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即答:“我想杀了他。”
安娜斯塔西亚沉静地追问:“是想要杀了他,还是希望他死?”
伊芙琳停滞半拍,别开视线:“这两者有区别么?”
始祖没有答话,突然间坐直,瞳仁放大。
半拍后,脚步声靠近门外,锁链解除哐当作响。与始祖对话的时间结束。
房门打开,小小的身影直接冲进来,扑到安娜斯塔西亚身上:“妈妈……!”
“嘘,嘘,小声点,哭什么?你看,我没事,什么事都没有,”银发的吸血鬼将女孩抱到膝上,贴着她的耳畔轻声细语,“别哭鼻子了,好了,薇薇安,……”
薇薇安的眼睛和发色都没有始祖吸血鬼的特征,只有皮肤呈现病态的苍白。
栗色头发的男人站到墙角,凝视她俩的神情与任何一个珍爱家人的人类无异。伊芙琳禁不住打量他,想从他身上找出什么不同寻常的特征。但他看上去只是一个略显文弱的良好市民。这就是选择始祖、被始祖选中的人类。
轻抚着女儿的头发和后背,安娜斯塔西亚抬眸,眼神与伊芙琳相对。她笑了笑,但表情比刚才独处时收敛许多。
女孩循着母亲的视线看向伊芙琳,恶狠狠瞪圆的眼睛里充满敌意。
在这家人的故事里,他们确实是蒙面的坏蛋,伊芙琳想。
薇薇安抱住安娜斯塔西亚的脖子,和母亲贴得更紧。她不会困惑为什么母亲的脸庞不会有健康的血色,皮肤总是比父亲的、身边任何人的都要冰冷。对她来说,这和日升月落一样理所当然。
“给他们一些私人时间。”司各特在门边说。
伊芙琳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她莫名想要透气,见无人阻拦,便一直晃荡到更远处废弃地下铁道的交叉口。死星和肯特正在那里抽烟。死星从来不遮挡脸容,肯特此刻也没戴口罩,但他们看起来都不在意。
伊芙琳和他们互相点头致意,以随意的口气问:“我们的人是怎么接近人质的?他们潜伏那么久,平日里一定非常警惕小心。”
肯特笑开了,他已经很久没那么高兴了:“找了两个混血种帮忙。”
吸血鬼繁殖方式有两种,一种更接近其他哺乳动物的生育机能,诞下的吸血鬼被称为纯血种,力量更强,不会被吸血冲动主宰理智。但生下纯血种的孕期长、对母体消耗极大,也许正因此,据说母亲常常会在分娩后吃掉孩子的父亲,用以补充丧失的血液。另一种则是将人类转化为眷属,以这种方式变成吸血鬼的被称为混血种。
对吸血鬼怀有怨恨的混血种选择猎杀“同类”,便被称为混血猎人。他们很少与人类猎人一同行动,同时也往往是吸血鬼仇杀的首要目标。伊芙琳甚至觉得他们比吸血鬼还要稀少。
如果掩藏身份,混血猎人确实能够假借避难之类的名头接近薇薇安父女下手。
见伊芙琳左右四顾寻找混血猎人的身影,死星声音粗粝地道:“别找了,早溜了。混血的把货送到就跑了,生怕被关在这里一起陪葬。”
“他们更害怕事情败漏后被吸血鬼追杀。”肯特冷静地补充。
死星神色转冷,摩挲着腰间弯刀柄:“呵,都是懦夫。要是我被咬了,我立刻就冲到太阳底下去,死也不会成为怪物!”
伊芙琳没有接话。她回想了一下进入地下铁路后见到的人手布置,忽然发现可疑之处:“之后谁负责把人质送回去?”
