 明明前几天朗姆大人还——”
“是啊,前几天朗姆还向我汇报过工作。”
老人目光变得越发阴鸷,混血特征十足的鹰钩鼻动了动。
随后他扯了扯嘴角,嗓音因为情绪而有些变形:
“但贝尔摩德没有说谎的理由,她也拍了照片发给我,那个人头虽然有点变形,但模样确实是朗姆的。”
护士长:“那朗姆大人是真的……”
“不,不好说。”老人眼眸暗沉,随后用发黄的指甲狠狠抓过轮椅扶手,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声响:“毕竟朗姆也是个易容高手,哪怕不是易容,想要把脸弄得和某个人一模一样的手段,现在也多得是,仅仅一个人头,没有进行DNA检测……根本什么都说明不了!”
而现在,他们偏偏无法去回收那具遗体。
——谁知道叛徒势力会不会在那守着钓鱼?
老人疑神疑鬼。
可以说,朗姆的遗体在这个时候出现,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牵引向了另一个方向,让所有人的思绪都被扰乱。
灰雁在怀疑。
贝尔摩德在怀疑。
BOSS也在怀疑。
一个最不可能死的人,突然爆出了死讯,而且还是早就死了一段时间,这怎么想都不正常,处处都带着让人不安的阴谋气息。
朗姆是真的死了吗?
还是说这次叛乱也有朗姆的手笔,他想要借此假死脱身,来个渔翁得利?
如果是真死了,又是谁杀了朗姆?目的又是什么?
朗姆手中的情报,那个凶手究竟拿到了多少?那个凶手又是怎么在朗姆死后的这段时间里,正常运转情报部的一切?
无数的猜疑交织成一团,最终因为这段时间的“朗姆”实在是没什么破绽,以至于后一种可能显得如此荒谬。
理所当然的。
那冷血的,哪怕对待追随自己许多年的部下也一视同仁给予残酷态度的老人,也和灰雁他们一样,选定了“最糟糕”的答案。
——即朗姆也是叛徒。
叛徒……
朗姆……
老人额角的血管越发突起,满是皱纹的脸颤了颤。
半晌,老人忽然爆发,一把将身旁的输液架挥倒,发出了怒吼:
“……混账!!”
噼里啪啦。
输液瓶与输液架摔了一地,连带着老人手背的针头也被扯走落下。脆弱的手背皮肤因此被针头扯伤,针孔连同划痕不断涌出滴滴血珠,连成线的滴落在地面的瓷砖。
房间霎时寂静无声。
除了老人浑浊的愤怒喘息之外,就没第二个动静。
“不知满足,没有忠义可言的白眼狼。”
“怕不是早就盼着我死掉了吧?他们以为是谁给了他们这么多的权利与财富?他们怎么敢背叛我?”
像是所有高高在上的独裁者那般,无法接受任何部下的冒犯,老人咬牙切齿地咆哮。
最终,失控的情绪,让他胸口连着的心率设备发出了警告的滴滴声。
一名医生终于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半跪着去处理老人手背淌血的针孔:
“乌丸莲耶大人,请不要太过激动。”
组织的首领,名为乌丸莲耶。
一个从上世纪初活到现在,寿命惊人的奇迹。
而这种奇迹随时都可能熄灭——行将就木的老人身体各处本就衰弱,自然也受不了气。就像是老旧的电脑很容易因为过热而报废一般,过激的情绪也容易引起问题。
这位主动上前的医生一边帮忙止血,一边尝试平复自家首领的心情:
“或许,不是所有的高层大人都站在了另一边,我听说剩下几位高层的大人在叛乱事件后,有发讯息来,毛遂自荐去讨伐叛党……”
乌丸莲耶顿时用阴寒刺骨的目光扫过他。
那双眼睛涌出了可怕的杀意——仅仅只是迁怒——让医生毛骨悚然。医生顿时明白,他多嘴了。
乌丸莲耶并不需要这种无力又带有侥幸心理的安慰。
好在,或许是知道现在可信任的人不多,乌丸莲耶也并没有将迁怒化为实际行动的意思。
他只是对医生的狭隘眼界嗤之以鼻,并且同时因对方的狭隘而安心。
然后像是给身边的亲信解释局势,又像是借此捋清楚思绪似的,老人呼出一口气,缓缓说:
“死了四个高层。”
“随后,灰雁与斯米诺就开始行动了。”
“你说,他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行动?朗姆又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暴露’了遗体?”
“十个高层,明确死了的四个,明确背叛了的两个,朗姆这个不知是背叛还是死了的家伙也算进去……你觉得,剩下的三个高层,究竟是为什么还活着?”
“他们是真的一无所知又无辜的忠犬,还是被留下了和叛乱方里外应合,试图骗取我所在位置的恶狼?”
多疑的老人一点点将局势剖析。
于是,哪怕是并不擅长阴谋诡计的医生,也明白了老人的想法。
——乌丸莲耶总是会做好最糟糕的准备。
朗姆遗体的出现,让他彻底不再信任任何一个高层。
整个高层,现在都是必须清理的东西。
而等乌丸莲耶逃离日本这个包围圈,与国外势力汇合后……便是组织内部大扫除的开始。
老人身边的亲信面面相觑。
随后,他们无一例外的低头,选择了盲从。
“那么,乌丸莲耶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老人沉吟了许久。
灰雁与斯米诺,日本公安与其合作的FBI,不知在哪里盯着的朗姆……
他分析着,思索着,犹豫着。
然后做出了决定。
“去给贝尔摩德发暗号,并同时联系琴酒。”
乌丸莲耶说得很慢,他很慎重下达命令,毕竟这关系到自己的性命:
“如果双方说辞都对得上,证明贝尔摩德状况安全……那就开始执行撤离计划。” 。
庞大的棋盘如蛛网般密集交错,多方棋手围绕着,在那虎视眈眈。
这样紧迫的时刻,一丝判断的差错,都将影响最后的胜负。
偏偏,不论是乌丸莲耶还是灰雁,亦或者是贝尔摩德与琴酒,都没察觉到那最致命的漏洞。
——BOSS不再信赖高层。
——而在排除了高层势力,以及一时半会到不来的国外支援之后,为了以防万一,多疑的老人目前能够托付的,只有自己身边的亲信,与他的直属部队,和不归属任何一位高层名下的零散代号成员。
贝尔摩德与琴酒是不可或缺的选择:一个足以掩护他离开日本,另一个有足够号召力,完全能留下来成为带队者,去处理日本这边的闹剧,替他尽最大可能的守住组织在日本的财产。
然而。
当这两个被信赖又即将被托付重任的人,同时认为巴罗洛能帮上大忙的时候……
马车便不着痕迹的脱轨,自以为正确的被一路牵引向真正的绝境。 。
凌晨五点四十三分。
安全屋。
尼昂翘着腿坐在书桌边沿,眉眼弯弯,一派事不关己的模样。
而他面前,琴酒与贝尔摩德对峙着。
“看来你也收到了BOSS的指令。”
金发的魔女捋了捋发梢,有恃无恐:
“那么就不需要我多说什么了吧?虽然我原本也不怎么担心。”
“……哼。”琴酒态度依旧不怎么好,但至少没有反驳的意思。
在BOSS的指令下来之后,不管琴酒愿不愿意庇护贝尔摩德,如今都得照做了。
——虽然他原本也没办法拒绝,毕竟尼昂就一副不会丢下金发魔女不管的样子。
不过比起因为尼昂而勉勉强强带上贝尔摩德,BOSS的直接命令,无疑会让琴酒更加用心一点,至少总算能够耐心下来,和贝尔摩德商量计划。
首领是组织的未来。
琴酒是组织的忠犬。
只要是对组织有利的选择,那琴酒总会把个人情感放在后一位。
——起码至今为止都是这样。
贝尔摩德:“没什么好说的,你的任务排在我后面,我的安危在最优先。”
魔女语气理所当然。
然后考虑着怎么让自己万无一失,她坦然又直率地继续说:“而灰雁那方的人一定还在找我们,易容是最安全的选择,除此之外,最好还得有个人出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琴酒面无表情,没开口。
“不巧,你不擅长演戏,琴酒。”贝尔摩德得不到回答,也不慌,她慢悠悠走到尼昂身边,靠在了书桌边上。
离尼昂足够得近。
……不管是尼昂还是贝尔摩德,都是完美的身材比例,有着远超正常水平线以上的容貌。
俊男美女坐在一侧,哪怕不用特地摆什么姿势,都一样的赏心悦目。
而在日本,亦或者说许多国家,年纪相仿的男女性单独的、近距离的坐在一块,总是很容易被认错关系。这是文化,历史,两性生理差异等等原因造成的普遍现象,而在更加混乱、更不讲究什么道德伦理的黑暗世界,就更是如此。
很容易让人产生那两人有关系的想法。
贝尔摩德明摆着在故意恶心琴酒。
在得到BOSS的口令后,更加有恃无恐的她便直接报了对方先前不想捎她一程的仇。
琴酒脸色更加冷漠,但完全不当回事。
毕竟尼昂和贝尔摩德之间什么都没有,这事他再清楚不过。贝尔摩德这种手段用了也不止一次两次了,要是还会中激将法,那他才是傻子。
“你要怎么样?”琴酒问。
“给你易容纯粹是浪费,你就算换了一张脸也改不了一身杀气,灰雁的人不是傻子,认出你不难,你跟着我太惹眼。”
贝尔摩德眉眼弯弯:
“相反,我和巴罗洛精通易容,也知道怎么演得与自己完全不一样。”
“所以,我们会给你易容,你再去你信得过的部下里,调两个体型与我们差不多的过来——那两人就不用在脸上弄什么了,他俩跟着你,自然会被你连累,被当做是我和巴罗洛的易容。”
“到时候你们三人结伴,去吸引灰雁的注意力,我和巴罗洛在你们之后离开。”
她简单说明自己的想法,然后笑容更盛:“如何?”
“我觉得挺好。”尼昂想都不想,就跟着眉眼弯弯的点头。
……不管贝尔摩德提出什么建议,在不涉及他个人底线时,尼昂都可以毫不犹豫的赞成,更别提这个建议的确具备可实施性。贝尔摩德能在组织混得那么好,基本都能力还是有的。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计划漏洞百出,尼昂也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点头,然后默不作声把漏洞圆上。
他给外人呈现的人设就是这样。
起码现在,琴酒和贝尔摩德谁也没觉得他反应不对。
没觉得不对,不代表能坦然接受。
琴酒的脸色就肉眼可见更臭了些。
所以这位银发杀手不乐意看见贝尔摩德,就是这么个原因。虽然都玩得花,但比起真正把情人当消遣,过之即忘的尼昂,还同时会利用情人给自己办事的贝尔摩德,显然要更加精通敏锐一些。
基于此,早早发现某些痕迹的魔女,找琴酒的麻烦总是一戳一个准,而尼昂又总是偏宠这个女人,每次贝尔摩德想要借走尼昂,亦或者想要拉尼昂站她那边,她总是如此顺利,又轻而易举。
——与琴酒本人产生鲜明对比。
总而言之,计划就这么商定了下来。
敲定了大致方向,就只剩下实际行动的细节需要确定。之后便是动手易容,安全屋里资源很全,就连易容道具也有。
琴酒的易容,是尼昂给弄得。
虽然说不管怎么易容,琴酒演技跟不上也没什么用,他们本身也没想让琴酒真的藏起来,但表面功夫还得做,至少不能搞得粗糙,被人一眼就看出来是假脸,这样反而容易让人心生怀疑。
因此,尼昂很认真、很仔细的给琴酒弄了张五大三粗,平凡不起眼间又带着点丑的脸。
称不上很丑,也称不上古怪,就是平庸,且莫名让人不喜。
并且容易让知晓这张脸皮下真实身份的第三者——例如贝尔摩德——笑得喘不上气。
琴酒从头到尾都没做声,他浅绿的眼睛锋锐如刀锋一般盯着近在咫尺的尼昂,直到易容结束,他才移开目光,起身拨通了电话。
他去联系符合条件的部下了。
剩下的尼昂与贝尔摩德,则是各自给自己易容。
因为这次事关重大,所以尼昂这回没再穿西装,而是打扮成了普通的大学生。他衣服穿得松松垮垮,肩头也弯下,愣是从比例上降低了视觉身高判断,也把完美的体型藏了起来。
贝尔摩德看了一眼,红唇弯起,也易容成了学生。
她亲密的弯起尼昂的手,就像是打算出门幽会的情侣。
琴酒出去打电话,就没再回来。
他仿佛早就知道贝尔摩德想要干嘛,所以走得很干脆,连道别都没说一声,顶多是发个短信,冷漠说一声自己已经行动了,让他俩等信号再出发。
贝尔摩德对此很失望。
然后她回头,看向似乎浑然不在意的尼昂,眼睛转了转,然后不着痕迹低笑了一声。
“琴酒先走了。”
“嗯?他一向讲究效率,易容好了就出发也很正常,毕竟要他先出去吸引注意力,我们才能走。”
“说的也是。”贝尔摩德附和,然后看着尼昂,半晌在心底为琴酒啧啧惋惜了一秒。
真可怜。
还是完全没被放在心上。
贝尔摩德总是喜欢戳琴酒的痛处,但偶尔也不是不会干点有利于他的好事。
就好比现在,在等待琴酒信号的同时,她饶有兴趣地和尼昂搭话,不经意的暗示:
“可惜,我还想让他看看我们的人设呢,想必会很有趣。”
“这有什么有趣的?”
“当然是他的反应。”
“他不是一直一张死人脸?”
“平心而论,琴酒的表情还算是比较丰富的。”
“这倒也是,例如被别人恶心的时候,他表情就很明显——所以那家伙就不适合搞情报,他对虚情假意的事一向生理性反感,哪怕只是看着别人演戏。”
尼昂油盐不进,仿佛真的对某些事毫不知情。
贝尔摩德眯起眼,有些怀疑,但最后还是不再询问。
大约二十分钟。
琴酒的讯息传来,贝尔摩德与尼昂这对易容而成的年轻情侣,便步行出门了。
想要藏一棵树,最好将其藏在森林里。
同理,想要藏两个人,最好将其藏在人海里。
东京是不夜城。
不管是深夜,凌晨,还是太阳初升的时刻,都不缺人山人海的地方。
贝尔摩德他们不慌不忙,坐着最早一班的地铁,抵达最热闹的商业街,先吃了早餐,买了饮品,还去逛了街,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说起来,我和你出来‘约会’,你家里人没意见吗?在送你回家的时候,我该不会被人拿着扫把赶出几百米吧?”
逛街少不了聊天。
而贯彻人设的聊天,两位年轻的“小情侣”完全手到擒来。
“没关系,不会的。”
年轻的少女亲昵地说,口中的对话哪怕被路人听见,也毫无破绽:
“我有和家里人沟通,他们差不多该接受你了,而且,你大概也见不着我家人,你顶多把我送到家门口,进不去。”
“连家门都进不去,这不就还没接受我么?”
“总会有机会给你证明自己的,比如在毕业后拿下一个好工作?”
——我负责护送你,BOSS没意见么?
——没有,已经汇报过了,BOSS认可了计划,琴酒也没意见,再者,你也只是送我到指定地点和BOSS的直属部队汇合而已,之后的路,我还得转站个好几次。
——看来我还是没被信赖。
——有什么好急的呢?等这次内乱过了,你不就是功臣了?
两人拐弯抹角的交流着。
最后男方亲昵的买了一只崭新的、昂贵的口红,作为礼物送给了“恋人”。
贝尔摩德很习惯地收下尼昂的礼物。
尼昂几乎每次主动和贝尔摩德见面,都会带上见面礼。
“这个口红颜色真淡。”在他们逛了一段时间,排查干净周边,并以兜风名义租了一辆车,终于独处、准备前往最终目的地时,贝尔摩德才对这次的礼物表现出了不喜。
“但很适合你现在的易容,不是么?”尼昂恢复了原本低沉的嗓音:“下次再送符合你喜好的礼物吧。”
“那我等着了。”
贝尔摩德也不客气,她把口红随意塞进了自己的口袋,然后拿出手机,对着照相模式检查自己的妆容,随后想起什么:
“对了,巴罗洛。”
“嗯?”
“莱伊那家伙的事,你似乎还没处理完。”
尼昂顿了顿,“哎呀,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
“怎么可能。”贝尔摩德回答:“我记得很清楚,包括我答应为你保密的时限也已经到了这一点。”
“可你没有揭发我。”尼昂并不慌张,他弯起眉眼:“看来贝尔摩德小姐还是愿意再给我一点时间。”
贝尔摩德笑了一声。
她不信尼昂猜不到她最终没揭发他的理由。
没有对BOSS汇报,可不是出于交情,而是因为组织内乱。
贝尔摩德自始至终不认为尼昂对莱伊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唯独这方面她很放心,因此她很确信莱伊的存活就只是一场让尼昂本身也颇为恼火的意外。
既然如此,有些事情不说或许会更好——而这一想法,在内乱一步步发展的当下,越发让贝尔摩德笃定。
毕竟在贝尔摩德看来,内乱过后,尼昂很大概率会成为新一任高层。
尼昂是全才,手里还掌握着一条位于日本的经济源,那正好是组织所需要的。
加上BOSS是混血,是在日本长大的,他对日本有特殊感情,这一点从组织高层全是日本人就能看出一二。因此哪怕暂时撤离出日本,那位老人也绝不可能完全放弃这片地区。
所以——为什么不卖尼昂一个人情呢?
哪怕尼昂一贯很偏爱她,但偏爱这种事总不会嫌更多,靠山也不会嫌更多。
以及她的天使,以及那个酷小子……
上次陪同尼昂去刺杀莱伊,因为小兰与柯南的突然闯入而失败,甚至让贝尔摩德自己在尼昂面前露出了一丝不同的事,让金发魔女颇为担心。
唯独保证尼昂和她利益共边,贝尔摩德才能真正放下顾虑。
基于诸如此类的种种原因,在下车前,贝尔摩德低声提醒:
“等BOSS离开日本之后,莱伊的事就不再是你的弱点——天高皇帝远,只要趁平复叛乱的过程把他灭口,哪怕之后BOSS知道了莱伊没死的消息,你也不会再有嫌疑。”
“别错过这个机会,亲爱的。”
她难得没再当谜语人。
尼昂弯起眉眼。
他扫了一眼车外,前方,来接应贝尔摩德的BOSS势力已经等待多时。
尼昂:“当然不会,我等待这个机会很久了。”
于是贝尔摩德呼出一口气,推开车门下了车。
她独自走上前,等接应她的人拿着设备检查了她的随身物品,反复确定安全,她才彻底离开尼昂的视野。
贝尔摩德离开不久后。
尼昂的手机跳出了短信。
新的命令来了。
在贝尔摩德协助BOSS成功撤离日本之前,他将要和琴酒一块,负责掩护与支援的工作。 。
琴酒的支援速度一向很快,他也太熟悉尼昂,至少在尼昂与组织撕破脸皮后,他肯定知道怎么最高效率的追杀自己的前搭档。
而尼昂哪怕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个人面对一整个武装完善的部队。
尼昂倒是不怕死。
只是,在解决完所有仇人后,他还有另一件重要的、决不允许出意外的事需要处理。
而那个时候,追在自己身后的狗就很烦人了。
……
贝尔摩德离开的第三天,尼昂收集到了特定的讯号频率。
那是一个地址。
跟随贝尔摩德辗转多处,最终稳定停留下来的地址。
——在无数障眼法下,通过贝尔摩德锁定的,那位组织BOSS的最终位置。
“真能藏啊。”
“废了那么大功夫,终于找到了。”
又一个深夜,又一个安全屋。
刚刚沐浴完的绮丽男人自言自语着,然后背靠着椅子,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匕首。
匕首的刃面倒映着他的脸,还有他双眼里的快乐。
他在高兴。
他当然在高兴。
期待已久的时刻终于要带来,谁能不高兴呢?
只是。
尼昂:“想要行动,就得先把嗅觉敏锐的看门犬打死,但提前打死了狗,又会打草惊蛇。”
琴酒和朗姆不一样。
后者可以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可以每次都顶着不同的脸,用不同的人设。
但琴酒是不可能失踪的。
他是组织培养的靶子,是必须活跃在明面的存在。
这样的猎犬,只能在行动的当天再处理。
“或许明天就是个好日子。”
砰——
嗡——
伴随着低语,锋锐的匕首刺入了桌面。
第126章 【四合一】 Blo……
“砰——!”
“砰——!!”
枪林弹雨, 火星四溅。
近段时间的日本乱成一套,每天夜里各地都会爆发枪战,而这一状况愈演愈烈, 死伤也在不断的累积着。
尽管如此, 平民的不安情绪却没有再继续发酵。政府公关及警方的努力固然起到一部分作用, 但更多原因, 恐怕还是在于恐怖分子本身。
“啧,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更加头疼。”
东京。
警视厅,搜查一课。
松田阵平俊秀的脸上冒出了胡渣,系着领口的领带也被他丢在了椅子上,头发也乱糟糟的。
他手里拿着续了第三遍的咖啡, 脸上带着明显的黑眼圈,目光死死盯着办公桌的文件堆,然后嗓音低哑,情绪烦躁, 双眼放空地含糊嘀咕, 试图靠自言自语, 强迫那快要宕机的大脑继续运行:
“无差别袭击事件停止了,光天化日之下的暴力犯罪也没再发生,多亏这一点,公关才有机会控制住恐慌发酵。”
“但与之相对的, 夜深人静时的火拼事件,以及目前还不确定凶手目的与动机的暗杀事件,却多了不少。”
“这个数据,简直就像回到了三四十年前的日本一样……他们哪来那么多的枪?”
