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五个小时,伊芙琳再次来到地下。
半天前她走过的废弃铁路已然面目全非,靠近地面的出入口四壁几乎全被坚冰和冰棱覆盖,大火力的热风机和火盆才熔出一个可供进出的缺口。
伊芙琳沉默地跟在队列攀援绳梯向下。
令人惊讶的是,地下铁路网内部的冰雪反而不及外界严重。反观入口近旁,几乎被大雪夷为平地。她不由猜测席卷全城的六月暴雪源头就是甬道深井口。
事已至此,公会高层公布简要信息,聚集在公会的猎人很快都得知了行动内容是捕获始祖并取出核心。没有人知晓伊芙琳曾经在行动名单上,她对菲兹声称自己在外踩点,恰好被风雪困住。此刻,她自然保持缄默,边前进边听“知情人士”介绍情况。
大约三个小时前,凯伦·司各特全身是血地冲进一座教堂,将始祖之核交给等在那里的对神秘专家。始祖之核在快要到达地面时发生异变,突降暴雪也正是那个时候。
始祖之核被联邦军队紧急护送往首都贤者院,司各特入院抢救。从教会得到联络的第一批猎人则赶往地下,在那里发现了数目惊人的遗体。现场状况极为混乱,流言四起,伊芙琳撞见的那队便是闻讯前去处理现场的第二批人。
沿废弃地下铁路走了约十五分钟后,甬道中的气味陡然发生变化。浓郁到仿佛会从空气中凝结滴落的腥气。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伊芙琳背脊上窜过恶寒。
有那么片刻,这群整日刀口舔血的猎人就站在甬道拐角,像被血腥味的恶兆定身蛊惑。伊芙琳拨开人丛,当先迈开步子。
“上天啊……”
“圣瓦莉亚保佑。”
“呕--”
“老师!!!”
伊芙琳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去年圣诞夜的布伦大街79号。不,这甚至比那惨案现场还要残忍、令人无法直视。劳伦佐对死掉的猎物几乎立刻失去兴趣,并没有摆弄他们,只是泼溅鲜血制造夸张效果。
而眼前的景象散发着超出理性理解范畴的憎恶和杀意。
曾经是猎人的东西散落四处。头,肠道,断掌,心脏,脑白质,脚趾,没有一具躯体是完好的。地上,壁上,天顶上,到处是暗红的血渍,还有夹杂其间的,像是肉泥又像是别的脏器碎屑的东西。
单方面的屠杀现场。
等众人逐渐从最初的冲击中缓过来,先到的猎人分发防护服和工具,而后分担任务,不同小队分别负责不同任务:侦查、现场情况记录、物证保存,当然还有为伙伴收尸。
伊芙琳加入了侦查小队。
数个小时前还活生生的人现在成了凄惨的碎块,伊芙琳心里不可能没有感触。但她没容许自己多想,只是尽可能冷静地、冷酷地观察四周,不漏过任何细节。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很快有人发现了尸块的共同之处。某位死者的学生辨认出来,他老师身上的创口来自死者本人的武器。
死星腰间的那把弯刀随意扔在一段甬道中央。伊芙琳在两步外看到一截断臂,然后是上半身。死星似乎无所畏惧,最后的表情却定格在惊惧的一刻。他被自己的弯刀拦腰砍半。
在靠近那座关押安娜斯塔西亚的房间附近,地面几乎被血液浸透。
小房间对侧是一片原本用作站台的宽敞空间。两位穿教会法袍的对神秘专家死在近旁。这里的血腥味比任何地方都要浓郁,血的颜色也更暗沉。是吸血鬼的血。
一张手术台般的长桌倾倒在地,从中间断开。
伊芙琳盯着它,无法挪开视线。她知道那是什么。安娜斯塔西亚,那个愿意为爱而死、天真地相信人类不至于残杀人类的始祖吸血鬼,就是躺在那上面被取出核、被杀死、迈向终结。
到这一步为止计划应当成功了。毕竟司各特带走了核。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脚下踩到硬物,伊芙琳俯身,捞出了手术刀样貌的银色利刃,不止这一把,整套十二把散落在附近,应当是长桌被掀飞的时候跌出去的。伊芙琳在桌子后找到了肯特。或者说,应该是他。头部被那柄十字长戟砸碎,已经无法确认容貌。
她在墙角找到了又一具遗体。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猎人,深受司各特倚重。猎|枪跌在身旁,他的眼睛半睁着,明知道这是尸体常有的异变,伊芙琳还是感觉他死不瞑目。
你在死前看到了什么?
她盯着死者变得如玻璃般冰冷无机质的眼睛,转而伸手为老猎人阖目。她动作忽然一顿,转过身说:“来看看这里。他的致命伤和别的不太一样。”
血肉模糊,并不是属于他的猎|枪子弹,也非冷兵器,像是被野兽撕咬。伊芙琳想到了吸血鬼失控时的犯案现场。是因为对这位死者尤为憎恨,才选择用利爪和牙齿吗?