肯特和死星都没答话,他们看着她的眼神陡然变得无比古怪。
她不该问这个问题。伊芙琳背后冒出冷汗,无比庆幸自己戴着头罩。她轻笑一声,试图掩饰过去:“司各特除了押送的流程什么都没告诉我。我以为至少要做做样子,另找隐蔽的地方处理。”
“还有地方比这里更隐蔽?”死星锐利的眼神盯住她。
肯特咬着烟斗沉默片刻,缓和气氛似地说:“她还年轻。”
伊芙琳做出被烟气呛到的样子,借机告辞。
她回到关押安娜斯塔西亚一家的小屋外。又多了好几个人,看穿着是来自教会的专家。取出并保存始祖之核需要他们协助。
“能给我一分钟时间吗?”伊芙琳等司各特交接告一段落,走到她身边低声说。
“当然。”
司各特领着她走了很远,转进一条无人的甬道。
伊芙琳回头看了看,直视副会长双眼:“你没有安排人手送他们回家。”
司各特很平静:“你应该能明白为什么必须那么做。”
“不,我不明白,”伊芙琳从来不是个会迎合气氛的人,她直接戳破话语暧昧的那层纸,“坦白说,我不喜欢事情的发展方向。你没有告诉我会变成这样。你知道我对于清道夫工作是什么态度。”
她都有些惊讶于自己声音的颤抖。她深呼吸试图平复语气:“我……不想让手上沾上人类的血。我只猎杀吸血鬼。”
司各特没有立刻作答,她的表情与直面安娜斯塔西亚时相似,平静而冷酷。
伊芙琳知道自己的表现让对方失望。但如果她不坚持这条底线,将目标圈定在吸血鬼上……她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
她可以对柯莱特那样与吸血鬼同谋的人见死不救,但不会主动对他们动手。她在歌剧院利用已经没有活路的人质攻击劳伦佐,但不会让有机会获救的人成为战斗的牺牲品,哪怕他们如勒诺和鲁吉家的人一样卑劣。也许最后的结果相同,但对她来说,有本质上的区别,两者之间的差别必须存在。
“人与吸血鬼的孩子不能留,”司各特斩钉截铁地说,随后略微缓和语气,“她看上去是个可爱的孩子,我能理解你的顾虑。但没有任何人能保证她是否会变成嗜血的怪物。”
伊芙琳挣扎了一下,退让:“那么至少,那个男人……”
“你觉得始祖存活至今,会手上没有一条人命吗?能够接受安娜斯塔西亚、甚至与她孕育孩子的男人绝不会是正常人。到那个时候,死亡对他会是一种仁慈。”
伊芙琳想要反驳。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在司各特大海般平静的双眼注视下,她为自己的幼稚羞耻并愤怒。
“看起来之后的事并没有必须由我扮演的角色,我现在退出。”她解下瓦莉亚之剑递过去。
司各特以劝说兼告诫的口气念她的名字:“伊芙琳。”
“我不会阻止你们,会继续遵守保密协议。但我不想再和这事有任何关系。”
“不要草率下决定。伊芙琳,我希望你考虑清楚此刻拒绝继续参与会意味着什么。”司各特没有将话说得太露骨,但伊芙琳很清楚其中涵义。
在新一代猎人中,司各特独独邀请了伊芙琳。这是来自上层,或者说至少激进派上层的认可和看好。说不定司各特想将她培养为继承人。而她此刻不仅拒绝此番行动的功劳,也永远推开了站到更高处运筹帷幄的橄榄枝。
“你一定觉得我很愚蠢。也许确实如此。答应加入行动时,我没意识到我正在把什么事往身上揽。笨蛋更适合在一线战斗至死。”伊芙琳轻声说。
司各特接过了圣剑,语气有些冷:“我带你出去。”
副会长和伊芙琳一同去而复返,圣剑却回到司各特手里,而后交给主力肯特。这情景耐人寻味,参加行动的众人交换着眼神,没有任何人试图挽留伊芙琳。
伊芙琳知道从今以后,她大概不会收到在场任何人的喝酒或是聚会邀请了。但她原本就几乎不答应这类邀约。
司各特将伊芙琳送到了通往另一片地下铁道网的入口,简单交代了前往地面的路线。
伊芙琳站在原地不动,微笑说:“我无意冒犯,但说实话,我害怕你会在我转身后朝我背后开枪。”
司各特嘲弄地扯了一下嘴角,当先转身折返:“一线狩猎还需要你。”
等副会长的足音也彻底消失,伊芙琳才放心转身前行。司各特给的路线和来时不是一条,更难走,好几个地方标识不清,伊芙琳差点迷路。她几乎要觉得这是一种惩戒了。
等她终于看到前方的天光,已经两个多小时过去。
好冷。靠近地面竟然比地下还冷。伊芙琳看着自己呼出的气凝结成水雾,困惑地驻足。现在明明是6月中。
再走几步,她看着连通地面的陡峭台阶愣住:
厚厚的积雪。
手脚并用地抵达地面,伊芙琳环顾四周。初夏刮起暴风雪,反季节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将开花的行道树与房屋涂成一片风声呼啸的白。
这不对劲。伊芙琳本能地想。必须回总部。
路上几乎没人,私家机车和有轨电车都瘫痪在路边。伊芙琳撬开一辆机车的门锁,艰难地发动引擎。但机车无法适应气温急剧变化,开出三分之一的路程就歇火罢工了。
伊芙琳裹上在后座下发现的毛毯,直接徒步前进。
纵然特殊材质的战斗服勉强可以维持体温,伊芙琳抵达总部时整个人也快冻僵了。
一队猎人全副武装地冲出来,差点把她撞翻。上了冬日防滑链条的机车和货橇轰鸣着远去,她搓着手加快脚步往里走。
总部大厅临时架起好几个炭盆,烟熏缭绕。
伊芙琳咳嗽着寻找更衣室,忽然被人从后一把抓住手臂。
“伊芙琳?伊芙琳……!圣瓦莉亚保佑,你……你没事,我还以为你也去执行任务了。”菲兹威廉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机械性地为她拂掉肩头和鼻尖上的残雪,手指居然有些发抖。
伊芙琳想说话,却冻得有点大舌头:“……怎么回事?”
“全死了,公会的、教会的,留在狩猎场执行某个机密任务的所有人--”青年打了个寒颤,罕见流露出惧色,“所有人都死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18:00照常更新。
世界线收束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