三四十年前的日本,极道势力远比现在嚣张, 类似把人灌水泥沉东京湾之类的事情是真能做出来,甚至还不算罕见,因此那时见不得光的事情也多得数不胜数。只不过碍于当时通讯水平不高,在极道势力与政府都有意遮掩某些事实的情况下,那些可怕的黑暗往事被轻易的隐瞒了下去,成为了漫长的被遗忘的历史一部分。
而现在不同。
现在基本人人都能上网,人人都能成为信息的传播源,封锁信息的成本高得不行。
因此除非恐怖分子自己不再闹得大众瞩目/给公关操作的机会,那么在彻底把犯人一网打尽之前,恐慌的控制不能说完全做不到,至少绝对不会那么容易。
“可这真奇怪啊。”
松田喝了一口热腾腾的黑咖啡,任凭苦涩味和残留的烟草味在口腔里交织,继续迟钝的转动脑筋:
“那群家伙背后的组织,到底为什么突然转变了作风?”
从一开始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于市区发动无差别袭击,声势浩大的把想要杀的人与不幸被卷入的普通人一同干掉,到最后变成隐蔽的、针对性的暗杀。
这种变化,必定是有原因的。
两种截然不同的行动风格,或许对应着两种目的。
松田翻了翻桌面上的情报,面露沉吟。
事实上,这段时间的搜查一课也抓到过几位犯人,只是没能审问出他们背后的存在。
那些犯人要么说是私人恩怨、坦然认罪,要么说是报复社会,亦或者是看准了警方没绝对证据,死皮赖脸表示自己是无辜的,你们搞错了。
极其圆滑,极其镇定。
松田当时也在场,他透过审讯室单向玻璃看着犯人,眉头紧皱,神情凝重的不行。
他心想:这群人应对警察的手段未免也太熟练了。
如果把事件单独拿出来分析,不并案处理,那真就完全看不出破绽:简直轻易就能让警察以为他们是主犯,以至于忽视他们背后的存在。
这种特征很让人有既视感。
不管是日本的极道,还是国外的黑手党,在进行一些违法犯罪的时候,就常常用这一套脱罪——让一个人来承担整个行动的罪行,以此让真正的主谋逍遥法外。
目暮警部就对此细思极恐。
他才四十来岁,不算老,从业也就二十年出头,因此没经历过日本极道最嚣张的时期,但这并不妨碍他年轻刚入行时老前辈和他提起那段时间的事。
老前辈说:那个时候我最怕就是听见极道的事,因为去了也抓不着,那些地痞流氓比我们还懂法律漏洞,而我们就只是对极道束手无策,被国民谩骂的废物。
老前辈说:沉案?不,极道相关的案子,他们总是会“体贴”的推出一个替罪羔羊让我们结案,让我们有所交代,因此被沉的案子不多,尽管谁都知道那是替罪羊,谁都知道主谋另有其人,但也谁都拿主谋没办法。
这就是上世纪日本极道给日本警察带来的阴影。
松田阵平没经历过。
但通过警视厅档案的记载,他也能够想象出当时警察的无奈和颓丧,以及极道势力的猖狂与可怕。
这种影响甚至至今都还没能完全消除,不然日本侦探风气也不会如此盛行——侦探越被推崇,平民遇到事越是想着找侦探,就越凸显国民对警察能力的不信赖。
总之。
透过这场席卷日本的动乱,以及那些被逮捕的犯人的表现,松田看见了一个不逊色于档案记载的极道巅峰时期的庞然大物。
他对这件事很上心。
或者说没有刑警对日渐增加的死伤人数不上心。
松田曾经就有意接手审问工作,打算亲自去会会犯人——他气势够凶,也够机敏,指不定就能问出些什么。
然而现实没给他机会。
那些被搜查一课逮捕的犯人,往往没多久就会被公安接手。
……理由无外乎是国家机密,并且给出了完整的交接手续。
搜查一课不甘心,无数次向上提交申请,却只得到了“你们就负责把眼前的案子搞定,并且等待通知”的回复。
——言下之意就是幕后黑手他们公安会负责处理,你们不要添乱,等到了需要刑警上场的时候,自然会调动一切能用的人力。
松田差点被气死:堂堂搜查一课,被说得像是片警。
但他没被气死,甚至罕见的没发飙。
目暮警部看着忍到五官扭曲、青筋爆起但就是没破口大骂的松田,震惊到以为对方加班加傻了。
什么!那个松田居然没和公安代表吵起来?
指望靠松田那张嘴找回场子的刑警同事们很失望,然后和目暮警部保持了高度一致的脑回路。
松田:……
松田嘴角抽了抽,一脸无语看着他们。
他没发飙,纯粹是之前遇到过诸伏景光。诸伏景光曾经含糊透露的情报,足以让松田有所判断。
……早在公安插手的时候,松田就怀疑现在的动乱,和之前那个未结案、短时间爆发四起手段残酷的连环杀人事件有关。
他曾经以为那起连环杀人事件的凶手是在“复仇”。
因为犯罪现场留下的痕迹,充满了痛苦的痕迹。
然而。
在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公安的再次强行接手,让松田对自己的判断不确定了起来。
他认为二者有联系,公安的插手就是证据。而一旦二者相关,那连环杀人事件的凶手,目的就不会,或者说不可能仅仅是复仇。
再加上当时偶然碰面的景光低声给出的“连环杀人案的死者不一定是无辜者”的情报,松田最终笃定的把线索串成一串,并在脑海里构建出了基础猜想。
——即“这间隔时间短暂的先后两起案件,幕后主使都和景光他毕业失踪后去秘密调查的某个组织有关”的猜想。
失踪数年的景光之所以会再次出现,说明他已经不需要再隐蔽调查。
景光,或者说景光背后的公安部队,已经开始准备收网。
所以不出意外,现在的社会动乱及死伤,都是收网的代价。
松田不喜欢这种牵扯平民的代价,但他也知道世界没有那么多两全的方法。而景光的态度,已经让作为对方同期与好友的松田,意识到那个组织究竟有多么棘手。
棘手到哪怕需要付出代价,公安也必须咬牙忍下。
——因为不愿意错失这个千载难逢的收网机会。
老实说,如果当初没有偶然与景光见面,松田在公安接二连三带走搜查一课手中犯人的时候就会跳脚,并如同事所猜测那样大骂,竭尽全力翻阅刑警的条例,要求公安共享情报。
毕竟恐怖分子相关的案件,搜查一课并不是完全无权掺和的。
搜查一课的地位很高,职责很广,这种案子如果非得较劲掺和,也不是做不到。
只是公安既然这么安排了,诸伏景光也在全程配合,甚至是上面的命令都隐隐偏向于公安,松田就明白:必定是公安的收网计划当中,需要一个“对幕后主使完全不知情”的刑警部队去做些什么。
等等。
……需要“完全不知情的刑警部队”做的事?
松田灵光一闪,猛然坐直了身体。
先前的声势浩大。
之后的悄无声息。
那个组织前后两种截然不同的作风所对应的目的,难不成就是明面上的效果?
比如说想要得到警察的关注。
又比如已经达成了目的,因此重新安静下来。
可一个犯罪组织,吸引警方注意力做什么?
巴不得不被盯上吗?
如果是愉悦犯、思想犯,犯罪现场一定会留下他们的“宣言”,再不济犯罪手段、犯罪目标一定会具有识别性。
但这起事件没有。
不仅没有,每个案子的手段还都五花八门,识别性低到不行。
如果不是时间上太过微妙,并且因为数量够多,足以在不起眼中找到零星几点重合,让某些脑洞大开的媒体率先提出猜想,警方也不会那么快意识到这一点,并在核对后对其进行并案处理。
难不成是警方的正常调查行动,已经达到了幕后黑手的需求?
仔细想想公安拒绝共享情报、让搜查一课的各位按照职责行动的命令,松田就觉得这个猜测不无可能。
那么警方做了什么?
加强了巡逻。
几乎24h都有警车在外。
便衣更是在各处全天候轮班不停息的蹲点。
与此同时,为了防止罪魁祸首的进一步犯罪,警方还接连派了代表去拜访各大企业单位的负责人,并与其谈话了解状况——因为早期几乎都是些知名企业单位被攻击、炸毁,刑警自然也就盯着其他类似的企业,尤其是与遭遇恐怖袭击的企业有所合作的那一批。
很正常的流程。
如果恐怖袭击的主谋想要的结果就是这个……
松田越想越心惊。
因为这么一套猜测下来,他得到了一个细思极恐的答案。
——警方所监视的那批企业!
——警方曾经要求谈话的那批人!
——警方曾经派人监视的地点!
那些以或警惕,或怀疑,或保护为理由而被警方盯上的人与企业,或许就是幕后黑手想要的目的。
仅仅只是被警察盯上就能达到要求……
是因为被警察盯上,就能够保证某些人不能自由行动?
“那些人,那些企业里,存在问题。”
松田斩钉截铁,随后喃喃道:
“是有第三方势力正在攻击诸伏秘密调查的那个犯罪集团、想要黑吃黑,还是说他们内部自行内乱?”
“那四起短时间内接连发生的连环杀人案的死者,难不成也是犯罪集团的一员?”
如果真是这样,不管是组织内乱,还是有第三方插手,这事都显得无比让人胆战心惊。
不提把警察当棋子算计,不怕反噬的狂妄态度,就光看警察盯住的人与企业这一点——就足以让人细思极恐。
那大多都不是什么平平无奇的存在。
大半都是税收大户,在日本社会赫赫有名,最差的也是小有名气的程度,而与其有交集的名人政客,更是数不胜数。
再看看那场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也都是些非富即贵的大人物。
如果他们同属于某个犯罪组织、某个不法势力,那这事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
松田一口闷了咖啡。
他点了根烟叼着,重新翻阅起桌面的文件。他这回想要仔仔细细对比“受害者”的信息,对比受害企业的登记文件,并打算把昔日刑警约谈过的人的基本资料找出来。
诚然,公安不让刑警掺和收网计划,松田在想通后也不打算扰乱他们的安排,但这不意味着他什么都做不了。
毕竟他有景光的联系方式。
万一发现了什么,他也不是不可以把自己的推理发送给诸伏景光那家伙。
松田决定尽己所能。 。
超长待机的大脑终究因为超负荷运转而开始迟钝起来,哪怕有咖啡因帮忙,也渐渐无济于事。
半小时过去了,外头的天也亮了起来,再次通宵的松田效率越来越低。他捏了捏眉间,头隐隐作痛,就在他打算去洗把脸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门口。
提前来上班的佐藤美和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一眼就看见了松田,诧异的挑眉:
“松田?目暮警部不是让你回去休假吗?你今天不用上班啊。”
她说着走上前,愣神看着同事的黑眼圈:
“你该不会从昨天一直加班到现在吧?停——别狡辩,你衣服没换,我看得出来,你这家伙多久没睡了?赶紧回去,别没抓到犯人,自己累垮了。”
“我刚喝了咖啡,休息不了。”松田默默移开视线:“晚点再说。”
“磨刀不误砍柴工,你不会这种道理都不懂吧?还有,你感冒了?”佐藤面无表情看着这个主动加班甚至通宵,让目暮警部都不得不在这个人手不足的时刻下令强行去好好睡一天的工作狂,抽了抽嘴角。
“松田:“没,身体好得很,行了行了,我会休息的,只是我现在有了点头绪,需要找点东西,很急。”
“真的假的?”
佐藤美和子说着走上前,从松田桌面拿起一份文件。她目光扫过烟灰缸内堆成堆的烟头,以及咖啡杯那反复添杯而堆叠起来的新旧咖啡渍,眉头皱得打结:
“我说你,别罪犯没抓到,自己先过劳猝死了,看看你,抽了那么多烟,又喝一堆咖啡,我说你嗓子怎么哑了那么多。”
松田:“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我还不到三十岁呢。”
佐藤:“你脸色可不是这么说的,而且这年头猝死的年轻人还少吗?算了——你要找什么,要核对什么,我帮你弄……喂?你什么表情?我在搜查一课呆得时间可比你久多了,还不至于这点事都做不好,你要是刚喝完咖啡睡不着,那就出去吃点早餐,放松一下脑子,回家泡个澡,洗洗你身上的烟臭味。”
松田不听,看上去很有意见,冷下的脸也很有吓唬人的气势。
然而佐藤翻了个白眼,完全不吃这一套。
不仅不吃,还直接把某个快要猝死的同事拎起来,一把赶出办公室,并且在人回头据理力争的时候,把漏下的外套也丢在对方脑门。
“你要找什么资料,要么现在交代我,要么之后短信发我。”
佐藤盘起手,正面和松田对视。这个角度,佐藤眼底还未消散的黑眼圈无比清晰,她显然也没怎么休息好。
但再怎么没休息好,也比完全没休息的松田看起来精神,她继续道:
“不动弹?那就是打算现在转交工作?那你言简意赅的说吧。”
松田拿下脑袋上的衣服,半晌叹了口气。
他抬手挠挠头,松了松僵硬的筋骨,又看了眼时间,感受了一下自己迟钝的大脑,妥协了:
“好吧,我就回去睡一觉,至于我要找的资料——”
他含糊说明了一遍。
“我们过去几天调查、蹲点、谈话的人物及企业的情报?”佐藤重复道,“行,我记住了,等你接班的时候交给你,嗯……听上去工程量不小,你急的话,不介意我待会喊高木君一起帮忙找吧?”
“如果高木有空的话,那当然好,说起来,你不问问我查来干嘛?”
“当然会问啊,但不是现在。”佐藤挑眉,语气爽朗:“你可是我们搜查一课的招牌大脑,你想要查的,肯定是和案子有关的重要线索,所以等我收集完情报你再解释也不迟,或许我在收集情报的过程就自己搞懂了呢?反正不好耽误你休息时间,你现在能多休息一秒是一秒,别浪费功夫解释了。”
说完,佐藤故作嫌弃的赶人,“你应该交代完了吧?怎么还在门口站着?快走,别在这当门神了。”
她再次催促。
松田呼出一口气,“行,那就交给你了。” 。
松田拎起自己西装外套,摸出车钥匙,坐电梯直达停车场。
随后上车,点燃引擎,松开手刹,踩下油门,开车驶离警视厅的松田在路过便利店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找个餐厅吃顿现成的。
毕竟咖啡效果没那么快过,去便利店买饭团随便吃吃,匆匆回家还是睡不着。不如去吃点高能量的,消磨时间又同时补一下体力。
唯一的问题是现在才早上六点半,大部分做现食的餐饮店——哪怕是专门做早餐的都还没有开门。
如果换成一些小城市,大概就只有便利店、麦当劳之类的连锁店可以选了。
好在松田在东京,这样高人口密度又高竞争力的超一线大城市,哪怕数量不多,也总会有店将目标对准那些通宵或天刚亮就出门,不打算去便利店随便应付,想要好好吃一餐的顾客。
“太早了,实在没什么选择,就哪个近选哪个好了。”
他嘀咕着,拿出手机搜了搜,然后点开导航,开车驶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某家据说六点整就开始营业的晨间拉面店。
位置有点偏,虽然也在东京湾范围,但藏在了周边的某条小路深处。
松田的车甚至都开不过去,只能停在某个巷口。
他步行了过去,然后推开店门。虽然时间还早,但里头已经坐满了大半。
外国游客,刚结束晨练的学生,退休的老人,特地来探店的年轻人……松田目光简单扫向店内,职业病的在心底嘀咕。
门口的服务员迎上前:“欢迎光临,请问是几个人?”
松田哑着嗓音随意道:“一人,麻烦一碗……招牌拉面吧。”
服务员:“好的,请坐这边。”
菜单没什么可选,就只有五种不同口味的拉面。
这倒也不奇怪,这样早的时间点开门,也很难做到丰富菜单。菜品越多消耗的人力精力就越大,反不如单一餐品种类来得轻松。
再者,做单一餐品能做到在大清晨这样人烟稀少的时间点里都有顾客上门甚至在刚开门半小时就坐满大半位置,就说明味道绝对不会差。
随便找找的店,该不会捡到宝了吧?
松田打了个哈气,迈开步子走进去。他自知自己现在看上去不太精神甚至有点邋遢,便干脆坐在了吧台倒数第三个空位上。
最后一个位已经有人了,貌似也是个上班族,隐隐可以看见露出的西装衣角。
……拉面店吧台改造成一人位,已经差不多是这类餐饮店的传统了,而考虑到这几年越发讲究隐私问题,吧台单人位的位置之间也常常会设立起不透明隔板来保证隐私。
这家店在这方面出类拔萃,甚至是有点用力过头:每个位置两端的不透明隔板,已经不仅仅局限于桌面,而是蔓延出来,连带着遮住身体了。
与其说是一人位,倒不如说是小型单人包厢。
因此在本就不怎么在意的情况下,松田完全没看见对方的脸。
之所以不坐倒数第二个位置……按照日本人的距离感来说,如果有其他选择,都不怎么会主动坐在陌生人的隔壁,总会习惯性保持一个位置左右的距离。
松田把自己的西装外套放在椅背,没过多久,拉面就端了上来。
是清汤底,或许是做早餐的缘故,一碗分量不算很多,当然价格也比中晚餐的便宜,虽然分量小,但配菜却一个不少,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他当即拿起筷子,毫不客气的吸溜了起来,大口大口吃的话,面也就四五口左右搞定,至少对于一个一米八以上的成年男性而言,着实有点不太够
松田在桌面左右巡视了一圈,没找到加面的单子和按钮,便干脆的抬手呼唤,用嘶哑的嗓音喊道:
“劳烦,加多一份面。”
与此同时,他听见最里侧那个位置同时响起了声音:
“你好,服务员小姐,能帮我续一下冰水吗?”
松田的耳力很优秀。
他能从发动机引擎的转动声响中判断故障汽车的问题所在,也能从定时炸弹的细微动静中判断拆弹的进程,这种惊人的天赋,让他比起外表,更擅长记忆声音。
当然,这种记忆力一般是对他了解且感兴趣的死物。
如果是对人的话,如果那个人没有给他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声音怎么样也往往不会被他在意。
而偏巧,刚刚那道声线,就是属于少数被他记住的声线。
当然。
是很细微的印象。
细微到让松田也仅仅只有些熟悉感。
是谁?
回忆不起来,但隐隐感到在意。松田一贯对自己的直觉很有信心,在毫无头绪的时候,他的直觉就没少在关键时刻给出相当有用的线索。
因此他当即转头看向左边。
然而视野却直接被隔板挡了个正着。
“……”
松田一顿,随后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动作相当麻利的将口袋里的墨镜拿出来戴上,然后脸不红心不跳的伸了个懒腰,顺势将身体后仰,借着打哈欠的动作,他墨镜下的双眼悄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服务员拿着一壶新装的冰水过来了。
她直径走向吧台的最后一个靠墙位置,带着日本服务员普遍的毕恭毕敬,鞠躬欠身敬语一个不差的替那位顾客将杯子装满冰水。
吧台的位置并不宽敞,哪怕是一般体型的日本人在服务员上菜添水时,都得稍稍拉开身体给人腾出空位,更别说坐在最里面那位身高足够鹤立鸡群的男人——松田不过是刚刚低眸扫过去,就看见那位顾客的侧脸。
实际上,那并不是多么熟悉的一张脸,松田也仅仅只见过一次。
但足够让人记忆深刻。
至少仅仅见过这张脸一次的松田,几乎只花了数秒就从脑海里搜出了答案。
——尼昂。
——准确来说,是另一个尼昂。
在松田刚刚从爆处班调到搜查一课的时候,他曾经帮佐藤处理过一起儿童走失案。
这类案子不归搜查一课管,只不过佐藤和走失儿童的母亲是好友,佐藤当时又刚好下班,手头没有工作,所以她才私下帮忙找人。
那时作为新人刑警的松田,还在和佐藤搭档、被带着熟悉工作。而佐藤决定帮好友找人的时候,松田也在一旁。
于是理所当然,在听见那走失的小孩才几岁大,失踪时间还没超过24小时,他便也顺路去帮忙了。
而那个叫“麻生小夜”,因为独自离家去找住院的奶奶而不幸迷路的小女孩,最后是被一名“好心的外国人”捡到,并联系了家长来接。
——那名外国人的名字就叫做“Neo”。
在开车带着佐藤与佐藤的好友去接孩子的时候,他就见到了那位“好心人”一面。
松田没有与这位好心人交流过,对方的名字,也是从极其喜爱这位好心人的麻生小夜口中所得知的。而他之所以隔了那么久还记得这位匆匆一面的好心人,除了对方长相出挑足够引人注目之外,更是因为在那起事件的不久后,搜查一课刚好来了一位叫做“尼昂欧文”的咨询顾问。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词,但发音正正好重叠。
当然,不管是外貌还是第一印象,两位Neo给人的印象都截然不同,至少当时的松田与佐藤,都没觉得两人有什么关系。
毕竟欧美人的取名习惯和亚洲多数地区相反,没有避嫌一说,甚至认为给子辈取父母先贤同样名字是一种祝福,同名实在不是什么稀罕事。
——直到现在。
被复杂血腥的案子与迷雾中隐隐露出身影的浓郁黑暗所困扰的松田,已经陷入了不会放过任何一种猜想的状态。
Neo。
尼昂欧文。
外貌,声音,说话语气,甚至体型都隐隐有些差别,可以说给人第一印象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偏巧有着同样的名字。
在尼昂欧文出事之前,松田或许还会觉得巧合。
但在警视厅的前咨询顾问被爆出身份有问题之后,这次拉面店的突然偶遇,让松田瞬间拾起了记忆边角的碎片,并随即在脸上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我在想什么呢?
我怎么会突然冒出他们两个人之间可能有一定联系,甚至……就是同一个人的突兀猜想?
明明——
不。
也不是没有相似的地方。
至少,对小孩子很耐心的表现是一样的,外籍的身份也是一样的。
仅仅只有这两点线索。
毕竟他不了解另一位尼昂,因此只能找到两点线索。
这也能成为那个突兀猜想的证据?
松田抿起嘴。
他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异想天开”。
因为怪盗基德。
——那个曾经销声匿迹的世界大盗,在今年初突然复出,并火速引起了的广大媒体关注,犯下了几十上百起大案。而对方一套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就没少把搜查二课的中森警部耍得团团转。
偷盗案不归松田管,但他也不是没和那位大盗对上过,并且对那位怪盗的事迹有所耳闻。
怪盗基德的易容,是真真切切能够打破他对“伪装”的定义。
松田也做过几次便衣警察。
但便衣与易容,真是完全不是一回事。
易容,加上出色的演技,真的能够将自己短时间内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但怪盗基德这样的水平,又怎么会遍地都是?
