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温其如玉(十六)
百里瑛感慨片刻,随后便见魏明扬接过气息越发微弱的裴娇。
魏明扬正色道,“我已联系宗门,马上就会有飞行法器前往此处,我会努力保住她的性命,撑到回宗门救治。”
林倾水蹙眉道,“明扬,顾景尧没死,仙盟花了如此之多的精力,搭上了无数条性命,这邪魔居然还活着……”
林倾水攥紧了手心,便连她所敬爱的师伯,也死在了剿灭这魔头的战役之中。
想至此,她看向裴娇的目光也逐渐警惕起来,“为何裴宁的侍从会是这个邪魔,她去了雪域,后来身边便多了这样一个侍从。你说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魏明扬微微一怔,陷入了沉思。
他缓缓摇了摇头,“无论裴师妹知不知道此事,她今日救了我们大家,这都是有目共睹的,先将她救治好,此事往后再议。”
裴娇发觉,死亡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可能也是因为经历过第二次的缘故。
像是走马灯花过了许多场景,许是因为受到神树影响的原因,她看见了楚梨跟宗明走后的过去。
楚梨的性子冷淡不羁,加上起初对妖族的憎恨,初入永夜城时便不受欢迎,与此处的妖族有过许多矛盾。
后来被别有用心的人算计引去不归林,在林中久久找不到出路。
她害怕地蜷缩在了林中一夜,睡醒之时,身旁却多了一个人,纵使看不清,她也能听清宗明的声音。
她闷声道,“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宗明温声道,“在城内,每人身上都有特殊的香料,我能通过蝴蝶找到你。”
楚梨微微一怔,城内身份高的妖族是有香料,这点她知道。
只是……
她……也有么?
她并非他族类,难道也算城内的人么?
她抿唇转移了话题,“那你知道如何回去么?”
宗明实话实说道,“不知。”
楚梨愣住,“那你为何……”
他笑道,“两个人呆在这里,总比一个人呆在这里好。我想到你哭鼻子的样子,便想也没想就进来了。”
楚梨握紧拳头,暗暗擦去眼角的泪:“我才不会哭鼻子。”
宗明轻笑道,“嗯,我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小姑娘。我还同弱水渡口的老伯许下承诺,必须要带坚强的小姑娘回去。”
整整三日,宗明带她于黑暗的林中探索。
他教她如何于黑暗中作下标记,如何对付林中的怨魂,如何记住出口。
他说,“若是以后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就躲进这里来,记住了出路,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是仅仅只有我们二人知晓的地方。”
尚未年幼的楚梨捏紧他的衣角,冷冷道,“你才不会不在呢,你整天阴魂不散的。”
宗明失笑着,拨开了不归林迷雾。
裴娇看到这里,总算知道为何在被魔族算计群狼环伺之时,极为重要的灵玉玺会被楚梨藏在不归林中。
为何渡船的老者会说,他曾经度过永夜城的两位城主。
她就这样看着他们的关系逐渐冰释,唇角携着笑的龙族一手牵着女孩,一手像是逗小孩一般往她嘴边递桂花糕。
女孩神情有些冷淡矜持,却不敌他温柔而又不耐烦地催促,迟疑启唇时就被塞了满嘴。
龙族清润的笑声传来,桂花糕香甜的气味弥漫。
女孩面色冰冷地将他的手甩开,可藏在松散发丝间的耳根却红了大半。
她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龙族陪伴少女长大,二人温书习武,花前月下,楚梨也渐渐出落为一位窈窕少女。
这样岁月静好的代价,却是各自将苦衷藏入心胸,将身上的刺自愿拔下。
少女渐渐意识到并非所有的妖族都如同堕妖那般残忍,在日复一日的痛苦心酸与折磨中,心中复仇的火焰渐渐熄灭。
而涉世尚浅的少年龙族表面温和随性,却始终从不敢提及那桩令他时常梦到的灭门惨案。
午夜梦回,那开满梨花的小院和站在一片尸骸血泊中眼神愤恨的女孩成了他长年以来难以忘怀的执念与心魔。
裴娇未曾尝过情滋味,自然不会知晓这其中滋味,只是觉着恍惚。
原来爱一个人,便是甘愿包容一切,包括改变自己。
不知他们二人最后如何了,既然她死都死了,那便祈祷一下牺牲她一个幸福千万家好了。
画面的最后,她望见纷扬而落的梨花中,本该远去的楚梨忽然转过身,深深凝视着自己的方向,薄唇开合之间,似乎在说——谢谢。
谢谢你将他从心魔中解救。
谢谢你的到来,让永夜城不再孤寂黑暗。
在裴娇错愕之时,铜镜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冷不丁响起,“谁说你已经死了?”
顿时心神一阵,所有梦魇的走马灯消失殆尽。
裴娇才像是大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随后,她猛然睁开了眼。
她与床前的温元秋对视,半晌才哑声道,“……师兄?”
白衣男子灰黑的眼底终于带了些光亮,憔悴的面色终是有了些许光亮,“小师妹,你醒了。”
裴娇怔怔看着他,“师兄,我还没死么?”
不应该啊,她不仅受了那么重的伤,甚至还煞气入体。
没死简直就是个奇迹。
温元秋露出一抹笑,“我将师父种了百年的雪莲喂给你了。”
裴娇:“……”
行吧,看来她的死亡只是推迟了一步。
要是被老头发现,她绝对死的更惨啊!!
谁不知道老头在后山最宝贝的就是他那朵雪莲,安置在灵气最盛之地,每日悉心呵护,每夜捧着话本给它讲睡前故事。
裴娇连忙弯下腰捶胸干呕几声,“我看看还能不能吐出来。”
“……”
温元秋见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忍俊不禁道:“师父前段时间去探查魔域的消息,尚未归来。”
裴娇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过师妹,煞气入体是极为严峻的事情,你被送回来时已然奄奄一息,这株雪莲只能暂时吊住你的性命,实则煞气还是侵蚀进了你的体内,甚至影响到了筋脉和识海。”
“若是不管不顾,怕是会后患无穷。”
“我尚未遇见过此等情况,不知如何处理,要等到师父回来询问他,我已然通过灵符通知了师父,他应当会在三日内迅速赶回来。”
裴娇万万没想到,一株如此珍贵的雪莲还救不了她,那不知往后要花多少灵石去买多少天材地宝。
旁人都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是只要侥幸没死就会穷死。
更何况……
她脑海中浮现出立在漫天白色火海中的少年,默默地打了个冷颤。
顾景尧应当是彻底恢复实力了,居然能够调动那毁天灭地的天光焰。
只是恰好禁制发作失去理智,才没有第一时间找她算账。
若是等他缓过来了……按照他那种性子,虽然有血誓的约束,但她可能也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她苏醒的消息传开之时,宗门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而当掌门通传她时,温元秋的面色显然不是很好看。
他看向裴娇,向来温和的神情多了几许凝重,“师妹,我与你一同去。”
裴娇通过他此刻的神情大致知道,此事多半来者不善。
想必顾景尧出现在永夜城的消息已然在整个修真界掀起轰然大波,造成极度恐慌倒是小事,就怕这个喜怒无常的杀神前来报复。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众门派都在思索对策。
裴娇被引路到了宗门内的刑法堂。
她能觉察到周围的人的窃窃私语,天岚宗众人本就对她颇有微词,此番更是许多人落井下石。
“就是她,她先前身旁的那个侍从,居然就是、就是魔域的那位……”
“莫不是她与魔域早有勾结,想要里应外合,背叛宗门?”
“真的假的?她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吧?”
“不然如何解释?雪域之行,可是只有她一人回来……一想到拜她所赐,我们居然和那魔头离得如此之近,我就浑身发寒……”
裴娇恍若未闻,只是参拜了掌门和各个峰长老,见他们皆是面容肃穆,裴娇便垂眸不言。
“裴宁,对于先前发生之事,你如何解释?”
待到堂内趋于安静,掌门率先发问。
不知是不是裴娇的错觉,他看起来似乎更加疲惫了些,甚至在看向自己时目光都有些飘忽不定。
裴娇尚未作答,那位头戴抹额的明悦长老率先不怀好意地开了口,“无需解释,此女本就心怀鬼胎,想必早就与魔域那魔头勾结,欲对天岚宗不轨。”
裴娇沉默一会,目光略有些不可思议:“……原来长老如此看得起我,甚至还认为那位魔头会和我合作。”
不止是明悦长老,此番仍有杨家众人向她施威,灵根受损的杨炜咬牙切齿道,“你这女人在千机谷的时候就和那幕后黑手的妖女交好,还毁去了我的灵根,先前我胞弟杨铭失踪一事,也绝对与你有关,你莫要再在这里狡辩!”
比起他的咄咄逼人气势汹汹,裴娇显得格外平静,“我确实并未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
温元秋目光掠过杨伟,向来温和的面上结出几分冷凝之色,“我愿为师妹担保。”
魏明扬此刻也站了出来,“裴师妹不会是这样的人。”
“魏师兄,你可要好好擦亮双眼,先前不就被这个女人给骗了么?”
“笑话,就凭你温元秋的一面之词,叫我们如何相信?”
“就是,此事事关魔域,必定要严格处置!”
裴娇抬眸轻声道,“既然如此,我自愿退出宗门。”
说实话,她对这个宗门的感情并非很深厚,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归属感,所以也并没有什么所谓众叛亲离的失落与不舍。
唯一不舍的便是老头与她的师兄,可是很显然,若是她继续留在此处,便会拖累他们。
更何况她现在的处境极为危险,顾景尧不知何时便会找上门来,无论是为了保护师父还是师兄,或是为了她自己,她都不该再留在天岚宗。
恰好出了这般事,刚好借此机会脱身,也不会连累旁人。
谁知她愿意做出让步,可其他人却不一定愿意放过她,尤其是杨家人。
“我看她就是心虚了!”
