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温其如玉(二十)
裴娇心中一沉,她心惊胆战地匆匆掠过玉符上的字眼,发觉这传音竟是三日之前的。
那时的自己受煞气入体之苦,并未觉察到传音。
她内心自责不已,就连攥着符纸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立刻往传音符中注入灵力,那血红色的小人开始无声落泪哭泣,于她手中自燃。
纵使滚烫,烫的她手指通红,她亦没有松手,而是透过小人的双眼去看师父那边的情况。
许是因为符纸小人在销毁,她眼中只断断续续闪过几抹画面,知道宗门派师父去调查魔族,此处并不毗邻于天岚宗,反而远在千里的落凤林,因为老宗主便是于此仙逝的。
符纸小人的眼中,浑身魔气缠绕的陌生男人挽弓搭箭,随着弓弦落下,成千上万支缠绕着魔气的箭矢从空中坠落。
编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朝着下方身穿天岚宗服饰的二人笼罩而下。
落凤林中火红枫叶瑟瑟而落,伴着密不透风的箭矢笼呼啸而来。
藏玉真人目光微微一滞,随后挑起腰间的木剑,水纹般的剑势自他周身扩散而开,张开一道温和的结界,守住落凤林之中先祖的墓碑。
他沉声对身旁的温元秋道,“我们中了埋伏,宗门内定然有内鬼,增援怕是不会来了,这人乃是北域的魔君,你在这里只会拖累老夫,随后我会尽力助你突围。”
温元秋堪堪避过锋利的箭矢,蹙眉开口,“师父,您旧伤尚未痊愈,如何能对付他,弟子若是走了,岂不是后悔一生?”
藏玉真人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是在咒老夫?谁说对上这个魔域的狗崽子老夫就会死?你若再不滚,我就亲手先解决你这个孽徒!”
话音刚落,木剑之气矫若游龙,朝着空中落下的箭阵奔腾而去,撕裂开一道不小的口子。
温元秋咬咬牙,不敢耽搁半会,最后红着眼朝着那道狭小的口子突围而出。
近乎是下一刻,箭阵复而聚拢,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朝着只身而立的老者释放威压。
藏玉真人口中默念剑诀,一道龙吟声自他木剑中呼啸而出,直直迎向遮天蔽日的箭矢。
风云涌动,箭矢散去之时,温元秋浑身是血,躺在远处,费力爬起朝着远处瞻望。
几乎只是一眼,他便目眦欲裂。
那老者立在林立着千万箭矢的土地上,刻着天岚二字的墓碑完好无损,而挡在墓碑前,原先提着剑的右臂已然断裂,空荡荡的衣衫鲜红一片,在凌冽的风中飘荡。
“师父……”
空中的男人嗤笑一声,“当年的剑圣还是老了,竟然接不下本尊区区一招。”
老者缓缓抬眸,沉声道,“老夫的左手仍能持剑,你如何就赢了?”
魔族冷哼一声,随着他再度挽弓搭箭,老者从背后的木盒中缓缓取出一枚断剑。
这把佩剑名为惊龙,乃是传闻中的四神器之一,当年的剑圣便是机缘得此剑,靠着这把佩剑一剑斩落北魔域的前任魔君,从此闻名于修真界。
只是在一次守卫宗门之战中,惊龙断裂一分为二,藏玉真人便就此隐退,惊龙也尚未出世。
北幽魔君面上露出忌惮之色,他看着藏玉真人握着残缺的惊龙剑,精神矍铄,目光亮得惊人。
恍若又见到当年那神采奕奕的少年,于千万魔族中直取魔君首级,惊龙剑的可怕的龙吟尚在耳边。
“当年老夫守护天岚宗斩杀魔域恶徒,老夫今日也能送将你送入九泉与你先祖相见。”
只是他尚未说出口。
自己守护多年的宗门,如今却也是再也不需要他了。
影像在剧烈的冲击之中化为虚无,裴娇尚不知自己已然流泪。
她手中的传音符烫,残破的画面断断续续,她不停发抖,看着独臂的老者用剩下那只手孤勇地挥剑,却仍不敌那密不透风的箭雨,早已伤痕累累。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自己袖口的符纸小人,小人焦急地在他断臂之处修修补补,雪白的纸人被他的伤口处渗出的血浸湿染红。
符纸的灵力过弱,终是杯水车薪。她捂住眼睛,伤心地哭了起来。
老者的目光终是落在了那枚纸人身上,透过狼狈哭泣的符纸小人,他仿佛看见了另一个在小厨房内忙前忙后的小姑娘。
她捧着柴火,从烟火之中抬眸之时,也是这么一双澄澈干净不夹杂任何欲望的眼。
藏玉缓缓伸出枯瘦的手,遮住了那纸人的双眼,哑声道,“裴宁,老夫有最后一个任务交给你,师命不可违,否则老夫便将你逐出藏玉峰。”
漫天的箭矢落下,黑云般的魔气缭绕压下来。
裴娇的视线也跟着那小人陷入一片黑暗,耳边徒留一道坚定温和的声音:“活下去。”
血色小人开始燃烧殆尽,化作飞灰,裴娇的心也随之滴血。
身旁的侍女见她面色苍白,呐呐道,“姑、姑娘,不是我们有意瞒着您的,只是您前几日煞气入体严重,身体岌岌可危,我们担心会影响您的恢复,所以……所以才……”
裴娇静静地坐着,木然地读着那玉牌上的一行字:“藏玉真人被北幽魔君重创,生死不明,半截惊龙宝剑也不知所踪。”
逃过一劫的温元秋被扣上内鬼背叛师门出卖师父师门的帽子,押送前往刑法堂,等待处置。
裴娇面上无甚表情,泪水从眼眶中一颗一颗脱落,陷入柔软的床榻之中。
当初在刑法堂内被千夫所指的时候她尚未哭泣,因为她不在乎。
可是现在,她心疼她的师父,可怜她的师兄。
藏玉真人为整个宗门奉献出自己的一生,虽然他不善言辞,失去锋芒后被宗门内许多人遗忘,因为怪脾气被所有人不理解。
可是她知道,他深深爱着这个宗门,他不擅于应付变化的人和事,只对着孤单的藏玉峰饮酒种地,在宗门的月下,沉默地燃烧着自己,做一个寡言的守护者。
可是他们是如何对他的?他们利用他的这份心,将他推入深渊。
裴娇握紧拳头。
她不喜欢记仇,也从未真正恨过谁。
可是现在,她好恨,真的好恨。
她现在才真正明白,无论她又如何想置身之外,想要不在乎,她都无法割。
她必须承认,她已经将师父和师兄当做她的亲人,将藏玉峰当成她的家。
他们在她初来乍到无家可归的时候收留了她,她又如何能在危急关头舍弃他们?
在藏玉真人生死不明的消息传开后,玉牌之中出现了一条昭告天下的传音。
——持有另外半截惊龙剑的无量大师决计实现藏玉真人嘱咐他的寄托,向天下正道宗门发布昭告。
集齐四海年轻有为的英才于北海进行精英剑道比试,斩获魁首者便能够获得此神器。
裴娇平静地盯着玉牌,用衣袖缓缓擦干泪。
她知道,师父身上那把半截惊龙神剑很可能就在那个宗门内鬼身上,他们陷害他,不就是为了得到神器惊龙剑么?
若是她能在此比试中获得无量大师手中另外的残剑,那么通过感应便能找出内鬼。
铜镜知晓她的想法,缓缓道,“裴娇……若是天岚宗内出了内鬼,很可能魔域的渗透比你想的还要深,此番回去很大概率会死路一条,飞蛾扑火。”
其实只要乖乖待在这里,或许还可以苟活。
可是如果就这样,她只能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躲在自己空壳里,午夜梦回,是藏玉峰发生的一切。
她或许会恨自己一辈子。
活着自然很重要,可是这世上,还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
只要还有那么一丝希望能够救回师父和师兄,替他们报仇,她也要试试。
这一次,恕她难以从命。
“此番北海比试,我必须去,也必须赢。”
这是师父留下的佩剑,她要去替他取回来。
·
入夜之后,雪势愈发深重,狂风呼啸,月色冷淡。
穿着单薄的少女抱着剑,在风雪中穿行。
她脸上沾了血,不知是先前挡路的妖兽的,还是见她一人想要欺凌的魔修的。
顾景尧不在,她从魔族部落之中溜出来倒是轻而易举。
她在决定好回去之时,便给他留了一张字条。
字条的内容倒是实话实说,说她是回去复仇的,并非逃跑,若是能活下来,定会回来帮他继续解开封魂锁。
直说他定是不会让她走的,所以便只能先斩后奏不告而别,在承诺自己完成之后会回来。
其实写的时候她自己难以确定能否平安归来,但是事发突然,也不允许她犹豫。
雪域夜晚的猛兽居多,特别像她这样的独行者,更容易遭到灵兽的袭击。
她远远瞥见拦路的狼群,被冻红的手缓缓拔剑,狼群呼啸而上。
剑光连同雪光一起绽放,血液喷溅在雪地中,汇成一条蜿蜒的小溪。
这些狼群自然也不是俗物,能在雪域生活下去的狼群都有灵力,且分工合作极为精明。
它们欲要同她周旋,她却不想耽搁半分时间,将那些挑衅的狼群悉数斩杀。
她的攻势极具锋芒,大有那种伤敌一百自损八千的架势。
她将心中无从发泄的怨气都汇在剑尖,自虐般发泄着,像是时刻就要自焚一般,与这些狼群殊死搏斗。
狼群显然也为了生存拼尽全力,从前后包抄,欲使她应接不暇。
裴娇浑身是伤,靴子早已损坏,腿上缺了一小块肉,横扫剑风,将狼群硬生生击退,只是仍有一只银眼狼王透过剑风朝她袭来。
避是定然避不开了,她只能选择规避要害,让这狼咬住她的胳膊,从而将它击杀。
她脑子过了一遍场景,主动用手臂去挡它的锋利獠牙。
风雪同剑光映在她眼底,然而在尚未触碰到她之时,那银眼狼王身上燃起白色的火焰,几乎是一瞬便化作灰烬。
裴娇扑了个空,将长剑捅进雪地里,才堪堪支撑住躯体。
火光倏地照亮了她麻木的瞳仁,显得澄澈透亮。
她缓缓抬眸,隔着纷纷而飞的雪花,看向迎着风雪走来的那抹梅红色的身影。
膝上的伤口仍在流血,淅淅沥沥滴落在雪地中,红的刺目惊人。
风雪声呼啸之中,她撑着剑仰头和他对视,一红一白的身影被弥天大雪模糊。
他披着雪白的狐裘,衬得面容清隽如月,手中攥着她留下的字条,目光隐没在夜色中,沉着声,慢条斯理道,“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有惹怒我的本事。”
话音落下,那张字条便从末端开始自燃。
他冰冷刺骨的声音夹杂于呼啸的风雪之中:“知道那些对我说谎的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么?”