而且,怪盗基德都尚且在长时间扮演中容易被识破身份,尼昂欧文——那家伙可是有固定身份,固定住所,长时间和一群刑警相处的。
脸上要是有伪装,怎么会半点痕迹都没有?
难不成对方不仅易容术能和怪盗基德媲美,甚至连演技和心理素质都远胜于对方?
能够顺利的长时间扮演一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这样恐怖的忍耐力和细心程度,松田能想到的,就只有所谓的特工及卧底。
“……”
或许是直觉在作祟,促使他关注这位自己送上门的过客;又或许是想要打消这种可能——哪怕已经知道尼昂欧文遭遇的“事故”有问题,在目暮警部不好说的暗示下知晓对方来搜查一课的目的不纯甚至触动了公安,松田也依旧希望对方至少与当下的事件无关。
能触动公安的卧底,不还能是国外的官方卧底吗?
虽然都来意不善,但比起犯罪集**来的眼线,其他官方眼线的身份,反而更加能让他接受一点。
总之。
在确认那位顾客的长相后,松田当即鬼使神差的把头扭回来,并装作若无其事的重新把自己藏进了吧台的隔板间。
与此同时,他全神贯注的拔高耳朵,将注意力放在那头,争取不放过任何一个声响。
“您的冰水,请慢用。”
“谢谢。”
没什么动静可以捕捉。
那位外籍男人就只是彬彬有礼的服务员道谢,随后就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松田拿自己耳力发誓,那真的是完完全全没有半点动静,不管是喝水还是吃面,对方都安静过了头,仿佛不存在一样。
松田抿起嘴,眉头缓缓皱起。他头一次觉得拉面店吧台设置隔板的行为是那么的碍事,虽然的确起到了保护隐私的效果。
他的注意力太过聚集在那边,以至于他加的面条放在了面前都没注意到,还得老板提醒,才匆匆忙忙拿下来,一心二用的将其放进自己碗中剩余的面汤里。
这个时候,那位长相绮丽的尼昂先生接到了电话。
他静了音,响起的是手机的震动声,但不妨碍松田听出是手机。他顿时提起精神,拿起筷子装作吃面——也的确囫囵的将面塞进嘴里——并等待对方开口。
然而。
震动声停止了。
接着没有了然后。
……对方挂了电话?
腮帮子塞满了面条的松田一顿,愣住了。
呃,骚扰电话?还是推销电话?
这挂得也太果断了吧。
无语了半晌,卷毛的警官慢吞吞地咀嚼了起来,直到将嘴巴里久久没动的面吞下去。
但没多久,那位的手机再次震动。
迅速二度挂断。
第三次震动。
果断地三次挂断。
松田:……
松田已经半月眼了。
在他面无表情,默默等待第四次手机震动声的时候,里头那位长相绮丽的“尼昂”似乎终于叹了口气,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身形高挑的男人迈开无声脚步,朝收银台走去。
松田也立即低头,并同时将桌面的金属调料盒移动到一定角度。他囫囵的吃着面,目光却借着金属盒子的倒影,来判断身后人的步行位置。
似乎对隔壁桌的顾客不感兴趣,有着融化白银般眼眸的绮丽男人就这样目不斜视地从松田后方经过。
随后。
“你好,买单。”
“是,总共是一千两百日元。”
哗啦。
拉面店的推拉木门发出拉开后又关闭的动静,买完单的绮丽男人没有犹豫的离开了。
离开前,他手机似乎再次响了起来,而这回,对方总算按下了接听键。
“喂?做什么?”
“……你是离不开鸟妈妈的幼崽吗?我就离开那么三十分钟,至于打那么多电话?”
声音并不大,并很快就完全听不见了。
松田当即起身,一边走一边从钱包里拿出两张纸币,然后说了句不用找了就放在收银台上,二话不说也离开了店铺。 。
跟踪与反跟踪是一门学问。
哪怕警校时期有专门的实战课程去培训这方面的技巧,那也不是谁都能掌握的。
松田在警校期间名列前茅。
虽然不是第一,但也是少有的尖子生,基本没什么太大的偏科。
至少短时间内去跟踪某个目标不被发现,他还是能够做到的。
当然。
这个“短时间”究竟有多久,就不好说了。
“我去吃早饭了,正巧搜到附近有家店六点就开门……怎么?有意见?谁要陪你演守株待兔的戏码?真无聊。”
“反正你那边也不缺我一个人力吧?计划表我已经给你了,你照着做不就好了。”
“哈?人跑了?”
“你是怎么做到在布下天罗地网的同时,还能让兔子溜走的?”
松田与前方的身影保持着一段显著的距离。
有点远,加上那位绮丽男人拿着手机说话的声音很小,若非拥有足够敏锐的听力,恐怕根本听不清对方说什么。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正在回去路上,话说,那只被不祥的诱饵引过来正巧撞树上的兔子,最后往哪边跑了?”
“嗯?那片地区的话……”
前方的身影猛然停住。
防不胜防的,对方忽然回头,一对眯起的银眸冷冽如冰川,无波无澜的看向了后方。
……什么都没有。
不,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恰好有一只乌鸦停在不远处巷口的杂物堆,在用尖尖的喙翻找着什么。似乎察觉到男人视线,漆黑的乌鸦歪着头看了过去,随后停顿了片刻,脑袋又朝另一边歪去,看上去颇有些机灵可爱的味道。
一点也不怕人。
日本的乌鸦不仅块头大,甚至多到成灾。
一句话来形容:东京都政府就在世纪初被迫设立了“东京都乌鸦对策专案”,每年花费数亿日元资金去处理乌鸦问题。
至于成效……
只能说日本人民已经习惯和乌鸦相伴的日常了。
因为数量太多,又长年聚集在城市与人接触,这里的乌鸦大多都不怕人。就像这只,哪怕被气势很不好惹的两脚兽盯住,那只乌鸦也毫无畏惧,甚至堂而皇之地蹦蹦跳跳,一点点靠近男人,看上去十分鸦鸦祟祟,有种想要犯贱的模样。
【怎么了?】
“感觉有什么人跟着我,结果是只乌鸦。”
有着银色眼眸的尼昂垂下眼眸,漫不经心看着那只鸟一点点靠近:“日本的乌鸦还真是多啊,还一个个那么嚣张。”
说完稍稍停了一下,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低语:
“……还真不怕挡了别人的路,因此被人拿弹弓射死。一群乌鸦固然棘手,但落了单的乌鸦,只要让它有去无回,便无需担心鸦群的报复。”
“除非失手让它跑了。”
“不过也就只有手生或学艺不精的人,才会在那么近的距离下,还打不中这么一只体型肥硕长相显眼的鸟吧?”
【……你在暗讽什么?】对面显然以为尼昂在嘲讽自己于眼皮底下放走了自投罗网的目标。
“我只是在描述乌鸦而已。”
【用乌鸦来形容叛徒,反而是对这种鸟的侮辱,什么时候,乌鸦能够和条子扯上关系了?你的比喻真是越来越随心所欲,根本不思考贴不贴切。】
所以,我说的就是乌鸦啊。
一群漆黑的食腐鸟。
傲慢,恶劣,嚣张,不祥——总是被冠上这类含义,被用来代表黑暗事物的无辜鸟类。
手机对面的声音不快说完,随后再次催促:【与其有功夫冷嘲热讽,倒不如快点滚回来,那家伙要是跑了,你也少不了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
“哦,那还真让人害怕。”
尼昂用毫无起伏的语气回答,他目光缓缓抬起,如针一般扫过乌鸦后方的死角,然后迈步过去,猛然转移目光看去——
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
因为今天是关键的一天,所以我多心了吗?
另一头。
早在乌鸦吸引注意力的第一时间就毫不犹豫选择离开的松田,躲在了百米开外的另一个拐角。
而在那位银眸的绮丽男人走向乌鸦,并转头朝他原本躲藏的位置看去时,松田猛然把自己开了照相模式、仅仅将摄像头露出墙面用来远距离观察的手机收回。
他呼出一口气。
心想:真敏锐啊。
脸上冒出冷汗的卷发刑警,不由庆幸自己刚刚果断的决策。
虽然距离远了什么都听不见了,但至少不会被抓个正着。
他有预感。
刚刚要是暴露的话……自己说不定会陷入危险。
松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觉一股凉意。
尼昂很快就转身离开。
而已经意识到对方有多么敏锐的松田犹豫了数秒,最终还是咬牙,把随身携带的警用配枪拿了出来,并在手机编辑好求援短信后,跟了上去。 。
清晨六点五十七分。
跟踪的十分钟后。
周围越发偏僻,甚至看不见任何路人。连生活在东京许多年的松田,都不知道这附近还有这么条又深又长的僻静小巷。
对方来这里干什么?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事到如今,前方那位有着和自己恩人同样名字的绮丽男人,身上的嫌疑已经多到完全洗不干净了。
松田没有轻易探头。
他只是靠听。
听着对方忽然停下脚步,掏出了打火机。
听着对方“咔嚓”燃起火苗,点燃了一根烟,呼出了一口气。
听着对方正前方的拐角传来了急促、虚弱的喘息声,和有意压制但仍旧有些漂浮的脚步。
“早上好,波本。”
松田听见尼昂这么彬彬有礼地朝前方出现的人问好。
语气及用词都仿佛在参加晚宴一般。
波本?
威士忌酒?
松田还在思索,但下一刻,就被另一道——那带着明显虚弱气息的熟悉嗓音所彻底打断。
“巴罗洛!?”
那是切切实实熟悉的声音。
惊呼着,带着警惕,戒备和棘手的味道。
哪怕没看见声音主人的长相,松田也绝不会认错这道声音的主人。毕竟他真正交心的朋友就那么几个,他怎么会认错朋友的声线?
心头骤然一紧,不由猛然探头看去:昏暗的巷子内,站在正中间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叼着烟,手已经从腰间摸出了危险的枪械,并将枪口对准了前方。
枪口对准的目标——金发深肤显然才死里逃生,却不幸又被逮了个正着的熟悉男人正捂着腰间淌血的伤,脸上满是如临大敌。
松田:“……!?”
黑发卷毛的刑警神情一空。
在尼昂举着枪,依旧彬彬有礼说出“许久不见,并再也不见”的话语瞬间,他几乎是同时抬起了自己手中的警枪。
“沙……”
——并因为着急而没能控制好的动作,导致衣物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砰!”
松田扣下扳机,瞄准了尼昂持枪的手。
却不料枪响那一刻,对方却更早一步侧过身躲开子弹,并在同时用空闲的那只手,变戏法似的摸出了身上的第二把枪。
垂着眼,细长的眼睫投下的阴影盖着眼底的锋芒,尼昂银色的双眸死寂地迅速左右巡视而过,随后同时朝两侧扣下扳机。
“砰——!”
两发声响重叠,以至于听上去只有一声。 。
灰雁的行动作风发生了变化,原因在于他得知了某个消息。
——BOSS要正式撤离日本了。
但是撤离的时间,撤离的方式,撤离的地点,一概不明。
似乎是知道很多势力在找他,组织BOSS在正式撤离前接连放出了替身。
他安排了人扮演自己,安排了一支护卫队护送自己的替身,这样吸引火力的诱饵起码有数十个,而每一个的规模都无比正式、透着财大气粗的味道,让人弄不清楚究竟哪一支护送队才是真的。
所以在警视厅的观察里,才会多了那么多隐蔽的暗杀事件,并几乎不再有加剧恐慌的公共场合恐怖袭击发生——灰雁势力总不会给自己人再继续添加阻力。而比起与护送队正面枪战,找机会将棘手的人员暗杀清理扫清道路,反而是更轻松的。
可惜。
至今为止,死的都是弃子。
那些替身出色的发挥着作用。
甚至不仅仅发挥障眼法的功能,还同时作为饵料进行着诱捕。
每一个替身位置的暴露,都意味着护送队里有叛徒在泄露情报。
……这是个清扫组织在日势力内部“污渍”的好机会。
有趣的是,关于朗姆的死亡,BOSS哪怕已经对其做出了判决,却并未直接把朗姆昔日部下一网打尽。
那位老人反而选择隐瞒消息,装作一切如常。
朗姆的不少心腹,不少曾经归朗姆管理的情报人员,现在仍旧在正常工作着。
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直属上司已死,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盯上,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列入了怀疑名单。
在BOSS的判断里:朗姆是心怀不轨的其中一个,他的死亡一定是假死脱身,但只要自己不清理他的部下,就很大概率会导致组织里的“朗姆眼线”误判,误判为“BOSS将昔日二把手朗姆的死归于灰雁灭口”这一点。
不是所有朗姆名下的人都是叛徒。
但会关注BOSS位置,会寻找BOSS位置,并动手进行探查的,一定是。
与空气斗智斗勇的组织首领,打算借替身一同把朗姆的眼线也钓出来,最好能引出“朗姆本人”——作为组织神秘主义作风的源头,组织BOSS最清楚敌人藏在暗处的可怕。
这是虚空索敌。
但不巧,却阴差阳错钓出了意料之外的大鱼。
……如果说有哪个护送队最会被怀疑,琴酒肯定名列前茅。
在今日,在BOSS计划里真正要动身离开的日子,琴酒必然需要发挥他作为猎犬、作为护盾的最大作用: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吸引最多敌人的注意,耗费最多敌人的力量。
尼昂之所以随随便便离开个二、三十分钟就会被联系、被催回,就是这个原因——尼昂是头脑与能力是琴酒眼里不可或缺的一环,只有今天,尼昂必须老老实实呆在他附近,和他一块将诱饵的工作做好。
于是。
来自公安的卧底降谷零,代号为波本、本身就因为朗姆事件而被关注的一员,就这么不幸中了圈套,并因此暴露了警察身份,不得不开始逃亡。
如果他知道朗姆“已死”的讯息,或许就不会那么轻易中套、暴露了。
但没有如果。
卧底,就是这样一个情报的漏缺,就是这样一个决策的错误,就会步入生死危机的工作。
第127章 【三合一】 Blo……
【如果能再谨慎一点, 再多考虑一下的话——】
逃亡的过程,大脑因为疼痛和失血而有点浑噩的波本,不止一次在这么懊恼。
他用手按压着腹部伤势, 竭尽全力降低血液的流失。
那是枪伤。
哪怕穿有防弹衣, 来不及拉开的距离还是让子弹突破了防护层。
所幸被缓冲过的子弹造成的伤口不算很重, 虽然痛感剧烈, 但至少没有大出血,也没有伤及脏器。
当然,波本没有判断伤势的时间。
但他既然能够在这种状况下继续快步行走,就说明以上两种可能都不成立,否则他早就因为失血过多、伤势过重直接昏迷甚至是死亡了。
所以波本毫不忌讳的用力止血,将伤口附近所有布料都覆盖在其上。
痛感与强行按压可能造成的后果, 都被他放在了次要位置。
他现在必须快点逃。
否则落入组织手中,等待的只有漫长的拷问折磨,与毫无疑问的死亡结局。
可顶着枪伤小跑甚至是快步疾走,不免会反复撕拉伤口, 让没入腹部的子弹偏移, 并因此加重伤势与失血。
波本对此不管不顾, 所以血液终究把布料浸透,顺着扩散,并不可避免的滴落到了地面,随着波本的移动路径, 留下一连串血滴。
没有检查伤口的时间,也自然没有处理血迹的时间。
除了不断移动,波本没有别的选择。
他现在必须全力走出信号屏蔽器范围,才能用手机呼叫支援,才能给自己抓住一个生存的机会。
——往前走, 往前走,继续迈开步子。
——不能停下哪怕一秒。
——不能辜负为了掩护自己离开而留下垫后的同僚。
金发深肤的卧底警官死死咬住下唇,这么自我命令着。
直到剧烈的疼痛终于开始麻木,被痛感折磨的神经也终于给思考腾出空间。
波本竖起耳朵,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他最担心听见狗叫声。
波本指的不是被称呼为“猎犬”的琴酒,而是在说那条拥有顶尖警犬素质,但被用于作恶的狼犬“吉诺瓦”。
波本先前没在琴酒身边看见狼犬的身影,但介于琴酒身后还有好几辆车,他也不能排除那只狗在里面没露面的可能。
毕竟琴酒明摆是在守株待兔,那自然不会把狗放出来。否则在波本被揭穿身份的一瞬间,发现事情不对,从暗处冲出来支援、掩护波本逃亡的日本公安,就会在攻击琴酒的同时将那只麻烦的狗一同列入击杀名单。
那条狗的危害可半点不比人小。
尤其是在需要步行逃亡的时候,不杀了那条狼犬,简直和自投罗网没什么区别。
而在守株待兔的琴酒,自然不会想不到这点,因此他绝不可能把狼犬放在众目睽睽之下。
于是波本做了最坏的准备:狗在场,只是被暂时藏了起来。
这个可能性并不低,在组织内乱之后,琴酒就几乎全天24小时都有任务,而每次任务,他也几乎时刻带着狗出行。
毕竟一只训练有素的狗真的非常好用。假设猜想是对的,等琴酒率人把掩护波本逃离的小队处理完后,那条狼犬恐怕就会被放出来,沿着波本的气味一路追踪。
——受了伤还流了血的波本,简直是一个活生生的信号发散器,更别说他现在还在地面留下了血迹。以吉诺瓦的能力,怕不是还能绕近路直奔而来。
波本开始呼吸艰难。
因为伤势。
因为压力与懊悔。
因为担忧给自己垫后的同僚。
波本是奔着核查“组织BOSS位置情报”的真实性而来的,而核实通过后,他还得搞清楚这只护送队的人数,武装设备以及人员分布等等。
只有做到这种程度的细节,他们日本公安才能真真正正瞒过FBI,在对方眼皮底下悄无声息的拿下组织首领,实现所谓的逆风翻盘——只要组织首领被日本公安秘密逮捕,那么组织实际上有多少财富,就只有日方知道。
到时候的成果分瓜,日方就可以在美国的强势态度下,将自己不需要的东西摆出来任其挑选,而自己私吞更多的、美方不清楚,有利于自己国家发展与安全的利益。
这就是目的。
而因为必须满足“隐蔽”这一决定性条件,再加上波本自认为自己没有暴露分毫,所以他不会带太多部下。
——波本只率领了一支五人的先察队。
两个负责持枪戒备四周,保证其他同僚安全。
两个负责拿望远镜观察波本的一举一动,负责记录解析波本通过肢体暗号传来的讯息,远程执行波本的命令。
剩下一个是技术员。如果有什么科技需求与特殊暗号破解需求,就轮到技术员发挥了。
波本想了很多。
唯独没想到这是个陷阱。
“波本,居然会是你,真是好笑,当初一同考核获得威士忌类代号的三人,竟都是卧底。”
“……!?”
完全没有给人开口的机会,在波本抵达目的地的时候,琴酒的枪口就直接对准了他。
不给辩解余地。
就仿佛波本的出现,就已经是十足的证据。
琴酒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伴随着硝烟和火花,枪声埋没在消声器中。
……
因为琴酒想要活捉叛徒、把人拖去审讯部拷问,所以没有瞄准要害,而这也给了藏在暗处的公安成员掩护波本撤离的机会。
双方人员数量的差距悬殊,勉强在同僚帮助下脱身的波本对自己人撑不了多久这件事心知肚明。
区区五人,肯定做不到对付早有准备的琴酒,能拖延时间就已经是万幸了。
而在波本出现的同时,琴酒身边的伏特加开启了信号屏蔽器。
……哪怕有日本公安技术人员在场,身边也带有相关破解设备,但紧急的交战状况,让技术员完全抽不出空去处理这个。
因此波本不得不在逃亡过程中把手机紧紧捏着,时刻观察自己有没有走出屏蔽范围。
屏蔽范围意外广。
等手机好不容易出现信号连通的标志,将早就沿路编辑好的求援信息发送出去,还不待松口气的波本,便在下一个拐角撞见了拦路虎。
他在前三秒隐约听见细微的“咔嚓”火机声。
只是波本当时正忙着向本部发送讯息,而等他收回手机,糟糕的身体状况和被大脑不断施加“不许停”这一命令的僵硬双腿,已经无意识的迈出,走出了拐角。
前方。
“早上好,波本。”
绮丽、优雅的高挑男人,脸上挂着完美无缺的笑容,就这么笔直站在道路中间。
如同宴会中下一秒就会向淑女邀舞的绅士,来人每一个神情每一道语气都透着彬彬有礼,恰到好处的味道。
可他手中还举着枪。
——上流社会的绅士,瞬间变成了虚伪危险的西装暴徒。
“巴罗洛!?”波本心头一跳,那本就在四肢徘徊不散的凉意渗入五脏六腑。
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淹没了大脑。
求援信息不过刚刚发出去,如果自己现在就被抓住,怕不是等不到救援抵达。
哪怕身份暴露,波本脑子里的东西也仍旧有着重要价值,而这也是他的部下会不惜任何代价支援他离开的理由。
如果在这里被抓住……
同僚的期待,未来的和平,国家的托付——
都将会落到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地步。
但坏事总是接二连三奔涌而来。
在波本以为糟糕到不能再糟的时候,就总能有事情刷新他的判断。
咔嚓。
巴罗洛的枪口,对准的是波本的脑袋。
和琴酒不同,巴罗洛没有活捉波本的打算。
——巴罗洛冷漠刺骨的银眸明摆写着要灭口。
他即对波本的身份不好奇,也对波本身上的情报也无所谓。
为什么?
哪怕巴罗洛对组织也居心不良,但明面上的功夫总该还是要做的吧?
就这么明目张胆杀死一个需要审问的叛徒,他都不怕琴酒,不怕BOSS追责吗?
波本瞳孔紧缩,屏住呼吸,来不及思考疑惑的答案。
他只是本能去摸自己的枪,但是身负重伤的他举枪速度,显然比不上巴罗洛。
……结束了吗?