“绝对不能放过这个女人,说不定她也参与了魔域的阴谋!”
“还和她废什么话,直接抓起来好好审问便是。”
杨炜缓缓走过来,扬唇冷笑道,“你若是想证明自己与那些魔族无关,就去刑法堂的清净门灵光下走过,若是敢,我们就相信你是清白的。”
刑法堂的清净门是天岚宗建总以来便一直流传至今的,据说是内含老祖的神魂。
清净门之上的匾额之内蕴含着灵光,但凡有魔族在匾额之下,轻则被灵光灼伤,而修为弱小的魔族便会直接灰飞烟灭。
“不可。”
温元秋率先开口,他是知道裴娇的情况最清楚的人。
那南荒魔君身上携带的煞气已然侵蚀入她的筋脉识海,届时灵光将魔气驱除之时,也会灼烧裴娇的五脏六腑。
魏明扬似乎也看不下去了,毕竟裴娇在永夜城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刚踏出一步时,肩上骤然一沉。
他身后不知何时立着一环带血玉的男人,“明扬,不可冲动。”
魏明扬微微错愕,随后垂头应声道,“是……师父。”
“你口口声声说她与魔域无关,又不让她坦坦荡荡证明自己,莫非已然不是她,而是你们整个藏玉峰,都与魔域有所勾结,酝酿什么阴谋?”
说话的是杨炜身后一位中年人,肤色黢黑,生着四方国字脸,是杨家的家主杨宏文。
饶是温元秋脾气再好也被激怒,他暗暗握上腰侧的剑柄,快速思索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带师妹突袭出去的可能性。
只是这后果,很可能是整个藏玉峰都要从天岚宗中除名。
这时身后的人按住了他欲有所动作的手,温元秋心中的怒气瞬时消散,错愕回眸对上裴娇的双眼。
尚未见小师妹之时,他其实曾听过宗门内关于她的传闻。
说她忘恩负义、蛇蝎心肠的比比皆是,可这些荒唐的流言蜚语在见到她的第一面时便不攻自破。
初入藏玉峰那日,她身穿做旧不合身的月白色长袍,背着竹条编织而成的背篓,从山腰的小路一路走上。
他在这世间见过太多渴求长生渴求力量渴求名利的眼睛。
他其实并没有表面那么好相处,在客气疏离的礼遇中,他不动声色地审视着所有人。
可和她对视之时,却令他心惊地开始审视着她清澈双眸中倒映着的自己。
他的小师妹应当是这修真界中最无欲无求之人,哪怕是哪日修为道义有所长进,被师父多奖励了几枚红糖馒头,她都开心雀跃许久,同时也更加勤勤恳恳。
哪怕嘴上抱怨着师父种种作为,却又能将整个藏玉峰打理的紧紧有条。
这孤寂许久的山峰,因为她的到来平添许多生机。纵使师父不说,他也知晓,他们都一样喜爱小师妹。
正是因为知晓小师妹是个怎样的人,所以可想而知当这些恶毒荒唐的传言加注在这样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身上时,他会有多愤怒。
裴娇看向他,“师兄,没关系的,他们要我试就去试好了。”
她自己的名声是如何倒是无所谓,说她是荒淫无道的女魔头她都能一笑而过。
但是事关于藏玉峰的清白,事关她师父和师兄的名声,她不会允许任何人玷污。
因为他们是在她落魄无依时,唯一收留她的人。
“可是,师妹,你——”
在温元秋阻止之前,裴娇缓步走向天岚宗宽敞刑法堂的清净门石柱之下。
悬梁定高高挂着遒劲飞舞的“问道于心”四字,这乃是天岚宗建宗之处由已然仙逝的老祖亲笔的匾额,尚存于中若隐若现的灵光遍布其中。
裴娇环视一圈,随后道,“魔域在酝酿什么阴谋我不知道,你们如此正义凛然,为天下苍生着想,与其在这里逼问我一个藉藉无名的末流之辈,为何不敢去问问他名扬四海威震八荒的顾景尧或是其他魔君?想必他们知晓的一定比我清楚的多。”
人群里有人涨红着脸回了句,“魔域那个魔头行踪不定,我们如何去何处寻他?”
裴娇扬了扬唇,“是寻不到,还是不敢寻?”
温元秋注视着他看似弱小的小师妹温温柔柔道,“我辈问道,无愧于心,这是当年老祖建宗的初衷,天岚宗也闻名于此。”
“我坦坦荡荡无愧于心,所以今日应你们的要求走过清净门,若是我过不去,便由你们处置。若是我走的过去,那便是你们是非不分,好坏不辨,无能至极。”
比起先前咄咄逼人的他们,她的声线很轻,却字字带血,句句诛心。
“在此刑法堂清净门,有老祖的神魂在上,你们敢不敢让他看看,你们是如何做的?”
刑法堂内陷入寂静可怕的沉默,杨宏文面色阴暗得快要滴出墨来,他还从未被一个小辈如此教训过,当即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无需在这危言耸听花言巧语,我看你是不敢。”
“你若是真的问心无愧,就立在清净门之下一柱香!若是你真的与魔域有所勾结,那便废了你的灵根,赶出天岚宗。”
杨炜更是咬牙切齿地看向她,握拳道,“我以杨家百年名讳起誓,若是你做得到,我杨家无后而终。”
他们之所以敢如此逼问,无非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裴娇被魔气侵蚀的事情,料定她不敢过清净门。
毕竟身染魔气,在这灵光之下每呆上一分一秒,都是蚀骨钻心之痛。
先前杨铭的死与裴娇脱不了干系,虽然他们也知道,很大可能是魔域的那位祖宗干的,但是心中却也不愿承认。
此事也只能找裴娇算账。
裴娇定定注视着他,随后直直朝着清净门之下的金色灵光走去。
瞬时华光大作,在踏入清净门之时,便有一股钻心的疼痛漫入她的双腿之间,她双膝一软,差点就要跪下来。
若是放在平常,只有她一人的时候,她定是会撑不住痛得双目流泪瘫软在地。
可是现在不一样,当着这些人的面,她难得倔强地认为,绝不能露出一丝破绽。
绝对不能给藏玉峰丢脸。
灵光没入经脉,疼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翻滚,直到那灵光漫入她的识海。
她曾听师兄说过,煞气已然侵入识海,因为有那株雪莲暂时压制,所以她觉察不到痛苦。
可是现在她恍若觉得识海中疼得快要炸裂,似是狂风暴雨中的浪潮在不停的击打她的神经,刺耳的轰鸣声叫她视线模糊起来。
她忽然便能理解到,顾景尧发疯之时的感受,那种想要毁灭一切的痛苦与狂躁感,哪怕有着如何惊人的自制力,都无法抵抗。
裴娇想要转移注意力,便主动找铜镜聊天,苦笑着开玩笑道,“你说我现在,是不是也稍微能理解他一些了?”
铜镜轻声安慰道,“其实,他身上禁制触发时所承受的,比你现如今还要重上千倍。”
裴娇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少年失去理智的模样,通红狂躁的双眼与浮现在他狭长眼尾的符文。
虽然有些不道德,但是相比起来,她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并没有那么难熬了。
毕竟她只需要撑过这短短的一炷香,而他要煎熬的却是无数个漫长的日日夜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疼得浑身冒汗,身上皮肤甚至因为灼烧感开始泛红。
眼见一柱香的时间很快便要到了,许多知情的人没想到她竟然能挺过去,而亲眼见过裴娇被煞气贯穿身体的魏明扬和林倾水便更加震惊。
魏明扬不忍再看,掩去眼底愧疚之色,裴娇在为了救人被南荒魔君重伤,如今却被当做成魔域的细作,这何其可笑。
虽然不知道为何师父不让他出面,但是他却不能违抗师命,只能心痛煎熬着隐忍不发。
杨炜面色发青地看着那一柱香快要烧到尾,他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就算你真的与魔域无关,你也害死了我胞弟杨铭,兄弟之情血浓于水,今日就要替他报仇!”
在他话音落下之际,有弟子神色慌张得闯入刑法堂,“不好了,不好了——”
明悦长老皱眉道,“此乃刑法堂,当着掌门的面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弟子面色惨白,嘴唇哆哆嗦嗦道,“不是的,是……”
话音刚落,外边忽的传来一声巨响,震得刑法堂内的石柱都开始发颤,如雷贯耳般叫在场的人纷纷惊愕失色。
空气倏然变得凝固黏稠,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那弟子颤巍巍道,“是那魔头……他打破了宗门阵法,朝着刑法堂来了……”
刑法堂之外,十二根石柱轰然坍塌,群山环抱之下的宗门燃起波澜壮阔汹涌澎湃的白色火焰,一人缓缓从火海中走来,他高高束着马尾,眉目清隽,身着一袭梅红色直襟长袍,像是走马观花的少年。
他幽深的眼底映照着冷漠跳动的火光与众人瑟瑟发抖的模样,这艳丽的梅红显得肤色苍白甚至有些病态,殷红的唇微微上扬的弧度却又为这张禁欲清冷的脸画上了点睛一笔,多出几分锋芒邪气。
当着众人敬畏而又瑟缩的目光,他缓缓走来。
“人是我杀的。”他声线清而厉,像是初春浮在江面的薄冰,令人遍体生寒。
他目光慢悠悠地转向面色发白的杨伟,漆黑的眼底携着揶揄的恶意,似笑非笑道,“现在,你可以替他报仇了。”
第60章 、温其如玉(十七)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杨炜瞬时蔫了下去,他面色发青地连忙后退几步,双腿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顾景尧饶有兴味地欣赏着他恐惧的模样,淡淡道,“兄弟之情,血浓于水,当真令人感动至极,不如我现在就送你下去陪他如何?”
