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祖安娜斯塔西亚看着不速之客们,微微一笑。
吸血鬼大都美貌，但她的美已经到了妖冶恐怖的地步。她的眼睛像紫水晶，神秘而迷人,仿佛能把人的灵魂也吸进去。只是被她这么噙笑注视着,便不由自主想要跪拜,想要亲吻她的裙裾，进而萌生出疯狂的念头：如果一定要注视不及她美丽的事物，不如立刻毁去自己的双眼－－
“不要和她对视！”肯特低喝,顶端呈十字型的长戟尾端在地面一震。
教堂钟声般的一声鸣响,像有肥皂泡震裂,压制全场的魅惑失效。
“还特意找了克制我的圣物，看来你们好好做了功课,”安娜斯塔西亚声如银铃,“即便如此，仅仅集结了那么几个孩子就敢来挑战我，是否太过傲慢了？”
下一刻，压倒性的杀意令画室中的气温陡降。
以安娜斯塔西亚为中心,看不见的凛冽风暴瞬间聚集，而后炸开！
“ace！”
伊芙琳拔剑出鞘。挥剑横在身前时,一个念头飞快略过：剑柄在发烫。
寒风消散,安娜斯塔西亚的视线落到伊芙琳手中的圣剑上：“那是……”而后,她的惊讶加深了些微。
“始祖安娜斯塔西亚，如果可能，我们希望避免与你战斗。”
司各特的语声在四人身后响起，她坦然自若地走到最前方,离始祖只有数步。外面传来更多脚步声。确保画廊后方不会被截道的分队前来汇合了。
“我想,你应该认识这来自谁身上。”司各特从怀里摸出一个天鹅绒袋子,从中一抽，指尖拈起一簇柔软的卷发，栗色。
那个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就是栗色头发。女孩也一样。
安娜斯塔西亚的瞳孔瞬间紧缩。一切与人类肖似的美丽特征如假面般剥落，她瞳仁几乎是一条竖线，面无表情，发出毒蛇吐信嘶叫般冰冷的声音：“你对我的孩子做了什么？”
如果不是肯特再度敲击附带神圣效果的长戟，仅仅是始祖这一刻爆发的震怒威压，就能令所有人因为本能的畏怖动弹不得。
只有司各特没有丝毫异常。年长的女猎人直视安娜斯塔西亚的双眼，背脊笔挺。她像无星暗夜的海面，平静而广阔，张开双臂迎接呼啸的寒潮。因为她无法被冻结。那泰然令同伴都感到敬畏。
“父女俩都很安全。不过，我们当然把你安置在他们身边的使魔消灭了。”司各特甚至微笑了一下，像在谈论共同相识的友人的近况。
始祖震怒地抽气，殷红唇瓣间露出的尖牙存在感暴涨。
副会长不紧不慢地补充：“至少暂时是这样。”
伊芙琳想要发抖。因为太用力，瓦莉亚之剑柄上的纹路硌得指掌生疼。她早该想到的。港城还有别的始祖吗？她当初并未上报目击安娜斯塔西亚一家的事，但接到搜索始祖线索的猎人不止她一人。而要利用对手的软肋不战而胜，肮脏的手段就只有那么几种。
如司各特预言，这场狩猎情有可原，却也丑陋至极。
暗影撞破墙壁飞出去。
“你找不到他们。”司各特淡淡宣告。
索敌的使魔在港城上空盘旋，然而找不到任何熟悉的气息。安娜斯塔西亚唇线扭曲。
室温又开始下降。
司各特冷酷地警告：“这间画廊里发生任何异动，或是召唤同伴，又或是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死去，等候在外面的同伴就会发送信号，你的爱人和女儿就会死。始祖的行动力再惊人，也追不上枪膛里的子弹。”
司各特的笑容里多了一丝凄怆的嘲弄。
“他们的生命和我们的一样，脆弱、不堪一击，失去便无可转圜。希望你考虑清楚。”
安娜斯塔西亚死死盯着司各特，半晌，嘶声低语：“你们想要什么？”
“你的核。”
※
和始祖吸血鬼独处一室是什么感觉？
伊芙琳现在能回答这个问题了。
他们在地下一间狭小的房间里，由地下铁管理室改造而来。
港城地下的铁路网络四通八达，经年累月，遗留下大片废弃失修的通道。猎人们将其改造为布满机关和辟邪圣物的迷宫狩猎场。
安娜斯塔西亚被押送至此。沿途气氛紧绷到极致，但没有发生意外。始祖的人类伴侣和女儿此前在另一个据点，正在送往这里途中。
司各特点名让伊芙琳近身监视他们尊贵的客人。室外当然还有层层猎人驻守。这像是临时安排，伊芙琳猜想是因为刚才瓦莉亚之剑展现的神秘效用。自从被关进这间屋子，安娜斯塔西亚就不止一次盯着圣剑，表情复杂，有嫌恶，也有难以掩饰的抗拒。
但那只是偶尔，安娜斯塔西亚基本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坐在木制折叠椅上。寒碜的环境与安娜斯塔西亚格格不入，她看上去像是被匪徒绑架的公主。以鲜花装饰的草帽在进门时被狭窄的门框撞了一下，歪着停留在她头上，露出丝绸般闪光的银发。
始祖的存在感填满了小屋的绝大部分空间，多余的人只会感到窒息。伊芙琳刚开始像被扔进蛇窝的老鼠，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僵硬地伫在门口。