作为卧底,波本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要说遗憾,大约也只有自己没能派上更多用处,没能亲眼看见组织覆灭这一点。
以及自己的亲朋。
发小诸伏,许久不见的警校其余几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松田和班长不会知道自己的死讯,诸伏应该不会说出去。
波本做好了准备,他不认为自己能活,但也没有停止反击的动作。
哪怕死,他也会反抗到最后。
砰!
枪声响了。
但响的,却不是来自巴罗洛手中的枪。
波本震惊看着对面的熟悉面孔,随后下意识侧滚。
砰——!
来自尼昂同时扣下的两发子弹混合起来的枪响,击中了波本胸口右侧。
多亏松田的突然出现,给波本制造了生还空间——没拆的防弹衣二度救了波本一命,哪怕代价是被震断的肋骨,与身上另一处伤口遭到冲击而发出的剧烈的疼痛信号。
没穿防弹衣的松田阵平就没那么好运了。
他的肩膀直接被贯穿,刁钻的位置与子弹的空腔效应带来的伤害,几乎是一瞬间废掉了他整个胳膊。警枪落地,但又很快被松田用另一只手抓住,他强撑着,毫不犹豫躲在墙后,对着那位“尼昂”盲开数枪。
松田不赞成也不会随意杀人。
但事实是,作为刑警的他,的确有在必要时刻开枪击毙犯人的权利。哪怕这种情况很少见,对他来说也是头一回。
——拿着两把枪并且有明确杀人意图的尼昂,已经满足了刑警击毙的条件。
更别说尼昂对面的“受害者”,还是松田认识的同期好友。
没能救下发小的松田,如今绝不会再希望自己另一位好友牺牲。
而松田的盲射,让波本顺利爬回墙角,躲在了墙后。随后波本也举起了枪,对着尼昂的方向开枪射击,不需要瞄准,只是用于保证尼昂不会往自己这边逃。
这条小巷就只有前后两个出口。
而两边同时有人开枪……哪怕是尼昂,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本该是这样。
但清空了一排子弹的波本再探头看去的时候,却愕然发现巷子中间什么都没有。
空空如也,只有墙面的无数弹痕。
仿佛人刹那蒸发了似的。
“……!”
不由危机感十足的抬头,波本死死盯着屋顶。这条巷子两边都是仓库建筑,屋顶很高,没有中间衔接的窗户,也就是说,屋顶距离地面至少有两层楼,十来米的高度。
人不可能跳上去。
……不。
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巷子两边墙等高,宽度不大,而且墙面也不算很平整,非要爬的话,擅长跑酷或者磐岩的人,还是有机会爬上去的。
只是不该那么快。
毕竟还有枪林弹雨在干扰。
可偏偏就是那么快。
不管事实再怎么离谱,在左右出口都被封死的情况,上空就是唯一的突破口。
于是抬眼的波本,对上了屋顶处居高临下的背光身影。
……背着光的尼昂低头,脸上的神情被阴影覆盖。
波本躲回墙角,并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他艰难地给枪换子弹,准备应对下一波战斗。
怎么办?
波本舌尖死死抵着牙根,疯狂的思考。
他当然得思考,毕竟松田还在这。
虽然不知道松田为什么会出现,但事情已经这样了,波本只能在脑海里把人狠狠骂一顿的同时思考生路。
至少,得让松田活着离开。
“卷发混蛋,你要是还能动弹,就给我滚远点!”
波本抿了抿嘴,用剩余的力气拔高嗓音喊。
他决定用自己给同期好友争取机会。
巴罗洛的目标肯定是自己,只要自己留下,掩护松田,松田肯定能顺利离开。
“你开什么玩笑!我们两个人还对付不了他一个?”
谁告诉你就巴罗洛一个敌人了!
波本大口喘气,没力气再拔高嗓音和松田远距离吵架,他现在感觉琴酒随时可能带人过来。
到时候,他们俩就真的一个都活不了了!
“而且,我早就报警了。”
松田仿佛猜到了波本的状况,毫不犹豫的继续大喊:
“支援很快就到,只要再撑那么一会——”
几乎是松田话音刚落的瞬间,警笛声遥遥响起。
那是由远及近的,有规则增大的警笛声。 。
高处,皱起眉的尼昂倾听了数秒,最终谨慎的咂了咂舌,头也不回的顺着屋顶离开。
波本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不管对方是哪里的卧底。
如果是顺手的事,尼昂可以花几分钟时间把人弄死,但如果要冒着自己今日计划被打断的风险,就没有必要了。
银眸的绮丽男人抬手,将脸上伤口流下的血迹抹掉。
随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西装,抬起手在袖子摸了摸。
那里被子弹打穿了,缺口边沿还有烧焦的痕迹。
“真讨厌。”他声音低沉的自语:“这是我最喜欢的西装。”
“我还想穿着这件去主持今晚的家宴呢。”
面不改色点了根烟,在枪林弹雨里只伤了点皮毛的尼昂松了松筋骨,快速离开了这片地区。 。
警笛声持续了好一会。
松田阵平也浑身紧绷的虚张声势了好一会。
数分钟后,警笛声突兀停止。
松田警戒了半晌,确定那个长相绮丽的杀手离开后,才缓缓站起身。随后他大口喘气,垂着一只胳膊,艰难走向波本——他的同期降谷零那边。
胳膊滴滴答答淌血,在地面留下的血迹颇为触目惊心,年轻的卷发刑警从外观上看,简直比伤势更重的降谷零还狼狈。
他走到同期边上,撑着墙,扯着嗓子:“喂,死了没?”
“……还差半只脚吧。”
“能走吗?”
“动不了。”降谷零有气无力,言简意赅:“我腹部中了枪,子弹还在里面。”
“看着没大出血。”
“运气好罢了。”降谷零艰难笑了一下,身体缓缓放松,“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刚刚的警笛,应该不是真的支援到了吧?”
松田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个录音笔,摁下去,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再度响起。
声道立体,就仿佛真的回响在附近。
“能派上用场还真是奇迹,我还以为会被识破。”松田含糊庆幸道:“能顺利混过去……那家伙说不定没能躲掉全部子弹,或许是身上有了伤,所以干脆不赌了。”
“……受伤?巴罗洛吗?但他的话,不像是那种会因为受伤就放弃任务的人。”降谷零用微不可察的声音自语:“不,他会想要直接杀我,就已经不是会好好完成任务的样子,是在顾虑什么吗?”
“你说什么?”松田问。
“不,没什么,我是说,你个刑警随身带着录音笔……虽然不奇怪,但为什么会提前录有警笛声?”
“哦,以前把笔拆了升级配件的时候,为了测试声音,录了一道进去试听,然后没删。”
“刚好录了警笛?”
“刚好就录了警笛。”
两人对视了一样,露出了同样“真好运”的表情。
松田蹲下来,试图用完好的那只手把降谷架起,强行扶起对方:“给我再撑一会,先走出巷子再说,不知道那家伙还会不会回来,我们还是到街上会更安全。”
降谷零点头,他也这么想,只是他实在是一个人走不动了,松田还能有力气架他一把就最好,这样不用思考要怎么编造理由让松田先走。
两位年轻的警察相互扶持,伴随着一路蔓延的血迹,一点点离开了昏暗的巷子。
空中有乌鸦飞过。
漆黑的身影在白日下一览无余。 。
另一边。
叼着烟的尼昂慢吞吞步行,重新和琴酒汇合。
“啊,巴罗洛大人!”伏特加遥遥挥手,“您可算回来了。”
“太慢了。”琴酒浅绿眼眸像是结了冰的冬日湖水,语气也带着不善。
他当然不会对玩忽职守的家伙有什么好脸色,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玩忽职守的人在琴酒眼里,是死不足惜的存在。
这种情况,没有被琴酒当场用枪指着,就该庆幸对方的宽容大量,并且赶紧辩解认错了。
尼昂没少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被脾气不好的死对头用枪要挟。
他们曾经绞尽脑汁杀死对方。
哪怕后来成为了同事,也没少故意抓彼此把柄,试图从规矩上把对方逼死。
当然,都没成功。
而现在,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尼昂成为了琴酒这里的例外。
尼昂曾经毫无所觉。
而现在——
满不在乎的耸耸肩,摆出一副完全没有反省的样子,尼昂慢吞吞靠近,嘴里的烟也仍旧叼着,带着尼古丁的刺鼻焦香,他自然抬头,不遮掩任何痕迹,甚至反过来埋怨琴酒:
“我已经回来得很快了,如果你们争点气,也不至于惹来条子,让我不得不出于保险,绕了段路。”
松田或许靠录音笔虚张声势了一会,但后来也的确有警察鸣笛赶到,并且来得很快。
琴酒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才会中途停止追杀。
这一点琴酒没法辩驳,让波本逃走是他的失误,只是现在比起这个,银发杀手的目光凝固在了尼昂脸上的血痂,以及对方西装上缺口。
“……”琴酒脸色骤然阴沉如暴风雨前的厚厚积云。
伏特加迟钝的没发现,只是注意到他大哥琴酒的脸色,误会成对方再次被巴罗洛的态度气到,出于对“这种特殊时刻这两位大佬内讧必然会波及到我们这些无辜打工仔”的担忧,他赶紧打圆场的对巴罗洛说:
“毕、毕竟是那个波本啊,他这个情报人员在组织也挺有名气的,现在还意外暴露出对方是日本公安眼线这件事……这样的家伙,会擅长隐蔽行踪与逃跑也不奇怪,更别说还有其他人做掩护,给波本拖延时间,等我们把垫后的其他条子处理掉,已经找不到波本的行踪了。”
说着伏特加挠挠脸:
“您知道的,吉诺瓦偏巧受了伤,没法带出来,而波本离开的方向,有其他公安条子撤退时做的干扰,我们找错了方向,所以就……”没追上。
波本有一件事白担忧了:琴酒没带吉诺瓦。
尼昂半放养的那条死心眼的漂亮狼犬,在昨天意外受了伤。
是骨折。
负责照顾它的饲养员在第二天奉命把狗牵出来的时候,愕然在角落中发现精神萎靡大口喘气,一副快死掉模样的吉诺瓦。
吉诺瓦动不了。
送去检查,两条前腿断了,身上也有多处骨折,不仅完全站不起来,精神气质也很糟糕。以前每次见到兽医吉诺瓦都得龇牙凶几下,这回完全任人宰割,一副丢了魂的自闭模样。
这样的吉诺瓦当然没法再工作。
而突然少了这么个有用助力的琴酒,当即让人把饲养员拖下去拷问了。
毕竟吉诺瓦在如此敏感的时间点里受了伤,在多疑的人眼里,很难不觉得是有人故意为之。
没杀掉吉诺瓦,只是单纯把狗弄伤……
琴酒直接判断是内乱的反叛势力作祟。
吉诺瓦的价值因为最近的事件而越发凸显,偏巧它还只听尼昂的话,而尼昂又不是什么对组织很有感情的人。在琴酒看来,尼昂虽然不会主动背叛,但只要旧首领势力被推翻,他也绝不会对败者有任何留恋。
——要么直接收拾包裹重新当自由雇佣兵,要么就接受新首领的邀请,成为新组织的一员。
这就是尼昂在琴酒,在组织知情人眼中的印象。
所以,琴酒想:如果是人为的,那狗只是受伤而没被弄死的理由显而易见,反叛方八成也眼馋吉诺瓦的能力,既然尼昂杀不死,那不如就把狗的命也一起留着,等到事情尘埃落定,再把尼昂与吉诺瓦一同招安。
尼昂自然也知道吉诺瓦受伤的事,毕竟他这段时间总是和琴酒组队行动。
但他不惊奇也不意外。
——更不心虚。
因为,只要摆在眼前的证据,琴酒总是不会怀疑我的。
亲手打断了自家宠物骨头的雇佣兵,漫不经心垂着眼。
【亲爱的,做个乖孩子。】
【虽然会有一点痛,但至少不用杀了你。】
【你太黏人了,是个未知数,我得把潜在的意外全部掐灭才行。】
【所以,嘘——】
漂亮、巨大、愚忠的狼犬把嘴筒子搭在主人的手心里,哪怕满心畏惧和委屈,也只会哀鸣后闭嘴,然后一边思考自己哪里做错了事,一边在想不起来的同时毫不犹豫地低头认错,默默忍耐。
然后眼睁睁看着主人离开,因此备受打击,陷入自闭。
吉诺瓦受伤事件的最大疑点,在于它自始至终没有叫唤,安静得异常。
但狗毕竟是狗,不会说话总归是一件麻烦事,谁也没法询问它不叫唤的理由。所以它就被认为是中了什么药才导致一声不吭。
——当然,介于兽医目前还没测出吉诺瓦体内的药物残留,另一种“吉诺瓦不敢叫唤”的猜测,也没能完全排除。
可惜。
唯一能想到凶手身份,并真正敢怀疑到尼昂身上的人,却又是个不会怀疑尼昂做出任何背叛之举的家伙。
……
尼昂“体谅”的点头,接受了琴酒他们失手没抓住叛徒的理由。
虽然这事他完全不在乎。
伏特加见尼昂点头,松了口气。
他想,只要巴罗洛不死揪着他们失手放跑波本的事,大哥也应该会顺着台阶下,不再计较巴罗洛的擅离职守。而只要这俩最难搞的领头人不吵架,他们做部下的也不会遭殃。
话虽如此,作为琴酒派的忠实小弟,伏特加没忍住多提一嘴:
“说到底,还是没想到波本是公安的人,我们还以为他是朗姆的眼线,早知道是条子,大哥当时就不会为了得到情报而避开波本的要害了,咳,不过事情已经这样了,还是讨论一下怎么收尾……”
“你刚去哪了?”
打断了话痨的伏特加,银发的杀手神情依旧乌云密布,他浅绿的眼眸越发如野兽般刺骨冰冷,一边凝视尼昂的脸,一边低声质问。
“吃早饭啊,我不是在电话说了吗。”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我没瞎。”
目光久久停留在尼昂脸上的血痂,这么明显的注视尼昂不可能察觉不到,然而对方非得装作一无所知。
银发杀手啧声中不由带上了不耐。
他抬手,指尖移到尼昂脸旁,琴酒眯起眼,下一秒,他毫不留情用拇指划过血痂的位置,并用力在边沿摁下去。
那层薄薄的血痂顿时裂开,鲜红的血珠也点滴冒出,部分染红了琴酒的指尖,部分顺着尼昂脸颊滑落。
伤口不深。
但琴酒看得出来是子弹造成的痕迹,而袖口处带着烧焦痕迹的缺口就更明显了。
琴酒冷笑:“你吃什么早饭,需要和枪子打交道?”
伏特加这才注意到巴罗洛身上的细节,然后睁圆了眼睛。
“手贱?不知道反复撕裂会留疤?”尼昂一把拍开对方摁在自己脸上的手,压低嗓音,“再摁我就在你脸上割一刀。”
在最弱小的时期于战场奔波数年的雇佣兵,身上没伤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只不过尼昂不是疤痕体质,大多伤口都不会留下太重的痕迹,尤其是脸,需要非常仔细看,才能看见一些残留的细微疤痕。
而与全年藏在西装下的身体比起来,他的脸几乎可以称得上完美无缺了。
这种完美,自然不可能是尼昂昔日对手都不约而同心照不宣的当个君子,讲究什么打人不打脸——主要原因,还是由于尼昂自己在意,对脸上的伤也会更加用心治疗。
毕竟脸上有伤疤可能会吓到孩子与女士,也会影响自己形象。
曾经还抱着与家人重逢期望的尼昂,对外表的讲究可谓相当苛刻。
所以琴酒很少看见尼昂脸上有伤。
仔细回忆,那大多也只集中在他们两人初识的少年期。事实上,琴酒如今也不怎么想看到,毕竟脸上有枪伤划痕和头上出现个枪孔,也就是生与死之间差了那么一点点距离罢了。
琴酒看向自己被拍开的手,盯着自己指尖沾染的仿佛还带有体温的,那属于尼昂的血液。稍稍用食指指腹推开,于是他两根手指都被染红了大半。
……一枚子弹,不久前刚刚从尼昂脑袋边飞过。
琴酒心想,神情隐晦不定,并追根究底:
“你是遇上谁了?灰雁派来的杀手?行踪不明的朗姆的部下?还是说……日本公安的支援?”
“条子的追兵,是不是公安就不清楚了。”
尼昂被追问的兴致缺缺,他不耐心的垂下的眼睑:
“反正不是我们想要蹲的目标,想抓灰雁或者朗姆却钓鱼钓到条子,就已经很浪费时间了——毕竟条子相关的东西,不是该现在就浪费精力去调查的吧?”
尼昂回答地敷衍。
但他不慌,也并不担心琴酒会追问他是否遇见了波本,更并不担心琴酒会质问事情的细节,质问他为什么没处理掉波本的事。
仅仅因为不想受伤就放弃灭口,对于雇佣兵尤其是对尼昂来说,堪称可疑。琴酒太过了解尼昂,所以想要瞒过他并不容易。
所以尼昂干脆不解释。
反正——
琴酒总会自行脑补齐全。
“……哼。”
果不其然,琴酒只是在沉默了数秒后不再探究:
“该走了,上车,两小时后继续原有计划——我警告你,巴罗洛,现在是关键时刻,至少在次日黎明到来之前,给我把你的漫不经心我好好收敛起来,类似今早的擅离职守,不允许发生第二遍。”
“是,是,知道了,真啰嗦。”
尼昂迈步越过琴酒身侧,直直走向对方的保时捷。他拉开后排的车门,手搭在门框上,随后稍稍侧头,把叼着的烟夹在指间,在深深吸了一口后掐灭放进口袋。
吐出最后一缕白烟,雇佣兵似笑非笑弯起眼眉,半真半假,似暧昧似讽刺地低语:
“我保证不会再离开你眼底下,这么讲你高兴了吗?”
琴酒:“……”
琴酒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随后他督了伏特加一眼,催促:“傻站着干什么,走了,和大部队集合。”说完琴酒也走向了副驾驶。
伏特加:“哦……哦!”
伏特加摸不着头脑,并纳闷的发现,上一秒似乎还剑拔弩张的两人,现在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了。
不管是尼昂擅离职守,还是尼昂疑似和波本碰面却没能拿下对方的事。
伏特加一边松手刹一边小声试探:“话说,不用再去抓波本了吗?”
“条子的支援来了,现在抓也抓不到了。”琴酒说,“既然一时半会抓不到,就暂时不管,那不是现在最大的威胁,至少……过了今晚再说。”
伏特加:“是!”
尼昂翘着腿坐在后排,一边拿出手机观察自己脸上伤痕的流血痕迹,一般不着痕迹的扫过琴酒。
他其实不确定琴酒脑补了什么,但这个组织首席杀手看上去,似乎的确认为波本被救走了,而尼昂也已经尽力了。
我知道我不需要浪费口舌解释什么,但没想到效果会那么好。
尼昂心想。
怪不得贝尔摩德总是喜欢利用感情指使他人做事,甚至对此乐此不疲。
——毕竟确实能省很多功夫。
琴酒“信任”着尼昂。
“信任”着尼昂那顽固的原则,“信任”自己所在的组织会是最完美的雇主,因而“信任”着尼昂本身。
而这一通过理性判断的结论,加上某些过量的、足以让人大脑被蒙蔽的多巴胺刺激……
头一次这么做的尼昂,感到了事半功倍的愉悦。
他现在或许能和贝尔摩德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当然,如果在今晚之后他和贝尔摩德还会有交集的话。
“说起来……喂,伏特加。”
尼昂想起什么,低头捏着自己残缺的西装袖口,下一秒他头也不抬地一脚踹在了驾驶座的座椅上,不仅把伏特加踹得震了震,还同时在保时捷的真皮座椅椅背上留下个难看的鞋印:
“先开去一趟我在文京那边的安全屋,我要换个外套。”
伏特加:“啊?为什么?这可完全不顺路啊。”
尼昂:“我袖子破掉了,谁要穿这破西装过一天。”
伏特加顿时苦着脸,他小心看了眼自家大哥,感到头大:“只是想要换外套的话,集合地点应该有备用的……”
“开什么玩笑,那种均码的备用西装是能穿出去见人的吗?”
尼昂顿时挑眉,表情诧异又嫌恶,而傲慢的神情更是将奢侈浪费与肆意妄为展现得淋漓尽致:
“犹豫什么,我又没违反承诺,不是两小时后再继续执行计划吗?绕个路又不会怎样,而且,琴酒不也在车里吗?”
伏特加在心底呐喊:那您直接和大哥说啊,为难我一个小弟干什么啊!
或许是伏特加的表情太过如丧考妣,银眸的雇佣兵终于看向副驾驶的杀手,他探身上前,手搭在椅背,弯起眉眼:
“喂——把你带上一块,也算是在你眼底下呆着吧?”
“或者,让我把你眼睛挖下来带在身上?”
琴酒眉头快要打结。
伏特加:“大哥?”
琴酒瞪了尼昂一眼,随后问伏特加:“时间来得及?”