杨炜虽然有所忌惮,但一想到天岚宗如此之多人在场,他的父亲也身侧,定然会保护他,由不得硬气道,“你这魔头好大的胆子,竟敢来我天岚宗放肆——”
下一瞬,四周的白焰暴涨,凶猛地朝着他的方向袭去,杨炜汗毛直立,立刻躲在他父亲身后。
旋即,杨宏文怒喝一声,立刻凝结灵力成屏障,欲要护住他们父子二人。
那白焰轻而易举地穿透屏障,直击被护在杨宏文身后的杨炜,火舌发出“滋滋”的爆响声,似乎在嘲笑他们无能为力的反抗。
杨炜被白焰裹住,倒在地上痛得翻滚,纵使杨宏文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扑灭。
杨炜被折磨的痛苦不堪,失声尖叫求饶道,“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不知道是您,以前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他嘶哑着痛哭流涕,“求求您饶了我吧,求求您饶了我吧——”
顾景尧唇角的弧度多了几分讥诮,目光移向杨家家主,疏懒道,“你们也要找我寻仇?”
杨宏文瞬时挥汗如雨下,他转眼看向宗内的掌门与长老,“掌门,你们难道要坐视不理么!”
谁知方才还在和他高谈阔论的人纷纷躲在了刑法堂的阴影内,就连掌门都像是熟视无睹般侧过了脸。
魔域那些魔君都不敢轻易招惹的疯子,换做谁也不敢做这个出头鸟。
杨宏文暗骂他们到了关键时刻便明哲保身,只得强忍着恐惧,做小伏地道,“都是误会,还请您大发慈悲,饶过犬子这一次,给我们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他当然知道此事若是传出去对他的名声会有多大影响,也有多怨恨才能卑躬屈膝地讨好一个杀子仇人。
可是他也十分清楚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差距恍若鸿沟,现在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若是连他都保不住,那杨家便要绝后了。
那身穿梅红色长袍的少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食指抵唇愉悦地笑了几声,随后他缓缓抬眸,黝黑的眼底却是一丝笑意也无,像是缓缓道,“好啊。”
他掌间浮现一抹流光,一枚空间灵戒浮现其中。
在灵戒上空投出一道虚幻的影像,里边盛放着小山般的灵石,数不尽的仙草药草,品质精良的各式武器法宝。
这是普通人耗尽一生也无法寻求的财富,但凡获得其中一样,便可修为提升一大截,甚至平步青云。
顾景尧眼眸沉沉地将众人隐藏在眼底的贪婪与兴奋一览无遗,修长的五指随意地把玩那枚镶嵌红宝石的灵戒,对着杨家在场的人低语道,“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你们其中剩下的最后一人能获得这枚灵戒,我也放他一条生路,若是不能……那便别怪我没给你们机会了。”
话音落下,他微微扬唇,那枚价值连城的灵戒便从他手中落下,掉在冰冷的地壁之上,被他踩在靴下,发出清脆的一声。
众人微微一怔,随后面面相觑,并未有所动作,只是目光时不时扫过那枚静静躺在地壁上的灵戒。
这……这是要叫他们自相残杀。
而顾景尧也不催促,兀自欣赏着他们纠结犹豫之时面上的神情,直到杨炜的惨叫声划破这份沉寂。
他在天光焰之中挣扎,血肉模糊地痛苦嘶吼着:“你们还在犹豫什么!等着我去死么!”
在死亡的威胁与财宝的双重诱惑之下,有人慌不择路地爬向那枚灵戒,有人出其不料地先发制人,瞬时这些自以为豪的杨家才俊们便纷纷陷入自相残杀。
杨宏文陷入沉默,似乎是默许,也似乎是无可奈何。
魏明扬握紧拳头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目光掠过上方面色惨白的掌门和众长老,刑法堂内鸦雀无声。
他握紧手中的雷鸣刃,欲要上前,这时身后师父的声音再度传来,“明扬,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出去也是送死,不可冲动。”
季青岭眼神森冷,“对付这魔头,需要有万全之策,否则只会白白赔了性命。你忘了那些死去的师伯了么?他们与这魔头同归于尽,也未能带他入地狱。”
“这魔头如此猖狂,必会遭报应,待到今日过后,我便会说服灵渊仙府,开始请上古灵兽阵法对付这邪魔。”
温元秋正在为裴娇输送功力,她方才好不容易撑过清净门,只是体内被雪莲暂时压制的煞气又去而复返。
他冰冷的目光掠过那些杀红了眼的杨家子弟,看着他们为了心中的贪念争夺那枚灵戒,平日里兄友弟恭的假象一朝破碎,迎来的只是更为残忍的厮杀与反噬。
而方才那些口口声声欲要讨伐他师妹的人此刻便隔岸观火,瑟瑟发抖地不敢吭一声,生怕会引火上身。
可真够讽刺的。
他一面为裴娇疗伤,一面暗暗用留影石记录下这一切。
一向肃穆的刑法堂内血流成河狼藉一片,温热的鲜血溅在“问道于心”的匾额之上。
天岚宗内的弟子们瑟瑟发抖,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杨宏文立在血泊与尸骸中,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盯着杨家弟子那死不瞑目的尸首,口中呢喃道,“不是我要杀你的,是你不知好歹要来挑战我。”
“没有我的提拔,你们什么都不是,居然还想恩将仇报,是你,是你的错……”
不知被哪个熟悉的人的尸身绊倒,他颤巍巍地爬向血泊中那枚华丽古朴的灵戒,上边镶嵌着的红宝石散发着妖艳的光泽,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在他快要触碰上之时,玄色的靴子碾压在他沾满鲜血的手上,靴子边缘以暗金丝线绣着的饕餮凶兽张牙舞爪狰狞无比。
他颤巍巍抬眸,对上顾景尧狭长的双眼,对方眸子深邃清冷,像是在居高临下俯视着什么肮脏的秽物,悦耳的声线冷淡而又残酷,如同修罗低语,“急什么,我不是说了么,只能留下一个。”
杨宏文浑身一震,他的目光落在远处不断挣扎的杨炜身上,浑身一震,犹如坠入冰窖。
杨炜一面痛苦挣扎着,一面瞧着他的父亲朝自己走来。
他看见父亲猩红眼底弥漫的杀意,忽然明白了什么,颤声道,“父、父亲……别杀我。”
杨宏文则像是魔怔了般,“你灵根已然被毁,留下对杨家无益,若是我能得到那些数不尽的资源,我杨家定然前途光明,你放心,为父会保留你的神魂……”
杨炜恐惧地摇头道,“不!父亲,你不可以这么做,我是你唯一的儿子了,我不想死,我不——”
话音戛然而止,他便断了气,倒在血泊中。
杨宏文面容扭曲了一下,随后跌跌撞撞地将那枚灵戒捡起,疯癫般将其套在了自己的食指上。
下一瞬,浓郁的煞气从那枚染血的灵戒中直直窜入他的丹田,他痛苦地倒地哀嚎。
他清楚地感受到那抹侵略性极强的煞气摧毁自己的丹田经脉,他不甘地看向顾景尧道,“你出尔反尔!你说过会放过我——”
可当他直视对方幽深清冷的双眼之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只说过会饶他一命,却从未承诺不废他灵根。
“你果然——果然是妖物——”
明白过来后,杨宏文捧着那枚灵戒癫狂地大笑起来。
变成了一个废人,这灵戒对他来说便是烫手的山芋,无用的财宝,更遑论他杨家在外树敌许多年,若是让那些仇家知道……
他笑着笑着,最后直接昏厥过去,那枚红宝石的灵戒闪烁着血红色的光泽,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森白的火焰呈燎原之势,那从火光中走来的少年皮囊惊艳动人摄人心魄,却无人敢正视。
他闲庭信步走入刑法堂,周围的人纷纷自觉地给他让出了道,最后,他停在了温元秋面前。
温元秋警惕地与她对视,竭力护住身前的裴娇。
她面色惨白,露在外头的肌肤泛红一片,痛苦地浑身发颤。
顾景尧看着奄奄一息的裴娇,面色瞬时阴沉了几分,眼底浮现一片幽深的寒意,“你们是有多大的胆子,敢来碰我的东西?”
他的声音落在宽阔敞亮的刑法堂内,带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震慑。
白焰在风中狂舞发出呼啸声,彰显着主人的心中的怒气与不满。
这时天岚宗内那些从始至终都未曾为难过裴娇的人纷纷忍着恐惧道,“不、不是我们,是明悦长老还有她的弟子,说是裴宁与魔域有染,所以要她过清净门。”
“可是我们都知道,裴师妹此番有功,做出许多牺牲甚至沾染煞气,但他们非要小师妹在清净门的灵光下受折磨,我们人微言轻,都是敢怒不敢言,是他们非要为难裴师妹!”