裴娇抹去面上血,“我并非食言,事发突然,我必须要去落凤林找寻师父的下落,然后取回师父的佩剑,救出师兄。”
他垂眸盯着她看,提醒道:“这与我无关。”
裴娇攥紧手中的剑,镇定自若地与他对视,“若是此次我不能使藏玉峰转危为安,我会选择与它一同覆灭,届时你也无法获得解开封魂锁之法。”
他如画的眉眼浮上一层薄怒,嗤笑一声,“你以为你现下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是不是我对你过于仁慈,才让你低估了我的手段?”
那身着素白裙裾的少女咽下口中的血,一字一句道,“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的过往,你既然知道我并非裴宁,就不好奇我接近你的目的,就不好奇我是如何了解你的?”
他缓缓挑了挑眉。
她咳了几声,哑声道,“你们魔域之人不是最喜欢玩弄人心,颠覆人性,看着旁人求而不得为所念而挣扎的丑态么?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同你谈条件,但是我别无选择。”
她将长剑从雪中拔出,横在自己脆弱的脖颈上,削铁如泥的长剑在她右颈带出一道刺目的血线,“我只能握着这些所剩无几的把柄,用我自己的命作赌注,只看你有没有兴趣和我做这个赌约。”
“若是此番我回去能取回惊龙剑,你便答应不杀我,之后我定会回到你身边想尽办法为你解除禁制。”
“若是我没有能力,那我也认栽,心服口服,无论是被杀被剐,还是成为没有思想的傀儡,我都心甘情愿地任你处置,如何?”
她在赌。
在赌他向来喜欢玩弄人心,权衡利弊,比起一具毫无用处的尸体,他或许更倾向于观赏一出从满怀希望到绝望的好戏。
顾景尧不置可否。
他视线落在她提剑的手上,她的手在幅度极小地颤抖着。
她的胆子确实很小,可到了某些时刻,也能有熊心豹胆,敢与虎谋皮。
她的眼睛很红,明明惧怕得浑身发抖,看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可是她的眼神却像是这雪域中罕见的极光,极其倔强与决绝。
她像个极其复杂的矛盾体,将大义与私情,无畏与怯弱,强大与软弱同这雪域的风雪糅杂在一起。
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这具脆弱单薄的躯壳中宣泄炸裂而出似的。
他面无波澜地盯着她看,她泛红倔强的双眼,提剑的手,以及脖颈那条极细的血线倒映在他漆黑的眼底,在沉寂如死灰的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有种充沛的情绪蔓延全身,他能很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心在跳动,血液迅速倒流,这种感觉令他战栗不已,甚至远远胜过杀戮、血誓或是□□带来的欢愉和快·感。
此刻的她清醒、鲜活,被雪光和月光笼罩,圣洁难以触碰。
可这却是一具没有思想的傀儡难以做到的。
他想,他改变主意了。
比起直接控制操控亦或是禁锢她,他更想亲眼目睹这只向往自由的青雀在去往广阔天地之后被箭矢伤了躯体,被狂风摧毁羽翼,最后残破不堪地掉落在笼中。
失去所有期待与失望,眼中只剩他,只能依附于他的模样。
许久未能等到他的回应,裴娇心中有些紧张。
他的面色很淡,眉眼沉静,不言不语之时便有矜贵疏离难以触碰的错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那张冷淡的脸上竟闪过一瞬浓重颤抖的兴奋情绪。
月光落在他沉寂的眼底,像是幽静燃烧着的天光焰,灼灼燃烧,越发暗沉。
他缓缓走近,冰冷的指腹贴上裴娇颈间被长剑划破的伤口,看着她的血将他毫无血色的指尖染红。
半晌,他的声音透过茫茫大雪落下,“给你三秒,在我尚未改变主意之前离开。”
裴娇没有犹豫,扭头边走,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风雪之中。
他盯着指尖沾染的鲜血,目光越发灼热。
·
群英会这日,众多宗门便早已抵达北海。
此番论剑由无量大师评判,这位大师实力深不可测,据说他在许久之前便参破天道,欲要飞升成仙,许诺不再插足修真界诸事。
只是此番他曾经的挚友藏玉真人生死不明,很可能就此陨落,他遵守好友承诺,使封存于他这里的另一截神器惊龙残剑再度出世,留给天下英才后辈一决高下,凭本事而得。
赵初蔻望向远处乌泱泱的人群,忍不住出声感慨道,“兄长,我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多人。一把惊龙残剑竟有如此强的吸引力。”
她身前的赵君之皱眉道,“初蔻,若是良叔知晓你跑出来,早晚会禀告给爷爷。”
赵初蔻垮下脸,赵君之又训诫道,“先前那次,你偷偷跟着我们溜去永夜城,幸而良叔及时发现,否则你早已被潜伏的魔族撕成碎片。”
赵初蔻冷哼一声,“才不是你们呢,当初在永夜城救我的明明就是天岚宗的裴宁……”
说至此,她微微一顿,目光有些落寞,“可惜我见不到她了,近日的传闻都说她背弃宗门和魔域勾结……我还没告知她我的真实身份,本想着给她一个惊喜……”
她话锋一转,“不过我才不信呢!定然是天岚宗有问题。裴宁绝非这种背信弃义之人,兄长,你说是不是?”
赵君之不置可否,只是道,“论剑欲要开始,这里人多眼杂,我送你去良叔那儿。”
人多自然也意味着四处蛰伏着商机,更有趁机想要捞一笔的。
“还在为不能让道侣满意而颜面无存么?还在因为比不上同门师兄而自卑么?玄灵门新推符纸金-枪不倒,道侣好,你也好。”
彼时秦文耀协同百里瑛在人群中推销他们新出的各种符纸,直到冤家路窄碰上仙云谷女修。
兰璃冷笑一声,盯着秦文耀的目光逐渐向下,透出几分鄙夷,“这东西这么好,怎么不给你的绣花针用用?”
书涵玉的目光和兰璃的目光汇聚成一点,摊了摊手,“定然又是骗人的玩意,不然这么如此久,还在这里打光棍呢。”
秦文耀面上标准的商人微笑逐渐破裂,他咬咬牙,皮笑肉不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仙云谷泼妇,我是没道侣作伴,也没见着你们就有男人要。”
兰璃的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我告诉你,别仗着裴宁护着你,你就可以为非作歹——”
话音刚落,在场的四人纷纷一愣。
书涵玉面上情绪显然低落了几分,兰璃语调一顿,也说不下去了,只是垂下眸子轻声道,“裴宁她……去哪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有你们联系过么?”
近日以来,天岚宗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噩耗频频,先是天岚宗被攻,后是素有“剑圣”之称的藏玉真人被魔域陷害,生死不明。
说是那位魔域的只身杀到天岚宗,带走裴宁,留下被烧得残破不堪的宗门和一地尸体。
天岚宗已然放出她背叛与宗门决裂的消息,其他未有半点只言片语。
当初这位龙魂所选之人,因将上古遗迹的指引公之于众而一时名声大显颇受赞美,如今却和魔域不清不楚遭世人唾骂。
兰璃和书涵玉曾同裴娇出生入死过,自然是不信她会与魔域有所勾结,如今也只是为她的状况担忧。
秦文耀将符纸收入怀中,自顾自回了句:“没有。”
末了,他还耸耸肩补充了句,“你们别瞎担心了,她定然死不了,还欠着我一笔巨债呢,可能只是为了躲债装死。”
书涵玉跺了跺脚,“白瞎了裴宁姐姐对你们如此好,你就是个白眼狼!”
第64章 、温其如玉(二十一)
未等众宗门弟子寒暄多久,钟声敲响,北海论剑正式开始。
先前有一预热赛,便是争夺卷轴,卷轴数量有限,大约只有此番参赛者者的一半,在明月湖林立的凉亭中盛放。
没有争夺到卷轴者和不慎落入湖中者皆视为淘汰,每样卷轴揭开相同图案的二人便是下轮对手。
在这其中还掺有一张极为特殊的卷轴,此卷轴尾部系以铃铛,获得这枚卷轴的人能将跳过后三轮淘汰赛事进入最终比试。
毫无疑问,这枚卷轴会成为此番预热塞炙手可热的争夺物。
明月湖以轮廓状似弯月得名,湖中为此论剑早早设有数千枚暗桩,供参赛者立足而用。
钟声掠过湖面,水纹状的涟漪在明月湖中心扩散开来,众人掠过湖面朝着湖中心的各处凉亭飞奔而去,很快便有人因争夺卷轴而缠斗起来。
当然,还有一批参赛者尚未有所动作,他们如同老僧入定,只以神识静静观察着明月湖的风吹草动。
直到一声清脆的铃声弥漫于湖心中央,无数双沉静的眼睛倏地睁开。
来了!那枚能够直接参与决赛的特殊卷轴!