她回过头,试图以想象还原当时的场景。死者的位置和死状……有的明显是在试图逃离时遭毒手,但接近手术现场的这里,更像是被突然袭击。所以袭击者直接奔赴这里?是为了安娜斯塔西亚而来?
就在这时,伊芙琳才想起另一个重要的问题:手术台附近有被血液凝结成快的灰烬,安娜斯塔西亚无疑死了,但是薇薇安父女呢?
※
从首都总部召集的调查队后来也到了,现场工作持续到凌晨。
立刻有人提出假设,这起屠杀的凶犯是“吸血鬼猎人杀手”,那个已经如亡灵般纠缠不知道多少代猎人的怪物。猎人杀手总是会使用对手的武器将其杀死甚至肢解。现场那几近疯狂的杀意是其最好认的签名。
没有人知道猎人杀手的真身,确切说,除了这个始祖级别的吸血鬼确实存在,猎人对其来历和外貌特征毫无头绪。因为与之接触的人全都成了尸体。
然而说不通的是,猎人杀手此前基本只在首都近旁活动,为什么这次会来到港城?还是说凶犯是个模仿犯,以这残酷的方式“致敬”更著名的那位始祖?
还有一点,死者伤口表明,凶犯是左利手。而与猎人杀手相关联的案件现场,并没有这般统一的特征,纯粹是怎么使用被害者的武器顺手怎么来。而港城最有名的、惯用左手的吸血鬼恶徒另有其人。
难道是劳伦佐?他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港城?
握着真相钥匙的司各特还在急救病床上挣扎。所有人都殷切期盼着她能醒来,片刻也好。
接近日出时,到前方寻找凶犯足迹的猎人急匆匆回来:他们发现了一具人类男性尸体,死者身中猎人的银弹而亡。
机密行动最为机密的那部分内容也终于藏不住了。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始祖安娜斯塔西亚为何会被捕获。她与人类结为伴侣,还有个女儿,在本地有多处居所--港城总部接到了这样的绝密侦查报告,放在同一个保险柜里的还有大量跟踪报告书。在港城的猎人公会表面上在为抓捕劳伦佐召集精锐的时候,密探就已经在观察安娜斯塔西亚一家的行动轨迹。
绑架人质确实称不上光彩,凶犯异常残忍的手段似乎有了解释。
猎人杀手得到同胞死讯,将参与行动的猎人以残忍的手段杀死。司各特能带着始祖之核离开已经是奇迹。
至于始祖与人类的孩子,下落不明。
※
伊芙琳回到地面上时太阳高高升起。冰雪开始融化,她在日头里站了很久,依然感觉骨头都是冷的。
她不能傻站在这里,有很多事必须去做、必须调查清楚。但是她首先得洗掉身上的味道,再睡一觉恢复体力和精力。伊芙琳迷茫地看着阳光下白得刺目的雪。她暂时不想去公会,但又不知道还能回哪里。
过了好一会儿,伊芙琳才意识到身旁地上有另一道倾斜的倒影。
抬头,她看进菲兹的茶色眼睛:“干嘛不叫我?”
“看你想事情想得太入神,怕打扰你思路反而要吃你一拳。”青年一如既往地说着没营养的俏皮话。但他的声音里也有藏不住的疲惫。
两人默默无言地对着夏日雪景站了一会儿。
“其实还挺漂亮的。”菲兹突然说。
“嗯。”
“你什么时候出院的?”
伊芙琳愣了一下。她都快忘记昨天这个时候她还在圣巴特勒缪的病床上,听查房的主治医生训话般的聊天。她和菲兹在总部的相遇时机糟糕,当时根本无暇顾及他们在追捕劳伦佐那晚一别后就没有见过面,早该有的寒暄一直耽搁到现在。
伊芙琳面不改色地撒谎:“前天。”
“你--”
“伤已经没事了。我觉得在医院多住了至少三天。”
菲兹露出她曾经在歌剧院恍惚时见过的表情,没有笑,眼睛里有晦暗的情绪在燃烧:“我以为你至少会和我报个平安。关于你的一切消息,我都是经他人二手得到。”
伊芙琳第一次庆幸圣巴特勒缪医院规章严格到离谱:“那医院不允许病人使用电话。真的。”
菲兹似乎也听说过类似的规矩,尴尬地别开脸。
得重启话头。但谁都不想谈刚才在地下看到的东西。
“对了,现在你住在哪?”
伊芙琳迟疑了一下:“再找个安全屋……”
“首都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公会的安全屋肯定不够用了。”菲兹的声音忽然低下去。他咬牙深吸气,以决斗般的架势转向伊芙琳:“现在这种局势独自行动不安全,也许那怪物还在港城。你……要不要来我这里住几天?”
作者有话说:
与此同时,港城恶性犯罪kpi之王·劳伦佐正在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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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几章联动了同系列短篇提及的事件,但没看过也不会影响剧情理解。那个短篇毕竟是好几年前随便写的,行文和结构都颇为粗糙。看过的友友们也不用担心看到重复桥段。同一件事在不同相关者眼里,侧重和叙事会有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