方才亲眼见到杨家父子的下场的明悦长老瞬时吓得瘫软在地,她心里无比后悔,若是知道这个女弟子和魔域的魔头这般关系匪浅,说什么她都不会去为难她。
她颤巍巍地想要解释,却发觉自己已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之下也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
她只能眼睁睁地那充满威压的白焰朝着自己席卷而来,炽热的温度侵袭身旁每一个角落。
纵使她祭出所有的法宝抵抗,也不过是延缓死亡的速度。
白焰烧过天岚宗的连绵起伏的山头,蔓延而过的土地化为一片狼藉。
刑法堂内众长老纷纷哀嚎着倒地不起,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他们纷纷恨不得能跪地求饶。
裴娇在迷茫痛苦之时,恍然间望见那片火焰有朝藏玉峰蔓延之势。
她忽然清醒了许多,想起自己的小院子以及山上老头费心费力种植的灵植,若是被火烧毁,那么往日一切便会毁于一旦。
她费力出声提醒道,“这是我与你之间的私人恩怨。”
大开杀戒的顾景尧垂眸看着她,微微一哂。
他俯下身子捏住她的下颌,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睨着她,“你觉得现在,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裴娇额角布满汗水,她气若游丝道,“我和你走,我帮你解开封魂锁,你答应我离开天岚宗,若是我无法解开,便任由你处置,如何?”
顾景尧定定注视着她,她说话的时候急促地喘息,唇色红润潋滟,甚至能感受到因为他的靠近,她害怕的微微发颤。
可是不知是谁借给她的勇气,竟然也敢与虎谋皮。
他眼眸渐深,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过她下颌光滑的肌肤,心中的杀意稍缓,随后微微扬唇,语气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却又像是掩饰极深的兴奋玩味,“你当真是不知死活。”
下一瞬,熊熊燃烧着的白焰化作张牙舞爪的九头蛇,朝着人群席卷而去。
在众人使出十八般手段逃离之时,那抹白焰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忽然化作虚无,像是一个危及性命的玩笑戏法,空中徒留的热浪似乎正无声无息地嘲笑着他们无意义的惊慌失措。
而立在原地的温元秋,则是满面担忧地望向天际,手中攥着方才裴娇被带走之前迅速塞到他手中的传音符:“师兄,不必担忧,我会安然无恙,照顾好藏玉峰,照顾好我院子里的小睡莲,用了师父的雪莲我很抱歉,帮我和他老人家赔个不是。不过你且放心,我必定每日都会用此传音符给你报平安的。”
·
雪莲的药效过去,裴娇才体会到煞气入体的痛苦。
她像是处于沸腾的丹药炉鼎中,又像是被掷入刀山火海。
她知道自己被顾景尧带走,其实这其中也有赌的成分。
她对顾景尧来说有利用价值,说不定他会有办法救她。
恍惚中觉得周身好受许多,睁眼之时,瞧见大雪封天的奇异景象。
这里是……雪域,她初次见到顾景尧的地方。
雪域本就是魔域与修真界交界之处,其中许多边缘势力会在此扎根占据地盘,除了被修真界排挤的一些罪大恶极之人,还有一些在魔域难以生存下去的小部落。
这些魔族的小部落经常会成为那些被正道赶出堕落为邪修的修士的欺凌对象,时常要交上大笔灵石与女人。
“赶紧的,别墨迹,还差三百灵石,否则今日你们可没有好果子吃!”
弱小的魔族们瑟瑟发抖,轻声道,“行行好吧,我们实在没有资源了,雪域的环境越发贫瘠,求求您网开一面,否则我们真的熬不下去了。”
邪修冷哼一声,“赶紧去,我管你们如何,否则别怪我大开杀戒!”
他见那些魔族们目光瞬时变得惊惧异常,心下颇为满意,却又发觉,他们似乎在看自己身后。
邪修微微蹙眉,转眼望见一外皮厚重狐裘,身穿梅红长袍的俊俏公子,生得剑眉星目,从风雪中缓步走来。
他抱臂扬眉道,“我劝你这个小白脸别多管闲事,哪里来的滚到哪里去——”
风雪声呼啸而过,那邪修忽而瞪大双眼。
风声寂静片刻,鲜血如同点缀的梅花般落在柔软的雪地上,那邪修直直倒下去,再也没能起来。
落雪轻盈地轻吻着公子如墨的眉尖,那些魔族们瑟瑟发抖地看着他朝此处走来。
“叫你们的巫医出来。”
魔族们惊愕的抬起头,面面相觑。
竟然不是要灵石,不是要地盘,也不是要女人??
他们惶然抬眸,却发觉,那温暖的狐裘之中,竟然还藏着一个熟睡的美人。
在他们痴痴地盯着裴娇看时,那红衣公子的面色逐渐阴沉下来,眸中也多了几许不耐,狐裘瞬时合拢,遮住少女娇艳的面庞,他漠然道,“你们是想下去陪那个不知死活的蠢货?”
魔族们瞬时清醒,颤巍巍的目光从雪地中的尸首上扫过,一个激灵便向里头跑去,“好、好的!客人稍等!”
正在算卦的巫医瞧着守门的魔族慌张闯入,“不好了!不好了!巫医大人,外头有一位客人说是要见您!”
巫医垂眸看着手中显露出的卦象,瞬时面露惊讶,随后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
在见到顾景尧的那一刻,他立刻双膝跪地,“不、不知大人大驾光临,这些守门都是族里的新人,不曾见过您真容,还望大人勿怪。”
裴娇半梦半醒间大约也知晓顾景尧似乎在在什么烧杀抢掠的勾当,听这人话中的意思,估计他干的还不止一次,来这儿行风作乱惯了,是这里的常客。
见巫医诚惶诚恐地将顾景尧迎回去,其中一位魔族纳闷道,“这人是谁,我从未见过巫医如此态度。”
稍有资历的魔族半是恐慌半是兴奋道,“你可别说了,这位……这位是魔域那位大人。”
“这位大人其实也算是我们的恩人,每每他来之时,周围的那群人都不敢来欺负我们,若是有不长眼的找上门,惹了这位大人的清净怕是尸骨无存。你们这些天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万万不可怠慢了这位大人。”.
殿内盛放着冰棺,冰棺中沉睡着面容秀美的少女。
巫医擦了擦额角的汗,缓缓道,“这位姑娘被修为颇深的魔族所伤,且煞气入体严重,这煞气不仅侵蚀她浑身的筋脉,还严重损伤了她的识海……”
“我已然用冰棺延缓煞气流转的速度,但,若是、若是不尽早解决,三日后她便会失去神智,七日之后,便会香消玉殒……”
殿内的寒气似乎又重了几重,巫医瑟瑟发抖地打量着面前的红衣公子。
他神情不辨喜怒,良久,缓缓道,“我想听的是解决的办法。”
巫医垂眸战战兢兢道,“一般煞气入体都是无可救药,更别说她体内的煞气来自于修为高深的魔君,唯一的解法,便、便是有修为更高的魔族用自身的血液将她体内的煞气引出洗髓。”
“当然,这只能解决体内的,识海中的更为艰难,可能……可能还要血脉更为尊贵的魔族,进入其识海……”
说至此,他悄然打量了一眼顾景尧。
可是在修真界,识海是修士最为宝贵私密的地方,不会轻易向外人敞露,无论是识海被侵入,还是侵入他人识海,都是危险至极的事情。
若是另一方有何歹心,一着不慎便会神魂俱灭。
一般会向对方敞露识海的,大多数都是信任多年同生共死的道侣,在情到深处之时进行神魂交融。
相当于更高境界的双修,表达爱意之时才会做出的举动。
整座殿内悄然无声,明明是天寒地冻白雪皑皑的景象,可巫医却冷汗直流,满心忐忑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殿内那个沉默的背影。
虽然这位大人不会轻易大开杀戒,但是他是见识过他有多可怕,对他只有敬重,绝不敢怠慢分毫。
半晌过后,那具有压迫力的背影动了动,声音冷淡,“将洗髓需要的东西送过来,不允任何人打扰。”
巫医微微一怔,难以置信地瞥过冰棺里的姑娘。
这位姑娘究竟是何来历,竟然让大人动了这般心思?