几乎是瞬间,无数道残影朝着湖中心飞奔而去。
铃声不绝于耳,十八般武艺尽显,那枚卷轴在众多参赛者手中不停穿梭。
轻盈的水袖穿梭于人群之中,水袖又被大刀砍断,软剑刺向刀面,一时之间湖中央的凉亭中刀光剑影争夺不休。
直到一座青光弥漫的塔浮现,那些争夺的人被塔散发的灵气所击退,卷轴被高高抛弃,落入湖面之时,被一人俯身捡起。
抬首之时,浮现的是赵君之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光是立在湖中心的凉亭上,给人的压迫感便不小。
在场的大多数都是宗门精英,知晓不宜和赵君之硬碰硬,打算先隔岸观火。
趁此时间寻到一枚普通卷轴,最后再看看能不能捡个便宜抢夺,便头也不回争分夺秒地朝着其他的凉亭奔去。
但是仍有少数人留下,其中就包括手握雷鸣刃的魏明扬。
二人隔着明月湖的缥缈烟波远远对视,都是平辈所称的天才,闻名于内外仙洲,早早便有比试切磋之意。
林倾水也欲要帮衬,魏明扬却转首道,“倾水,你离开,我与赵兄要有公平一战。”
林倾水眉目浮现担忧之色,本有几分犹豫,直至手中的卷轴被人夺走。
夺走她卷轴的书涵玉轻盈地落在暗桩上,冲她微微一笑,“倾水仙子,许久未见,不如来叙叙旧?”
林倾水见此,也不再踟蹰,冲魏明扬颔首柔声道,“那你要小心。”
叮嘱完后便追着书涵玉的身影远去。
雷鸣刃在魏明扬手中滋滋作响,舞动之间恍若电闪雷鸣。
随着赵君之食指一点,青光塔便直直迎向雷鸣刃的刀光,两方强大的灵力交接于一起之时,湖面掀起轩然大波,许多别有心思想要靠近的人都被波及到,纷纷不慎坠入湖中。
湖心亭远处的水榭之上端坐着众宗的长老们。
“灵渊仙府的赵家小子不得了啊,年纪轻轻便能驱策青光塔!”
陪同赵君之一同前来的良叔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指腹摩挲过茶杯,眼中带着倨傲之意。
“天岚宗也不错啊!据说魏小子这把雷鸣刃可是在苍渊秘境中所获呢。”
“怕是此番论剑的魁首就要在这二人中诞生了。”
“不要过早下定论,此番论剑的终选可是只能用剑,这二人的法宝都非剑,万一有更为厉害的剑修呢?”
“他们二人实力摆在那!就算不能使用法宝大打折扣,也是远远超过同辈之人的!”
二人你来我往僵持不下,明月湖在他们斗法之时刮起狂风巨浪,卷轴于浪中沉浮飘荡,铃声四溢。
紫光与青光交接错落,倒映于水面的天际浮云万千变化,湖水浩浩荡荡化作千军万马飞溅而出。
就在浪潮落幕之时,一道身影顺着雪白的踏浪而来,灵活地穿过刀光与塔的灵气。
三千浪花散去化作珠玉飞溅而落却未沾她身半分,在浪潮落幕之前,她纵身一跃,化作一道天幕的剪影。
“铃铃——”
那道卷轴被她握于手中,清脆的铃声落在湖面。
不仅是魏明扬与赵君之,正屏气凝神观看二人斗法的众人都纷纷愣神片刻。
那道轻盈的身影背手握住卷轴落于水面的暗桩上,她戴了一顶宽大的斗笠,斗笠缀着的薄纱落下遮住面容。
微风拂过,薄纱卷起一角,只能隐约瞥见一道莹白的下颌和红润的唇,月白色的裙裾似是涟漪般散落,与天色湖光融为一处。
旁观的人以及水榭楼台中的长老都颇为震惊。
明显魏明扬与赵君之的斗法极为强悍,但凡有人被波及都会灵力紊乱落入湖中。
可是这人却能精准地避过灵气的袭击,像是轻盈的飞燕般来去自由如履平地地穿梭而过,这份灵巧当真令人瞠目结舌。
“这人是谁?有人知道么?”
“服饰也不像是任何宗门的……莫非是散修?”
“何等散修能如此灵活,在这两位斗法结界中来去自如?”
赵君之面色微微一沉,他目光扫过明月湖上方的沙漏,所剩时间不多了,他微微一拱手,对魏明扬道,“希望到决赛再与魏兄切磋一番。”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魏明扬自然也不会将卷轴拱手送人,于是两人默契地开始追踪那戴着的斗笠的人。
雷鸣刃刀刀卷起波澜,青光塔层层绽放灵光。
可是那抹身影却能从这两法宝的灵气之中穿梭躲避,她似乎知晓正面对敌自己并无任何胜算,所以只是利用自己的灵活躲避。
明月湖的七百七十七枚暗桩成了她有力的帮手,她借助那些暗桩周旋,像是春日嬉戏的飞蝶轻拂过水面,所过之处留下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乐声,于湖面演绎着一场盛大轻盈的舞蹈。
赵君之三番几次够不着她后,手中的青光塔开始逐渐蓄力,目光也渐渐凝成霜。
魏明扬则是逐渐放慢脚步,他微微蹙眉,总觉得那抹身影似乎有些熟悉。
“这人……犯规了吧?她这样怎么能这样?”
“就是啊,这样明明就是耍赖吧?”
“……虽然如此,但是规定里也没说不可以躲避吧?非要正面迎战么?”
“就是,你们就算再怎么慕强也得有个度吧,这儿的场景不就是设了可以躲避的么?非要实力相当?”
“哼,随你们怎么说,这样投机取巧的人就算进了决赛也是徒劳。连真容都不敢露,谁知道她是什么货色。”
“我才不管呢,我就看好这个不露真容的姑娘,怎么,就允许你们灵渊仙府和天岚宗有追随者?”
青光塔在赵君之掌心迅速旋转,一道灵力从塔顶的貔貅口中吐出,迅速追击着那抹手握卷轴的身影。
这抹灵力极其强悍,像是刀枪般破开浪潮,快得似一抹残影。
戴着斗笠的人似乎感应到了自己身后的空气波动,她脚步微顿,在湖面虚空划了一笔圆,堪堪避过那抹灵力。
只是停顿这么须臾,下一刻赵君之便出现在她身后,直接向她袭来。
一旦被近身,就意味着无可逃脱。
她似乎也明白了,直接将手中的卷轴抛向上空。
果真,赵君之不再恋战,向她袭去一掌,便直直朝着空中的卷轴奔去。这道灵力会暂时阻拦她的脚步,但是时间也自然够了。
而她自然也不会放弃,随之脚尖轻点暗桩,衣袂翩飞,灵气波动。
二人的身影连同湖中亭倒映在水面波光之上,在结束的钟声敲响之时,那头戴斗笠的人不闪不避,硬生生接下了赵君之这一掌。
她发出一声闷哼声,却也抢先一步握住卷轴。
那抹灵力强劲,显然使她有所损伤,就连头顶的斗笠也随之被打落,鸦青色的墨发随同湖面的风舞动,堪堪拂过雪白的面庞。
敲钟的裁判乃是无量大师的亲传弟子,他从暗桩上赶来,扬声道,“预热赛已然结束,不可再动手,魁首乃是这位——”
他语气微微一顿,目光掠向那乌发散落的女子,一时之间叫不出名讳。
赵君之同样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目光微动,眸中划过一抹惊艳之色,眉头轻蹙,“你是……”
那少女披着的发被风拂起,露出一张清透婉约的面庞,她擦去嘴边的血迹,抬眸之时,眼中印着清澈波动的湖光。
“藏玉峰,裴宁。”
她的语气很淡,像是吹过明月湖的一阵轻风,须臾便散了。
但是这阵风却在湖面之外掀起了轩然大波。
“是裴宁?那个勾结魔域叛逃师门的裴宁?!”
“真的是她?她怎么还敢回来?”
“不公平!像她这样的叛徒怎么有资格参加论剑?”
“我听说,她似乎是藏玉真人的徒弟……说不定她是来取回藏玉真人佩剑的……”
“笑话,就凭她?她也配么?”
只是这般喧闹却被一阵温和的佛光所驱散,那立于莲台的无量大师微微睁眼,眼底一片博睿明亮之色。
“肃静。”
无量大师一出口,虽手段温和,却仍旧带着极强的威压,众人便纷纷不再开口。
“预热赛结束,比试继续。”
无量大师既然都如此说,旁人自然不敢造次,只是各式各样的目光仍旧落在那立在湖中央的少女上,她面色平静,只是对着无量大师的方向微微一躬身。
一时之间,北海论剑的重头戏瞬时从押注谁是傀儡,变成天岚宗叛徒的传言。
关于裴宁这个人的各色传闻众说纷纭。
两轮比试下来无数人淘汰,很快便已入夜,月光轻洒于明月湖畔,也进入最终比试。
魏明扬对上赵君之,这番好戏是众人期待许久,可是在突生这么一番波折之后,这番比试似乎也是匆匆而过了。
许是最终比试只能用剑,而魏明扬的剑术要略胜一筹,所以堪堪险胜。
魏明扬对赵君之微微一躬身,“赵兄承让,若是对上青光塔,输的人怕是在下了。”
赵君之也没过多失落,只是颔首淡淡道,“此番未能酣畅淋漓见识道友的雷鸣刃,算是遗憾,来日再战。”
最后一场论剑,便是魏明扬对上裴娇,谁若是获胜,便能直接取得那半截惊龙剑。
裴娇在他与赵君之切磋之时便细细观察了一番,魏明扬虽不擅长使剑,但是剑法都毫无破绽可言,加上他境界修为早早便碾压自己。
虽说她先前在顾景尧为她洗髓净魂之时修为提升了一大截,但是对上他,她却并无多大把握。
就算没有把握,她也必须胜,无论用何手段。
在明月湖周围漂泊着无数高大的画舫,此处取景极佳,既能将比试收入眼底,还能观赏湖面夜景风光。
画舫中的人微微挑眉,“竟让这不知名的丫头进入了最终比试,也算是她运气好。”
“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下注天岚宗的那位赢,也不知她来凑什么热闹,真是个晦气的丫头。”
“哼,你和个将死之人计较什么,她现在没了宗门庇佑,又与魔域有所勾结,早早便是众人的眼中钉。莫不是你还觉得她能赢了那魏明扬?”