伏特加:“够倒是够……”
琴酒:“那就随他。”
说着按下了自己的帽子,杀手目光冰冰冷冷,浅绿似野兽的眼眸藏在帽子的阴影下,仿佛刀子似的,死死扎在尼昂的脸。
“但这是今日最后一次。”琴酒这么警告。
“行。”尼昂回答:“最后一次。”
第128章 【四合一】 Blo……
降谷零和松田阵平齐齐进了手术室。
因为身上没有任何防护, 松田肩头的枪伤非常棘手。
子弹穿过的位置太刁钻,肌腱,软组织, 骨头等都受到了波及, 否则松田也不会整只胳膊都一路垂着动弹不得。
加上血管破裂, 他的出血量远比降谷零大, 更别提他架着降谷零这个体格与他相当的成年人走了好一段路,加剧了失血。所以哪怕是同一时间进的手术室,先一步出来的松田反而因为虚弱而更晚醒来。
并且还得到了医生“手臂很可能会留下后遗症,请做好心理准备”的委婉告知。
降谷零状况好一些。
虽然腹部中弹,但因为有防弹衣缓冲,所以他实际伤势比预想中的轻。
除了子弹击打在防弹衣的冲击力导致的多处骨折与多处挫伤, 以及枪伤本身造成的严重伤口,降谷零最让人担心的脏器功能,反而没什么大问题。没入他体内的子弹并没有伤及要害,也没有陷得太深。
因此手术结束后, 医生对他的伤势判断比较乐观。
起码比松田好, 没有得到后遗症的警告。
而也正因为如此, 先一步醒来的降谷零和医生交谈时,在忍不住询问隔壁床仍在昏睡的松田的状况后,他心底当即咯噔了一声。
医生检查完后便离开了病房。
守在门口的“家属”,或者说, 伪装成家属保护降谷零并等待他苏醒的公安成员,则是在医生离开的瞬间迈步进去,且反手把门锁上。
越过还未曾苏醒的松田,来人直径抵达降谷零面前。
“降谷先生,你好, 我是川上名,黑田理事官派来与你交接的探员。”
川上说道,拿出了自己的证件。
在确定身份无误后,降谷零点了点头。
降谷第一时间开口问:“我的部下——给我垫后、争取时间的那五位,现在怎么样了?”
川上沉默了一会,“目前只有奥田一人回来,伤势不重,已经回到了本部。”
“……”
只提到了一个人的平安,并且没有了下文。
这时候去追问,都仿佛是在垂死挣扎。
所以降谷零没有说话。
“不过——”
川上继续开了口,带了点安慰:
“我们每一名外派的公安,都经历过充分的培训,其中就包括如何自我保护与逃生,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才是,所以一时半会的失联,并不代表什么,只要没找到遗体,就总归不算是没有希望。”
“……现在几点了?我睡了多久?”降谷问。
“下午六点十三分。”川上走向窗边,稍稍拉开了窗帘,露出窗外那如同燃烧一般汹涌的火红色云层,随后松手让窗帘重新合上。
“也就是说,我昏迷了十个多小时。”降谷零喃喃自语,心底升起的些许希望火星,再度熄灭。
对于一个公安来说,十几个小时的失联还是太久了。
尤其他们的对手是琴酒。
“总之。”川上决定越过这个话题,他拿出一个笔记本,低声道:“降谷先生,我们现在还是先交换一下情报,商量一下正事。”
“请说。”
“关于你如何遇袭,以及被琴酒攻击随后逃亡的事,奥田已经向我们汇报过了,所以这部分你不用再赘述,现在我们需要知道的,是你为什么会突然暴露身份——当然,我们都知道你也不清楚,否则也不会落到现在的地步,但我们信赖你的大脑与判断,所以想知道你对这件事的推测,以及你对后续行动的建议。”
川上直白的说道。
这不是追责,也不是质问,只是单纯接受了自家眼线暴露的事实,然后尽己所能的收拢情报,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降谷零暴露的太过猝不及防,这是十足可疑,需要重视的地方。
情报……
只有抓住情报,才能不再落入敌方陷阱,才能抓住逆转的机会。
“我当时不过是刚露面、靠近,还没有说话,琴酒就直接对我动了枪,所以不是我在那不慎暴露了什么,而是我的出现就是证据,那么问题必然出在我打探到的情报,以及去见琴酒的这件事上。”
降谷零终究是降谷零,那个曾经在警校稳居第一的全才,有史以来给公安传递了最多情报的卧底。
在死里逃生苏醒后被询问的第一时间,他就在沉吟片刻后,敏锐推测出了答案:
“朗姆或许出了什么问题。”
降谷零收到的情报,是从朗姆相关的事物中窃取到的。
现在想想,那似乎有些太过容易了些。
而且……
“我想起来了。”降谷零眯起眼,陷入沉思:“当时其他人掩护我撤离时,琴酒曾经用诧异的语气自语了一声‘条子’——他并不知道我是公安卧底,而是出于别的原因,将我认定为敌人。”
“除此之外,琴酒的作风也和过去不太一样,以往他发现组织内部有卧底或叛徒的话,绝不会手下留情,尤其是对警方的眼线。”
直接将人击毙,如果侥幸没死再拖去审问……
这才是琴酒的作风。
可现在。
降谷零缓慢移动自己的手,放在自己伤口处缠绕的厚厚绷带上。
他不得不承认,他能活着逃出来并顺利得救,除开运气因素外,最主要的还是琴酒没有下死手。
……琴酒有想要从他嘴里知道的东西。
而那种东西,绝不是和公安相关的事物。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了。
琴酒的目标不是作为公安卧底的降谷零,而是作为朗姆近几年最用心培养,即将,或者说,已经在外人眼里成为了朗姆心腹的“波本”。
是朗姆出了事。
这是个给朗姆下的套,而降谷零误打误撞踩中了这个圈套。
可这也没有办法,毕竟琴酒放出的诱饵太过诱人——组织BOSS的位置线索,任何一个国家的官方卧底都绝对不可能视而不见。
而作为日本的公安,降谷零受到的压力更大一些,因为被迫和美国赛跑,他所拥有的时间无比紧迫。
……以至于他成为了撞上树桩的那只兔子,落入瓮中的鳖。
“朗姆?你确定是朗姆出了问题?”川上瞪圆了眼睛,“那个……组织的二把手?”
“十有八九。”
“他能出什么事?总不能和灰雁斯米诺一样,叛变了吧?”
“我不清楚,朗姆的情报太少了,但我觉得不太可能叛变。”降谷零思索:“从我以往收到的命令来看,朗姆对这个组织的感情很深,忠诚怎么样另当别论,但叛变——这种会造成组织内部动乱,破坏组织神秘主义根基,并带来危险与大量财富损失可能的事,他不会乐意去做,而且要是想要夺权,朗姆也该有更好的手段,毕竟他是二把手。”
二把手,组织为数不多知晓BOSS身份面貌的人。
这样便利的身份,能利用的东西太多了,闹成这样,对朗姆没有好处。
“会不会是灰雁的叛乱,导致朗姆不得不改变策略?”川上问。
降谷零迟疑着摇头,“我不确定。”
要是降谷零没有暴露,他大可以去核实。
但现在,波本已经被列入了黑名单,而明摆着从琴酒眼皮底子下逃走的他,接下来还得面对组织漫长执着的追杀——如果这次的讨伐行动失败的话。
不。
哪怕讨伐成功,他也得隐蔽好一阵子。
毕竟组织那么大,一次性根除是不可能的。
他们这次顶多把最恶性的病灶根源给掐死,做不到清空所有残党。而为了避免残党的复仇,降谷零必须得在日后一段时间内隐姓埋名。
……关于波本为什么会猝不及防暴露的原因,就只能推测到这。
最重要的与“BOSS位置相关”的难题,已经无法再推进。
因为没有思考起点。
没有起点,交流讨论再久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降谷:“BOSS要撤离日本的消息应该是真的,以组织在日本势力的情况,他不会继续留在这,只是琴酒不是负责护送他的人——那只猎犬应该是借此机会在钓鱼,专门钓我这样对BOSS有敌意的叛徒。”
降谷:“考虑组织BOSS的戒心与谨慎,他在真正撤离的前后数日,必然会就接连不断放出很多诱饵来分散敌人的视线,让人分辨不出哪一个才是真的,也分辨不出哪一天才是他撤离的时间。”
降谷零说着叹了口气:
“真头疼啊,接下来要怎么行动……我再好好想想,对了,川上君,我卧底暴露的事,应该没有透露给美方吧?”
川上:“还没有,理事官第一时间就竭尽所能的封锁了消息。”
“做得好。”降谷零点头。
他的事,决不能被FBI得知。
至少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毕竟,FBI当初会和日本共享消息的原因,很大程度就是因为“波本”。一个拥有代号,并且在组织里有足够地位,恰好还是负责搞情报,能合理打探组织消息的眼线。
而现在,波本暴露了。
失去了波本的日本,自然也没有被美方耐心对待的价值。
当然,合作还是会继续的,毕竟美方的部队还得在日本行动,自然需要日本政府的许可。只不过这种合作估计会更加流于表面,至少不会再共享情报。
但FBI有那个赤井秀一,这事可能瞒不了太久。
所以……
自己刚刚推测出来的关于朗姆的情报,还是尽快拿去交易掉比较好。
只有趁早,才能换出更多消息,否则怕不是要被“欺价”。
至于日本如何再挽回局势……
“反正最坏也不过是组织遗产被美国吞没殆尽。”
川上忽然自语,打断了降谷零的思考:
“起码那个组织会消失,我们至少可以少一大威胁,再者,美国是在我们国土上执法的,结算的时候,怎么都不会让我们亏损吧?仔细想想,组织遗产落到美国手里也不是完全无法接受,起码美国强就是日本强。”
“……”降谷零眼皮一跳,目光骤然冷如冰凝。
如果不是他刚刚做完手术,刚刚醒了麻醉,他绝对要揍面前这家伙一拳,哪怕对方是自己同事。
降谷零格外讨厌这种说法。
比起成为附庸,他更希望自己的国家能独当一面,至少能在他国特工私自跨国执法时,能够给予有力的谴责。
被降谷先生刀子似的目光盯着的川上顿时一个激灵,闭上嘴。
片刻,他小声辩解:“我只是说最坏的情况,现在这个局面,也就只有……”
降谷:“一陷入劣势就自我开脱,安慰自己哪怕输了也没关系,那就永远不会有站起来的一天。”
被训了一头,川上赶紧站起来鞠躬:“是!真的非常抱歉。”
降谷零勉为其难呼出一口气:“总之,你先把朗姆的事汇报上去,我的事瞒着美国,先让上面安排人和美国交涉,交换情报,而在交易完成前,最近不要做太大动作,毕竟赤井秀一……FBI的那个家伙脑子很好,如果我们突然改变了行动作风,难保不被他看出什么。”
“至于下一步怎么走,先等松田醒了再说吧。”降谷零说着,目光看向隔壁床。
松田和降谷零被分在了同一间病房里。
因为松田被卷入了组织事件当中,如今也不再置身事外,而比起单独的病房,在这个紧张又人手不足的阶段,双人间反而要更加不引人注目,有种灯下黑,以及节约安保的作用,因此公安便将人安排到了一块。
金发深肤的青年眼神沉重。
他视线停留在松田肩头,并回想起先前医生的话。
……降谷零实在很难想象松田的手出现问题的未来。
谁让松田最拿手的就是拆弹?这是一项相当精密的工作。哪怕撇开这点,用松田已经转职到搜查一课,不再以拆弹为生作为理由,降谷零也没忘记松田这家伙的最大兴趣。
那家伙喜欢各种机械。
一遇到新奇少见的东西就忍不住拆开看一看,没事还喜欢自己升级各种设备,包括电脑汽车在内。
这些爱好,都需要一双灵活稳定的手去支撑。
万一因为这次事件,导致松田的手出现问题——
“确实,松田刑警或许知道什么。”川上同样看向隔壁床。
他不清楚降谷零在想什么,只是为对方不再冷冷盯着他而松了口气。
随即他接过话题,并将手里的笔记本翻了一页,提出另一个问题:
“据搜查一课的人回复,松田警官是今早才下的班,但他没有回家,事发地点与他的住所距离相反,所以他的突然出现,应该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说起来,降谷先生,在获救之后,松田警官没和你说什么吗?”
降谷:“没有,毕竟我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当时重伤失血的两人互相搀扶,光是离开巷子走到大道就花了全部毅力,自然没有任何多余的力气讲话。
而在好不容易走出去,看见支援警车的红蓝警笛后,松了口气的两人便齐齐的倒下。
再次苏醒就已经在医院了。
“这样啊。”川上说:“那就只能等了,不知道松田警官什么时候能醒。”
“松田为什么会出现并不难猜。”降谷思考了一下:“他大概是跟踪巴罗洛而来的,毕竟他们出现的方向是一致的。”至于为什么会跟在巴罗洛,这就需要松田醒了之后再去问他。
“诶?巴罗洛……!?”
“怎么了?”
川上骤然转头,瞪圆眼睛,拔高嗓音。
降谷被他态度惊得愣了愣。
川上干巴巴开口:“……我们调查过现场,发现你们走过的一条巷子有大量弹痕,所以我们能推测出是降谷先生你逃跑过程被追兵追上,然后被突然出现的松田警官救下,只是我们不知道追上来的是巴罗洛。”
巴罗洛。
这个代号现在几乎天天出现于公安会议上。
那是个捉摸不透的家伙。
雇佣兵出身,手上染血不少,光在日本,就挑起了影响力遍及全国的大案,并且没有丝毫归顺回头的意思,让人不得不警惕。
可说他是坏人,他又有多次不符人设的“救人”事迹,其中甚至还包括一名公安警察。不,诸伏景光算是侥幸的特例,但哪怕撇去这一点,对方也的确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多次“行侠仗义”。
比如说。
巴罗洛潜伏到警视厅,以咨询顾问尼昂欧文的身份生活行动的时候,就经常做一些宛如正派人士的举止。
包括一些哪怕他拒绝,也不会有人奇怪、怀疑的,堪称滥好人的事。
那些事,哪怕是公安,都花了好大功夫才打听到——虽然没用,但的确在侧写巴罗洛人格方面提供了重要素材。
亦正亦邪……或者说兴趣至上主义者?
总之。
“如果是巴罗洛的话。”川上喃喃自语:“松田警官会追踪他,说不定是因为……”
“怎么?”
“降谷先生应该知道巴罗洛就是当初潜入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咨询顾问‘尼昂欧文’吧?”
曾经的日本公安还不确定“尼昂欧文”这个咨询顾问的详细身份,只知道那是组织眼线,一个敌方卧底。
但在FBI主动提出合作后,这个疑问的答案便自然而然的揭晓——毕竟当初FBI会去围捕尼昂,必然是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川上解释完继续道:“尼昂欧文曾经救过松田警官一命,虽然在他暴露后,我们都认为那应该是巴罗洛为了立足警视厅而做出的举措,但在当时不知情的其他刑警眼里,这的确是相当值得他们感恩的事。”
尤其是松田。
川上:“对松田警官来说,尼昂欧文不仅救了自己的命,更是帮助他复了仇的恩人,因为当时那个爆炸案的犯人,过去害死了松田警官的发小。”
于是理所当然的。
搜查一课里与尼昂欧文关系最亲密的警察,就是松田。
准确来说,是松田在主动和尼昂接触。
至于尼昂本人怎么想就另当别论,但至少松田一定有认真注意这位能力超强的新朋友兼恩人的性格喜好,以及一举一动。
而以松田在搜查一课表现出来的敏锐度,在与卸了易容的巴罗洛相遇之后,说不定真的能从那完全陌生的面容下察觉到什么。
——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怀疑,也足以让行动力爆表的刑警付出行动。
所以川上在得知松田的及时出现与巴罗洛有关,他当即就萌生出了期待。
他期待着松田能够提供什么关键的线索。
毕竟据FBI的说法,巴罗洛是这场组织内乱的罪魁祸首,也是讨伐组织必不可缺的一环。
那个雇佣兵的话,一定知道关于组织BOSS的情报。
想到这,川上恨不得现在就把松田叫醒。
只是不等他行动,隔壁床那板板正正躺着,正闭着眼的“昏迷”伤患,就猝不及防的喃喃自语:
“什么啊,那个有着银色眼睛的‘尼昂’,居然真的就是我认识的尼昂欧文……这可太糟糕了。” 。
松田阵平在隔壁交谈的中途就醒了。
只是他没动弹,保持姿势听了很久,随后才在两名公安谈及自己时,开口搭话。
——自己欠了条命,承诺过要还对方人情的恩人,是与正义、与国家敌对的罪犯。
这一事实像是个恶劣的玩笑。
但肩膀隐隐传来的痛感否决了做梦的可能性,而说实话,松田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只是先前他还抱有侥幸,期盼尼昂不至于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可现在,从公安们的态度,以及不久前他自己的亲身经历来看,这种期盼也毫不例外的破灭了。
——他的恩人,曾经他认为是朋友的人,的确是个对杀人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甚至经验老道的罪犯。
自己肩膀的伤,对方轻而易举从枪林弹雨顺利脱身的身手……
说是职业罪犯也不为过。
“只是让你们失望了,我没有任何情报可以提供。”松田说,“要问我为什么会跟踪尼昂的理由,只是因为我见过他这张脸一面,也知道他的名字,然后鬼使神差就跟了上去。”
松田之所以会跟踪尼昂,不是因为察觉到了什么熟悉气息。
不如说恰恰相反,两个尼昂给人的印象是撕裂般的不同。
一个温和一个张扬。
一个亲切一个绮丽到具备攻击性。
总之,任谁都不会从外貌与形象上,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松田只是恰好见过两个尼昂。
不管是咨询顾问尼昂欧文,还是有着银色眼眸、会在深夜陪走失女孩等家长来接的“好心人”尼昂。
并又恰好因为最近的案子而疑神疑鬼,加上年初怪盗基德的复出刷新了他对易容的认知,松田毫不犹豫地抓住了那零星的怀疑,选择了一探到底。
总结来,可以说是直觉导向。
只是松田的直觉一向很准。
在过去的拆弹生涯里,虽然不算多,但他的确赌过那么几次的命——将生与死交给了运气。
这次他的直觉也一样没让他失望。
——能救下同期的性命,就已经是万幸了。
至于要求更多?
松田绞尽脑汁。
他虽然尾随了尼昂,但碍于对方的戒心,松田根本没有凑太前,只是远远的跟着而已。
自然,哪怕尼昂路途接了电话聊了一段路,他也没听见什么。
仅仅只在尼昂买单离开拉面店,他在对方关上店门冲过去的时候,透过拉面店的薄薄拉门听见了些许对方的声音。
似乎是……
有人催他回去工作?
川上听完松田与尼昂相遇的全过程,叹气:
“……完全没有一点有用的消息,想也知道,琴酒和巴罗洛重新搭档,敢催他又总是拿他没办法的,也只有琴酒,而琴酒并不是BOSS的护送队,这又绕回了原点。”
松田:“抱歉啊。”
川上忍不住催促:“再努力想想,哪怕只是自己的推测,以你在搜查一课的表现,脑子想必也不差,加上你曾经和巴罗洛……和那个尼昂接触那么久,你就没觉得奇怪的地方?”
“我不知道你们口中的组织到底是什么模样、犯过什么事,更不清楚尼昂,我是说没有伪装的尼昂原本是什么性格。”松田满脸无奈,“如果你让我拿对尼昂欧文的印象去分析对方,那我只能说,不同之处太多了。”
松田:“比如,尼昂欧文从来不会消极怠工,更不会在职责没结束前擅离职守,而从你的描述来看,那位琴酒已经不止一次对尼昂毫无办法,就说明真正的尼昂,是一贯这种肆意妄为的性格吧?”
降谷零,“等等,你怎么知道尼昂是消极怠工?”
“电话。”松田看见同期的神情,意识到对方似乎有什么头绪,便干脆将细节说明仔细。
——在拉面店时,尼昂的手机虽然静了音,但不止一次传来来电的震动声。
然后也不止一次被挂掉。
为此松田还吐槽了一番,直到手机最后一次响起,尼昂才不紧不慢吃完,拿着手机买单离开,并在门口终于按下接听键。
松田有理由认为是同一个人打来的电话。
毕竟来电动静就没断过。
“……奇怪。”降谷零喃喃自语,“哪里不对。”
川上:“降谷先生?”
降谷零没理他,只是眉头紧皱的思索,并在心底反复凝思:那个巴罗洛,擅离职守,全程不紧不慢?
嗯……
考虑巴罗洛的性格,这也不是他做不出来的事。
曾经身为组织情报人员的降谷零,就从贝尔摩德那听说过对方和琴酒的相处模式——刚加入组织的巴罗洛在和琴酒搭档的那段时间,就时常做完自己分内工作就撒手不干,并把剩下所有脏活累活推到琴酒身上。
而琴酒,也不知道是因为习惯了,还是因为巴罗洛的能力不得不包容,从很久之前开始,就习惯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巴罗洛总不会真正“误了正事”,也不会把自己置入任务失败被处罚的险境。
那个雇佣兵能任性至今,就是因为具有极强的收尾能力。
——就像他再不紧不慢,最终也成功堵在了波本的逃亡路线上一样。
正常来说,巴罗洛会在击杀波本后回去大肆嘲讽琴酒。
但他没有这么做。
巴罗洛最终放弃了追杀。
仅仅因为一道伪造的警笛声,并且还是在松田和降谷都身受重伤的情况,选择了撤退。
原本降谷零就觉得奇怪,只是因为当时状况没有余地深入思考。现在,松田抛出的又一“疑点”,让降谷零重新抓住了当时的思绪。
……明知道琴酒会连续打电话过来代表事情有变,却依旧不紧不慢。
这点用巴罗洛的任性或许勉强说得通,但再加上巴罗洛放弃了灭口这件事,就让情况变得匪夷所思了起来。
根据FBI的讯息,组织内乱是巴罗洛一手挑起来的。
而一个执意要独自对付组织,对FBI的反复招揽嗤之以鼻的独行侠,一个曾经毫不留情在日本掀起大乱的罪犯,绝不可能会对一个公安心慈手软。
——杀了波本,无疑对巴罗洛更加有利。
毕竟如今的组织堪称风声鹤唳,草木皆惊。
这个时候人人自危,生怕自己做错一点事就被怀疑甚至是灭口。人心难测,特别是组织里的人,有些事实真相如何根本不重要,只要上面觉得你可疑,那你就是百口莫辩。
巴罗洛要是不想被意料之外的麻烦干扰行动,他本不该留下这种潜在危险。
不,准确来说,他更不该在琴酒钓鱼执法的时候自行开溜。
琴酒就算再纵容他,身边不也还带着一帮部下吗?
这可和过去不一样,不再是他巴罗洛与琴酒仅两人的组合。
巴罗洛的行为,也不再是琴酒单方面不告发就能完全隐瞒下来的。
那个雇佣兵,不怕琴酒身旁那群部下里有谁看他不顺眼,把他的行为报告上去,以至于前功尽弃?