躺在冰棺里的姑娘像是软玉雕成的,如海藻一般的墨发渲染在近乎透明的冰面。
她微微蹙着眉,呼吸微弱,姣好的面庞红的惊人,室内虽冷,她却流了许多汗,散发着汩汩的热气。
他垂眸定定盯着她许久,将贴在她额前那抹碍眼的发丝拂去,触到她汗湿的额间之时,指尖微微一顿,随后拂过她簌簌抖动的睫毛。
软软地扎在掌心之中,手掌不受控制般拂过她的面颊,最终落在她润泽的唇珠上。
她的唇色漂亮,像涂了口脂,也像染了她平日里爱吃的桑葚泛滥的汁水。
他指腹不受控制地来回反复地摩挲着她的唇,直到那可怜柔软的唇珠被蹂.躏得泛起惊人的红。
他忽然觉得口渴,明明处于寒气中,却浑身燥.热。
意识到自己的异常后,他眼眸深沉地盯着她,那双黑润的眸子里一半是冷酷的杀意一半是深沉的欲.望。
他的手掌慢慢朝上覆盖,感受着她温暖湿润的气息铺洒在他冰冷的掌心。
前几日触发禁制,他仍记得那时失去理智之时,他满脑子都是她的气息,发了疯地寻找着她的味道。
哪怕及时扼断这种念头,也改变不了她的存在似乎已然成为习惯这一事实。
他很少有情绪失去掌控的时候,或许他该杀了她,而不是为了她口中所谓的解开封魂锁一说去救她。
没了她,他也能去寻解决的办法,更何况,这也许是她的另外一个谎言。
毕竟这个胆大包天的骗子敢在他失去灵力之时对他指手画脚,就足以说明她有多不怕死。
他眼眸中冰冷之色渐深,他应当只是受了血誓的影响,喜欢这具躯体,并且对这具躯体产生了低级的欲.望。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有了不曾有过的情绪。
而这种东西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那么就让她变成没有意识只能服从于他的傀儡便好了,这样便会乖乖听话,死人总比活蹦乱跳的要好掌控的多。
至于血誓带来的反噬,他现在恢复了实力,倒是比以往好应付一些。
在他眼中杀意尽显,手掌覆上她的面庞之时,那双紧闭的眼眸忽然张开,少女被他的手掌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双眸,柔软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眼尾泛着淡淡的红。
“呜……”
他无意撞进她澄澈目光,看见在她干净眼底印着他眼神愈发暗沉的模样,心底某种念头逐渐泛滥成灾,少年清隽风雅的眉眼逐渐变得有些扭曲阴暗。
随后,他的手缓缓从她面中拂过,游移至她毛绒绒的鬓角,最后停留在她脖颈纤细的血管上,他指腹的薄茧令她微微颤了一下。
她还有些懵,似乎搞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但是也不免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对危险的直觉。
透过那层薄薄的肌肤,能感受到血液流动的速度,她的脉搏也快了许多。
像是将雏鸟的心脏握在手中,一下又一下,敲击在他掌心。
他似乎又改了主意。
他这一生,向来只喜欢死人。
可是在她身上,比起失去鲜活化为黄土枯骨,他似乎更喜欢看着她红着眼尾,哭泣求饶的模样。
第61章 、温其如玉(十八)
他目光变幻莫测,最后指尖点在她丹田之处,垂眸淡声道,“若是想活,接下来就忍着。”
裴娇尚不知自己方才在死门关来回走了许多趟,她只觉自己或许烧得不轻,脑内疼得快要炸裂,忽然对上顾景尧黑沉幽静的双眸,心里一惊。
由不得她开口,针扎一般一般的剧痛击向她的识海。
她整个身躯像是失足来到岸上的鱼猛烈地扑腾颤抖了一下。
随后便觉得一股极其可怕具有威压的力量降临至她的识海,她的识海轻而易举地被攻破防线,最为脆弱隐秘的地方就这样毫无抵抗之力地敞-露在他人面前。
她心中惴惴不安,刚生出几分反抗的心思,整片识海却意识到实力悬殊过大,反抗没有什么好结果,直接乖乖地缴械投降,躺平装死不动,仍由那道陌生强大的神识侵-入。
犹如案板上乖乖将自己摆好顺便撒上胡椒的鱼。
裴娇:“……”
想不到比她本人更没志气的,是她的神识。
那抹神识过于残酷霸道,纵使是在她的识海,也像是野兽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
原本藏匿在她识海中的煞气感知到有更加可怖的存在降临,纷纷不安地逃窜,却仍旧被那抹强大而充满戾气的神识纷纷撕碎。
但是被这样强.硬地霸占识海,裴娇并不好受。
她觉得自己像是泡在密不透风的温水里,浑身发热发软,甚至还诡异地脸红心跳,四肢无力快要瘫痪。
无形的灵力鞭.笞着她脆弱的灵台,她竭力忍住不发出声音,屏住呼吸,只是伸手无意识地用指甲划着冰棺,来减轻那种浑身像是过电般的酥.麻的感觉。
可是识海中的各种想法却在尖叫呐喊,企图以这种方式阻止入侵者。
“我绝对是要死了,这应当是什么新的折磨人的方法。”
“他要慢慢折磨我,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脑中浮现这几抹只言片语,灵台便又受到冲击,裴娇浑身一阵剧烈的战栗。
不知被折磨了多久,那抹神识终于大发慈悲地从她脆弱的识海中剥脱而出,留下面色发红双眼没有焦距的她躺在冰棺中喘气。
顾景尧缓缓睁开眼,他的眼型狭长,缓缓睁开之时带着破茧的美感。
他捏住她下巴慢条斯理道,“吵什么。”
语气虽然冷淡,却带着几分餍.足的味道,指腹不自觉地来回摩挲她的下颌,用一种颇有深意的目光打量着她像是被滋润般泛着芙蓉花色的艳丽面庞。
裴娇刚想说自己没有吵,却意识到他指的应当是自己脑中不停呐喊的想法。
他的神识停留在自己识海,想必自己潜意识中的想法都被他听见了。
她懂得不多,尚不知这是什么行为,也不知自己变相得被人“享用”了。
只是觉得自己身体变得有些奇怪,如何形容呢,大约是……变得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并且时不时还会有一阵后遗症。
她的小腿肚子现在还在发抖,四肢竟然疲惫松软得难以动弹。
但是除了浑身酸软脑袋空空的感觉,原先头脑中的阵痛竟然减轻不少。
她后知后觉,原先侵入她识海中的煞气似乎少了些许,他这是在帮她。
她本以为在他恢复实力之后,不是将自己碎尸万段便是留她一命慢慢折磨,没想到最后却也是他出手救她。
她不免想,他这反常的举动,是因为之前她提出来知道封魂锁的解法?所以她还有利用价值?
并且……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修为似乎正在窜窜地上涨。
她当然不知道这是和修为高深的修士神识双修带来的好处,只当是自己经历了一番“磨难”顿悟,所以修为也得到了长进。
她眸中浮现复杂之色,自己的脸蛋便被他掰过去。
他神色不辨喜怒,只是盯着她道,“你方才那么聒噪,导致有几个漏网之鱼尚未清理,得再来一次。”
裴娇心里一惊,连忙像是拨浪鼓般摇头,“不行不行……”
下颌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对上他阴沉沉的目光,她只好慢吞吞地改口道,“今、今天不行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更何况她现在还躺在冰棺材里,要是他一个不乐意,直接把棺材门一掀,给她埋里边了,她才是真的欲哭无泪.
第二日清晨,虽然身上还痛着,但裴娇好歹能下地了。
顾景尧从昨夜便一直不知所踪,他不在这里,她倒是少了些压迫感,就觉得这结满冰霜的大殿也有了几许人情味,甚至还有心情四处逛逛。
她发觉自己似乎处于魔族的一个小部落之中,只是无论是这些伺候的婢女还是守门的侍卫,瞧见她都跟见了洪水猛兽一般,她一要上前去搭话便作鸟兽散。
“……”
这些人怕是把她当做和顾景尧一伙的了。
她真的不是什么可怕的女魔头,她究竟要如何解释。
罢了罢了,就当做清净养伤吧。
裴娇没能解释,最后寻到自己带出来的传音符。
幸好这传音符是从秦文耀那儿敲诈来的,品质比一般坊市里头的要好上许多,不仅能够变幻形态,甚至还能隔上千里万里传音,将影像摄入。
虽说她现在体内还蛰伏着煞气,但裴娇想也没想,忍着痛直接用灵力打入符纸,录用了一段很小的投影。
投影中她看起来活蹦乱跳的,先是和师兄打了招呼,说自己没事,随后询问起师父的情况。
她记得师兄说过,师父是去追踪魔族之事所以尚未归宗。
可是魔域的阴谋至今都尚未浮出水面,南荒魔君为何要占领永夜城,他想利用天明神树的阵法来做什么?
卓念慈狡猾,大仇得报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难以再问。
她莫名心中有些不安,盯着那道传音符发呆,这时外头传来小心谨慎的敲门声。
“客人,可以用膳了。”
用膳?
裴娇有些疑惑,她轻声“嗯”了一声,随后便见有魔族的侍女垂眸端着盛放着琉璃盏的托盘鱼贯而入。
裴娇望见那些琉璃盏上盛放着秀色可餐的精品菜式,她的目光一时之间追随着各式各样的玉盘珍馐,只觉眼花缭乱。
她欲要起身,却被那些侍女们诚惶诚恐地拦住了。
裴娇想问是不是要付灵石,刚准备找储物袋之时,其中一位貌美的侍女讨好道,“客人身体尚未恢复,躺在榻上便可,奴婢会服侍左右。”
从未受过如此待遇见过如此世面的裴娇震惊了,她呐呐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侍女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柔声道,“这本是奴婢的本分,若是客人对奴婢不满,大可责罚奴婢,还请客人让奴婢服侍您。”
裴娇连忙道,“你快起来,我没说怪你,你服侍就服侍吧。”
那侍女毕恭毕敬地为她布菜,纤纤玉指掌着长勺的画面格外动人。
侍女将琉璃盏的透明盖揭开,不断向外冒的白色冷雾弥漫而出。
待雾散去,便见一条点缀着精致葱花姜丝的肥美海鱼,鱼肉还冒着冷气,透着鲜嫩。
侍女用玉箸挑出鱼腹部最嫩滑的肉,蘸取小碟中的酱汁,拂过堆砌冰块的寒气,恭恭敬敬地送到她嘴边。
裴娇很没骨气地瘫成一团,乖乖张嘴让美人姐姐喂给自己。
酱汁浓淡适宜,鱼肉入口即化,鲜味却留在唇舌之中久久不散。
裴娇很久没吃过如此美味的佳肴,顿时只觉自己幸福得快要升天。
她轻声感慨道,“还是魔域的人会享受,正道辟谷不食简直就是酷刑。”
一旁的婢女轻笑一声,她似乎也觉得这位姑娘似乎并无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便主动解释道,“实则,在魔域为了修炼精益求精,许多修士也是辟谷的,我们平日也并无资源准备如此丰盛的佳肴。”
“这鱼名为东白鱼,是生活在雪域厚重冰层之下,此鱼肉质鲜嫩,且灵气纯正,不似凡间食物会影响修行,甚至服用对修行有偌大益处,乃是大补之物,只是这些鱼类数量稀少,神出鬼没,速度极快,所以极其难以捕捉。”
婢女看向裴娇的目光充满艳羡,“若不是那位大人,奴婢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这种鱼类呢。”
裴娇意识到她口中的“那位大人”指的是顾景尧,她面露疑惑,便听婢女娓娓道,“我们部落实力不高,唯有一位修为高深唤作嵇北的侍卫时常出去为部落搜寻物资,这次便是大人吩咐他去雪域深处寻找东白鱼。待送回来后,又交待小厨房好好处理,待姑娘醒后送入姑娘房中。”
裴娇有些震惊,她没想到这些珍馐菜肴居然是顾景尧交待的。
实在不是因为她阴谋论,对待像他这样反复无常的人确实得小心为上,他现在这样好吃好喝地伺候自己,究竟有何居心?