“嗨,自然不是,只是觉得她碍眼得很。”
“你们若真的觉得她扫兴碍眼,待到比试过后我便将她抓来,到时候想怎么处置她不都随你们所想?更何况那小娘们细皮嫩肉的……”
三人对视一眼,纷纷会心一笑,得意地举杯交错之时,画舫之外传来一道低沉的笑声。
“谁!?”
三人纷纷警觉,朝着画舫的木廊望去。
却见不知何时,在明月湖的烟波浩渺灯火阑珊之间倚着一道身影。
那少年身着梅红色的长袍,眉目清隽,神情疏懒,像是游山玩水的清闲富家少爷,枕着手臂懒懒道,“你们如何确定,那天岚宗的一定会赢?”
“你是何人!?”三人纷纷惊异,他们实力不弱,却丝毫没觉察到此人的到来。
他们欲要起身拔刀,少年微微换了个姿势,一道极强的威压扑面而来,压得他们喘不过气几欲双膝跪地,心间弥漫一片惊惧之意。
少年目光扫过桌上的灵石堆,撑着下颌淡笑道,“这般下注无趣得很,不妨我陪你们玩玩。”
三人尚在那威压中挣扎,却见他随手一挥,画舫中瞬时遍布各类上等灵石金银珠宝,耀眼的光一瞬照亮了三人眼底的惊异之色。
顾景尧微微一哂,“若是她自不量力输了,这堆石头便是你们的。”
三人面上除了初始的惊惧和惶恐,自然而然多了一丝贪婪之情。
这一切被顾景尧收入眼底,露出一抹讥诮的笑。
月光照亮了他半边面庞,远处传来几声鹰唳,他眸色渐深,唇边的弧度逐渐变冷,“若是她赢了……”
那双多情而凉薄的眼中透出恶劣的笑意和阴鸷的杀意,他慢条斯理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们的命,就是我的。”
·
魏明扬显然没想到会以这般的方式再度遇见裴娇。
虽说他对裴娇颇有歉意同情,也知道这其中应当有什么误会,但是这场论剑师父对他寄予厚望,他自然也不能辜负师父的期待,必须全力以赴。
正当他左右为难之时,裴娇却没给他反应的时间,选择率先出手。
面对魏明扬这般毫无破绽的对手,裴娇选择改变一向的策略,主动进攻,以自身为诱饵与幌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逼他无法理智,进而露出破绽。
她的剑法与她本人温和无害的长相不同,凌厉而又轻巧,如三月春风过境,看似沁人心脾,却又暗藏锋芒。
虽说二人实力悬殊,魏明扬应当会更轻松,只是和裴娇的锋芒毕露相比,他的剑法过于理智,趋利避害,存了三分保留,竟还暂时落入下风。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少女提剑的身影,惊讶于对方这般步步紧逼不留余地。
她每落下的一剑都在彰显着她对此番魁首的势在必得,甚至带着不惜牺牲自己毁灭一切的代价。
显然围观的人也都纷纷讶异。
“什么情况?魏兄竟然还被这无名之辈压了一头?”
“赶紧解决她啊!”
“你们在这空着急什么,魏明扬应当还未使出全力,且等着瞧吧,待会定然会有反转!”
恰在此刻,有一人的身影从人群中逼近论剑台,她愤怒地嘶吼道,“裴宁,你如何还敢回来,你与魔域那魔头勾结,我被他所伤,几欲毙命,灵根尽毁,你还有何脸面参与论剑!”
这人佩戴祖母绿抹额,正是天岚宗明悦长老。
与她往日风光整洁不同,如今的她衣冠不整,眼底布满血丝,“魏明扬,你若是连这叛离正道的孽畜都不能解决,你师父加诸于你身上的心血便都白费了!”
魏明扬瞳孔微缩,脚步一顿,蓦然握紧手中的剑,化作一道疾风迅速朝着裴娇袭去。
他修为本就压制,一旦倾尽全力,裴娇便迅速落入下风。
她不止一次被剑划破手臂和小腿,鲜血透过月白的衣裳渗出,淅淅沥沥滴落在论剑台上,甚至还因此无数次坠落于地,却又在下一道剑风来之前迅速避开。
见裴娇陷入狼狈劣势,众人气焰迅速窜高。
“天岚宗也算是倒了八辈子,收了裴宁这么个丧门星,据说此番他们众多长老死伤严重,这位明悦长老更是再也无法修行了呢。”
“你们知道么,据说她当年便是劣迹斑斑,本无人欲要收她,却是藏玉真人破格将她收入门下。”
“要我说,你们都说这藏玉真人当年如何如何,他其实早已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看走眼不也很正常?”
“不止是这位裴宁,她还有个师兄也叛离师门,这藏玉真人空有虚名,却作茧自缚,引狼入室,害死了自己,不也是活该?”
“赶紧将她击败吧,我多一秒都不想见到她这幅嘴脸了。”
裴娇又一次被击倒,她右臂被长剑划出一道口子,只要提剑便会再度撕裂,血似是溪水般汩汩流出,将整片肃穆的论剑台染红。
她已然是个血人,却像是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的提线木偶般再次提剑迎上去。
论剑台下的议论声渐渐小下去,众人从初始的嫉恨嫌恶辱骂到如今的静默不语,只是眼神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抹不断从论剑台上爬起的身影。
明悦长老似乎还没意识到周遭的变化,只是畅快地欣赏着裴娇挣扎的模样,歇斯底里地发泄着,“你这离经叛道之人,都怨你师父瞎了眼将你收入藏玉峰,使整个天岚宗蒙羞,你这般人如何有资格拥有惊龙剑!”
论剑台上的少女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般坠落,她满脸是血,撑起剑颤巍巍地站起来。
魏明扬微微皱眉,再次提剑向她砍去,此番她难以避开,他本无意伤她,本想着点到为止,叫她认输就好。
谁知那把剑却在落下之时悬在半空。
魏明扬握着剑的手一顿——她徒手接住了。
她左手紧紧握住白刃,锋利的剑刃陷入掌心,殷红的鲜血顺着魏明扬的佩剑滑落,红白交错,触目惊心。
悬空的长剑之下,她哑声开口道,“藏玉真人年少轻狂劈铜钟,骑鲲鹏越北海斩凶兽,以惊龙神剑战魔族,一剑霜寒十四州,护天岚百年周全……”
“这世间之人皆可诋毁侮辱他,唯独你天岚宗,没有这个资格。”
她缓缓抬眸,血污之中,那双眼睛亮得像是明月湖中渲染白霜的满月,“而我裴宁是他的徒弟,我行的端做得正,绝无做出任何有辱师门残害人族之事。”
她透过明月湖的月色望过去,恍若此时此刻,她眼前不是明月湖的不夜天,而是藏玉峰的灵草树木,灵蝶翩飞。
“师父,师父,你老是说我废物,就不怕真灵验了?”
于湖光山色鸟雀啼叫之间,那老者提剑而立,缓声道,“废物东西,你可是老夫的徒弟。”
你是老夫的徒弟——
那必定是天下之间,五湖四海之内,最为出色优秀的剑修。
剑随心动,长剑出鞘,犹如明镜般的光芒挥洒而出,印着她寒凉的双眸。
一时之间从那单薄孱弱的身躯之中涌现磅礴的剑气,她提剑而起,长发舞动衣袂翩飞,月白色的裙裾共水天夜色于一体。
她咽下喉间腥甜,声声喑哑,字字诛心:“这世间万千修道之人,唯独我,才有资格取回他的惊龙剑。”
话音落下之时,明月湖湖水沸腾汹涌,剧烈的波动掀起惊涛骇浪,数不胜数的水柱凭空而起矫若游龙从湖底飞窜而出。
剑气势如破竹排山倒海而来,甚至晃得无数画舫颠簸晃荡,照亮无数人不可置信的面庞。
“发生了什么……”
“……这、这是剑意?”
身处莲花台中的大师猛然抬眸,仰首望向那一道与月辉水天交织的月光,目光微微一动。
他神情讶然,恍若又见到当年群英会论剑中那脱颖而出手提惊龙剑的少年。
于修真界的惊才艳艳的青年才俊之中,他本身便是一道利剑,剑舞游龙,气势横秋,剑光霜雪明,飒沓如流星⑴。
手中的檀木佛珠开始颤动,他发出一声喟叹。
藏玉从未离去,他始终在这修真界。
无论是当初的少年还是如今的少女。
他的剑法,他的剑意,始终锋芒惊人,从不曾有过半点钝伤。
第65章 、温其如玉(二十二)
夹杂着数不清的惊呼之声,整片明月湖都发出颤抖沉重的嗡鸣。
待到这场声势浩大的惊涛骇浪落幕之时,论剑台一片狼藉。
魏明扬单膝跪地,口吐鲜血,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撑剑,崭新的天岚宗服饰变得残破不堪。
而他对面的人则是踉跄地站起身,慢吞吞地提着剑朝着他走去。
她身形不稳,步履艰难踉跄,整个动作像是放慢了半拍,但是每每走一步,就像踏在众人的心弦上。
直到她拔剑横在魏明扬的脖颈上,这根弦猛然断裂,唯余一声清脆的铮鸣。
“你输了。”
少女喑哑的声线落在魏明扬头顶,他恍然觉得自身陷入一片迷茫。
不是因为他没有反击之力,而是一旦和她对视,就会被她眼神中可怕的坚定所影响。
在他的印象里,裴宁一向温软,很少会露出这般令人心悸的锋芒。
他脑海中不止一次在想她明明是无辜之人却在天岚宗被众人所针对的模样,甚至滋生出为何师父会阻止他的想法。
师父从小将他教养大,他向来遵从师命从无质疑,这是他头一次犹豫。
剑修须得心志坚定,一旦产生怀疑,手中之剑必然不会再锋利。
此时此刻,围绕明月湖的画舫内,玲珑骰子散乱一地。
烛火摇曳,猩红的血液喷溅在牡丹花卉屏风之上,花瓣像是吸饱了血,重新饱满绽放起来。
唯一存活下来的人瞧见好友凄惨的死状,早已吓得痛哭流涕,却只能绝望惊恐地望向那犹如魔鬼般朝自己走来的人。
“我不赌了……我不赌了……求求您饶了我吧。”
少年慢悠悠地提着滴血的剑,慢条斯理地朝着他步步走去,眼底倒映着幽幽的烛火,像是火光燃尽之时散落一地的余烬。
“晚了。”殷红的唇扬起一抹冷淡的弧度。
一剑挥下,血色泼墨般翻涌,牡丹花色越发鲜艳浓郁,于沉寂的夜色之下灼灼绽放。
惊龙剑一分为二之时,另一半截便被封于明霞石中,用以遮蔽此剑锋芒。
裴娇朝着高处的明霞石走去,寂静许久的人群终在此时窜出一声——“等等!”