如果琴酒联系巴罗洛但被连续挂断电话的情况被看见,波本的顺利逃亡对巴罗洛来说就更加致命了:一旦被组织的人察觉到小巷里的交战现场,巴罗洛真的不会被盖上放跑公安卧底,疑似通敌的罪名吗?
就算琴酒不会怀疑他,但其他人呢?
以巴罗洛的脑子,他不该想不到这一步。
除非——
除非有什么理由,让他不需要再考虑、担忧这种事。
……!!
降谷零猛然睁大眼睛,直接伸手撑在床上,用力想要坐起来。
然后扯到腹部的伤口和裂开的肋骨,剧痛让他倒吸一口气。
“降谷先生,你现在还不能坐起来!”川上赶忙把人摁回去。
但降谷却顺势直接死死抓住川上的手,顾不上地大喊:
“就是今天!”
“诶?”
“组织BOSS撤离日本的时间,就是今天!!”
降谷零没有解释。
毕竟黄昏已至,黑夜即将来临,他极其担心在自己昏睡的时候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因此只是焦躁地命令:
“现在立刻派人去FBI的住所!不,去直接要求见赤井秀一,如果他人不在了,就去搜;如果见到人,那就一直拖着对方,直到对方中途要离开。”
“到时候直接放赤井秀一走,派人悄悄跟踪他,暴露了也无所谓,那就强行扣下FBI的部队,要求必须一块行动。”
降谷零心脏砰砰的跳。
高昂的情绪和不断作响的直觉,让他有九成把握肯定推测的正确性。
——巴罗洛将会在今日行动。
——但他不知道巴罗洛的行动地址。
无所谓。
赤井秀一,那个家伙肯定有办法打探到巴罗洛的目的地。
他能见到巴罗洛。
……包括到时候一定会在巴罗洛手中的,那只站在组织最顶端的老乌鸦。 。
黄昏的天空,就如同连绵不绝的山火点着了云层一般触目惊心,连带着给整座城市都覆盖上了一层火红。
车来车往的道路,一辆造型经典的改装保时捷缓缓驶过。
尼昂坐在副驾驶上。
他翘着腿,淡薄的唇叼着烟,没有抽,单纯只是任其燃烧。与此同时,他的手臂搭在了摇下的车窗边。无视被风吹起的碎发,尼昂微微歪着头,静静望着蔓延至天际的汹涌火烧云。
片刻后,在散去的刺鼻混杂着尼古丁气味的白烟中,尼昂动了动胳膊,忽然将一只手伸出了窗外。
“今天是个好天气啊。”
他张开五指,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还带着粗糙的薄茧。
仿佛要触碰那云层的虚幻火海一般,尼昂尽可能将手伸高,嘴角也扬起了笑意,眉眼同样弯起:
“那么汹涌艳丽的黄昏可不常见,多适合作为戏曲的开幕。”
他自言自语的感叹,语气带着明显的愉悦。
显然是爱极了这样的天色。
驾驶位上的银发杀手以为对方在和自己搭话,于是漫不经心的挑了下眉,将注意力稍稍放在了天色上。
琴酒对景色没什么兴趣。
不管是暗不见光肮脏腐败的贫民窟,还是云雾缭绕雄伟壮丽的山峦、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都市夜景,对他来说都是差不多的东西。
但他喜欢借物喻人、借景喻事。
例如他对花无感,却喜欢用花的凋零来暗示一个人的死亡;对白鸽没兴趣,却喜欢用白鸽的死来暗示白道的无能。
同理。
尼昂眼里如同汹涌山火的云层,在琴酒眼中却像是漫天的血色。
黄昏时刻,在日本文化里是不祥的,属于恶徒、属于百鬼狂欢的时间。
血色,也恰恰是他这样的恶徒最为之沉醉的东西。
所以琴酒低笑了起来。
他那浅色的冰冷绿眸也随之染上了期待。
——就像是兴奋的野兽,在因为狩猎本能而蠢蠢欲动。
他说:“确实,这是个适合见血的好天气。”
琴酒心底补充:是处决叛徒的好日子。
保护作为组织大脑的首领,处决掉扰乱组织未来的叛徒,平息组织内部的一切混乱。
然后回归过去的平静。
……并在把尼昂推到新任高层的位置上之后,让组织那漆黑的荣耀越发辉煌。
琴酒手稳稳搭在方向盘上,驾驶着爱车朝尼昂所说的目的地前进的同时,这么计划着未来。
并在中途转动目光,悄无声息看向了副驾驶尼昂的侧脸。
雇佣兵仍旧望着窗外,凝视着那绚烂的云层,没有半点开口和琴酒搭话的意思。
而这个角度,让尼昂那雕塑般挺立的绮丽五官更加清晰,而那夺目到极具攻击性的眉眼间,张扬傲慢依旧不曾褪色。
——尼昂会做得比任何一个高层都出色。
对组织忠心耿耿的杀手毫不怀疑地想到。
——不同于灰雁、斯米诺、朗姆那几个吃里扒外的叛徒,也不同于其他那些被杀的无能废物高层。
——除了性格太顽劣之外几乎没什么缺点的尼昂,在拿到实权后只要稍稍比过去更加用心,就会让组织更加强大,比往昔更加固若金汤。
依然没有想过对方背叛的可能。
因为金钱,自由,奢侈品,权利,甚至是刀尖血海的刺激……
组织能给予尼昂作为雇佣兵所追求的一切。
于是,琴酒很自然的随着事态发展而做出了改变。
比如说:越发注意帮尼昂清除阻碍。
像是帮尼昂的任性行为扫尾兜底,隐瞒对方擅离职守的事,如果实在隐瞒不了,也会敲打警告知情的目击者。
他一切都做得悄无声息,从不声张,但这不妨碍琴酒怀疑这是不是尼昂算计好的。
在高层缺位的状况下,尼昂在组织的未来肉眼可见的无量,琴酒只要还忠于组织,就必然会保护尼昂——以尼昂的智商,能推测出这一点,并开始越发肆无忌惮,琴酒一点都不稀奇。
但琴酒无所谓,也并不在乎自己被尼昂吃准、利用的这件事。
因为对方是他的私心。
又恰好与他的职责、与他赖以生存的世界,走在同一条道路上。
虽然是私心,但琴酒不需要对方给予什么回应。
虚伪,任性,果断,傲慢,肆意妄为,甚至是对他人毫不留情的利用……
尼昂只需要继续这般冷漠危险,继续看似滥情实则寡情下去,并走在组织的道路上,就足够了。
只是。
私心与职责完美融合的结果,不可避免会酝酿出更多的设想。
【高层的反叛,是首领掌控不足与能力下滑的体现……】
【BOSS老了。】
【虽然不清楚BOSS的具体岁数,但从贝尔摩德的含糊消息,以及组织年复一年对医学研究的投资与重视来看,他必然是个年迈到惊人并且身体状况欠佳的老者,并且至今还没有明确可以接班的人。】
【而返老还童、倒流时间的研究到底是几十年来都没有什么成果,考虑BOSS的状况,对方能够等到的概率太小。】
【如果说万一……万一有需要挑选继承人的时刻的话。】
琴酒忠于组织本身,而不是忠于某个人。
首领是组织存在、发展必不可缺的角色,所以他会自然而然的成为首领的护卫。
但这种认知的根本,仍旧是组织至上,而不是因为首领本身。
所以,哪怕琴酒绝不会造反,也绝不会与叛徒同流,甚至能够随时为现任首领献上生命——也不妨碍在不可抗力导致的首领更替时,选择支持另一人上位。
因为现首领的岁数及身体状况,思考这种事并非没有必要。
而换做早期,琴酒大概会支持朗姆这个二把手。
但在朗姆被盖上“叛徒”的标签,高层也大批背叛与死亡的当下,琴酒如今还能想到的符合条件的人,就只剩下了一个。
……奇妙的为之感到期待。
银发的杀手甚至不自觉的思考设想成真之后,他自己是否会难得把对组织的忠诚,同时寄托于一人身上。
答案没多久就得到了。
毕竟私心与职责能够好运的并肩而行的结果,是如此明显。
——仅仅只是设想二者合二为一的可能,大脑深处便自然产生了愉悦感。 。
可感情是会蒙蔽大脑的东西。
世界上也没有那么多立场与私心毫不冲突的幸运儿。
太过美好的设想,总是喜欢在现实中破灭。 。
组织BOSS撤离日本的计划,在晚上七点三十分。
距离现在,还有一个多小时。 。
对尼昂来说,支开伏特加以及其他人,单独把琴酒约出来,是件特别简单的事。
他甚至可以不解释什么,就这样直接把命令下达下去:
“让伏特加带队去另一边,把杂碎处理掉吧。”
“而杀死藏起来的灰雁和斯米诺,我们两个人就足够了。”
以发现高层叛徒“灰雁与斯米诺”的踪迹为理由,轻而易举的让琴酒听从了尼昂的安排。
甚至没有多问哪怕一句,便让伏特加和基安蒂几人各自率队,按照尼昂给出的情报去处决叛徒势力。
而他本人,则是直接驾车往尼昂给出的地址驶去。
目的地是靠海岸的郊区公路。
一片寂静,随着夜幕降临,道路上甚至没有除他们之外的第二辆车,连路灯都昏昏暗暗,照亮不了多少前路。
保时捷在公路中央停了下来。
琴酒下了车,巡视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建筑,“你确定灰雁他们在这里?”
他问道,并在推测思考后补上了另一个猜想,“或者说,会路过这里?”
琴酒在思考尼昂是否得到了消息,知晓了灰雁将会在即将到来的某个时间从这条路经过。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就得在附近寻找狙击点了。
并不认为尼昂会出错,银发的杀手甚至已经开始去摸车后箱放着的狙击枪。
然而尼昂却在下车后自顾自的走向了公路护栏边。
他猫一样伸了个懒腰,将衬衫领口的纽扣解开,一边望着道路护栏外与半崖连接的无尽大海,一边语气轻快地回答:
“目标啊……不用担心,大概已经死了。”
“死了?”琴酒一愣,眉头皱起,没明白过来。
他们是来杀死反叛势力的领袖的。
而现在……尼昂说灰雁他们死了?
尼昂解决的?
可如果已经解决了,尼昂让他开车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用了“大概”这个形容词……
琴酒想:是尼昂派了其他人去处理,而带着他来着,是为了以防万一?
——琴酒不知道BOSS撤离的时间和手段,更不知道对方出发的地址。
——所以,他不会对尼昂报出的地址产生怀疑。
——也绝不会知道距离这条公路还有十几公里开外的岸边,有一艘等待多时,准备接到某位年迈老人后,便当即驶向泰国,准备易容换乘飞机转移到欧洲的潜水艇。
尼昂慢吞吞的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等琴酒迈步走到他身边,准备进一步质问时,银眸的雇佣兵忽然笑了起来,歪头搭话了:
“你喜欢大海,还是山林?”
“什么?”
“前面的大海,后面是山林,你喜欢哪一个?”
“你在暗示什么吗?”
“只是好奇罢了。”
琴酒眉头依旧皱着,他盯着身旁的银眸,半晌才回答:“大海。”
“为什么?”
“处理遗体,大海要比山林更加方便。”
十足的杀手偏好。
只要算准洋流方向,便能轻易的毁尸灭迹,将遗体送离这个国家,任谁也找不到死者的身份和犯下案子的凶手。
而山林——土地总是会开发的,再偏僻的山林也可能有旅客路过。而哪怕过了数十年,尸骨也依旧能可能暴露于太阳之下。
所以琴酒会偏爱大海。
在科技越来越发达的时代,海成为了地下罪犯处理见不得光罪证的首选。
“原来如此。”尼昂点点头,“还有一件关于你的事,我好奇很久了。”
“比起这些,任务——”琴酒开口打断,他不明白尼昂为什么非得在这种时候闲聊。虽然也没什么排斥的意思,但琴酒总得先搞清楚情况。
尼昂不慌不忙:“我说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琴酒:“……”
眼睛骤然睁大,大脑也空白了一瞬。
紧接着,无数思绪接涌而至。
……贝尔摩德看够了热闹,把事情告诉尼昂了?
……还是说这段时间的重新搭档,让尼昂终于察觉到了?
……不,原因其次,现在的问题是,尼昂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揭露出来?
还是,这种平静自然的态度。
不祥的预感从心底滋生。
强烈的危机感让琴酒绷紧了浑身肌肉,并本能抬手摸向了自己的枪——并非想要敌对,只是长年的刀尖生涯,让他在危机时刻会下意识想要握住武器。
可与此同时,仿佛猜到了他的打算,面容绮丽的银眸男人忽然抬手抓住杀手的领口,以清晰可见的无害姿态凑上前。
并轻易的吻了上去。
可恶的、让人气愤的、私生活混乱的雇佣兵,会擅长亲吻,似乎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雇佣兵的嘴唇和想象中一样薄,温热的舌尖也和想象中的柔软。
轻易就能让杀手呼吸凝滞,让思维彻底停止,甚至忘记了直觉发出的警报。
或者说,那扑面而来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气息,成为了性癖古怪的家伙激发多巴胺的病态蜜糖。
于是。
在旖旎的亲吻中,陷入感情陷阱的银狼,毫无防备被他明知冷漠危险的“私心”,用藏在袖口的刺刀刺穿了左侧胸膛。
那理论上属于心脏的位置。 。
尼昂从不小看琴酒的反应能力,一丝一毫的杀意都将会让琴酒做出无意识自卫反应。
同理,当着对方面做出摸枪或者摸匕首的动作,也都必然会激起对方杀手本能。
……而和琴酒打起来的话,自己不受伤是不可能的。
尼昂不打算受伤。
那模样太狼狈,哪怕带上了大礼,也不太适合出现在他的小玛丽娜面前。
所以。
他要打断琴酒的思考,创造完美的时机。
一个旖旎的吻,成为了捷径,甚至惊人的有效。 。
软质防弹衣基本不防刺,除非内置有硬质防弹插板。
然而增加金属插板的防弹衣会带来额外的负担,杀手一般来说并不这么选择——毕竟现代发达城市地区,需要杀手近身冷兵器搏斗的概率并不高,远程枪击才是主要威胁。
尼昂很清楚琴酒的防护装备。
所以一把足够锋利的刺刀,他本身具备的可观力气,便成为了琴酒避无可避的劫难。
尼昂:“哎呀……和预想的一样顺利,虽然如此,我果然还是不太喜欢利用感情处理目标。”
用毒,用谎言,用阴谋,用阳谋。
雇佣兵在这种事上基本不会挑手段。只是,尼昂的确因为个人原因不喜欢利用感情。
可他最终还是这么做了。
甚至在抬起头看向受害者时,他脸上笑意依旧不见。
明明能看见杀手那近在咫尺的浅绿眼眸深处难以置信的质问,尼昂眼底依旧毫无波澜。
他反倒是直接抽出刺刀,给予了最致命的创伤,并后退了几步。
琴酒捂着胸口,整个人撑在了后方的护栏上,至今难以置信。
——为什么?
——你怎么可能会是叛徒?
——你为什么会背叛?
尼昂摸出了自己的枪。
这个时候,他已经确信琴酒必不可能再有所反击。
对方摸枪的速度绝不可能有他快,在琴酒想要反击的瞬间,自己的子弹一定会更快一步贯穿对方的要害。
或许是用了不太喜欢的手段,尼昂难得在抬起枪动手时多废话了几句,接着自顾自说道:
“虽然不喜欢这种方式,但目标是你的话,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你死在我手里,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既不用为与所爱之人敌对而痛苦,也不用因为是否背叛组织而感到折磨。”
“啊,灰雁他们死了的事,并不是骗你的,我有九成把握他们凉了,如果有意外,我之后也会去处理掉——想必知道这个,你能走得更加安心,对吧?”
恶劣的,巧舌如簧的,诱人赴死的绮丽恶魔,给出了强词夺理的抚慰:
“这么一想,这还真是我最温柔体贴的一次灭口。”
琴酒死死盯着对方。
他问不出话,而明知道他最想要质问什么的尼昂,也仿佛装傻似的不去回答。
银发的杀手没有去摸枪。
他只是如同濒死的野兽在那大口喘息,身体一点点下滑。
“那么,永别了,亲爱的阿阵。”
尼昂亲昵的说着,眉眼弯弯地果断扣下扳机,打算补上一枪。
而那在瞬间,仿佛回光返照了似的,重伤的杀手愣是避开了子弹。
可垂死的挣扎并未带来生机,而是让他彻底失去意识,落入了身后的半崖,坠入了底下十来米外的大海。
这个高度的无防备落水并不轻松,水从来不是万无一失的缓冲。
例如从百米高空落水,跟摔到柏油路上没有任何区别。十来米虽不至死,但着陆不当,也很容易脑震荡或失去意识。
……加上胸膛被刺穿,身上包括防弹衣在内的布料吸饱水后的负担,以及与组织BOSS的预计航线截然相反的洋流。
与昔日被尼昂刻意放过的苏格兰不同。
这回落海的人,尼昂想不出对方会有任何生还可能。
但是。
……心脏被刺穿,还能爆发出那种力量吗?
虽然尼昂的确有在战场见过心口重创却愣是奔出了十来米才倒地死亡的存在,但这与集中注意力躲开弹道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难度。
尼昂不认为自己会刺偏,他对人体器官的位置很了解,顶多也就是刺到左心房还是右心房之类的区别——而不管这种区别如何,在刀子拔出来的那一刻,生还率便无限趋近于零。
所以琴酒那略显惊人的最后挣扎,让尼昂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但……
“算了,概率太低了,我又不是琴酒那种疑心病。”
尼昂思考了几秒便转身走向了保时捷。
“而且就算出了意外,只要不会打扰我今天的‘宴会’就足够了。”
他坐在驾驶位上,将刚刚的事统统抛之脑后。
随后发动引擎,独自沿着道路继续前进。
第129章 Blood fo……
泰国的海滨城市——罗阿那普拉, 被誉为**和雇佣兵天堂的混乱之地,离日本并不算远。
那座城市并不算多么先进富裕。
资源不多,面积不大, 基础设施与整体建筑都十分陈旧, 除了海景外也没什么特色观光价值, 自然就不怎么出名。
当然, “不出名”指的是谁都可以查询的明面上的知名度。
对于政治家以及地下世界而言,罗阿那普拉的存在感就截然相反了。
堪称全员恶人的本地居民,贪污腐败、堪称装饰品的政客,整座城市的实权长年被四大黑手党组织紧握,连同当地的警察都成为了他们的帮凶。
自然而然,这里遍布着战争与暴力。
甚至应育需求, 出现了“清道夫”一类的职业——他们不仅是打扫街头不明遗体的食腐鸟,还是处决各个大大小小组织叛徒的自由杀手。
这样混乱无人监管的环境,各类洗|钱,印刷, 武器制造及储存, 偷|运, 暗杀等业务,便理所当然在这里展开的如火如荼。
罗阿那普拉成为了黑暗世界的著名“中转站”:这里可以接纳所有肮脏的东西,然后披上无害的外衣,再将其专业的送出去。
黑衣组织知晓其存在, 但没把根须涉及到那。
这是很自然的。
罗阿那普拉的恶名太盛,不仅集聚着恶人,甚至还有CIA等官方眼线潜伏于此的传闻。
把根须扩张到这样的混乱地方,对坚持神秘主义的黑衣组织自然没有半点好处——那里没有投资价值,也没有杰出的企业, 甚至扩张过去了,还会被手段狠厉的地头蛇死死盯住、驱赶。
与黑衣组织的根本利益及目的完全不符。
所以远不如直接把罗阿那普拉当做一个平台,在有需要的时候,通过金钱去收买、雇佣。
反而黑衣组织不缺钱。
而钱,总是在黑暗世界里畅通无阻的。
BOSS乌丸莲耶早就打好算盘。
他用重金分别雇佣了掌握罗阿那普拉实权的四大黑手党,让他们秘密运输不同的“货物”,借此转移这些地头蛇的目光——这同时也是他的二手准备,万一自己动身离开日本的当天不幸被人察觉,追踪到罗阿那普拉的叛徒也会被当地的地头蛇进一步阻碍。
而乌丸莲耶自己,则是通过罗阿那普拉的“快递公司”——黑礁商会的秘密路线,避开所有人抵达最近城市的机场。
黑礁商会,从事见不得光的运送业务,是罗阿那普拉谁都不会主动得罪、屹立十几年不倒、业务水平首屈一指的中立派。
乌丸莲耶找上他们的原因很简单:黑礁商会的公司地址固定,而且成员很少,只有仅仅四位,甚至每次工作都是全员出动——在老人眼里,这就是好控制的表现。
而之所以需要雇佣外人,纯粹是组织内部高层发起的叛乱,让多疑的老人暂时无法再相信陪伴身边之外的其他部下。
诚然,黑衣组织有自己的秘密路线,也有自己的偷渡渠道。
但谁能保证,那些路线现在还是安全的?