越想越觉得有阴谋,裴娇眉头紧锁,决计坚决不能中了阴谋诡计。
于是从闭眼躺着吃鱼,变成忧心忡忡地闭眼躺着吃鱼。
待用完鱼和小菜,又有冰镇的荔枝解渴,侍女玉指纤纤,将壳一一剥去,果肉晶莹剔透,味道也是爽口。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动静,寒气入室化作一阵缥缈的雾气。
裴娇望见一浑身是伤的陌生的男子走入,他骨瘦嶙峋,身材矮小,薄薄一张皮罩在面上,眼角眉梢透着一股阴郁沉闷之气。
似乎注意到了裴娇的目光,弱不胜衣的男人抿了抿唇,垂眸道,“原来大人吩咐我千里迢迢去寻东白鱼,便是为了给这位姑娘一顿晚膳。”
不难猜出他便是部落里负责搜寻物资的侍卫嵇北。
嵇北的语调沉闷压抑,加上那一身的冻伤,颇有些诉苦的味道。
这难免令裴娇有些不好意思,身旁的婢女悄声道,“嵇北长得凶神恶煞,向来也不会说话,不过对大人的话可是言听计从,大人重视姑娘,他也得听姑娘的,所以姑娘不必担忧。”
嵇北并未停留过久,又匆匆出了部落。
许是前些天的清理魔气的后劲尚未过去,裴娇觉有些疲惫,缓缓闭上眼,一面小憩,一面张嘴接过荔枝果肉。
整座殿内静悄悄的,无人发出一丝声响,直到又有慢悠悠的脚步声传来。
外壳剥离果肉掉在托盘上的声音传来,修长如玉的手捏着鲜嫩的果肉。
裴娇半梦半醒之间鼻子动了动,嗅到荔枝的香甜气息,便下意识张开嘴。
没能等到入口的果肉,她便难得歪了歪头,顺着味道的方向,嘴唇触碰到了柔软的果肉,只是一触而逝,只在她红润的唇上留下些湿润的触感,她忍不住舔了舔。
脑袋昏沉沉的,但是感知气息都很清醒,她难得认真,佯装放弃,随后缓缓蛰伏起来,待到下次那气味再度出现在自己的狩猎范围时。
她忽然从瘫成一团化为利剑出鞘,精准利落地叼到了那枚果肉。
一声冷笑从头顶传来,“味道如何?”
裴娇咂咂嘴,诚实含糊不清的回答道,“挺甜的,不过吃多了有点腻。”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满脸惊恐地睁开眼,这才发觉自己在梦中做出了什么勇气可嘉的举动。
顾景尧正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而她稳稳地咬住了他捏着荔枝的指尖,甚至还秉着什么都想尝尝味道的原则,下意识不知死活地舔了舔。
裴娇面如死灰,随后迅速将荔枝囫囵吞下去,立刻松开他的手。
谁知在她欲要闭嘴之时,他指节微微曲起抵住她的上颚,逼的她无法合拢嘴,盯着她蒙着雾气尚未睡醒的眼,视线又移向她红润的唇,最后停留在她努力藏起的舌尖上。
他眼眸沉沉,视线划过修长指节上浅浅泛红的可爱牙印,殷红的唇稍稍一扬,带出一抹浅淡的讥诮弧度,“这张嘴聒噪又多余,又喜欢四处惹祸,不如将舌头都拔了,做个哑巴来的实在。”
“……!!”裴娇无法开口,便只好举起双手表示抗议。
她穿得宽松,举起手来,光滑绸缎的袖子便顺着纤细的手臂的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像是一截引人攀折的嫩藕。
手腕还留着一抹青紫的淤青。
昨日识海被侵·入受不了时想要作乱反抗,却被他握在掌心牢牢钳制住。
她肌肤光滑娇嫩,就稍稍用了些力气,便留下了印子。
那抹痕迹在凝白肌肤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在顾景尧跟前晃来晃去,晃得他心中一股无名的火乱窜。
他似乎厌恶这种面对她就会失控的生理情绪,像是只会发·情的低等凡间牲畜。
他眼下阴翳越发浓重,随后倏然移开视线,不动声色地压抑着自己情绪,冷声威胁道,“这双手再乱晃,就将你四肢都砍了。”
裴娇立刻缩回手背在身后,她就这样干瞪着他,既不乱动,也不说话。
眼神中却透着她最后的倔强,当真是又怂又不服气,可是就算这样,瞧起来却也鲜活可爱得紧。
想捏死在手心里。
顾景尧移开视线,面色阴沉地垂眸盯着自己长靴上的纹样。
气氛一时陷入死寂,他等了片刻,没等到她开口,冷冷地剜了她一眼,随后携着一身低气压阔步朝着外头走去。
裴娇耸耸肩,知晓又要有无辜的人倒霉了。
果然,傍晚时他仍旧未回,她留了点心眼,听那些侍女窃窃私语。
方才得知附近方圆十里的大小势力基本都被他给修理了个遍,天光焰甚至气势汹汹地烧到了雪域与魔域的交界处。
那方是魔域的南部,刚因南荒魔君之死而群龙无首,众多强大的魔族正在为抢夺地盘打得火热,如今南部的魔族一见天光焰便认出是顾景尧,还以为他对南部有兴趣。
魔族本就慕强,若是有像顾景尧这般强大的统领者可是极为风光之事,当即千里迢迢前来招降,愿奉他为新的魔君。
谁知刚好撞在刀尖上,差点被心情不佳的顾景尧一把捏死,好不容易活下来颤颤巍巍来到这儿和巫医说了一堆好话。
“大人这般实力必能服众,成为新的魔君,救我南魔域于水火之中啊。”
裴娇缓缓叹气,怎么还会有人上赶着趟来做顾景尧的属下,还没被旁人打死,就被自己的头儿给弄死了。
她见那巫医比较理智,应当会拒绝那些误入歧途的魔族,让他们从哪来的回哪去。
便见那一向沉稳睿智的巫医忽的眼冒精光,“你说得对,魔域现在的处境令众多魔族难以生存,若是大人成了新的魔君,必然会兴盛和谐。”
裴娇:“……”
确定是兴盛和谐,而不是鸡犬不宁?
她目光看向巫医身旁瘦小的嵇北,虽然他平时内敛阴森,但是应该也相对比较理智吧。
而那一向寡言少语的嵇北也罕见地露出一抹激动瘆人的笑,“你们的选择十分正确,只有大人才配君临魔域。”
她沉默地站在原地怀疑了一会人生,准备扭头就走,这时巫医瞧见了她,连忙慌张地命人前来伺候。
裴娇刚想说不用,就见他们面色慌张惴惴不安,生怕她是哪里不满,于是她只好走上前笑纳。
裴娇晚上的胃口小了许多,因为体内的煞气又再度复发。
她余光瞥见一旁踟躇徘徊的巫医,她被晃得头疼,便无奈道,“你是有什么想说的么?”
见他支支吾吾,她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真有如此可怖。
终于,他犹豫许久还是开了口,“姑娘在大人心中颇有分量,不知姑娘可否、可否替老身劝大人一句,将南魔域招降?”
裴娇沉默片刻,“我觉得吧,他其实更喜欢自己一个人,而且,他也不适合当一个君主。”
嵇北蹙眉看过来,显然是格外不赞同裴娇的话。
巫医也在这方面格外维护坚持,“大人虽然看起来难以接近,阴晴不定,但是只要不被大人厌烦,接受在他的范围内,便会得到他的庇护。”
对上裴娇狐疑的目光,他叹口气:“实不相瞒,我们先前生活在魔域北镜,那儿的魔君喜杀戮,将弱小的魔族屠杀殆尽,若没有大人,我等这些弱小的魔族早已埋骨于雪域之中。”
“大人或许有事不关己的冷漠,但这份冷漠,已然是我们求而不得的怜悯了。”
嵇北微微握紧了拳头。
巫医的话恍若唤醒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回忆。
许久之前,他们因欲要逃离魔域北境的争斗,千里迢迢奔走来到雪域。
奈何雪域也是灰色边缘地带,此处集结了许多被仙洲排斥流放的恶徒。
他们被欺辱被凌虐,于肃杀的风雪中四处奔逃。
那时尚未年幼的嵇北被追来的邪修一脚踢翻在雪地里,头顶的刀刚要落下之时,眼前忽然绽放一片清冷的剑光。
嵇北微微一怔,便被邪修的血溅了一身。
他震惊地望见一身披黑色大氅提着剑的少年站在风雪与血光之中转身,半面染了血满面戾气,半面白玉般似雪冷清,似神似魔,若鬼若仙。
他一剑将追杀的邪修们斩尽,腕骨微转,挽了个剑花,长剑上沾染的血便淅淅沥沥洒在纯白的雪地里,像是盛放的梅花。
白色的焰火于冰面燃起,将邪修的尸体们燃烧殆尽。
他们对那少年感激涕零,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对方却连个眼风都未给他们,只是懒懒撩起眼皮,“你们若是再扰我清净,下场便会和这群蠢货一般。”
激动的众人瞬时噤若寒蝉,而尚未年幼的嵇北更是满眼崇敬地望向那道身影。
自那以后,他心中便极度渴望变强,强到无人再敢轻易践踏他,强到如大人般可以凌驾众生。
大人更是成了他心中至高无上的神佛。
他心底无比希望自己能够辅佐大人成就霸业,一统魔域,使得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只是……
嵇北的思绪收回,阴冷的目光落在裴娇身上。
只是现下出现了一个变数。
往日大人从不近女色,那些怀着各色目的接近他的女子皆香消玉殒。
可是这个女人却能如此特殊,他从巫医那得知,大人甚至愿为她洗髓。
他心中有种预感,她会是大人踏平魔域一统仙界之路上的障碍。
作者有话说:
统一回复一下下,不出意外女主死遁hzc在大后天~
第62章 、温其如玉(十九)
裴娇沉思许久,似乎终于明白,为何她见过的大多数生活在魔域的魔族,都有些扭曲甚至疯狂。
原是在这种弱肉强食的环境下生长出来的,如何还能做到保持本心。
面对殿内众多魔族侍女殷切的目光,裴娇揉了揉眉心,“好的,我会提及此事,只是能不能成也不一定,而且我和他的关系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和谐。”
要不是她体内有煞气生命本就岌岌可危,需要以毒攻毒,她可不敢在他面前晃悠。
巫医拱手俯身道谢,“多谢姑娘,姑娘不必自谦,我从未见过大人对任何一人如此特殊,想必姑娘在大人心中有十足的分量。”
“……”
就离谱。
郁闷的裴娇一转头就对上了眼神不善的嵇北,她心里一跳,问道,“你……有什么事么?”