天岚宗掌门朝着无量大师微微躬身,“大师,此女与魔域的关系不清不楚,怎能让如此一人取得神器,万一她献与魔域,岂非天下大乱?”
无量大师不置可否,只是扶着佛珠温声问裴娇道,“听闻施主曾被龙魂所选?”
裴娇微微点头。
无量大师会心一笑:“龙魂所择之人,绝非是心存歹念之人。”
掌门垂眸,遮挡眼下乌青,轻咳两声道,“话虽如此,神器之事事关修真界安危,此把惊龙剑交于天岚保管才是最为妥善的,藏玉一身本领皆是在天岚所授,魔域虎视眈眈,交予天岚更可在天下有难之时发挥出其最大威力。”
此话一出,便有许多人出言附和。
“是啊、是啊,还请大师三思。”
“此惊龙可是神器,绝不可儿戏。”
“将神器交予此等黄毛小儿,怎能服众?!”
无量大师沉默一瞬,指腹搭上佛珠,“众所周知,藏玉将其心血融入龙吟剑法,尚能发挥此剑威力,得他真传之人亦可用此剑救世。”
天岚掌门沉吟道,“可龙吟剑诀,前任掌门仅授予藏玉一人,藏玉也未能传授与他人……”
“掌门此言差矣。”
此话一出,众人才发觉那一直沉默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然立在明霞石旁。
伤痕累累的她正温柔地抚摸着惊龙剑的剑柄,轻声道,“都说龙吟剑诀能使惊龙剑感应,纵使在千里之外尚可残剑合并,我一直在好奇师父的另一把残剑究竟在何处,究竟是何人存此居心杀人夺宝,今日各位尚在,不如亲眼所见……”
话音刚落,她面上的温柔之色褪去,握紧剑柄,拔剑声倏然响起,明霞石震荡嗡鸣,灿烂明媚的霞光自明月湖中心汹涌而出。
“她疯了吗……!”
光芒璀璨之时,一道清晰的龙吟自那立于霞光之处的少女手中之间呼啸而出,磅礴的剑气化作庞大的巨龙自明月湖中心翻涌盘旋而上,直指空中璀璨明月,锋芒霞光中的少女衣袂翩飞,惊龙剑响彻嘶鸣。
有幸目睹过藏玉真人过往风姿的人惊叹道:“是龙吟剑法!”
此时此刻,人群中也倏然回应出一道高昂的龙吟声,像是沉睡的龙缓缓睁眼睥睨世人,另一把残剑自一人身上飞速脱离而出,朝着裴娇的方向疾驰而去。
“唰——”
两把残剑合并之时,惊龙剑倾泻而出一道绚丽的天光,那道虚影幻化的龙围绕剑身盘旋一周,最终沉寂蛰伏于剑鞘之处。
残剑合并,惊龙认主。
再无人敢出声质疑。
裴娇从容地收了剑,目光却远远望向那把残剑飞来的方向。
在尽头处,立着一名容貌温和的男子,眼尾微微下垂,显出几分慈悲之态,他的腰间环带一枚乳白殷红相间的玉佩,应是南海一带盛产的血玉。
裴娇微微蹙眉。
此人正是魏明扬和林倾水的师父,道诚真人。
道诚真人原名季岭青,与宗门内的其他长老不同,在天岚宗仅仅是驻宗长老,季岭青行迹不定,极少出现在宗门内,至此以来,裴娇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她目光微微一凝,握紧手中的惊龙剑,平静地和道诚真人对视,“敢问前辈,我师父与这把残剑形影不离,为何在他出事之后,这把剑却在您身上?”
尚未等道诚真人有所反应,天岚掌门便率先解释道,“这把残剑乃是从那孽徒温元秋身上所获,他贪生怕死欺师灭祖,竟还想私吞惊龙宝剑,幸而我们及时发现,将这叛徒关押。”
裴娇没有回话,只是攥紧了手心。
她自然不会信他们的话,师兄绝不会做出此番欺师灭祖之事。
只是惊龙剑尚未合并之前便是名扬四海的宝物,此番合并必定会引起众多势力觊觎,她要如何才能保住它?
无量大师顿悟之后已然承诺不再参与世间之事,只等着羽化飞升为仙,此番发起北海论剑已然实属不易,定然无法出手帮她。
她在落凤林苦苦寻了三月,未见师父下落,现在她如何能只身突破重围,如何能救出师兄?
裴娇瞧着面无表情,实则早已红了眼眶。
没有了师父,她做什么都像是徒劳。
正在众人各怀心思之时,不知何处而来的云层遮蔽月光,明月湖陷入一片阴霾黑暗。
裴娇手中的惊龙剑忽的发出极烈的铮鸣,她目光微微一沉,惊觉明月湖中心的亭子顶端恍然多出一抹虚影。
极为熟悉的压迫感降临,她心底发寒,只是一眼便觉毫无止境的恶念席卷翻涌而来将她包围。
裴娇心觉不妙,顶着灭顶的压力朝左侧迈开腿,仅仅是呼吸之瞬,她方才所处的土壤便被一道缠绕魔气的红羽箭矢贯穿。
裴娇盯着那枚箭矢,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在传音符中看见的一切,是将师父和师兄逼得走投无路的魔族,封号为幽的北魔域君主。
“这便是惊龙剑新一任剑主?”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的到来使得朗月风清的湖面的生机迅速消散,唯余一片死寂。
无量大师面色微微一沉,手中佛珠转动,掌心已生罡风。
身旁弟子沉声道,“师父,您已然不可再插手修真界之事,否则,否则违背天道,佛缘难终啊!”
“弟子们愿为师父分忧,还请师父莫要违了天命!”
无量注视着跪了一地的弟子,无奈吐出一口气,“罢了……龙魂所选之人,必有其劫数,此劫我不能干涉。”
数枚箭矢前仆后继地朝着裴娇的方向飞去,人群四散而逃,更多的则是冷眼旁观。
纵然有无量大师的亲传弟子的出手相助,她使尽浑身解数拼命躲避,却也难以逃离魔气的侵袭范围,被箭矢上携带的魔气击倒在地。
“不堪一击。”
北幽魔君的声音落在她耳边,便是连拉弓都不屑,一道强劲的箭矢便又再度袭来。
二人境界相差过大,在这可怖的魔息的镇压之下,裴娇早已无法动弹,她吐出一口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枚箭矢向她的眉心袭来。
铜镜惊呼道,“裴娇!!”
想象中灭顶的痛楚并未传来,那枚箭矢被另一股不知名的力道牢牢钉在空中,离裴娇的眉心只有一尺之远。
裴娇微微一顿,便瞧见白色的天光焰自箭矢尾羽端燃起,瞬间化为灰烬。
北幽魔君望见那抹白色的焰火,神色逐渐阴沉下来,“……那个疯子。”
果然,下一瞬,于明月湖缥缈的雾气之中缓缓走来一人,他眉眼清隽,眼尾微微上扬,平白多出几分冷清与妩媚。
他手掌随意地轻拍过裴娇的头顶,慢条斯理地,像是安抚受惊的动物般,那抹缠绕在裴娇身上的魔息便消散了。
铜镜看见顾景尧便松了一口气,像是找到靠山般挺直腰背道,“这北幽魔君也太嚣张了,这不俗话说得好,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裴娇:“……”
顾景尧目光扫过地上凌乱的箭矢,最后缓缓落在北幽魔君身上,唇角微微一抬,不辨喜怒,“看起来,你似乎很闲?”