这可是高层动乱。
在BOSS明确会离开日本的情况下,那些属于地下社会的隐蔽渠道自然会被监视。
而谁也不知道那些看似忠诚的代号成员……是否仍旧效忠着老首领。
说胆小也好,说神经质也罢。
总之,乌丸莲耶不想赌。
现在的状况,让他在内部一时半会无法确定立场的“自己人”当中,更倾向于相信用钱就能雇佣、并且摸清了底细、实力也足够顶尖的黑礁商会。
——贝尔摩德算是特例中的特例,内乱之后,也就只有她还能从外部被调往BOSS身边。
这种特权,连琴酒都没有。
巧的是,少年时期曾经在罗阿那普拉混过的尼昂,和黑礁商会很熟。
当初安排宫野明美脱离组织时,尼昂就是雇佣了黑礁的莱薇易容成对方,替明美引走了组织追兵并完成了“假死”。
而真正的明美,则是被黑礁的其他成员偷运到国外。
从尼昂当初直接将明美托付给他们的行为来看,就足以说明黑礁商会的能力到底有多么出众。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作为私运方面的专家,黑礁通往世界各地的隐蔽航线数不胜数,甚至还有大量的作战以及甩开追兵的经验,哪怕是尼昂自己,想要追踪他们也极难。
……所以乌丸莲耶的这一招,走得极妙。
黑礁也是生意至上。
哪怕尼昂和他们很熟,也不会指望黑礁会把人交出来。
和雇佣兵相同,黑礁的规模及从业性质,注定他们绝不会轻易出卖雇主,信誉对他们而言是立身之本。
为此,哪怕是与老朋友对立,他们也会为了自己的信誉与报酬,而将老朋友往死里杀。
这并非个例。
罗阿那普拉从事这类地下服务业的,普遍都是这么个作风。
——不管关系多么好,也依旧能够因为受雇不同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互相残杀。
有人因此而结仇,而有的人则是习以为常。
后者在彼此工作结束后,经常毫无芥蒂的坐在酒吧,一边互相大骂,一边拼酒,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当然,前提是他们彼此都还活着。
如果在尼昂不知情的时候,让乌丸莲耶顺利和黑礁碰头,那对他来说,绝对是压倒性的不利。
可惜。
乌丸莲耶的确聪明又警惕。
可他谨慎在了联系黑礁,也败北在联系罗阿那普拉的其他四大地头蛇。
——包括黑手党“莫斯科旅馆”。 。
【巴拉莱卡大姐头,有兴趣来赚一笔巨款吗?】
【我这边有一座见不到底的宝库,而我刚好有通往它的钥匙。】
数日前。
罗阿那普拉。
黑手党“莫斯科旅馆”分部大楼。
穿着暗红色西服,肩头披着老旧空降军大衣,裸露出来的面部与脖子都有大面积烧疤的女人翘着腿,一边敲打着键盘处理着最近的交易,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
“赚钱的事谁不感兴趣?问题是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巴拉莱卡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回答,手头的工作却渐渐停了下来。
……能被尼昂用宝库来形容,想必是一笔相当惊人的财富。
所以她缓缓弯起红唇,抬手把夹着的手机拿住,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到谈话上:
“你会联系我,是想雇佣我的部队去做什么吗?”
【我最近需要有人接应我离开日本。】
尼昂语气轻快又真诚:
【所以希望你们在过来捞钱的路途,能顺带捎我一程。】
“仅仅这样?”
巴拉莱卡挑眉,若有所思:
“接应的事,请黑礁去做不是更好么?还是说你惹上了什么大麻烦?”
黑礁不是什么工作都接的,毕竟他们整个商会才四人,哪怕有莱薇这个战斗力超群的双枪手,和美国海军出身、精通各类军火操作的会长,也双拳难敌四手,难以应付一些大麻烦。
例如会引来军队之类大麻烦的工作,就绝对不会考虑。
巴拉莱卡合理猜测:“难不成……你打算叛逃你加入的那个组织?”
那个神秘组织的情报一向很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比如说他们对叛徒与卧底堪称执着惊悚的追杀,就在地下世界臭名远扬。
除了这件事,巴拉莱卡想不出还有什么状况,能让那个尼昂跑来求助自己。
黑衣组织内乱事件,还没有传到巴拉莱卡的耳中。
准确来说,这件事目前还只被控制在日本范围,哪怕是黑衣组织在国外的支部,也只有极少核心成员知晓具体情况。
毕竟叛乱的灰雁会打压消息,因为他不想要国外的死忠派带人回来救援;乌丸莲耶也会打压消息,因为他多疑,所以不希望国外支部闻讯也升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更不希望有其他存在趁火打劫,
至于FBI与日本公安,那就更不用说了。
……他们想要讨伐组织的同时,也想要吞并组织的财富。
而连其他国家的警方都不打算告知的他们,自然不会让其他犯罪集团轻易掺和进来。
基于这几点,加上事情自发生以来还没过多久,所以世界各地的其他黑手党——那些黑衣组织的竞争对手,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因此尼昂完全可以把这条消息分享给他尊重又喜爱的存在,甚至可以堪称贱卖的,去给自己换取一些微不足道的方便。
【哎呀,不愧是大姐头,这都能猜到吗?】
“毕竟以你的能力,会需要外人支援接应的时候屈指可数,考虑到你加入的那个组织的实力,能让你对外求助,而不是向上申请,怕不是只有这一种可能。”
巴拉莱卡重新变得兴致缺缺:
“一般来说,只要钱给够,我们什么生意都能接,哪怕是和那个组织敌对——但你也知道那个组织的危险性,与他们作对的话,你需要付出的价格可不低。”
“哪怕是尼昂你,也不可能付得起。”
巴拉莱卡显然对尼昂的存款水平有所了解。那家伙压根就不存款,虽然赚的多,但花的也多,流水似的在手里过了一轮就结束。
所以她百分百肯定尼昂给不出让本部满意、让她也愿意带着部下冒险的价格。
【你误会了,大姐头,我并不是想要雇佣你们。】
尼昂笑了起来,低沉的声音依旧轻快友好:
【我只是免费给你提供一个情报,如果你感兴趣,就必然会来日本,我希望你到时候能给我行个方便。】
【相反,如果你听完之后仍旧打算拒绝,那我并不强求。】
“那先说来听听吧。”
【……鸦群内乱了。】
【乌鸦们在互相残杀,领头鸦也即将被击落,在即将到来的某一天之后,这群恶鸟即将彻底分裂崩散。】
银眸的雇佣兵语调平静的像是在讨论天气:
【分裂后的鸦群,实力十不留一。】
“……”
【而你知道的,乌鸦有收集闪亮宝物与各种新奇物品的习惯。】
【撇去那些没有实体的数字财富,现金,贵金属,珠宝,军火……】
【这些就呆在宝库里的东西,随时都可以攻下、搬走。】
【我想,以莫斯科旅馆的规模,不至于因为畏惧一些残党,而放弃到嘴的肉。】
“听上去很诱人,但万一只是种类多,数量不多呢?”
巴拉莱卡压低嗓音:
“我需要你给你知情的不动产整体估个价。”
【我记得我上次在邮轮害你少赚了一大笔钱。】
尼昂眨眨眼,嘴角弯起:
【我非常过意不去,不希望我为数不多尊敬人因此记恨上我,所以,比邮轮那回至少十倍以上的补偿,算是我的诚意。】
邮轮事件那次金额的十倍。
而且,是“至少”十倍。
巴拉莱卡眼睛骤然睁大。
片刻,她笑了起来。
“哼哼……哈哈哈哈哈……”
眉眼深深的弯起,几乎遍布右半张脸的烧疤,都因此被挤出皱纹。
已经不算年轻但依旧美丽的金发女人笑容带着极其危险的味道。
尤其是眼底那旺盛的野心之火,像是漫长凛冬中好不容易嗅到了肉味的西伯利亚灰狼,阴森又渗人。
——蠢蠢欲动。
——贪婪无畏。
“我可太喜欢你了,小尼昂。”
巴拉莱卡愉快地说:
“那么,交易成立,你打算哪天撤离,给我报个时间日期。”
她并不怀疑尼昂情报的真实性。
毕竟尼昂究竟有顽固,又有多么尊敬她,巴拉莱卡再清楚不过。
从十几岁初遇到现在,尼昂就没怎么变过,而这也让巴拉莱卡对他有基本的信任。
再加上尼昂本身的能力……
上次在邮轮,因为尼昂的疏忽,导致与他达成临时合作的巴拉莱卡的目标——那座庞大的美钞山葬送火海、打了水漂。
而一向对失败与亏损容忍度极低的巴拉莱卡,当时之所以没怎么追究尼昂的责任,甚至还顺路捞了他一把,将尼昂和对方当时的同伴琴酒送往岸边,理由便是如此。
——以尼昂的作风,只要有机会,总会给她补偿回来。
尼昂绝不希望给巴拉莱卡留下不好的印象。
里面有很大原因是因为移情。
这个银眸的雇佣兵,因为巴拉莱卡的金发与冷酷危险的气质,而动容不已。
巴拉莱卡对此毫无芥蒂。
甚至在想:这情移得真好啊。
她可太幸运了。
谁会讨厌能带来财富的顽固小子呢?
还是这种,几乎把天价情报免费送上门来,自身也堪称全才,交好绝不吃亏的雇佣兵。
合作达成了。
尼昂当即果断提供了好几个组织的金库地址,可谓诚意满满。
除此之外,还有灰雁与斯米诺,以及其他活着的干部的位置情报。
——黑衣组织的干部,名下有许多财富。
尼昂表示如果大姐头能活捉,那拷问出来的一切东西也能归她所有。他只有一个要求,拷问下手狠点,结束后不要招揽他们,也不要网开一面。
如果嫌麻烦就直接弄死,如果有闲鱼功夫,就留着,等尼昂处理完手头事抽出空回来接手……
然后由他弄死。
——组织的高层,还活着的,一个都跑不掉。
——那全部都是尼昂名单上的目标。
“他们得罪你了?”
巴拉莱卡很是新奇,但很快又自己想通了:
“我真是废话,如果不是那个组织越过了你哪个底线,以你的臭毛病,也不会突然间这么做。”
她不打算追问,也一点都不好奇尼昂为什么会突然背刺雇主。
只是她不打算问,却阴差阳错因为接下来的谈话,而间接性地得知了原因:
“话说回来,如果那个组织陷入内乱,彼此自相残杀,自顾不暇,你应该能很轻易保证自己的安全吧?”
准确来说,巴拉莱卡已经精确猜中黑衣组织的事和尼昂本身有关。
那个心黑起来格外可怕的小子完全有能力做到这种事,可这也让巴拉莱卡越发不解。
如果是这种情况,尼昂想要脱身的机会,肯定多得数不清。
“为什么还需要外人去接应你?”
巴拉莱卡必须问清楚这个。
她需要确定猎物的爪子还有多锋利,才能导致尼昂都不得不求援才能脱身。而这也关系到她怎么制定计划。
【哎呀,请放心,我什么问题都没有。】
尼昂直接打消了她的顾虑: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等我把最后要做的事处理好,随随便便就能走——只是我还需要带上一位身体不便的小小姐。】
【我不打算让她再受什么委屈,所以能找个值得信赖的人捎我们一程,是最舒适安全的。】
“小小姐?”
巴拉莱卡挑眉重复了一遍,她刚想说他又犯了臭毛病,但很快就从尼昂的语气意识到了什么。
不由顿了顿。
巴拉莱卡:“……你找到了吗?”
你曾经说过的,那位分散许久、血脉相连的胞妹。
【嗯,找到了。】
尼昂语气温和:
【到时候我介绍给你们吧。】
【我家小玛丽娜一定也会喜欢大姐头你。】
“就和你一样,在我身上寻找某个身影?”
【哈哈……毕竟我们是兄妹嘛。】
“哼。”
巴拉莱卡语气凉凉,但眼底那由野心之火所带来的危险感,却不由淡下去许多。
哪怕不够纯粹,更多是基于尼昂给他们带来的利益而反馈回去的友谊……但不管怎么说,她也算是亲眼见证了尼昂一路走来的长者,是和对方关系良好,从未撕破脸皮的朋友。
在正事之外且没有利益纠纷的时候,巴拉莱卡并不介意为尼昂的如愿以偿感到一丝欣慰。
毕竟奇迹多么罕见啊。
谁会讨厌奇迹呢?
巴拉莱卡从没想过有一天尼昂能找回自己被卖走的血亲。
不仅是她,连莫斯科旅馆所有和尼昂交好的部下,都这么认为。
因为时间过去的太久了。
因为那个被卖的小孩所处的社会环境与时代都太糟糕。
因为再清楚不过这个世界的黑暗面。
从未抱以期待,所以才会对奇迹的降临感到诧异。
烧疤脸的恶徒头子难得真心地祝福:
“恭喜你了。”
“你可真是个走运的小鬼啊,尼昂。” 。
巴拉莱卡和尼昂商量好了接应时间与地点。
诞生于西伯利亚却流落异国的狼群们再度准备好狩猎,他们盯住海另一侧的岛国,带着必须满载而归的气势。
而作为对尼昂的感谢,巴拉莱卡也反过来给他透露了些许情报。
“说起来,你呆着的那个组织,最近似乎在罗阿那普拉雇佣了不少势力。”
“不仅是我们莫斯科旅馆,还有你知道的三合会……其他人接到什么委托我不清楚,至少我们是运送货物。”
巴拉莱卡出卖的毫不犹豫。
黑手党与黑礁商会不一样,他们不需要顾虑太多。
如果诱惑足够庞大,远超雇主给的报酬,黑手党从不介意毁约去追逐更大利益,或者说,吃两头。
接触黑手党就必然会有这样的隐患。
尤其是像莫斯科旅馆这样的大组织。
哪怕乌丸莲耶从未透露,他们也能通过自己的渠道,在自己的地盘里,打听到其同时雇佣不同人的消息。
当然,在得知黑衣组织内乱之前,这个消息对巴拉莱卡来说没什么用。
而在得知内乱消息后,巴拉莱卡虽然能猜到对方有“祸水东引”的目的,却也没想到那个势力遍布世界各地的黑暗帝国的建立者,会放着自己人不用,跑去雇佣外部势力来脱身。
——明明只要一通电话就能喊来国外的支援,却非得因为各种顾虑,而选择所谓的“隐蔽安全”。
对于信赖身边人更重于外人的巴拉莱卡来说,她很难理解。
换做是莫斯科旅馆内乱,她必然能找到绝对可以信赖的部下,与其一同面对困境,讨伐叛徒。
而非乌丸莲耶那种谨慎到神经质,因为过分追求隐蔽,而显得有些懦弱的做法。
也正因为无法理解,所以一时间无法猜到乌丸莲耶的目的。
因此,巴拉莱卡轻易将这条情报共享给了尼昂。
尼昂当即意识到了乌丸莲耶的打算,并第一时间把黑礁列为了警惕对象。
行动日当天,银眸的雇佣兵在单独带走琴酒时,他以对付灰雁的其他势力为由,支开了伏特加、基安蒂等其他人。
大部分的确是被派去追杀灰雁势力的部队了。
而其中另一小部分,则是毫不知情的,被安排去牵扯黑礁的军用鱼雷快艇。 。
“狗屎,达奇!你接的那个护送任务到底是什么状况!?”
临近日本陆地的海域,一艘军用快艇全速前进着。船尾卷起连绵不绝的海浪,哗啦的水声带着急迫的味道。
那是黑礁商会的快艇。
他们极其熟练的避开了日本的巡视船路线,悄无声息的往与雇主约定碰面的地方前进。
然后在中途,就猝不及防遭遇了追杀。
他们的后方,三艘同样武装到底,完全不输军用规模的快艇紧追不舍。
与此同时,天上还有武装直升机。无数的子弹霹雳间砸落,哪怕全速躲避,黑礁的船也不免被击中,在船体留下焦黑的弹痕。
黑礁的莱薇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去摸船上的迫击炮。
不把那该死的直升飞机打掉,他们的船就随时可能因为损伤而熄火,万一打穿了引擎,或者触碰到了炮弹,整艘船都得一起被炸上天。
船长兼黑礁商会会长达奇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
“一个混血日裔老钱,黑白两道通吃的投资商,因为惹到了日本的极道,所以需要我们帮他脱身……明面上是这样。”
“ F**k你的,你调查的到底准不准?真不是得罪了谁,被下套了吗?”
莱薇大声质疑着:
“通讯设备罢工了,不是设备问题,手机也没有信号,摆明对面用了干扰器、有备而来,这如果不是圈套,为什么我们会被那么精准逮个正着?除了雇主,谁还能泄露我们的消息?”
黑礁的会长达奇回答不出来。
半晌他头疼地回复:“可如果是圈套,这未免也太大手笔了,对方给的订金你也知道。”
光是订金,就足以堪比他们过去半年的收入。
用那么多钱来下套,未免有些太奢侈了吧?
不是自我鄙薄,但达奇完全不认为他们的人头值那么多钱。
“不管怎么样,看来是没法在约定时间内抵达会面地点了。”他看着身后的追兵:“无论这事和雇主有没有关系,追兵的武器规模……都已经超出了想象。”
达奇眼足够尖,经验也足够丰富。做他这行的,不了解军火发展是不可能的。
而身后追逐他们的船,那些武器、设备,那些人数,那些熟练的追杀手段……
已经摸到了黑礁绝不会接的那类工作的底线。
达奇沉思着:
【我们只做一次性买卖,对雇主的私人恩怨可没有兴趣。】
【莱薇说的有道理,这样的追杀绝不可能是巧合,一定是有人知晓了委托详情,并提前收集情报,针对他们做出了对策。】
【内部叛徒的可能性完全为零,黑礁总共就那么几个人,个个他都知根知底。】
【所以……】
达奇自言自语:“下套?我不这么认为,但肯定是雇主那边出了问题,起码对方隐瞒了很重要的东西。”
对方的身份与目的,可能都是谎言,至于惹上的麻烦,就更是没有老实交代。
达奇呼出一口气:“不管如何,这个状况,按照约定抵达接头地点是不可能了,在联系上雇主之前,还是先全力保证自身安全吧。”
莱薇:“你还想着联系雇主?这状况肯定和他脱不开关系啊!”
“笨蛋,这是信誉问题。”达奇说:“这事肯定和雇主有关,但是不是他故意的还不好说,毕竟我真不觉得他在给我们下套,哪怕他肯定隐瞒了很多关键。”
达奇:“而且如果可以,我更宁愿是雇主背刺,这样起码还能知道敌人是谁。”
要是雇主也毫不知情的话……
达奇神色凝重:那能准确逮住黑礁路线与位置的不知名第三方,就实在是让人坐立不安了。 。
夜幕越来越深,天空的乌云遮挡了月亮与星光。
自陆地而来的夜风将人不断吹向大海的方向,也将大海深处的硝烟吹向更远方。
……
郊外连绵不断的山林边界,是一片很荒凉狭小的沙滩。
而包括沙滩在内,这片山林地区静悄悄的,没有半点人烟味道。
这不是什么无人涉足的野外。
不管是森林里足以车辆通过的黄土道路,还是埋没在绿茵深处的木屋别墅,都足以说明这一点。
鲜有人烟的原因,主要是因为这里属于私人土地。
这大片的山林被分成了三份,分别冠在某一户人家的家庭成员头上。当然,是虽然证件齐全,但实际不存在的一家子。
……并且在为数不多的几处道路路口拦上了铁丝网,挂有“私有土地,禁止闲人入内”的标识。
这种私人包山包林的行为,在日本并不稀奇。
毕竟连他们赫赫有名的“富士山”——准确来说是山顶地区——都不属于国有,而是私人的。以至于政府想要开发富士山旅游业,都得每年向土地所有方缴纳百亿元的高额租金。
富士山的惊天地价,是少数中的少数。
日本大部分未开发偏远山林的土地价格,都极其的便宜。
例如最近用材林的价格,就是每10公亩平均四万日元。哪怕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人,想要买一片林地都轻而易举。
多亏这种特殊制度与现实状况,让日本很多看似荒凉的山林都有主人。而一些未登记的,藏在山林深处大大小木屋或别墅,更是数不胜数,外人想要调查,都如同大海捞针。
这里,就是一片最普通不过的用材林。
便宜,廉价,也就只有靠海那部分的地价稍稍高一些。
只不过因为那点点沙滩太过狭小,靠陆地一侧还被山坡半包围着、仅仅只有一个正常出入口,不管是旅游潜力还是渔业价值都排不上档次,所以也贵不了多少。
这样的地形,显而易见的易守难攻。 。
乌丸莲耶撤离时,贴身带着的保镖有五人。
撇去负责给乌丸莲耶易容的贝尔摩德,剩下四人当中,两个是医生兼任护士,另外两个是全身重装经验老道的死士。
人数并不多。
因为乌丸莲耶的目的是神不知鬼不觉撤离,所以必不可能在身边留太多人。先不说引人注目,黑礁商会的鱼雷快艇也是有登船人数限制的
但人数稀少,并不代表他的安保有漏洞。
毕竟除开身边身负重装的贴身护卫,狭小海滩两侧小山坡上还有狙击手和观测员就位。
而海滩唯一出入口通往的山林各处泥土路,那其余三四十个身着先进武装、手持高端设备的护卫队,也正如同无数停留在枝叉,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乌鸦似的,三两成群沿着树林来回巡逻。
这样的布置,一可以保证不会有部队规模的追兵驾车抵达深处,二可以保证哪怕有杀手单枪匹马、以不可思议的运气绕开巡逻,也能在靠近海滩,暴露在空地时,第一时间被狙击手或者乌丸莲耶身边的重装亲卫击毙。
剩下唯一的漏洞就是高空和大海方向。
但高空没有遮掩物,乌丸莲耶待着的厢车内有探测器甚至是对空导弹;大海内则提前安置了雷达与声呐,以此戒备任何陌生船只潜艇。
……堪称面面俱到,万无一失。
这里的所有巡逻守卫,都是一直呆在乌丸莲耶眼皮底下,不曾接触过任何外部的死士。
是组织内乱后,乌丸莲耶在日本里最后能够托付重任的一支武装部队。
而比起用这些人去反击,乌丸莲耶选择把这些死士用于掩护自己逃离日本。
显然来自高层主导的叛乱,让多疑的老人更注重自己的安危。
乌丸莲耶不打算把这些垫后的死士一块带走。
毕竟他没打算放弃日本这块地盘,所以还需要留有人手在这,以便他安全后远程下令指挥,重新夺回旧权。
而留在树林的那些人,不仅是垫后的护卫队,更是老人为此准备的后手。
——乌丸莲耶不认为这些垫后死士会出什么事。
就像他不认为自己的行踪会暴露,不认为叛徒能追踪到自己的位置一样。
他做了充足的准备,所以自信不可能有人能够透过那么多的干扰项精准在这个时间点找到自己。
乌丸莲耶警惕,戒备,多疑,神经质。
但又矛盾的拥有傲慢与自大的特质。
这并不奇怪。
这位可怕的世纪老人,的确有在一番行动后,以傲慢态度对某件事的结果加以评定的资本。
他笃定,只要自己对所有可能性——包括最微小的可能性——都做好应对措施,就绝不会出现漏洞。
他甚至不认为叛徒们能从无数障眼法里精准逮到今日、逮到他的位置,也不认为自己这套天罗地网能派上用场。虽然他的确“多此一举”防备了这一手。
这可怕的神经质和缜密思维,的确让乌丸莲耶骗过了所有人。
反叛的干部灰雁急得团团转,却仍旧抓不到BOSS一根毫毛。
叛党的部下被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调虎离山,距离BOSS真正的位置越发遥远。
乌丸莲耶能想到的,他的确都成功算计、防备了。
除了——
那个他遗漏的真正罪魁祸首。
那个不为人知,藏得极好的死神。 。
一道题,最开始代入的值全错了,哪怕解题思路与公式再怎么正确,也不会得到正确答案。
正如乌丸莲耶。
第130章 Blood fo……
贝尔摩德易了容。
她顶着标准亚裔模样的假皮, 穿着深色系的西装,坐在厚实防弹厢车的一处座椅上。
而旁边,一个专门定制的宽厚真皮座椅格格不入的被固定在车厢后方中央。那个尽显舒适的特质椅子上, 鹰钩鼻的混血老人正面无表情的佝偻着腰背, 双手撑在手杖上端坐着。
他老到有些吓人。
满是沟壑的脸与下陷的眼窝无一不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松弛的皮肤累赘的垂着, 连肤色都泛着蜡黄、覆盖着深一块浅一块的老人斑。
典型的衰老特征。
只是少有老人能够看着比他——组织的创始者乌丸莲耶要更加苍老。
仿佛明明还活着,内里却已经腐烂,仅仅靠着一张松弛蜡黄的皮,包裹着那淤泥般的内在。
贝尔摩德面上不显,心底那让她发麻的畏惧感,却自被喊道boss身边后便久久徘徊, 不曾散去。
……很难说那到底是源于什么的畏惧。
对方的滔天权势?残酷手段?算无遗漏的布置?