嵇北盯着她,目光带着几分审视:“听闻裴姑娘来自仙洲的天岚宗?”
裴娇颔首,又补充道,“不过现在不是了。”
嵇北的目光微微一变,“你可认识倾水仙子?”
裴娇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裴娇能够感受到,谈及林倾水之时,面前这身材矮小的男人眼神不再带刺,反而多了几分温柔,她下意识问道,“你和她认识?”
嵇北错愕一瞬,旋即低下头,长发掩住眸中情绪:“有过一面之缘……倾水仙子于我有恩。”
裴娇见他此番模样,也不再过问,只是感慨林倾水的追求者当真如传闻之中多,便是连魔域都有仰慕她的人。
后来裴娇身体不适,回到殿内,实在痛极,竟然硬生生地在榻上痛晕了过去。
手腕传来一阵刺痛,她才迷迷糊糊醒了,发觉自己浑身是汗,额间火烧一般,浑身热得难受。
殿内的光线很暗,顾景尧捏着她的手腕将她从榻上提起来。
裴娇晕乎乎的,像是赖床一样不肯起来,顾景尧的手腕冰冷,冻得她一哆嗦。
扰人清梦。
她蹙起眉,似乎还想伸脚去踢他,却被他反手握住脚踝。
他捏紧她的腕骨,沉声道,“起来。”
她昏昏沉沉地望向他,汗湿了衣襟,几缕发丝像是蜿蜒的黑蛇般紧贴细白的脖颈,黑白分明的冲击感极其强烈。
“你别吵,我难受,想再睡会。”
眼眸湿漉漉的,语气也软乎乎的,像是在撒娇。
顾景尧手上的力道加重几分,语气冷漠,“你若再不洗髓,会被煞气侵蚀而死,若真想找死,我大可直接捏死你。”
裴娇睡意散去几分,只觉浑身上下都在冒汗,不仅冒汗,就连骨头都要痛得融化了。
她觉得自己体内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燃尽她的血液,毁尽她的经脉,打磨她的骨头。
她好热,热得快要死了。
唯一的冰冷之处,便是他握着自己的手。
她忽然上前死死将他的手臂抱进怀里,少年修长的十指瞬时陷入她凌乱的小衣之间。
掌心传来柔软至极的触感,战栗感近乎一瞬便没过他的背脊。
他显然也没想到她会如此胆大不要命,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咬牙切齿道,“放开。”
“不放。”
十指连心,饶是六根清净的菩萨也忍不了这种销.魂的折磨。
他的眼角因为耐性消散而微微抽动,想要径直将她甩开,下一刻,手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他眼睫微微一颤。
裴娇歪着头,将烧红的脸枕在他的手背上,像是小猫撒娇般红着眼哑声道,“顾言玉,我好疼,好难受。”
她温热的气息铺洒在他冰冷的手背上,化作浅淡的雾气。
“……帮帮我。”
她可能烧得有些迷糊了,就连眼神都是飘忽不定的,不知自己再向谁求救,只是在混乱之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便不想再放开。
恍若只要离开他,她就会迅速枯萎干涸。
这幅模样映在他幽深的眼底,他面上神情不变,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眸色渐渐变深。
一种亢奋感蔓延过全身,血液沸腾,埋藏着封魂锁的心脏隐隐作痛。
随后他手掌托起她的脸,从她的鬓角游移至她的下颌,无意识地摩挲着,声音低沉喑哑,“记住,是你求我的。”
话音刚落,他俯身打横将她抱起,朝着殿内十四折屏风后走去。
·
假石嶙峋堆砌成一自然而成的泉水,水面浮着缥缈的雾气。
顶头是镂空的,鹅毛般的飞雪透过,一缕缕落在泉水旁,化作晶莹的白色。
水的温度极低,甚至还有浮冰,裴娇触碰到时便哆嗦了一下,随后耐不住体内煞气发作,将整个人都埋入水中。
她清醒了不少,冰火两重天的处境使得她不住地颤抖,朦胧的视线中望见顾景尧手上的铁扇之间锋利的扇骨飞出。
随后那扇骨划破她的腰带,她身上的衣物便化作悉数碎片落入水中,她微微一怔,随后手腕和心口处掠过一抹凉意,留下一抹细细的血线。
虽然裴娇知道这应当在治病,但她没了被衣物包裹的安全感,只得难堪地抱着双臂,牢牢搂紧自己的贴身小衣。
她恨不得将头也埋进水里,暗暗庆幸这水偏蓝,并非那种清澈见底的。
“抬头。”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的锋芒,尾音平添几分低哑。
水中的低眸的少女迟疑一瞬,随后颈线舒展,白皙的面颊染上一层浅薄的绯红,是这茫茫一片白中唯一的艳色。
她不敢睁眼看他,下一秒,自己的下巴便被掰过去,嘴里便被塞了一截竹筒。
她嘴合不上,皱了皱眉想取出来,刚取出半截,谁知他半蹲下身,顺着给塞了回去。
面对此般风景,他却显得冷淡,难免有些不解风情。
“咬住了。”
他修长的指节在那届空竹筒尾端漫不经心地敲击了两下,瞧见她也跟着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眼风扫过她疑惑的神情,语气冷淡讥诮,“将煞气排出体外之时,你若是敢出声乱叫,后果自负。”
裴娇不服气。
她在天岚宗受过专业的训练,还被各种妖魔鬼怪给虐过,现在无论是多么痛,她都不会……
随着顾景尧指尖的灵力没入整个水池,水面的浮冰纷纷震碎。
裴娇忽觉一股钻心之痛涌入四肢百骸,她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了池水里。
痛痛痛——!
这就是洗髓?比当初南荒魔君将她腹部捅穿了还难以忍受。
这真的是在救她,而不是变着法子折磨她?