话音刚落,自明月湖七百七十气根暗桩之上便燃起天光焰,白色的火光倒映于清澈湖面,笼罩于水光天色的黑暗瞬间被撕碎,化为盛大火势中的一抹残影。
盛大的火焰在他眼底迸发出阴狠的沉黑:“那我便陪你玩玩。”
·
魔君交战,威力巨大。
在嘈杂纷乱之中,众人连看都不敢看上一眼,便迅速以最快的逃命速度朝着远处狂奔,有倒霉的被空中落下的箭矢贯穿瞬间毙命,也有被天光焰烧为灰烬的。
裴娇原本还在担心如何脱身,此时便正好趁乱迅速融入奔逃的人群之中。
在惊叫与火光之中,她不停地向前奔逃,待身形尽数融入黑暗中之时,她终是忍不住侧目回眸。
仅仅是一眼,像是天光落在湖心,明月湖化为一枚燃烧着的月亮。
可怖的魔气激烈碰撞,将天边云霞都撕碎成千丝万缕。空中划过两抹速度极快的残影,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箭矢将落入波涛汹涌的湖水之中。
她迅速收回目光,心中祈祷着顾景尧能够平安无事。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不给他添乱,却无法帮到他半分。
虽说他确实可恶的很,但在某些特殊时刻,裴娇和他都是放弃内战一致对外的。
为了以防被人惦记追踪,裴娇选择再次回到雪域。
明月湖的火势燃了整整三天三夜,期间无人敢靠近一步,生怕殃及池鱼性命不保。
也有众多正派守株待兔于旁,只等着这两个魔头自相残杀渔翁得利。
可待到火势消散后,却不见二人踪影,只余下烟波浩渺的明月湖静静摇曳。
·
寒风横扫而过雪域,不绝于耳的呜咽声于深谷中回响。
鹅毛般的大雪纷扬而落,方圆十里内尽是素白。
一人缓步从漫天风雪中走来,每走一步,雪地上边多出一滩殷红的血迹。
寒风凛冽呼啸,在绵延不绝的雪山尽头,晦暗的视线之中,似乎多出一抹影子。
她裹着不合身的厚袄子,脚上蹬着的鹿皮小靴深陷于雪地中,从厚重的兜帽中探出一张被冻得发红的小脸。
亦如初见。
她似乎一直都没变。
在目光对视那一刻,她开始雀跃地招手,随后快步朝着这边奔来。
像是这寒天雪地里,窥见的春光,跳着轻盈的舞步,携着仅有的温暖与光芒,朝他奔来。
·
裴娇在远远瞧见顾景尧时便松了一口气,待走近了才发觉,他竟然受伤了。
他腹部横着一道狰狞的伤口,猩红的血液顺着衣料渗透而出,淅淅沥沥滴落在雪地中。
她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打量着他的伤势蹙眉道,“你腹部的伤口好像很难愈合,并且有扩散之势,快点回去让巫医看看。”
他竟然伤得如此之重。
他抬手缓缓擦去嘴边血迹,讥笑道,“那又如何,他可是没了半条命。”
言下之意,便是他可没占下风。
裴娇:“……”
所以这之间有什么联系么?
怎么像小孩打架就为了比谁更惨争个高低输赢?
她沉默地在走在后边,想要伸手去搀扶的时候又犹豫了。
因为他不再是没有灵力的顾景尧,而是又变成那个将她的性命玩弄于鼓掌之间的魔头了。
言语消散于风雪之中,她垂眸看着雪地中蔓延的血迹。
万一他待会失血过多晕了,那她岂不是要把人给背回去?
她终是忍不住上前,若无其事地搀扶起他的右臂,余光偷偷瞄向他的侧脸,等着他露出那种不耐烦像是吃了苍蝇般的臭脸。
她还是难免有些心惊肉跳,心里给自己打气,他现在身受重伤,局势逆转,他的性命可是被自己拿捏的呢。
如果他要骂她,她就更加恶狠狠地骂回去,她现在不用怕他。
谁知他只是侧眸静静盯了她一会,像是知晓她心中所想一般,波澜不惊道,“你若是想逃,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
裴娇一怔,垮起脸低声抱怨:“……我可是承诺过会帮你解开封魂锁的,以为谁都会像你一样出尔反尔阴险狡诈。”
他的性命也和她息息相关,她更不可能见死不救。
他听见了,却难得没有动怒,艳丽的眉眼舒展开,似笑非笑道,“血魇之日将近,我重伤的消息已然传出,你觉得会如何?”
裴娇心中一惊。
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一茬给忘了?
怪不得对上北幽魔君他会受此重伤,血魇之日来临之际,他的灵力会被体内的禁制逐步封锁,灵力也会削弱许多,待到血魇之日那日,便是最为薄弱之时。
初遇之时便是血魇之日,那次他尚未受伤,仙盟便派人去往雪域天牢企图杀他。
这次一旦得知他伤得不轻,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树倒猢狲散,他的那些仇家,都会来落井下石。
顾景尧打量着裴娇凝重的神情,眸中晦暗不明,只是刻意放缓了声。
他的声线本是凝着松雪般清冷,却是柔和许多,显出几分蛊惑,“你若是现在想逃,我也无力阻拦。亦或者……”
他凑近了一些,将她的手附在他腹部狰狞的伤口上轻轻搅动,柔声道,“亦或者,你可以选择杀了我,将我的首级带回去,戴罪立功,借此平步青云。”
裴娇一脸惊恐地盯着自己染血的手:“……”
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要求这么奇怪的。
她沉默不语,快速思索着对策。
而身旁的顾景尧也不再开口,似乎在等着她做出决策。
他难得收敛阴狠暴·戾,如此有耐心,他本就凉薄的嘴角在垂下时却显得柔和,配上他本就具有欺骗性的漂亮的皮囊,无端多出几分温润,令人心中幻想春风山川碧水。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实则若是裴娇真敢露出什么逃跑或者反杀的念头,蛰伏在暗处的毒蛇便会露出残忍可怖真容——
他会先把她弄死。
即使是死,他也会拉她一起。
他眼眸黑沉,漠然地盯着她看,只等着她说出令他不悦的话,然后顺理成章地杀了她。
却见她忽然止步,抬眸道,“你横行霸道这么多年,应该有很多宝物法器吧?”
顾景尧:?
裴娇捏紧拳头道,“有没有那种能自己动手杀人的?或者制造幻象捏造陷阱的?你好好养伤,然后我们找个易守难攻的地方拖延时间,撑到血魇之日过去,你再出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怎么样?”
瞧见她这么一副斗志昂扬准备御敌的模样,他心中忽然多出几分说不清的烦躁和一闪而过的波澜,他想让她认清现实,沉声道,“你会死。”
裴娇耸耸肩,“你要是死了,他们下个目标就是我,我也离死不远了,不如拼死一搏。”
他唇角带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你若是趁此机会献上我的首级,说不定还能得到他们的认可,饶你一命。”
她裹了裹兜帽,抬脚踢落靴尖堆砌的雪块,吐出一口雾气,一本正经道,“我虽不是正道,也不会无缘无故杀人,当然了,更加不会对你动手。”
她想,他虽然在进入她的识海之时知道了她并非裴宁,但是却还没知道铜镜的存在。
若是知晓了,便知道在她尚未获得封魂锁之前,他活着对她来说的意义有多大,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当然,这种重要的把柄,还是千万别让诡计多端的他捏在手心才好。
顾景尧沉默了一会,随后裴娇见他忽的弯下腰,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雪地溅落几滴鲜血,宛若盛开在冬季的红梅。
他额角布满冷汗,顺着苍白的面庞滑落,更显得唇色殷红,睫毛纤长,于眼下投下深邃的影子,此时落在眼下却显出几分落寞。
明明是强弩之末,他却仍是一副无济于事的模样,将喉间的腥甜咽去,冷嘲热讽道,“花言巧语。”
裴娇忽然道,“我背你吧。”
顾景尧脚步微微一顿,难得一怔,旋即冷着脸吐出一个字:“滚。”
裴娇像是哄小孩一样:“你这样走太慢了,而且你的伤势不容耽搁,我背你嘛,不用不好意思,等到了部落有人看见的时候,我就立刻放你下来,绝对不会让你丢脸的。”
她每每撂下一句话顾景尧的脸色就暗下一分,待到她絮絮叨叨地解释完,他面色已然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眼见她还比划了两下,严谨道,“不过你的腿有些长,可能会拖在地上,你配合往上缩一点便行了。”
言罢,她还真的背对着他俯下身,配上她那不合身的袄子像是一个小矮墩。
小矮墩很认真地催促道,“上来啊。”
顾景尧垂眼面色不善地盯着她半晌,随后像是被气笑了,哑声道,“你是嫌自己活得太长,想要我现在就弄死你?”
裴娇腿酸便换了姿势,抱怨道,“就知道嘴硬,之前你昏倒还不是我背你回去的呢,又不是没背过。你求我背我还不愿意呢,重死了。”
她的话让他额角青筋直跳,他怀疑再让她多说一句,他都会忍不住捏死她,脚下步伐也不由得加快,却因动作幅度过大撕裂了腹部的伤口,不受控制地向前栽了一步。
恰巧裴娇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沾的雪,刚转身望过来。
纵使他反应极快,也只是堪堪偏了一下位置。
她柔软的唇从他侧脸划过,像是无意间拂开雪域沉寂已久的冰面,窥见厚重冰层之下几条一闪而逝的小鱼,吐出清凉而柔软的泡沫。
鱼尾自心房游曳而过,刀枪不入冰冷无情的心脏却因那小小的一片鱼鳞落下一道难以愈合的口子,开始悸动渗血。
滴答。滴答。
她下意识扶着他,他清瘦的背脊弯曲,苍白的下颌搭在她的右肩上。
二人以这样的姿势相拥在风雪交加的白昼中,像是互相依偎取暖的恋人。
裴娇将手搭在他的额间,掌心滚烫,像是早就料到般,轻叹道:“都烧成这样,你还逞强什么呢?”
他此时埋在她的肩颈之间,鼻尖嗅到她身上的气息。
是一股很淡的香气,像是春日里阳光晒到被褥上的味道。
她脖颈纤长,皮肤白皙,他盯着她颈间的青色血管看,便是隔着一层脆弱的皮肉,也能感受到里头的血液有多温暖。
不知额间滚烫的温度还是腹部剧痛的伤口作祟,他滚了滚喉结,心中浮现咬上去尝尝她味道的想法,甚至心生歹念,想咬着她的后颈将她压在雪地里,碾压她,揉碎她,随后一丝不剩地吞入腹中。
这些疯狂涌现的想法促使他微微偏了偏头,唇却只是地游移而过她侧颈,像是很轻的吻,也像是无意之间的挨蹭。
他忽的别过头,冷声开口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现在离开,我不会报复你。”
第66章 、温其如玉(二十三)
他逐渐急促的呼吸铺洒在她的颈间,温热酥麻。
裴娇蹙了蹙眉,瞧见他眼眸发红地盯着她看,只当他是难受极了。
她心中一软,拍拍他的背,安慰他道,“我才不走呢,马上便到了,你多忍一忍吧。”
他眸光暗沉,紧紧盯着她,眉眼沉寂唇线紧绷,瞳色带着一抹压抑的深黑。
“这是你自己选的,我给过你机会,若是你今后敢逃,我会先杀了你。”
随后,他揉碎了落在掌间的雪,抬起下颌远离她。
她抬眸看向他,眼神清澈干净,毫无防备地仰视一个人的时候,能唤醒他压抑的无数恶念。
“我都说过了,我不会走的,你还要我向你保证多少遍?”