她为自己的反应感到不耻。但求生的本能在作祟，她还从没和始祖近距离对垒过。即便如此，她这样就称得上现在港城猎人中的第一。司各特刚才与始祖对峙的表现令所有人敬佩无比。她与司各特之间的差距大到惨烈。
伊芙琳心头涌上强烈的不甘。是始祖太强大，还是更优秀的猎人都如司各特那样退后站到更高处？
逐渐地，她习惯了空气中异质的存在，甚至能够偶尔镇定地与始祖对视数秒。
而后，安娜斯塔西亚忽然说话了：“我见过你。”
伊芙琳戴着面罩，没有答话。
始祖仔细地观察她：“刚才，他们叫你ace？我听过这个称号。……啊，劳伦佐。那时你和劳伦佐在一起。我记得你的眼睛。”
寒意几乎将伊芙琳的脊背冻结。她不由自主以沙哑的声音为自己辩护：“我没有告发你们。”
“我知道，”安娜斯塔西亚笑了，那是一个母亲般的、柔和的笑容，伊芙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吸血鬼能对她露出这种表情，“事后劳伦佐报告过。既然他没有杀你，就证明你没有动作。”
伊芙琳沉默须臾，还是问：“劳伦佐是你的－－”
“没有任何血脉上的关系。他受托在那栋房子附近巡逻了一阵。”
“他确实提过一句。”
对话终结得与开始一般突兀。
良久，伊芙琳以惊叹般的语气说：“你愿意用自己的核换取他们的性命。”
安娜斯塔西亚并未被冒犯，反而笑起来。小屋好像都变得更明亮了。
“我已经活得够久。虽然这并非我设想的结局，但为了他们而死－－”始祖的声音低下去，她的视线穿透暗沉的墙面，落到伊芙琳难以想象的远方，“为爱而死，是最理想的死法。”
说这话时，不知历经多少个世纪的始祖吸血鬼脸上有少女描绘美梦似的纯真。
见伊芙琳不说话，安娜斯塔西亚了然微笑：“你不相信人类与我这样的怪物之间能有爱。”
“不－－”伊芙琳见过捕猎者与猎物组成的情侣，许多吸血鬼豢养食粮的方式与人类认知中的亲密关系极为相近。她只是……无法相信。猎手会愿意为了弱小的、可爱的猎物献上自己？
安娜斯塔西亚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悦耳低笑。
“我谈论爱时，同族都会露出无可理喻的表情。和你现在的一样。”
这个说法很古怪，倒好像她和吸血鬼达成了感情观的共识。另一方面，安娜斯塔西亚表现得“太像人”了。伊芙琳不知道怎么反应。
“但不论是谁，人类又或是血族，都有各自对爱恨的独特定义和表现。至少对我而言，吸血冲动可以克服，寿命与族类的差异都可以忽略不计。”安娜斯塔西亚逐渐多话起来，对猎人也愿意敞开心房，平易近人得过分。伊芙琳猜想这才是她真正的个性。如果吸血鬼也有灵魂，那她的一定永远年轻。
若有所思地停顿片刻后，始祖微笑着说：“也许他并没有那么特别，我只是活得太久太疲倦，愿意相信他与我灵魂相契。”
伊芙琳咬了一下嘴唇，忍不住说：“但是，你为他们奉献自己，你的爱人和孩子……未必能够接受。”
安娜斯塔西亚平静地注视她。
可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伊芙琳垂眸，回避与始祖对视。否则她会生出不必要的同情心。
始祖的核对猎人、对所有人类都是必要的。没有足够强力的手牌，不要说胜利，人类方根本没有资格与吸血鬼坐上同一张谈判桌，只能以一代又一代的血肉冲到最前方当盾牌与利剑。
“在猎人之中，你这样的人类不多见。”过了很久，安娜斯塔西亚说。
伊芙琳拿捏不准这算不算称赞。
“怪不得劳伦佐那样中意你。就不久之前，你和他大闹了一场吧？我有印象。”
伊芙琳打了个寒颤。
安娜斯塔西亚被她的反应逗乐了：“啊，也对，那孩子对爱的定义在人类眼里，确实太激进阴森了。”
美丽的、纯真的始祖吸血鬼终于流露出了些微非人的异样。劳伦佐口中与杀意还有食欲可以互相置换的“爱”在她眼里正当合理，只是无法被人类接受而已。
“劳伦佐不爱说话，只有我看见你和他在一起的那天，他少见地很有谈兴，向我描述了你们之前两次的邂逅。”安娜斯塔西亚愉快地眨了眨眼睛，“他在选择词汇上的品味很特别。我记得他是怎么形容你的眼睛。所以我才想起你是谁。”
伊芙琳简直要怀疑安娜斯塔西亚描述的是不是那个劳伦佐了。面对始祖的紧张感不知不觉消退大半，她噎了片刻才说：“我倒是觉得……他在吸－－血族之中，算是很爱和人交谈的那类。”
“他不喜欢混迹在同族中。也许我不如你了解他的那个侧面，”安娜斯塔西亚淡淡道，“他在我们之中，也是相当异常的一个。不论是经历还是个性。”
伊芙琳心头一动：“我猜想他原本来自洲陆。”
始祖宽容地弯唇：“我确实听说过关于他过去的传言。但我没有权利告诉你。”
顿了顿，安娜斯塔西亚美丽得令人战栗的紫色眼睛探究地盯住伊芙琳。
“我们很少有机会听到猎人那侧的声音。所以我很好奇，对于劳伦佐，你是怎么想的？他对你来说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零点后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