她咬紧竹筒,身体不停地发抖,明明是严寒十二月天,她额间却不停渗汗。
体内的煞气似乎感知到了威胁,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顾景尧目光掠过她身上细微的伤口,温热的血落于水中,空气中多出几分香甜的气味。
他喉间微微一紧,随后又往水中注入几抹灵力。
寒冷的水像是沸腾了一般,像是初春湖面薄冰陡然炸裂,高高跃起几米,水花化作碎玉四处飞溅。
裴娇早已痛得沉入水中,她手腕以及心口处细微的伤口处缓缓渗出血线,那条血线在水中蔓延,由着初始的鲜红变得浑浊暗黑,携着丝丝缕缕的煞气排出体外。
立在岸上的顾景尧眼神幽暗地盯着水中的那抹殷红,喉结沿着修长的颈线滚了滚。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排出的煞气越发少,大部分煞气仍然留存在她体内。
这些煞气蛰伏已久,如今在她体内横冲直撞,令她痛苦不堪。
这些煞气也是趋利避害,当然不会如此容易排出,必要时刻,需要修为更高的魔族血液进行洗髓。
她沉在水底许久,尚未冒头,只有水面偶尔窜出细微的气泡。
许久沉寂过后,岸上的顾景尧微微蹙了下眉,飞雪透过镂空的顶而落,拂过他如墨勾勒的眉尖。
下一瞬,水面沉寂的镜像被打破,缥缈的雾气散去后,水花化作碎玉纷扬而落,朦胧水雾之中,美人出水,抬眸那一刻的风情最为尤甚。
她乌发红唇,纤细的脖颈系着小衣的暗红系带,及腰的长发浸湿,紧紧贴附在光滑的后背上,水珠顺着黑发沿着白腻的肌肤滑落,背脊上微微隆起的蝴蝶骨,像是要破茧化蝶似的。
她黑眸沾着水汽,面色白里透着惊人的红,水纹晃荡之时隐约可见胸·脯的轮廓,唇中衔着的竹筒掉出半截,从喉间发出一声呜咽。
“不行了……我受不了了……”
“求求你了,别管我了…让我自生自灭吧……”
说完,就立刻离得他远远的,刚攀上岸想要上去之时,被身后的人直接拽着脚踝给拖回去。
她将嘴里的竹筒吐出来,眼睫沾着的不知是泉水还是泪水,浑身疼得直颤,像是回忆着什么不好的过去,不停地摇着头,神志不清地祈求着,“我错了,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会偷馒头了。”
她可怜巴巴地哽咽着:“我实在是因为太饿了。”
她痛得厉害,甚至开始胡乱地在水中扑腾,溅起的水花落在他身上。
他不顾她叫喊,一面不由分说地将她拖回来,一面拂去自己面上沾的水。
随后他划破手腕,一抹血珠顺着他微微突起的腕骨滴落在寒潭中,像是红墨如水,抽丝剥茧般散开。
他按住她乱晃的脑袋,将手腕流出的血顺着竹筒灌入她唇中。
吸收他的血液后,她体内的煞气一时之间便不敢再兴风作浪,纷纷顺着她身上的伤口连同血液涌出,消逝在寒冷的泉水中。
裴娇立刻变得安静下来,她不再挣扎也不再哀嚎,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手腕的伤口看。
她已然不满足用竹筒度过来的杯水车薪,甩开竹筒后径直抱着他的手臂,直接将唇抵在他手腕那一处伤口上。
她眼神空洞,柔软的身子伏在他手臂上,小心翼翼地舔过他手腕的伤口。
就像是对他的血上瘾了般。
酥麻的痒意顺着被她舔·舐的伤口传至四肢百骸,她尝到了些甜头便已然失去理智,像是不知节制的小兽般咬上他腕骨,吮吸着他的血液。
他眸光沉沉地盯着她,忽的想起,以往被血誓控制的他应当也是这般难以自持。
时的她也是这般冷静理智地看着他疯狂渴求她的狼狈模样。
她终于无法无动于衷置身事外。
他难得没有阻拦,而是将十指没入她缎子般的长发中,顺着她的长发缓缓拂过她的背脊,感受着她柔软的躯体在他的掌心之下轻轻战栗。
雪淅淅沥沥地落下,梅红色的长袍散落在地,尚未消融的雪点缀在他鸦青的发间,水中的少女伏在他的膝头,像是一副徐徐展开的丹青画卷般。
想要将煞气洗髓,需要一个更为强大的魔族提供血液,将被侵蚀者体内的煞气通过伤口驱逐出去。
其中与血誓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处,所以在此过程中,被洗髓的人会对魔族的血渐渐上瘾,煞气入体的程度越深,这种迷恋就会越深。
像是以毒攻毒,以更为危险的罂粟花为药,用量有极为严苛的要求。
少则无法解毒,多则会沉迷之中,无法戒掉。
他长睫垂落,在眼底下方落下一道阴翳,纵容着她的放肆。
看着她毫无戒备地步步走入他编织的温柔陷阱。
从此以后,便只要闻到他的血,她就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玩物,乖乖听话地凑上来,被控制,被囚·禁,再也无法离开。
他想,他终究是对这具躯体感兴趣,喜欢欣赏那张脸浮现渴求的模样,至于这躯体有没有思想,这些都无关紧要。
况且这种兴趣尚不知能维持多久,或许不久便会彻底腻了。
裴娇不好受。
她脑中混混沌沌,唇舌中弥漫着诡异的香甜气息。
她尝到了香甜的血味,眼前却浮现出一片火海。
白色的火海蔓延,天光焰烧得烈。
她望见一片身着黑色长袍的人围着那火焰,火焰中站着一个被玄铁锁链穿透琵琶骨的少年。
那群身着黑色长袍的人咒骂着,“这种人不人魔不魔的怪物就该烧死!”
他们欲要看着那少年在火焰的侵蚀之下挣扎痛苦哀嚎,化为飞灰。
可是那少年却在白色的火海之中毫发无损,他张开双眸,冷冷盯着他们看。
他的目光透着野兽的麻木而又漠然,只是一眼便叫人心惊胆战。
“怪物——怪物——”
裴娇站在人群之中,看着那些人用剑砍他,用锁魂钉折磨他。
他不声不响,血流了一地,蔓延开的血液中燃烧着火。
裴娇像是幽灵一般混杂在人群中,那少年却缓缓抬眸,像是和她对视一般,眼底浮上一片阴翳。
他额间头破血流,血液顺着他精致的眉眼蜿蜒流下,像是初春的芍药花攀爬上他的面庞,眼底的冷意和戾气也随之盛放。
她心中一股惊惧弥漫上来,随后猛然睁开眼。
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伏在顾景尧的膝头,抓着他的手臂又啃又咬,他修长如玉的五指都沾着血。
裴娇:“……”
她都干了些什么!啊!!
好在铜镜的话让她收回了心中升起的愧疚感,“他的血能够将你体内的煞气驱逐,但此法危险程度与血誓一般,能够使人上瘾,让你思绪中产生只有获得他的血才能从痛苦中解脱的这个念头。若是你方才进一步吸食他的血液,便会就此上瘾,被他的血控制。”
裴娇听得遍体生寒。
没错。
顾景尧恢复记忆之后并未做出什么实质上伤害她的举动,再加上他现下所作所为确实在救自己的命,这些让她原本筑起的戒心一点一点瓦解。
她猜想或许是因为她说能帮助他解除禁制,所以他决定暂时放过自己一马,自己现在算是安全的。
可她却忘了,他来自魔域,本性喜欢算计人心,欣赏旁人的挣扎与丑恶,同样以颠覆征服人性为乐。
或许比起杀了她,慢慢折磨她,将她变成可笑的没有思想的空壳更令他有成就感。
她想起方才自己看见的画面,“我看到的,是他以前的回忆?”
铜镜:“应该是,在此以血洗髓的过程中,很可能会窥见他的回忆,不仅如此,他也很有可能会看见你的。”
裴娇微微一怔,随后抬眸对上顾景尧的眼,对方同样垂眸静静盯了她一会。
她从方才上瘾般无可救药迷恋的神情,到如今清醒地甩开他的手,眼中充满戒备,缓缓后退远离他。
这翻天覆地的变化便只有片刻。
他面色平静,全然没有阴谋被揭穿之后的心虚,目光停顿在她发红的嘴角,平静地看着她将嘴角沾染的血迹一点一点用力拭去,似乎生怕和他沾染上分毫关系。
蓦然,他心中无端浮现一股戾气,眼睫垂下掩去眼中的暗沉之色。
因为封魂锁的缘故,他很少会有情绪的波动,杀人的时候是这样,再早之前被辱骂被折磨被践踏的时候亦是如此。
但凡在她清醒的时候,都能影响调动他的情绪。
他也曾想过将这份特殊亲手掐灭,每每到了下定杀心之时,她总能找出新的借口或是冒出什么耐人寻味的秘密从而逃过一劫。
起初他尚未明白,如她这般弱小平凡的人,得罪了他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
可是现在……
他眉骨微微动了一下,淡淡道,“你不是裴宁。”
裴娇心里一跳,外头雪花簌簌而落,他唇角的弧度平添几分冷淡的兴味,盯着她缓缓吐出三个字:“小乞丐。”
果然,在自己无意进入他的记忆的时候,他也看到了自己的回忆。
并且还是上辈子颠沛流离的回忆。
究竟看到了多少,她也无从得知。
裴娇握紧拳头,已经做好被他逼问的准备。
人们都会排斥自己并不所知的领域,更别说像他这般许久站在顶端许久的统治者,更不会接受有不在自己掌控中的事情。
她浑身戒备地盯着他,谁知他只是漫不经心地将腕间的红绫发带取下,随意将披下的鸦青的发束起,懒懒哂笑道,“我便说,究竟是怎样的风水宝地,才能孕育出这样的废物点心。”
“……”
裴娇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听到“点心”二字,她空瘪许久的腹部突然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叫喊。
她酝酿许久的气势一哄而散,气得恨不得当场剖腹自尽,只得忍着一口气道:“魔君所言极是,我不过是一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罢了,哪比得上您聪慧。”
顾景尧发出一声笑。
和平日的冷笑不同,他平日里显得冷峻的眉眼缓缓舒展开,少了些许平日里阴沉的压迫感,透着懒懒散散的少年气,像是打马而过的富家小少爷,鲜衣怒马,多情而又鲜活地笑着。
裴娇微微一怔,随后迅速移开视线。
幸好他很少这般笑,否则她还真不一定会确保自己是否能够不被此刻的美丽皮囊被迷惑。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很快唇边的弧度便冷了几分,转身便朝着外头走去。
在他走后,便有侍女前来敲门,“姑娘,可要用膳了?”
裴娇也不知道他为何不逼问自己,不过他的心思很难猜,说不定还有更拐弯抹角的坑在后边等着她去跳。
应对这样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最好的办法就是没有办法,随机应对,全凭运气。
不过好在因为他的帮助,她逃过一劫,如今也恢复了许多。
不说煞气全数排出体外,至少所剩无几,不怎么影响她使用灵力,并且真正意义上回归活蹦乱跳,还可以尽情享用美食。
这几日她托人去打听修真界的消息,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师父若是回来了,说不定还会找过来。
却不知为何这些侍女支支吾吾的,就是问不出个所以然。
饭后修炼之时,她胸口处藏玉峰的玉牌忽然一热。
她微微一怔,这玉牌除了出入藏玉峰,也算是半个通讯工具,若是那些有名望的宗门大能传音昭告天下的话,很快便能通过令牌收到消息。
她扫了一眼玉牌的上的消息之后,面上的笑意迅速收敛,迅速从储物袋中掏出传音符纸做的小人。
只是当她发觉手中的小人变成血红色之时,心中那不祥的预感的越来越深。
那抹符纸接触到她手心,便传来温元秋匆匆留下的只言片语:师妹,宗内有内鬼,万万不可回宗。
师父和我皆中了魔域和内鬼联合的埋伏,你定要保全自己,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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