他垂眸与她对视,眉骨蓦然一动,喉间微微一紧,随后迅速抬手遮住她的双眼。
他面无表情地哑声道,“你平时也是这么看别人的?”
裴娇微微一怔,显然一时之间陷入黑暗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簌簌而落的大雪之中,她也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只是下意识点了点头。
顾景尧面上一闪而过扭曲的嫉妒之色,语气晦涩冷淡:“不许。”
他咳了几声,似乎为了掩饰话语中多余的情绪,复又恶狠狠地威胁道,“敢这样看别人,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风雪声呼啸而过,裴娇听不真切,只大约知道不知为何他又动怒了,甚至要把她的眼珠子挖出来。
她有些懵,还有些委屈。
她又做错了什么?
不是安慰了他几句,为什么突然要挖她的眼珠子?
她心中那份难得的心软迅速消退,迅速离他远了一大步,背过身去悄悄用脚尖在雪地里画了个圈诅咒他。
好心当做驴肝肺。
活该你没人疼没人爱。
·
不出所料,几乎是在顾景尧与北幽魔君交手重伤的消息传出之后,由天岚宗为首的发起除魔令便广为人知。
众多宗门皆表态愿意参与,扬言于血魇之日便会要这嚣张的魔头付出代价。
裴娇当然也没闲着,她在这段时间做准备,选择了雪域一道奇景作为防守的地方。
此地名为阴阳裂,乃是雪域中极为凶险之地,四周皆有冰窟。
于冰谷的深处,有一道巨大的缝隙,这道缝隙内翻涌着于冰层之下隐藏的滚烫岩浆。
据巫医说,这番奇景还是因当年天光焰席卷而过,强大的灵力使得冰火两重天得以共存,也造就了易守难攻的现状。
顾景尧在三日之前就已然闭关疗伤,裴娇倒是不担心,他本性多疑,应当早在闭关之前便在自身周围设下无数阵法。
不过好在他的宝库之中确实有许多厉害的法器,而巫医率领族人主动愿意参战,这样法器也得到了平等的分配。
和裴娇的目的不同,这些弱小的魔族为了顾景尧愿意以身犯险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
对此,巫医平静道,“大人于我部落有恩,虽说大人不善言辞甚至难以相处,但老夫也能感受他对我们的庇护,若不是他,我们早已化作这骸骨埋尸于风雪之中,在老身在看,魔域的希望都在大人身上,老夫后辈的平安也得大人庇护,如今大人有难,老夫岂能袖手旁观?”
骨瘦嶙峋的嵇北更是露出阴狠的情绪:“谁若是敢在此时忘恩负义临阵脱逃,我便杀了他们。”
说罢,他意有所指地看了裴娇一眼。
裴娇:“……”
先前她便知道嵇北似乎不太喜欢她,已经做到尽力和他和平相处了。
但是自从此番他得知顾景尧受伤大部分是因为她的缘故,他便更加难以掩饰自己的情绪,不再隐瞒对她的不满。
大敌当前,他也不至于蠢到会和她内斗。
裴娇倒是不在意他的这些眼神,只想着如何能够躲过此番劫难。
血魇之日来临,整片雪域都诡异地陷入死寂,偶见鬼火狐鸣。
素日的风雪呼啸之音都趋于平静,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室内昏暗的烛火跳动,壁画之上的貔貅獠牙冒着寒冷的光。
嵇北长袍携着尚未化去的雪,他步履匆匆,推开殿外的门,疾步跨过门楣便匍匐于地,“大人,若非那裴宁惹出此番祸端引出北幽魔君,大人也不必于此时和北幽魔君发生冲突,更不会陷于如今的险境,让那仙盟有了可乘之机。”
“此女就是个影响大人的祸害,万万不可再留。”
话音刚落,一道凌厉的灵气自珠帘后拂来,将嵇北狠狠击飞。
顾景尧昳丽冰冷的面庞于绛紫色珠帘后若隐若现,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吐血的嵇北,“你何时也敢如此和我说话了?”
嵇北狼狈地蜷缩着瘦弱的身躯,神情却格外执着,“我从未见过大人对哪个女子如此特殊,大人向来都是毫无羁绊率性而为之人,如今为了这女子却屡次破例。”
“此女子来自仙洲,其目的不可知,大人可以杀了嵇北,嵇北却不能不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人越陷越深!”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见证大人一统魔域,陪同大人登上至高无上的王位,然后报复那些曾经轻视伤害他的人。
绝对不能让这个女人毁了一切。
顾景尧微微沉默一瞬,似是因被戳中了痛处,他的语气越发不耐,“她不过只是一枚我手中的棋子,并无任何特殊之处,从始至终便都是利用。”
“待到无用之时,我自会亲自毁了这枚弃子。”
旋即,他微微侧过头,轮廓冷峻的下颌微微一敛,眸中暗流汹涌,“你若再胡言乱语,我便先毁了你。”
嵇北面露不甘,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对上后者阴鸷的目光,便只好垂眸悻悻地转移了话题,“嵇北不敢,巫医交待过大人须在血魇之日来临前进入冰棺内封锁五感,陷入沉睡从而闭关修复伤势,不知大人可有别的吩咐?”
须臾,珠帘后的人淡淡道,“看好裴宁,护她周全。”
嵇北微微一愣,他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那人的声音传来,“我留她自有用处,若是她有任何差池,你提头来见。”
嵇北握紧拳头,遂低眸道,“是。”
裴娇知道巫医为顾景尧疗伤从而打造了一枚冰棺,是为了让他进入棺内闭关沉睡从而加快修复伤势。
谁知平时理智的他一而再再而三拖延入棺的时间,便是连裴娇都看不下去了:“你就别再添乱了,快点去疗伤吧。”
毕竟现在他们二人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顾景尧并未答话,反而用修长的指节触碰到她耳边的金坠,淡淡道:“你不是一直都好奇这东西为何一直取不下来么?”
他扬起手上的金钏,苍白的面庞露出一抹病态的笑:“你若是想逃,这东西便会顷刻间要了你的命。”
谁知裴娇并未露出想象中惊慌的表情,而是频频点头,“你说得对,那我更不敢临阵脱逃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了她半晌,夜里又咳了几次血,阖眼之前,仍旧在盯着裴娇看。
不过好在,这位祖宗总算听劝了一回,没有盲目撑着。
弹指之间便到了血魇之日。
裴娇从阴阳裂里望向悬挂于寂夜中宛若浸泡在血液中红月,心跳隐隐加快。
手中静候许久的传音符中终于有了动静,紧张的声线透过薄薄一张符纸而来:“他们来了!”
早早便被安排潜伏在雪域新月关瞭望台的魔族侍女们隐秘在风雪之中,面容肃穆地俯视着那群不速之客。
素日端茶倒水的她们尚未见过此般场面,甚至有些手忙脚乱:“裴姑娘,我们该怎么办?他们好多人……我们、我们真的能行吗?”
裴娇通过传音符安慰道,“不要紧张,我给你们分配的任务都是合理考虑的过的,我们先前不是也试过许多次了吗?”
“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
“待他们过了新月关,便将埋在其中的雷火法器引爆,随后用你们手中的魔弓将他们的小型飞行法器射落,此魔弓乃是自动追踪的,你们只要确保大体方向,随便乱射,没有准头都没关系。”
侍女们终于沉下气,冷静地朝着空中隐秘的法器挽弓搭箭。
“咻咻咻——”
魔箭划破夜色,精准地将空中法器损毁,地面的雷火法器也轰然引爆,溅起五丈高的飞雪。
潜伏在雪域中的仙洲修士们因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损失惨重,高呼着,“不好,有陷阱,小心隐蔽!”
侍女们见此纷纷松了一口气,兴高采烈地击掌拥抱。
“太好了,没让裴姑娘失望!”
“多亏裴姑娘,我还从没上过战场呢。可以和我那花楼里的小姐妹吹一辈子了。”
“不愧是那位大人宝库的法器,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用到!”