还是对方如不死的怪物般赖在人世,仿佛活着的尸骸一般让人惊悚?
或许都有。
贝尔摩德不着痕迹的扫过老人。
对方身上仍旧接着无数的医疗设备探测线,那枯瘦的手臂上吊着针水,长长的输液管连接的点滴瓶里, 装着透明微凉的药液。说好听, 那药是无数研究人员的成果, 说不好听……
那就是把成千上万活生生的实验品扔进榨汁机,在他们的哀嚎中将其血肉生命压榨成泥,再过滤出来,强行移植给行将就木老人的生命力。
贝尔摩德看着那透明药液, 如同看见了自己。
看见自己曾经吞下的药。
看见自己无数次定时定期被抽走的血。
自己血液的分析结果,是否也成为了研究员的实验样本,成为了BOSS或服用或注射的药物中的某一粒、某一滴?
无怪贝尔摩德会觉得乌丸莲耶像是什么吞噬他人生命力的妖魔,毕竟事实也差不了多远。
“BOSS,药打完了, 现在我帮您拔掉针头。”
点滴瓶的药液已经见底,贴身照顾乌丸莲耶的医疗人员迈步过来,一边陈述着状况,一边帮老人拔掉针头。
乌丸莲耶面无表情应了一声,浑浊的眼珠漫无目的地直视前方。
医疗人员:“据检查报告来看,新的药效果很好,您的体征状况非常稳定,未来一周……至少三天内绝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这段时间足以让我们离开日本,抵达国外安全据点。”
“那就按照计划……”乌丸莲耶慢吞吞的抬起一只手,把贴在胸口的几根探测线扯了下来:“把医疗设备全部留在这,等我们走了之后,让垫后的人把东西运回林中的别墅。”
这辆宽大的厢车内,有好几个笨重精密的医疗设备。
乌丸莲耶太老了,他离不开这些东西,但在这种时候,带上笨重的仪器行动,未免太过累赘。
因此,在组织医生的不懈努力下,这几天注射了四五种新药的老人,终于把身体调节到一定水平。
至少,可以在逃亡过程中轻装上阵。
医务人员应了声,并立即动手,去拆卸乌丸莲耶身上连着的医疗设备。老人全身上下总共十根探测线被取下,因为长期输液而埋在手臂的留置针,也同样拆了下来。
等止了针孔的血,鹰钩鼻的老乌鸦转动他浑浊的眼珠子,盯住了一旁的金发女郎。
“贝尔摩德。”
“是,BOSS。”贝尔摩德恭敬又温顺的应声。
“该易容了。”
老人嗓音嘶哑地命令。
贝尔摩德当即起来,拿过一旁的手提箱,将其打开,露出里面各种易容材料。
千面魔女名不虚传。
她能够将青春靓丽的少女易容成老太婆,也同样能够把半只脚踏入棺材的老人易容成身体强健的中年人。
并同时把另一个部下易容成老人的样子,让其拿着手杖,坐在了中央最“安全”的位置上。
【真可怕。】
贝尔摩德收好易容道具,这么在心底无声想到。
【到这个地步,几乎不可能再出什么意外,他却仍旧警惕到这个地步。】
不怕敌人强大,就怕敌人强大的同时,还不会掉以轻心。
魔女感觉心底冰凉刺骨,看不到底的黑渗入她骨髓。
太黑了。
黑到哪怕她因天使的光辉而动摇,因为某个正义感过强能力也的侦探小子而产生了一丝“不切实际”的渴望,也依旧无法真正下定决心,去违背这只可怕的老乌鸦。
她早过了听童话故事的年纪。
太阳底下邪不胜正的口号,与黑衣组织长达半个多世纪繁荣昌盛的事实,让惜命的她无法去孤注一掷。毕竟她从来不是那种大公无私的人,做不到身先士卒,更别说她本质上还是个该下地狱的魔女。
罪行累累的魔女,哪怕冒出了想要脱身泥潭的想法,也不可能与太阳握手言和。
“还没看见黑礁的人?”乌丸莲耶忽然问。
坐在驾驶位的部下当即回应:“没有,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但……海面仍旧没有观测到船只靠近。”
一览无遗的海面,给足了他们观察空间。
乌丸莲耶之所以会提前抵达碰头地点,为的也是这个。视野开阔的海面,遥遥就能看见船只的身影,这样不管有什么变动,都能第一时间察觉。
比如说以快艇的速度,在距离约定时间多少分钟前就该在海面看见船只的影子,万一看不见,就意味着船必然不可能准时抵达。
而不准时……
便意味着异常。
部下:“再等个五分钟,如果到那时还没有看见船影……”
那就必然要考虑最关键的黑礁商会出问题的可能了。
贝尔摩德小心看了眼首领。
做好了一切准备,若是因为黑礁那边出了纰漏,就属实有些滑稽了。
但想想BOSS……
贝尔摩德心说:难保这个多疑症患者不会做好不知道多少手准备。
五分钟后。
海面依旧安安静静。
就在乌丸莲耶脸色越来越沉时,宽敞的厢车内,响起手机来电的动静。
助手拿来手机:“BOSS,是黑礁的会长。”
乌丸莲耶看向自己的替身:“接吧。”
于是按下了免提键,其余人一致保持安静,唯有BOSS的替身在接通后开口,打算质问黑礁商会为何仍未出现。
却仅仅只是开了个口,就被另一端的暴躁谩骂打断。
电话的背景声里,还有呼啸的夜风与哗啦的海浪。
“你们怎么……”
【喂,你***个臭老头,我**绝对要把你的**塞进你的**里!】
是莱薇的声线。
纽约贫民窟长大的恶徒操着一口极其脏的美式粗口,她毫不客气,语气堪称咬牙切齿:
【王八蛋,你最好别让我遇见,否则你就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冷静点,莱薇。】
似乎有人在和她抢手机。
黑礁的会长达奇在电话接通后,反而想明白了。
他一边安抚莱薇、对她解释,一边扭头接过手机:
【既然雇主会接电话,就说明这事应该是第三方指示,喂!快来个人把莱薇拉开一点……喂?喂,老板,是我,达奇。】
【我说,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内部又有谁泄露了消息?为什么会有人精准蹲到我们的路线,开着武装直升机和军用快艇追杀我们?】
达奇言简意赅,先发制人。
替身一愣,下意识看向乌丸莲耶:“……追杀?”
【啊,没错。】达奇,【那绝对是早有预谋的陷阱,我可以肯定不是我们这边出了问题,只能是你那头的状况。】
好不容易击落直升机,搞毁了一艘敌方快艇,并利用日本海上巡逻队摆脱追杀,脱离追兵的信号屏蔽范围。
重新恢复通讯的黑礁会长这么继续道:
【进行委托的时候,你们应该没说实话吧?】
“……”
车厢内所有人都看向了乌丸莲耶。
而乌丸莲耶本人的脸色,也在那一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他死死盯着手机,似乎在思考黑礁话语的真实性。
仿佛猜到对方会怎么想似的,达奇会长也不卖关子,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总而言之,我们有船体的记录仪视频可以证明刚刚的突发袭击,只要不是傻子,任谁都看得出来,那是早有预谋的埋伏——最开始我就说过,我们并不是什么类型的工作都接的,毕竟我们只有四个人,有命花的钱,才会去赚。】
【形态与性能无限逼近AH64但明显有所不同的重型武装直升机,配备了榴弹,机枪,信号屏蔽装置的K90型快速攻击艇……】
【可以说那几乎都些最好用且昂贵的军用规模装备,有些我还没见过,像是未上市或者私人订制的产品,而在往往意味着大麻烦。】
【我们一般是不会接这种类型的工作,老实说,刚刚要是再多一艘快艇或者再多一架直升机,我们能不能脱身都不好说。】
【所以抱歉了,老板,我们的交易到此为止,至于订金,如果你能给出追击者和你们无关的证据,我们会原封不动的退还。】
这话一说,黑礁就摆明不想退订金。
这也自然,他们不搞慈善,方才那起事件,黑礁的炮弹消耗了不少,船体也有明显的受损,急需维修,而且本身这件事也是因为雇主的隐瞒导致的,黑礁自然不会大方的退回订金。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老板你自求多福吧,毕竟我们会被精准逮住,那个不知身份的第三方想必也知道你在哪——那种规模的追杀,目标想必不会是我们这个小小的商会。】
说完,达奇就挂断了电话。
车厢一片寂静。
贝尔摩德连呼吸都屏住了。
……不久前她才为BOSS的算无遗漏而感到恐惧,现在立即就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所惊得瞪圆眼睛。
然而来不及幸灾乐祸,不祥的预感已经先一步占据了她大脑。
贝尔摩德身体僵硬的站着,心跳咚咚传入耳膜。她回想起黑礁会长方才报的追杀者的装备及武器型号,作为情报人员的她,感到极其熟悉。
当然熟悉。
——那都是他们组织行动部队的统一配置。
换句话来说。
追杀黑礁商会的,极可能,或者说百分百就是他们组织自身成员。
那群……野心勃勃的反叛者势力。
乌丸莲耶不在乎那点委托金。
他现在只在乎黑礁透露的情报。
这一情报,让他认定了一件事:自己身边,自己目光所及的眼前,正存在着一个活生生的叛徒。
谨慎到神经质又傲慢到了顶点的乌丸莲耶,因此而有些失控。
他先前的游刃有余,也在此时此刻变成了一通笑话。
目光不由阴森森扫过厢车内的其余人,怀疑的种子几乎是刹那间发芽、长大,化为了投下无边阴影的巨树。
乌丸莲耶焦躁的抓挠自己的脸,把刚覆盖上去的假皮都抓挠的撕裂,可偏偏又没有完全扯下来,以至于他现在看上去像是个画皮鬼,一半是坚毅的人面,一半是阴森扭曲的鬼面。
他想否定这个猜测,毕竟,如果自己身边就有卧底,有灰雁或者其他叛徒的眼线,那么为什么过去数日迟迟没有人抓捕自己?
但他很快就自圆其说。
……说不定,是忌惮自己身边的武装部队呢?
如果直接来抓他,乌丸莲耶绝不会束手就擒,他手下还有一支部队,一支全副武装的部队,硬碰硬,反叛方并不一定能赢。
而且把乌丸莲耶逼急了,他肯定会放下神经质一般“不让任何一个敌人接近自己身边、看见自己模样”的追求,直接下令调动组织在日本地区的行动部队过来保护他。
那些行动成员里面就算有敌人的眼线,也终究属于少数,愿意追随乌丸莲耶的肯定还是站大头。
到时候,叛徒一方很可能会元气大伤,甚至还有不小概率让乌丸莲耶跑了。
这么一算,的确远不如装作中了乌丸莲耶的圈套,任由对方为了追求无伤和隐蔽而躲躲藏藏,并把手头的部下分散出去。
乌丸莲耶越想越是这样,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自己身边已经混进叛徒,对方却迟迟没有动静的原因。
……自己身边那个卧底,就是这般一边让人追杀黑礁商会、断绝他海上逃离的可能,一边让同伙悄然解决掉他安排在树林深处巡逻的部队。
如果知道乌丸莲耶安排在后方树林里的巡逻路线,知道他在海滩两侧山坡安置的狙击手,那么想要悄无声息的绕过亦或者是解决掉他们,并非不可能。
如果黑礁没有摆脱信号屏蔽,并打通电话联系他,乌丸莲耶很可能在毫无所察之际,成为被人瓮中捉鳖的那只鳖。
失去了通往国外的接应,失去了垫后的部下,身边仅仅只有六人还被困在只有单向出口狭小海滩的乌丸莲耶,料理起来可简单多了。
老人浑浊的眼珠子转动着,哪怕易容用的美瞳都遮挡不住他眼底的愤怒。
贝尔摩德骤然对上了老人的目光。
以及……
乌丸莲耶举起的枪口。
而随着他的动作,车厢内其他人,也一同掏出了武器,对准了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几乎是立即单膝跪了下来,双手无害的垂着,满脸满背都是冷汗:
“……BOSS,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做啊!”
乌丸莲耶不语。
他盯着面前的魔女,眼底不复对她的偏爱,只剩下满腔冷酷与怀疑。
贝尔摩德。
只有从外界被调过来的贝尔摩德最有嫌疑。
或者说,只有贝尔摩德身上没有被埋下微型炸弹,性命不直接掌握在乌丸莲耶手中。
乌丸莲耶一向纵容又宠爱贝尔摩德,整个组织最特别就只有这个魔女。老人本以为自己对她了如指掌,觉得这个女人哪怕再不安分,也绝不可能真的冒出不该有的心思,所以哪怕再多疑,也让她成为了仅此一个来到自己身边的例外,因为他认为她的价值足够自己这么做。
……但或许是他太纵容了,纵容出不该有的野心。
老人冷下脸。
正当他想要扣下扳机,击毙贝尔摩德,并下令联系树林内的所有小队让他们提高警惕,并尽快汇聚起来护送他撤退时——
“轰!”
在防弹车厢被突破、贯穿后产生的金属碎片与火花中,轰鸣声如迅雷般劈落。
……12.7mm穿甲钨芯弹,能突破大量轻、中型坦克的外壳。
而这辆外观基本就是房车的交通工具,局限于结构和其他需求,材质显然并未抵达能够防御这种反装甲器材的地步。
于是子弹突破了厢车的外壳。
并未曾因此解体,依据剩余的动能,支撑它继续飞行。
驾驶员的大半个脑袋不幸因此破碎,那模糊的血肉混杂着头骨,已然看不出原貌。
“卧倒!”车内有人喊。
而紧接着,又是仿佛把空气都震碎的枪声。
失去了驾驶员,如同靶子似的一动不动的厢车,被轻而易举破坏了车胎,甚至摇摇欲坠。 。
夜色随着时间流逝,越发幽邃暗淡。
厚厚的云层遮挡了星光与明月,感受着夜风的细微变化,不久后或许将会有一场倾盆大雨。
海滩两侧的并不算高的小石坡顶端,尼昂带着夜视镜,架着一把重型狙击步枪,平稳的打空了弹夹。
容量仅仅只有五发的弹夹,每一发都发挥出了作用。
击杀了驾驶员,击穿了车胎,并击碎了他这个角度能触及的唯一一扇透气窗。
再算准距离,将烟雾弹和麻醉烟弹丢进去。
……如果戴了防毒面具,麻醉烟就不会管用,烟雾弹同理,毕竟护目镜也不是什么很难得的东西。
但人总不会无时无刻都准备的完美。
尤其对方自以为处在铜壁铁墙的保护中,不可能被暗算偷袭,会如马上要上战场的特种兵一般打扮的严严实实的概率,就更低了。
于是,车内的人先后倒了下去。
被抛进来的烟弹效果太好,冒烟速度远超车厢的空气流通速度,因此很快就分布了车内每一寸空间。可车里的人偏偏又不能逃离,方才那发子弹让他们担心从车厢离开后会立即被远距离击毙。
于是拿装备箱里的防毒面具就成为了唯一突破口,偏偏遮挡视线、刺激眼球的白烟又极力干扰了他们的方向判断。
不等摸烟自救,强效的麻醉气体就已经在那短短时刻剥夺了他们最后的机会。
……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前戴上防毒面具,更没有人提前戴上护目镜。
这是自然的。
如果没有黑礁的电话警告,乌丸莲耶一众根本想不到自己会遭到气弹突袭。他们能在层层保护下还穿着极沉的防弹衣,就已经算是很警惕的武装了。
该死的……
乌丸莲耶倒下前,在满车的白烟刺激下,眯着眼睛试图对着金发魔女扣下扳机。
一定是她。
绝对是她。
——那个泄露安保与巡逻布局,藏在他身边的叛徒。
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偏偏在他想要击杀贝尔摩德时,就立即被袭击了?
可是没法扣下扳机。
力气如泄洪般转瞬即逝,不管再怎么拼命挣扎,再怎么因不祥的死亡阴影靠近而恐惧,乌丸莲耶也没法控制自己意识的消散。
甚至连在最后时刻拖叛徒陪葬的余力都没有了。
世界陷入一片漆黑与寂静。
不久。
当车厢内的白烟终于通过车内排气系统与车厢外表破碎的缺口缝隙散去时,里面已经没有任何一个还站立着的人。
沙沙……
皮鞋踩在沙滩上的动静并不算大。
但很快,随着砰砰两枪声响与暴力推拉的动静,厢车的车门被强行打开。
有人走了进来。
来人防毒面具与护目镜戴得严实,几乎已经完全把脸遮挡了起来,如同融化白银一般的眼睛冰冷刺骨。他平静的扫过车内,没有率先走进来,而是抬起枪,将倒在地面的其余人依次击毙。
“砰!”
“砰!”
“砰!”
……
枪声接二连三。
除了乌丸莲耶与贝尔摩德,其他人都被直接一枪打中了头颅。
片刻,在确定了安全后,银眸的男人终于迈步走了进来,他黑色的皮鞋直接从贝尔摩德身边走过,在地面留下了带有鲜血和林间泥土的印记。
没有处理鞋印的打算。
男人弯腰将乌丸莲耶身上的武装和易容卸掉,然后直接把人捆住扛起,带离了这寂静的狭小沙滩。 。
海风吹拂着。
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的雨滴敲打在铁皮车顶上,将贝尔摩德从昏睡中惊醒。
她动了动手指,全身还乏力的厉害,头更是一抽一抽的痛。但很快,鼻尖弥漫的刺鼻铁锈味让她回忆起了什么,不由抬头,看见了满车厢地面的血泊,和被击穿了头颅身体已然僵硬的“同伴”。
“!!!”
贝尔摩德一个激灵惊醒,她惊魂未定,半晌才僵硬的低头,迟钝的检查了一下自己。
除了脸上的易容裂开之外,基本可以称之为毫发无伤。
并且她还在自己身边,看见了一个陌生的手提箱。
里面放着用剩下的易容工具,还有一把枪,一叠厚厚的现金,一张不记名黑卡,一张机票。
机票。
起飞时间是今天早上九点,目的地是法兰西。
金发的魔女明白了过来。
——袭击者放过了自己。
为什么?
不,那不重要。
在发现BOSS失踪不见,以及除自己外的所有同事都死亡后,贝尔摩德就已经没了选择。
BOSS已经认定她是叛徒了。
虽然不知道BOSS怎么了,但如果对方能逃过一劫,她肯定讨不了好。那个老家伙不会再相信她了——哪怕她真的什么都没做。
艰难爬起,蹒跚着拿起手提箱和机票,魔女毫不犹豫做了决定。她逃离车厢,奔向了身后的树林,并直直朝国道方向移动。
她原本还有意躲藏,害怕遇见树林里的巡逻队,然而——
遗体。
遗体。
全部都是遗体。
沿着隐蔽处潜行的魔女,沿路发现了死尸。
都是BOSS的部下,都是巡逻队的成员。然而他们悄然无声的被抹了脖子,而从他们凝固的表情来看,看上去写满了震惊和不解,仿佛是被自己想不到的存在猝不及防抹了脖子。
魔女低头看向了手提箱。
用剩的易容工具,和这种老练的灭口效率,以及让人毛骨悚然的算计能力,让她隐约猜到了什么。
“不会吧……”
她喃喃自语,可只有这一个答案,能解释她为什么独活了下来。
“……”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也不清楚对方为何打破原则做出这种事的动机和目的,但是——
贝尔摩德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期待。
袭击者是抱着杀意而来。
被对方单独带走的BOSS,那个不死的鸦群首领,真的还有可能活下来吗?
如果就此消失,再也回不来的话……
魔女不停奔走。
她没再奔向树林边界的国道,而是原路返回了树林深处的别墅,坐上别墅备用的小轿车。
然后踩下油门,全速的奔离了身后的一切。
直到车速越来越快,距离越来越远,并再也看不见那片树林。
握着方向盘的贝尔摩德,脸上才绽放出那激动到有些吓人的,过于狂喜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
魔女肩头抖动,随后畅快笑了起来。
她毫不犹豫前往机场,似乎并不担心那张机票会是一个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