“我刚刚好紧张呀,那一箭都射反了,没想到它还在空中及时刹住拐了个弯呢,我估计那飞行法器上的修真者都看傻了。”
这时裴娇及时提醒她们道,“你们速速撤退,此法确实能打他们一个措施不及,但是他们现在已然有了戒备,雷火很难再起作用。”
“这其中必然有修为高的修士,不可放松警惕,否则性命不保。”
身后的巫医默念起咒术,阴阳裂之内浮现层层防御阵法。
这些阵法均是由不同的高阶防御法器维持的,宝库中的防御法器往往都是有市无价,可遇不可求,在顾景尧那儿却成了随处可见的废铁。
于是便被裴娇用来当做提供临时阵法的容器,同时也加固了整座阴阳裂,以防外头的人想直接合力毁坏这一整片冰窟。
这阴阳裂之中更是地形复杂,千奇百怪的冰柱交汇,光怪陆离的冰雕林立。
不同的小道内皆有各种品质不凡的机关幻象法器,无所不用其极,环环相扣,相辅相成。
这冰窟被裴娇摆弄的比当初千机谷内的溶洞更加曲折,估计能让这些仙洲的精英弟子们愁上许久。
纵使有这般重重保障,裴娇仍然无法安心。
虽说此番除魔令围剿发起者是天岚宗,但灵渊仙府凌云宗和仙云谷等大宗门也都有参与,这些宗门的长老们可不是好对付的。
更何况……还有一个未知数,道诚真人季青岭。
自从知晓道诚真人私藏了师父的惊龙残剑,也可能是宗门内鬼之时,裴娇便将此人彻底调查了一遍。
季岭青此人不仅是魏明扬和林倾水的师父,天岚的驻宗长老,更在仙盟有莫大的势力。
他的实力可并非那些普通长老可及,若是此人与魔域有关,那说明魔域的渗透已然危在旦夕。
巫医看出她心中焦急,安慰道,“姑娘放心,我们会拼尽全力,实在不行,还有这一件法器……”
他取出一枚四角方盒,盒中静躺着一枚人首蛇身的佛像。
这是一枚极其邪门的法器,需要使用者献祭自身的血肉灵魂甚至性命,能够发挥出巨大的威力。
裴娇面色骇然,“你怎么把这东西拿出来了?我不是说不要用的么?赶紧拿去销毁了。”
巫医胡子一撇,随后手忙脚乱地将佛像收起来,“是,是,是老夫糊涂了,裴姑娘的计划已然万无一失,定然不会出差错的。”
·
初入阴阳裂的仙洲弟子们兵分三路,纷纷与各式各样的阵法纠缠。
而作为后方补给疗伤的仙云谷则是被安排到腹地,无需涉险。
此时此刻,两名仙云谷的女修低声交谈道,“那些东西,带了么?”
书涵玉左右环顾,确认没人注意到她们,轻声道,“师姐,都带了。”
兰璃拍了拍她的肩,“很好,待会怎么做,知道了么?”
书涵玉磕磕绊绊道,“师姐,我们这么做,会不会有些不道德?如果让师父知道了,我们会被逐出师门么?”
兰璃扬眉道,“我问你,当初裴宁在千机谷,救了我们多少次?我们千方百计不顾危险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你对他们心软,他们待会就把裴宁给杀了,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
书涵玉的眼神瞬时坚定了不少,“不管了,要干就一条路干到黑!”
语罢,她掏出数个瓷瓶,将其中的药丸对调,轻声道,“我将这些活血丹回气散,通通都换成了笨蛋师兄练的丹药。”
恰逢此刻有凌云宗的剑修精疲力竭地从阵法中走来,“你们是仙云谷的道友么?可有回气散?”
兰璃使了个眼色,书涵玉便立刻上前嘘寒问暖,“道友,前方那个阵法看起来挺高深的,应当很不好破吧,你们可真辛苦。”
五大三粗的剑修向来与剑度日,哪里见过如此温柔似水的阵势,一时之间心猿意马,豪情壮志道,“道友放心,等我补充完灵力,无须片刻,便能同我宗师兄弟一起破解!将那离经叛道的妖女和魔头一网打尽!”
他没注意到,那二位柔情蜜意的仙云谷女修面色一白,快速对视一眼。
书涵玉乖乖递上一瓶丹药,“这是回气散,道友拿好。”
剑修有些受宠若惊,“这……我无需如此之多……”
书涵玉巧笑倩兮:“道友,这是我姐妹二人的心意,你们凌云宗辛苦了,将这些回气散分给你的师兄弟们。”
剑修当即便认为是自己的英姿使得她们拜倒,放声大笑道,“待到剿魔结束,我再来好好向二位仙子道谢,也未尝不是一段佳缘啊!”
待那心花怒放的剑修走远后,二人面上的柔情假笑迅速褪去,随后深吸一口气将鼻子堵住,贼兮兮地窝在一起静静数着时间。
“十、九、八、七……”
只是片刻,洞内便传出隐隐的哀嚎,几名平日里冷冰冰的剑修紫青着脸捂着小腹从阵法内逃脱而出。
只听几声清晰的漏气声,冰窟内瞬时弥漫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
正忙于解阵的众人纷纷变了脸色,“这阴阳裂中还有毒气机关?”
迅速有人跳脚反驳道,“是那群不靠谱的剑修吃错了东西——呕——”
“不行了——我要昏厥了,解毒丸,解毒丸,快……”
一时之间洞窟内乱作一团,漏气声,干呕声,惨叫声,求救声此起彼伏。
而从混乱的人群之中,两名仙云谷女修捂紧口鼻悄声无息脚底抹油地溜走。
“师姐,我时常怀疑师兄练的不是丹药,而是从他身上扣出来的泥丸。就连这些抵抗力顽强的剑修连三秒都没撑过。”
“呵,你忘了吗?上次仙云谷的堪称灭谷的毒气就是他引发的,方圆十里无一幸免。走,抓紧时间祸害下一批去。”
相比起这边的混乱波折,天岚宗与灵渊仙府可谓是势如破竹、顺利许多。
他们面临的是一个五行八卦阵,还未用上一柱香的时间便将其破解。
只是这阴阳裂内地势复杂,待周转于岔路口之时,更是望见冰河的尽头居然是一片沸腾的火海,于火海之上悬浮着一枚防御法器,化为一道无形的防御屏障。
魏明扬旋即道:“此阵法我来破解。”
他微微捏紧拳头,此次剿魔师父也选择了跟随,在北海论剑之时他便让师父期望落空,此番决计不可再他老人家失望。
灵渊仙府虽也参与了这次剿魔令,但是少君和长老都未前来,其余人都是唯季青岭马首是瞻,也选择了沉默。
季青岭淡淡道,“此次亦然,限你一柱香的时间。”
魏明扬不敢怠慢,敛色屏气,聚精会神,试探数次之后,很快便终于找到阵法的薄弱口。
他手持雷鸣刃朝着薄弱口袭去,恰逢此刻,下方的火海忽而奔腾而起,剑气席卷着岩浆,化作一道崩腾的火龙撕咬而来。
林倾水及时出声提醒道,“明扬小心!”
魏明扬显然也觉察到了,当即侧身躲避。
他目光一凛,顺着剑风的方向望去,在法阵的另一端望见立于火海冰面交界处的一道影子。
在磅礴壮硕的火海映衬之下,越发显得她体格纤弱,肩颈瘦削。
她一个人立在彼端,提着惊龙剑静静注视着他们。
很快便也有人发现了她。
“是那个与魔域勾结的妖女!”
“快!杀了她!夺回惊龙剑!”
魏明扬握着雷鸣刃的手微微一紧,目光有些复杂。
不知为何,每次见到她,她似乎都是一个人。
面对这些尖锐的恶意,面对这些刺耳的讨伐,她沉默不语,一声不吭,没有求饶,没有质问,更没有愤怒。
似乎她已然看透认命,辩解没有用,这一切的一切,只能独自承受。
没有人在意到,她似乎还只是个小姑娘。
他的心突然开始隐隐作痛,立在原地,久久未有动作。
这时环佩血玉的季青岭缓缓开口道,“明扬,成大器者为天下苍生而虑,切忌动摇心智,心软不定。”
魏明扬目光闪烁,“裴宁,这魔头多活一天,对修真界的影响便是致命的。”
“我知你生性善良,并非他们口中的那种人,你定然是有什么把柄在他身上,我们可以一起思略对策……”
回应他的,是冰层之下火海的咆哮,数道剑气携着灼灼火焰奔腾而至。
那立于火龙环绕之中少女柔声道:“没有什么把柄,我是自愿的,甚至为了保护他,我能够赌上自己的性命。魏道友,拔剑吧。”
她微微侧过头,声线清朗:“我们二人立场不同,两不相欠。我不会对你心慈手软,你也不必对我感到愧疚不忍。”
言罢,惊龙剑出鞘,岩浆沸腾,火海冲天。
火龙气势汹汹朝着人群席卷而去,与她本人的温和柔弱不同。
惊龙剑剑气滔天,声势浩大,大有一改风云毁天灭地之势,炽·热的火焰充斥整座冰窟。
众人面色凝重,不过都是于各类秘境中涉险的人,迅速便由一开始慌乱后意识到了关键点:“先破了那防御法器!”
坚固的法阵在围攻之下撑了不足十秒便悉数破碎。
裴娇一面撤退,一面与魏明扬缠斗。
她身上携带数件品质极高的轻巧助益法器,光是叠加防御的镯子龙鳞甲就有不下十件。
裴娇选择快速燃烧它们的寿命来达到最为高效的程度,所以纵使魏明扬使出全力也无法伤她分毫。
道诚真人也意识到魏明扬的分神,他沉声道,“你心神不定,留在此地也是累赘,去协助另一方。”
魏明扬面露苦色,“师父……”
道诚真人拂袖而去,“明扬,我对你寄予厚望,但是你近日的表现令我非常失望,你好好冷静反省一番吧。”
“倾水,我们走,去铲除那妖女。”
林倾水无奈地回眸望向魏明扬,轻声道,“明扬,你去吧,这里交给我便行。”
她没有过多停留,便跟随道诚真人的步伐而去。
阴阳裂中的火海因剑气奔腾,冰窟内地势变幻万千。
他们快触碰到裴娇衣角时,却又化作冰窟内的幻象破灭,将冰面上追逐的人席卷入滚烫的岩浆内。
这确实能够阻挡他们的脚步,渐渐的,有人开始意识到裴娇是在拖延时间。
“那魔头果然在血魇之日会有损伤,否则早就出来了!”
“这女人是在刻意拖延时间,我们无需和她周旋,等解决完那魔头,谅她也掀不起什么波澜。”
裴娇原本计划和嵇北分别拖住两方人马。
可仙盟不知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似乎知道顾景尧所处的具体方向,他们并未在这地势复杂的阴阳裂中迷路,也不受自己和嵇北的干扰,一直朝着阴阳裂内最深的冰窟前进。
“不好。得阻止他们。”
这就意味着他们得正面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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